襄儿却是身体一僵,猛地低下了头来,眸中闪过一丝凄惋与哀伤,咬唇道:“曾在孟学士府上当差。”
长安的手却是一抖,转过身来看向襄儿,惊讶道:“可是前殿阁大学士孟尚?”
要知道孟尚这个殿阁大学士可是正一品的京官,于五年前的一场文字狱案丢了官衔和性命,好在皇上念着这位孟大学士为人忠厚,便只定了他一人的死罪,家眷奴婢全部流放为奴,有的女子甚至还成为了官妓。
可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的襄儿才只有十岁,十岁的孩子是怎么样颠沛流离,又辗转了多少地方,才至如今的境地?
怪不得那时被甘罗王子手下的人鞭笞她那一身的死气,不是受惯了这种伤,便是对生活死了心。
“小姐也认识孟大学士?”
襄儿猛然抬起了眼,虽然她控制地很好,但那眼眶却已是红了一圈,她之所以没有隐瞒,是因为长安只要到衙门里一查她的身份,自然是有报备的,一个官婢的身份将会伴随她终生,但尽管如此,她的命运已经比很多孟家的女子好得多了。
“听闻过。”
长安缓缓点了点头,“孟大学士才识渊博,只是为人固执了些…当年若是他肯在皇上跟前服个软,也未必会有那样的遭遇。”
长安这样说还是轻的,孟尚自负才学,皇上曾经多次从旁暗示,可他仍然我行我素,当然也不能说他是错的,也许他的坚持自有道理,可惹了皇上的不快那便是灾难的开始,更何况孟尚入狱后写了一篇檄文,痛斥了皇上当时的一个宠臣,话里话外不无意外地将皇上也拉了进去,这如何得了,从而也就导致了他死刑的加快来临。
墙倒众人推,原本还在观望着是否要帮孟家一把的人此时立刻与孟家划清了界线,但孟尚的众多门生还是为孟家请了愿,这才保证了孟氏一族的命脉,但从云端跌落到泥底,孟家人今后的命运也是可想而知。
当时听说这事,长安还暗自感叹了一番,那孟家的大小姐她偶然见过一面,只记得温文尔雅端庄亮丽,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当时还在闺阁小姐里争相传颂。
孟家有三姐妹,分别是孟芙,孟容和孟…襄!
长安心头一颤,目光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一眨不眨地看向襄儿,或许她已经不记得孟芙的长相,但总能从襄儿的反应里猜出一二。
可是她记得孟家三位小姐都被皇上那位宠臣给弄去做了官妓,最高华的身份却沦落为最卑贱的命运,之后她们如何了长安并不知晓,但眼前的襄儿不会就是那孟家的三小姐吧?
按照年龄来算,当年孟尚出事时,孟襄的确是十岁左右,如今事过五年,不就是十五岁的豆蔻年华吗?
“孟家…孟学士的确…”
襄儿低垂着目光,连话音都带着轻颤,半晌却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与她白日里与朱弦斗嘴时的犀利判若两人。
长安心中也不说破,但直觉里却已经有了判定,不由上前两步,轻轻拍着襄儿的肩膀,“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向前看,莫要再悲伤,你还年轻,将来不会始终灰暗的。”
襄儿点了点头,只是笑容依然苦涩,将来…她还有将来吗?

青峰苑的东厢房是朱弦与妙染的住处,离着正房近,也方便照顾秦暮离的起居。
只是此刻的东厢房里,一盏烛火飘摇着昏黄的光晕,明灭不定,糊着高丽纸的窗棂上印照出两个窈窕的身影。
“妙染,我叫你别去,去了也是讨不了好的。”
朱弦一手拉住妙染的胳膊,她猛地回过头来,俏丽的脸庞是掩饰不住的怒气,“二夫人本就没有接纳她,如今倒是好,这般登堂入室,他们沈家的女儿还要不要脸面?怪不得一个两个都和离回了娘家,怕是夫家本想休了去又碍于情面之故。”
妙染紧紧地攥住拳头,一双美目就要喷出火来,她是没有朱弦这般好的脾性,若是当时她在场,怕那个沈长安也吃不了好去。
“好了,你也别气!”
朱弦叹了一声,摇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大人的心思,他一心念着沈三娘子,如今还不容易人跟着回了来,若是被你从中给破坏了,你想想将来该怎么着…”
“难道你忘记了咱们偶然间看到的那封信?”
朱弦咬了咬唇,即使心底是同样的不甘,却也可莫耐何,“若不是为了沈三娘子,大人能够连柳总督都不顾,宁愿俩人生了嫌隙,也要赶回北川?沈三娘子在他心目中何等重要,由此便可见一斑,你且好好想想,千万别冲动坏了事!”
朱弦说到这里,见妙染目光闪烁,似有了犹豫,又道:“更何况沈家两姐妹在大人心中是一个天一个地,你可别弄混了,反倒让自己招了大人的嫌。”
“可就这般由着她住在碧水苑吗?”
妙染像泄了球的皮球,耸搭着肩膀坐在了榻上,咬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碧水苑的正屋背靠着就是咱们大人的正屋,这算个什么事…”
“我若是随便将她安排到客房里住去,怕大人回来心里不痛快,何必呢?”
朱弦拉着妙染的手,唇角渐渐浮起了一抹苦笑来,“咱们的心意大人何尝不明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即使没有娶亲,过得也是这般清心寡欲,半点没想将咱们收房的意思,更何况如今又有了个沈三娘子…想来咱们若真是打定了主意不愿跟了别人,这辈子也就只能留在大人身边做个家居士了。”
家居士一生茹素,终生不论及婚嫁,亦是斩断了男女之情,可若是她们真的为了秦暮离而这样做,那情缘如何断得了?
朱弦这话说完,便觉着自己自相矛盾了,但她大致的意思也就是劝妙染死了这条心。
“我不甘心!”
妙染咬了咬唇,漂亮的大眼睛浸出了一层泪花,“我十二岁便到了大人身边,娘告诉我等大人成亲之后,二夫人早晚会让大人收了我,我等了十年,十年啊!朱弦,女人能有多少个十年,如今我若再退,那么我还剩下什么?”
说完这话,妙染已是忍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女人一生的幸福终究系在男人身上,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大人,可他们一家人在秦家伺候了那么多年,二夫人就算看在她老子娘的面子,最后也会应允她抬了姨娘。
她如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若是大人娶了沈长安,或许…
想到这里,妙染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朱弦的手,激动道:“咱们一直没有机会,不就是因为大人始终未成亲吗?若是,若是…”
妙染的话没有说完,朱弦便会过意来,虽然心中也是一喜,但片刻后又泛了愁,“大人会同意吗?”
朱弦可不相信,大人这么多年没收了他们是因为没娶亲的缘故,那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咱们不走大人那一条路。”
妙染抹干了眼泪,一双眸子晶晶亮亮,泛着沁人的光,“我们可以跟沈三娘子交好,若是大人非她不娶的话,那么今后她可就是咱们的主母!”
妙染一改先前对长安的排斥,因为她已经想通了另一条路,若是大人总要娶一个正妻,那么有目标总比没目标好,而且她们还可以提前与之亲近博得好感,这何乐而不为呢?
“沈三娘子么?怕是没有你想的那般好说话。”
朱弦不太乐观地摇了摇头,今日里她可是见着沈家姐妹的唇枪舌剑,沈玉环完全是被牵着鼻子走,这实在超出她的预料。
“再说了,若是二夫人与太君不点头,大人也没办法娶她进门。”
这才是关键所在,一个不被认同的女人,就算再讨男人的喜欢,甚至不顾廉耻地与男人苟合,最多也只能混得个不见光的外室身份,沈国公府的女儿难道当真做得出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静观其变!”
虽然被朱弦的话打击到了,但妙染显然不会轻易罢手,他家大人如今都三十了,若是再不娶亲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年华经不过蹉跎,怕是再过几年她这张脸都不能出来见人了。
想到这里,妙染不禁一手抚在了脸庞,几年之前还细腻白嫩的肌肤,如今已经有些粗糙了,都是西北的风沙磨人,在这里怕是比在汴阳老得更快。
妙染眸子一暗,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敲门声在屋外响起,惊回了俩人的思绪,朱弦正了正神色,这才不急不缓地问道:“谁?”
“朱弦姐姐,我是蝶儿。”
门外的声音纤细赢弱,朱弦开了门,便见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环,不由问道:“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蝶儿点了点头,妙染便也跟了过来,“大人呢?”
蝶儿对着俩人福了福身,咬着唇有些为难道:“朱弦姐姐让我候在二门,若是大人回了便来禀报,可我本是见着大人往青峰苑走的,但走到半途就拐向碧水苑了…”
“是这样…”
朱弦心下黯然,但片刻后却又松了口气,若不是她机灵地将碧水苑给了沈三娘子住,怕是大人如今寻不到人反倒会来挑她的错处了。
妙染咬了咬唇,眸中的神色亦加暗沉了。

桌案上点了灯,罩上了一层琉璃灯罩,在火光的映衬下内室立刻便五光十色起来。
长安起初也没有睡意,坐在一旁把玩着玲珑灯罩,看着粉色的指间被映上彩色的光晕,心情也不由飞扬了起来。
她在总兵府,而这里是秦暮离的地方,似乎处处都有他的气息,那样温暖而炙人,就像他的怀抱一般。
也不知道秦暮离忙完了军中事务吗?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催着他回来处理,七表哥也不透个信,那样的感觉就更神秘了。
长安叹了一声,她再担忧也没用,赶明儿个睡醒了再问问他便是了。
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棂,今晚夜色显得有些暗沉,西北的天空似乎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见月亮,连星星也没有几颗。
再望向不远处便是那已经干枯的池塘,这里的确是无景可赏的,但她在意的也不是景,而是人。
突然,长安目光一凝…那池塘边的树丛旁好像有个人影。
深邃的目光似乎还隐约带着灼灼的光华,长安不由心神一动,轻轻唤了一声,“暮离,是你吗?”
那个人影好似微微一僵,犹豫了半晌,这才从树荫下步了出来。
今日着的那一件天水蓝团花箭袖的衣衫还来不及换去,只用蓝色的布巾在头顶束了发,身姿往那里一站,便有一种伟岸如山岳,挺拔如松柏的气势,他微微扯了扯唇角,那一抹浅笑就似春风一般吹进了长安的胸口,立时绽开了如四月春花一般的好风光。
秦暮离足下轻点,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落在了窗前,望着长安妍丽的脸庞,似有些踌躇,半晌才道:“见你房里还亮着灯,本是想远远地看上一眼,无意惊动你,却不想你开了窗…”
话到这里,那眼底的笑意便弥漫了开来,显示出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或许是初到西北,还真有些睡不着。”
长安抿唇一笑,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军中可是出了什么事,要催着你这般急着回来?”
秦暮离目光一闪,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是寻常事。”一语落,便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想长安深究,“若是还缺什么,尽管给朱弦说就是。”
“好。”
长安咂巴了一下嘴角,军中事务她可以不过问,那毕竟是男人的公事,了解多了反而分心,不若相信秦暮离的能力,能做到今天的高位,还有什么是他处置不了的呢?
“那位朱弦姑娘倒是很好。”
长安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来,秦暮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地看向长安,又听她噘了嘴道:“朱弦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就这般由着别人虚耗青春?”
与秦暮离交心之后,长安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她也希望他们之间没有阻隔,他的心与她一样坦诚。
“吃醋了?”
秦暮离回过味来,唇角不由漾起一抹轻笑,隔着窗棂握住了长安的手。
长安挣扎了几下,只觉得那只大手像铁钳一般牢牢地箍紧了她,怎么挣也挣不开,不由红了脸,嗔道:“你这个登徒子,还不放开!”
秦暮离却是缓缓敛了笑容,正色道:“不放,这辈子也不放!”那模样真挚而虔诚,就像在宣读某种誓言一般。
长安脸上的红晕加深,竟然忘了挣扎,秦暮离的声音舒缓而淳厚,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响在耳畔,“早几年我便让母亲将朱弦与妙染给许了人,可她们谁都不愿意,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到现在,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要将她们给收房,如今有了你便更不可能了。”
秦暮离的指间轻轻摩挲着长安光滑细腻的手背,带着一种满足的喟叹。
长安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她早知道秦暮离的态度会是哪般,不过亲耳听他说出口,心里那种感觉更是熨烫而服贴。
“今儿个你二姐来找你了?”
提到沈玉环,秦暮离微微有些不自在,这个女人太孟浪了,他就怕她说了什么不好的,污了长安的耳朵。
“不过闲话家常而已。”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眼见秦暮离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焦急,她偏又不说破,还转移话题道:“我从甘罗王子手中救了个女奴,这会不会有事?”
“我知道。”
秦暮离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一笑,“若是你想留下她便留着吧,明日我自会去找甘罗王子。”
原本还以为会有一番追究和探问,没想到秦暮离轻而易举地便同意了,这算不算是对她的一种纵容和宠溺,长安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喜滋滋的,跟抹了蜜一般地甜。
“夜深了,早些睡吧,我明天忙完了公事再来陪你!”
秦暮离默了默,虽然他也不舍得和长安分开,可如今她既然已经住进了总兵府,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看来长安不说破,想来应付沈玉环是得心应手,完全不用他操心,但有一点他还是要摊开来说,不然今后真由别的人传进长安耳里,他是怎么样也解释不通的。
“你二姐曾经来过总兵府几次。”
秦暮离握紧了长安的手,就是怕她听着听着便生气了甩开他的手,这才斟酌开口道:“有一次我在书房,她借故走错了路闯了进来,偏生又要我送她出去…之后她…”
“她怎么样?”
秦暮离只感觉到手指间骤然一紧,再见着长安眸中泛起的冷冽笑容,只觉得真心苦涩,满脸无奈道:“她借故晕倒,便想往我身上倒…”
“然后呢?”
长安自认为自己还算镇静,可声音却透着一丝寒意。
她曾经想给沈玉环一个教训,但又免不了一丝心软,如今看来确实很有必要了。
“我自然不可能接住她,男女授受不亲。”
秦暮离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道:“所以,我躲开了,她摔地上了!”还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自然只是其中的一件,秦暮离小心地观察着长安的脸色,之后沈玉环虽然还想要借故勾引他,但都被朱弦和妙染给挡了回去,他也算是暂时放下心来,再后来他便得知了长安在北川的遭遇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去。
长安“扑哧”一笑,她可以想像沈玉环摔倒之后面红耳涨气急败坏的模样,刚才严肃的神情一时间便消弥于无形,只是嗔怪地看了秦暮离一眼,“算你老实!”
“对上你,我自然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反正我那点老底你还不知道吗?”
秦暮离将长安的手拉了过来,只觉得触手的肌肤细腻温软,心里有些意动,嗓子里有些痒酥酥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在那雪白的手背上印上了一吻。
“你…无赖!”
长安咬了咬唇,一脸的娇羞,却也舍不得抽回手来,只是看向秦暮离的目光充满了柔情。
秦暮离抿唇一笑,长安的眸光中似有水光浮动,莹莹玉玉,在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与温柔,他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都醉了。
“明儿个你还要忙呢,早些回去歇息吧!”
长安捏了捏秦暮离的手掌,红着脸道:“总之我也不会这般快地离开,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是呵…”
秦暮离咧了咧唇角,笑容有些呆呆的,但胸间却充盈着满满的幸福,就像迷失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前进的方向,那种满足与振奋无法言说。
他不由握了握拳头,这样的女子,他一定要娶回家来!
想到这里,秦暮离心思一动,脱口道:“今年年节时,你便与我一同回家,老太君疼惜我,定不忍心拂了我的意思,再说她也没见过你本人,若是见了你,也定会喜欢你的。”
“这…也不急在一时。”
长安恍若骤然惊醒,眸中的迷离与羞涩迅速褪去,渐渐覆上了一层清明。
秦暮离的想法是很美好,只是她与秦二夫人不欢而散也非一次两次了,虽然她也没有见过秦老太君,但心里大概是有个底的,秦家人接受她的可能性很小。
长安不愿意打击秦暮离,便笑道:“咱们如今这样不也很好,能与你在一起,我便快活了!”
“可是…”
秦暮离眉头一皱,“我想给你个名分!”
“你先忙过眼前的事再说,咱们的事不急!”
长安轻轻拍了拍秦暮离的手背,倾身向前,上身探过窗棂,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了秦暮离的额头。
秦暮离一怔,欲想更进一步,长安已经猛然抽回了手,退后了几步,唇边泛着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可困了,有什么事时日再说!”
话一说完,人已是拐过了屏风,向着内室快步而去,秦暮离一手抚上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香气与余温,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正文 第【113】章 阴损
九月重阳早已经过了,又等了好几日,紫雨与毛晋他们才姗姗来迟,看着俩人好得似蜜里调油,长安心里也踏实了,得了空便找了紫雨前来说话。
“毛大哥今后少说也二十有四了,我估摸回了京城禀了父亲后,便将你们俩的事情给办了。”
长安单刀直入,一双眼睛眯眯地笑着,紫雨反倒是有些扭捏了,半点不见平日的爽朗,只垂了头,低声道:“一切但凭小姐作主!”
长安这下笑得更开怀了,紫雨的默认也就等于认可,看来这一路上俩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恐怕早已经论及婚嫁了。
紫雨与毛晋的父母俱都已不在,所以只要沈平点了头,这婚事就没有不成的,长安估摸着要写封信给紫琦,让她在京城帮忙筹备着,选个吉日回京城就把婚事给办了。
襄儿在一旁抿唇直笑,紫雨便好奇地望了过来,还以为这是秦府里派来侍候的丫环,不由点头示意道:“这段时日倒是有劳姑娘照顾我家小姐了。”
襄儿生得俏丽,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或许这几年日子过得漂泊,人有些瘦弱,也没有同龄的女子高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两岁。
自长安救了她后,起初襄儿还挺沉默,但与长安相处了一段日子熟悉了彼此的禀性,她倒也是恢复了几分真性情,只是那双眸中偶尔流露出的沧桑与凄惶还是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惜,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得阳光明媚,让人根本无法将她与数日前那个蓬头垢面一身脏污的女奴相提并论。
说到襄儿,便不得不提到那张从甘罗王子手中取回的卖身契。
那一晚秦暮离应了长安之后,不出三天这事便办妥当了,由甘罗王子府上的管事亲自给送了过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将卖身契交给了长安便快步离去了。
这还让长安好生纳闷,暗想莫不是秦暮离采取了什么非常手段逼迫了甘罗王子不成?
但事情办成了,长安倒是少了份顾虑,连襄儿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此刻听到紫雨这般说,襄儿不由升起了打趣之心,唇角一翘,道:“那紫雨姐姐要怎么谢我?”
紫雨一怔,这不过就是一句随意的话来,我道谢了你再客气一番就过了,偏生襄儿还要问她怎么个谢法,这可有意思了。
紫雨眉头一蹙,神色一敛,颇有些不赞同地望向了襄儿,不说她家小姐是秦大人的贵客,只要是被主子分配来伺候人的,那就得恭恭敬敬地领命,哪还有真向人讨得说法的道理?
“好了,你就别逗紫雨了,她脑袋瓜子哪有你转的快?!”
长安嗔怪地看了襄儿一眼,但眉梢眼角却俱是笑意,指着襄儿道:“这是我在半途收的丫环,叫做襄儿。”
长安半点没提襄儿的来历,至于襄儿的家世她也是暗自猜测,如今做不得准,所以就更不会说破了。
“你这丫头,竟然耍我,看我不揪了你的耳朵!”
紫雨一惊一怔之间骤然回过神来,也不管与襄儿是不是初次见面,一点不怕生地就伸手拧了过去,襄儿倒是灵活地躲避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屋外,有敲门的声音。
长安望了过去,妙染一身浅碧色的右衽盘扣绣翠竹纹的纱裙婷婷地站在门前,手中端着个红杨木雕花托盘,盘里放着一尊白釉瓷蛊,配上了同色的碗碟,远远地便让人感到一股清凉之意。
“远远地就听见你们主仆几人在笑闹,便不想打扰,可这冰镇银耳放久了便也不爽口了,娘子试试味道可还好?”
说话之间,妙染已是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动手便给长安盛了一碗,笑意盈盈地递了过去。
长安抿了抿唇,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接过,却随手放在了一旁,点头道:“有劳妙染姑娘了。”
“娘子…可是不喜欢银耳?”
妙染微微一怔,望了一眼细白小碗里那晶莹剔透的银耳,目光微微有些闪烁。
“倒也不是…”
长安翘了翘唇角,目光淡淡地扫向妙染,倒是看得她有几分心虚地垂了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安自问与妙染朱弦都没什么交情,算来还是情敌,这段日子朱弦没有怎么在她面前露脸了,反而换成了妙染,这代表着什么,她不得不细细思量。
两个过了双十年华的女子,巴巴地在秦暮离身边服侍了十年,若是到头来什么都等不到,连她都不免为之落泪,当然是站在对方的立场。
但若是依长安的角度看,或许是因为自己那一日的表现震慑到了朱弦,令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不再想掺和进来。
而妙染看来是没有死心的,一味地巴结讨好自己,难道以为她抹不开面子,就会主动与秦暮离提收房之事?
不说她眼下还没有成为妙染的主母,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长安也绝对不会这样做。
若是在前世,她或许会做一个贤妻,帮着丈夫纳妾相女,只盼维系好这个家,即使丈夫的温情从来都吝啬给予,她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平常的一生。
但再活一世,过往被颠覆,她更是明白情人眼里揉不进沙子,不管是她小心眼也好,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也罢,若是要做她的男人,那么从今往后就只能有她一人。
襄儿笑嘻嘻地说道:“妙染姑娘,东西就搁着吧,待会咱们小姐用了后,我自会端到厨房去的。”
早在妙染敲门之际,襄儿与紫雨便停止了打闹,虽然俩人都有些自来熟,但这也看是对谁,若不是同一类人,凭感觉也能觉出味来,而妙染虽然笑得一脸和煦,却不免透着几分虚伪的迎合,就那气场来看根本就与他们不同路。
“那好。”
妙染笑着虚应了一声,这才退了下去,只是转过背脸色便变得阴郁起来,这几次她不是送红枣茶便是送莲子羹,偏生每次都被这个襄儿打发了,也不知道长安到底有没有吃?
虽然归还的茶碗都干干净净,但谁知道是吃了还是倒了,想到这里,妙染不禁叹了一声。
等到妙染离去之后,长安端起了那碗银耳,凑近鼻间一闻,冰的清冽似乎掩盖了一些味道,她再挑了一小银勺送进嘴里,当即便脸色一变,忙不迭地吐了出来,神色骤然便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