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不得无礼!”
若说先前的那一眼裴明惠只是警告,那么此刻便是喝斥了,青儿忙道了声不敢,向后退了一步,低垂了头,只唇角却是不服气地噘了起来。
“池县令,池夫人…原来如此。”
罗大山半晌才反映过来,抿了抿唇,眸中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只看向裴明惠的目光让她觉着有些心酸与刺痛,忙垂了眼睛不敢与之相对。
紫雨此刻已经站回了长安身边,紫鸳捅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也似毫无所觉,只一双眸子暗自观察着裴明惠与罗大山,脑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半晌,虽然俩人只有只字片语,但长安到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落难千金遇到痴情郎,却不想一场劫难之后生死两茫茫,如今再见,当日所爱之人却早已经嫁作了他人妇!
长安叹了一声,倒是不好说些什么,只扫了一眼裴明惠身后的青儿,上前一步道:“罗大哥是我的朋友,只不想还是池夫人的旧识,这倒真是有缘。”
裴明惠这才抬起了眼,眸中却有着一丝惊喜,“大山哥竟是沈娘子的朋友?”
长安点了点头,淡然一笑,却又听得裴明惠低声喃喃,“若是这般,那倒是大山哥的造化了。”
想来对长安这个人,裴明惠虽然存着警惕,但到底没有心生芥蒂,又知她行事精明处事练达,再加上如今罗大娘又这般去了,罗大山孑然一身,她又无暇分心照顾,若罗大山能得长安提携,想来今后也不用再过那风里来雨里去的苦日子。
“今日真是失礼了,改日再登门拜会沈娘子。”
裴明惠对着长安福了福,这便要带着青儿离去了,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罗大山,只见他仍然是那副震惊到不能回神的模样,她心中一痛,忙拿帕子掩了唇,低垂了头快步而去。
“人都走了,还想着呢?”
紫雨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若说她刚刚还对罗大山升起了一丝好感,此刻见着他对裴明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十分的兴趣也掉了九分,如今只当他是一般朋友对待,遂一掌轻拍在了他的肩头。
“她…惠娘怎么会做了苍卢县令夫人?”
罗大山一开口顿觉得满嘴的苦涩,一双眸子满是受伤,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整洁却打着布丁的衣服,不由自嘲一笑,“她在天,我在地,怪不得连她的丫环也看不起我!”
“罗大哥,”长安叹了一声,上前一步道:“人之贵贱不以衣着来分,有些人光鲜亮丽,但内心却毒如蛇蝎,有的人虽一身布衣,心中却亮堂洁净如清泉明溪,如此一比,高下立见,罗大哥何必枉自菲薄?”
“你…这位娘子,”罗大山见着就连身为县令夫人的裴明惠都对长安礼貌周到,想来她的身份也并不低,这才存了几分恭敬,抱拳道:“可否告知在下惠娘如何就成了县令夫人?”
“这个…”长安眼波婉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才道:“眼下这里也不好说话,若是罗大哥不嫌弃,便同我一道回府再叙。”
长安已经琢磨着她两次对裴明惠示好,都因为对方太过谨慎而没有大的进展,如今罗大山的突然出现,却好似让她凭空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罗大山与裴明惠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再加上罗大山今日里的两次相帮,长安也对他心存感激,有心助他一把。
罗大山略一沉吟,再转头看了看那满车的青菜,这本也是他答应要帮着推回去,遂点了点头,“有劳娘子了。”
一行人回到白府后,紫鸳换了一身衣服便去料理后厨了,紫雨则陪着长安一同见这罗大山。
不小的偏厅,厚重的门帘挡了屋外的寒气,角落里又烧了暖炉,一踏进屋便觉一室温暖,再看这满屋精巧的布置,罗大山怔了怔,有些不知道怎么下脚了。
从前贫苦惯了,一间茅草屋就是他住过最好的房子,如今陡然见到这气派,他才在心里一叹,果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裴明惠如今过着了好日子,他应该为她高兴来着,怎么反倒心中添堵,难道是见不得人好吗?他的心眼也忒小了!
“坐吧,大山哥!”
紫雨给罗大山捧了杯冒着热气的香片过来,他恍然一怔,才知道唤他这熟悉称呼的女子早已经不是惠娘了。
罗大山有些忐忑地接过茶盏,却怎么也喝不下,索性放到一旁,再抬眼时,又是一怔。
原来回了府后,长安便取了这碍事的帷帽,此刻换了一身家常的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长袄,绾了个单螺髻,斜插着一支缠金累丝牡丹花卉的红珊瑚步瑶,微一摇动,便是环佩叮当,再配上那张本已是清丽绝色的面容,更是让人看着眼前一亮。
罗大山微微吃惊后,连忙垂下了头,沉声道:“罗某不识礼数,冒犯了娘子,还请勿怪!”
长安不由笑道:“罗大哥,你我相识一场即是朋友,再说你两次相帮,我还未及答谢,你再这般,我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大山哥,在我家小姐面前没这么多规矩,再说也没外人看着,你便自在些吧!”
紫雨也在一旁笑了起来,或许面对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罗大山还能淡定如常,只是进了这平民眼中的高门大户,是人都会有一分紧张,罗大山的表现已经算是好的了。
长安嗔了紫雨一眼,这才道:“罗大哥,其实我来这澜州也没多久,近来才认识池夫人,她为人清冷,倒不喜与人交谈,但我倒是知道她从前是这茂良县县丞的女儿…”
长安这打开了话匣子,罗大山倒是暂时抛了这份拘谨,叹了一声,才道:“既然娘子知道惠娘从前的身份,也必定知道他们家的遭遇。”
长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倒是知道一些。”
“惠娘也是苦命,小小年纪便要颠沛流离,哪里像我这种粗人,过惯了风餐露宿倒也不觉着了…”
罗大山慢慢地说着,将他与裴明惠一家的相遇相识,连带以后的日子相扶相帮才建立起这样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情一一道出,许是他压抑得太久,乍见裴明惠又真情流露,胸中情感得不到宣泄,急需要向人倾述,又见着长安这样面善,且与裴明惠相识,定是能够体谅他的这份心情。
原本看着像是个冷硬粗犷的汉子,可说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事无巨细,情谊深浅,仿佛他与裴明惠从前的点滴都尽数呈现在了长安眼前,连紫雨听着都有所动容,便也不在心里暗自腹诽那裴明惠不念旧好这般攀高枝了。
听了罗大山与裴明惠的故事,长安沉默良久,再抬眼时,只听她轻声道:“罗大哥,你若是想再见池夫人一面,我却是能够帮你的。”
“我…”罗大山猛然抬头,看了一眼长安,面上含着一丝希冀和苦涩,却又咬牙道:“我是想见她,却不想因此而破坏了她的生活。”
“我看池夫人也不像是无情之人,或许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有外人在,她不好当面言明罢了。”
长安观察于微,就她看来,那裴明惠对罗大山也不是全然无感,本是一惯冷漠的面容亦是有些许动容,若不是碍着那丫环青儿在场,怕是想说的还要更多。
“果真是这般?”
罗大山半信半疑,原本黯淡的目光重新焕发了一丝神彩。
长安淡笑不语,倒是紫雨才旁边插了一句,“大山哥,这话你问咱们小姐怎可知道?不若留待时日见着池夫人再当面问个清楚。”
“也好也好…”
罗大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实在是一天之内经历的内心变化足以颠覆他从前以为的一切,原本以为能青梅竹马相约白头的女子却突然成了县令夫人,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天涯,他是要问个明白,若是不清不楚,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罗大哥若是不嫌弃,就暂时在府中住着,咱们再待时机。”
长安眸中光芒一敛,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与不对,她虽然有心帮助罗大山,但在另一方面却是利用了他,利用他来接近裴明惠,探明她想了解的一切,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划过一丝内疚。
“这…无功不受禄,罗某身无长物,唯一身力气还使得,娘子若不嫌弃,便请聘了我做这府中护院吧。”
罗大山抱拳一揖,兀自低了头,这一拜,他是心甘情愿的,萍水相逢,有人肯这般待他,他心里已存感激,若还白吃白拿,那他与那世井的无赖地痞就真的没两样了。
“如此也好,你便先跟着毛侍卫身边,他自会交待你在府中要做的事。”
长安点了点头,傲气不易折,她也不想让罗大山觉着自己看轻了他,索性便依他所言,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罗大山就这样被安顿了下来,毛晋带了他几天后才来回禀长安,说是罗大山很是认真,也有身手,若是好生培养一番绝不止止是护院这般简单。
长安点头笑了,她看罗大山也非碌碌无为之辈,只要有人给了他舞台,通过一番拼搏和努力,他也能够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还未出正月里,池夫人便送来了名帖,说是明日里便来拜会,长安留了心,让紫雨唤了毛晋来,尽量安排着罗大山第二日当值,若是有什么事才能及时唤到他。
这一日天气还算好,冬日里出了暖阳,自然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丫环婆子们都搬了棉被褥子在大阳坝里晾晒着,扫扫一整个冬天的霉气。
透过窗户,见着紫鸳拿着大棒子凑在丫环婆子中间一下一下地打着晒在架上的褥子,长安不由笑了笑,转头问道:“近来紫鸳这丫头和秦朗还有通信吗?”
“怎么没有?”
紫雨翘了唇,看了一眼长安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一个月至少能收到那小子三封信,听说眼下还在汴阳。”
“还在汴阳…”
长安喃喃地念着,眉心微蹙,若是紫鸳这事真想要有个结果,怕是还要与秦暮离说道,原本只想要远远避开,如今看来,还是避不了啊。
“小姐?”
见着长安微微怔神,紫雨又知她定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唤了一声,见她望了过来,才道:“紫鸳那丫头想来是真的喜欢秦朗,小姐打算怎么办?”
若按紫雨心里说,她是真不愿意紫鸳嫁到秦家去,先不说几人这些年的情谊,就是紫鸳家中还有父母及幼弟,她就这般走了,可真舍得吗?
“得空了我再问问紫鸳的意思,若是她决定了,我便亲自写信给秦暮离,这事还要男方主动提亲才行。”
长安也只是知道秦朗是秦暮离贴身的侍卫,他家中如何,父母是否还健在,可有兄弟姐妹,这项婚事家长是否同意,还是只要秦暮离做主即可,这些她都要一一问清楚才好,怎么样都不能委屈了紫鸳。
其实她何尝不与紫雨想的一般,若紫鸳真的远嫁了,她如何舍得?
但却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不愿而将紫鸳给强留,在前世她便没给这四个紫寻个妥当的人家,这一世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们就此蹉跎。
“小姐想的周到,是紫鸳这丫头的福气。”
紫雨垂了目光,心头暗自低叹一声,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主仆俩人都嫁进秦家,她真不希望秦暮离家的长辈为他议亲成功,那她家小姐可怎么办?
要说那秦将军真没哪里不好,人长得英武,对小姐也贴心,就是前不久送来的那方九霄环佩,不说这琴有多名贵,单是他煞费苦心去寻来的这份心意也是让人感动不已。
只是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没感动,反正她是感动了,紫鸳那丫头写给秦朗的信里还将秦暮离给暗自赞扬了一番,但若是这俩人最后不成,她倒真不知该是怎样收场了。
紫鸳搭好了被褥再被紫雨唤进房里时,长安正坐在案前发着呆,砚台里的墨早已经被磨散了一圈,她手中持着的紫毫几欲提起,却不知如何落下,最终还是放回了笔架间,紫鸳看得纳闷,不由走近唤了一声,“小姐?”
“你来了,坐吧。”
长安回过神来,不由敛了情绪淡淡一笑。
“紫雨那丫头说小姐唤奴婢有正事相商,不知是…”
紫鸳翘了翘唇角,看刚才紫雨说话那模样,她怎么觉得这其中有鬼,让人心中怪没底的。
“正事吗?”长安微微挑了挑眉,随即莞尔,“确实是。”
被长安这样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紫鸳反倒有些局促不安了,怎么今儿个出了太阳明明是该觉着暖和的,偏生此刻觉着背脊有些发凉。
“你也不用紧张,我便是来问问你的心意,若你也同意了,我便给秦家写信,将你与秦朗的事尽早给定下来。”
长安唇角含笑,带着几许善意与鼓励望向了紫鸳。
“小姐…”
紫鸳回过神来,不由面上飞霞,低语羞涩道:“奴婢的事全凭小姐作主。”
“那也就是同意了?”
长安点了点头,她心里早已经知道是这个答案,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你可知道秦朗家里还有什么人?”
紫鸳抬了头,似在脑中想了想,才道:“他老子娘在开国公府里做管事,有个姐姐早已经嫁了人。”
“那便是家中独苗了,若这事秦将军能够做主,想来也不会有难…”
长安这话只说了一半,她自问还是有几分了解秦暮离的秉性,若是他也做不了秦朗的主,怕这事可就要凭生波澜了,她要多琢磨一二,毕竟若是这亲事结不成可不能反结了仇。
“多谢小姐。”
紫鸳已经起身拜福,眸中满是喜色,她与秦朗是真心相对的,自然也希望能够水到渠成,若小姐与秦将军能与他们一般,那便是更好了。
“若是你能顺利嫁到秦家,这嫁妆我定不会亏待了你,还有你娘家父母及兄弟也不用挂怀,只要我在,必定会照拂着他们。”
紫鸳的弟弟长安也见过一面,是个清秀少年,听说功课也好,等这次再回京城,她已经准备给紫鸳弟弟找一个好的私塾继续深造。
“奴婢叩谢小姐大恩。”
话到这里,紫鸳已经眼眶泛红,双腿一弯便跪拜了下去,若是她刚才的喜悦是因着自己,但眼下却是为了他们全家,亏得小姐都比自己还早一步设想,她原本想着自己能在颖川安定了再接父母兄弟同来,但眼下长安的做法却是免了她的后顾之忧,她心中怎么能不动容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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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7】章 动之以情
紫鸳欢喜地退了出去,长安却是为给秦暮离写信的事头痛了好久。
到紫雨进屋时,那角落里已经扔了一小堆被长安用废了揉成团的信纸,她虽有疑惑,却不发问,只道:“小姐,池夫人来了。”
“这么快?”
长安手上一抖,毛笔上一滴浓墨便“啪嗒”一声落在了纸上,很快便蕴染出一片深深的墨迹,黑的那样纯粹,就像那人的眼睛一般…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长安懊恼地甩了甩头,不过是为紫鸳探探秦朗家人的口风,若无意外便敲定了这门婚事待男方提亲而已,她怎么就这么定不下心来?
叹了一声,再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深浅不一的墨迹,长安缓缓道:“请池夫人在厅里坐坐,我去整理一番便来。”
“是。”
紫雨应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唤个丫环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狼藉,而后想想还是算了,小姐这状态还是不要有人知道的好。
坐在座位上,裴明惠的心情还是有些翻覆的,今日里她没带上青儿,反倒是随意让红儿跟上,几个屋里的丫环都不是她的心腹,嫁入池家她没有一点归属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娘家落魄没有后台,连她给池老爷做填房也是别人一手促成,她根本不能说一个不字。
有时想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不过,可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她便又强打起了精神,至少还要撑下去,直到弟弟有了出息,直到害了他们一家人的坏蛋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裴明惠的眼中不由浮现出一抹坚毅,垂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夫人,沈娘子到了。”
身后的红儿轻轻地唤了裴明惠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长安已经跨进了门槛,对着她浅浅一笑。
“我便说与池夫人有缘,这可真没错!”
长安笑着上前握住了裴明惠的手,察觉她的手微微一缩却又稳了下来,这才道:“前几日里我便让丫环画了几个花样子,本想做一方手帕送给夫人,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模子,不如让这位姑娘跟着去看看,主子喜欢什么她想必也知晓一二。”
池夫人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长安私下里有话说,再说她这次来也是有打算的,这才转身对着红儿道:“你且去看看,帮我挑个清淡素雅的,仔细着挑,可别糟蹋了沈娘子一番心意。”
紫雨唤了个小丫环来带着红儿下去了,这才佯装守在厅门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周围的动向。
“沈娘子,我便不多礼了,请问大山哥他现在何处?”
时间紧迫,裴明惠也不知道这红儿能被支开多久,她要尽快地见一见罗大山。
那一日回去后她始终觉着心神不安,却又还要强撑着一张笑脸虚应着,青儿那里她下了些威势算是暂时封住了口,但想来想去,对罗大山她也应该给个清楚明白的交待,不然这件事情压在心中,她再做什么也提不起劲了。
“来之前我已经差人去唤他了,池夫人稍安勿躁!”
长安淡淡一笑,将眼前女子的焦急看在眼中,不由说道:“我看罗大哥也是个情深意重之人,池夫人若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尽可言明,需要我帮忙的,自然义不容辞!”
裴明惠面色一凝,长安这话说的有深意,只是眼下她没心思细想,不由牵了牵唇角,却实在笑不出来,只能仓促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向外张望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见着一墨蓝长袍直袄的男子从厅门外转了进来,与衣袍同色长巾束发,脚下蹬一双平履方头靴,精神抖擞眉宇飞扬,只见到她时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与激动,却还是依规矩上前对长安见了礼,这才转向她,沉声唤道:“池夫人有礼了。”
“大山哥…”
裴明惠眼中含着泪,只是痴痴地凝望着罗大山,红唇微启,却觉得苦涩难言。
长安暗暗对着罗大山点了点头,这才转向了厅堂后房,那里有个小间,专为主人见客时单独整理仪容或片刻休闲所用,若是红儿他们回来了,这处地方也能藏人,倒免了裴明惠与罗大山俩人的尴尬。
这厅里眼下只余他们俩人,厅口又有紫雨在外守着,罗大山这才低低唤了一声,“惠娘!”
“大山哥!”
罗大山这不唤还好,一唤出声,似乎裴明惠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便骤然断裂,泪水涌出眼眶簌簌而落,她也止不住地掩面轻泣。
“惠娘,是不是你委屈了,告诉大山哥,只要能帮到你,就算豁出这条命了我也不在乎!”
罗大山面色焦急地踏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扶住裴明惠的双肩,若是可能,他真想就这样将她拥入怀中,抚平她的忧伤。
裴明惠却只是低头哭泣着,间或摇摇头哽咽两声,小半晌过去了,这才就着丝帕沾干了眼泪,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看向罗大山,“那场大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是有些凶险,如若不然,我娘也不会就这样去了。”
提起过往,罗大山也是沉沉一叹,从前还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可如今那真独剩他一人了。
“罗大娘是好人,就算她不在了,也定会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好!”
裴明惠收了哭声,也不由地安慰起了罗大山。
罗大山缓缓敛了神色,郑重道:“惠娘,你这般说,那裴大娘岂不是也在天上看着你,知你如今这般,她又可会心伤?”
“你别说了…”
裴明惠咬了咬唇,哽咽着撇过了头。
罗大山脸色沉了下去,却又不想将裴明惠逼得太紧,遂转移了话题道:“庆哥儿呢,他如今也在池府?”
“他不在,”裴明惠摇了摇头,这才叹道:“那场大水之后,没有了你们在一旁帮衬着,我们母子三人的日子亦加难熬了,我娘没多久便去了…后来,便有人收留了我与庆哥儿,如今他过得很好,想来今后也是有前程的。”
说到唯一的弟弟,裴明惠才有些安慰,若是弟弟好了,那么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也算值得了。
“有人收留了庆哥儿,是谁?”
罗大山有些诧异了,疑惑不觉在心中漫延开来,话语中难免带了几分激愤,“那你又是怎么嫁进了池府?”
他初来澜州还不知,但这几日里在白府中,该问的事情也问了个明了,那池毅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就算当裴明惠的爹爹也是绰绰有余,府中更是姬妾成群,这样的日子何谈幸福,他不相信她就这般傻地一根筋跳了进去!
“我是被那人给送进了池府的,若不是他的面子,池大人如何会娶我这个没有背景的女人?”
裴明惠自嘲一笑,又好似看透了一切,双眼透着一股空乏,“如今我还活着便是为了庆哥儿,他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裴家的香火不能断!”
“是那个人逼的你?他是谁?是谁?告诉我!”
罗大山摇晃着裴明惠的双肩,他实在不忍看她眼中的绝望与落寞,从前的她不是这般,即使生活过得再苦,她的脸上都能扬起明媚的笑容,他就是迷上了她的笑,那样纯洁而勇敢,那样无畏而坚强,至此,甘之如饴。
即使她已经嫁作人妻,他对她的感情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不能告诉你!”
裴明惠摇着头,泪花如雨纷乱而下,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眼下已经成了这般,还如何能够改变?
“惠娘…”
罗大山还要说什么,裴明惠已经惊醒过来,猛然挣脱了他的双手,踉跄着退后几步,一掌撑在身旁的方几上,似乎喘了几口气后才能稳定住心神,之后抹了泪,目光遥遥望去,神色凄然,“大山哥,能再见到你惠娘心里已是甚安,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了吧!”
裴明惠说完,便猛地一低头向外奔了去,却不想一双大手却伸了出来,将她给紧紧抱在了怀里,罗大山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想了起来,“惠娘,我不能忘,我忘不了…”
“大山哥…”
裴明惠嘤嘤的哭泣声响起,她贪婪地享受着这怀抱的温暖,那么踏实,那么安心,带着让她熟悉的依赖的味道,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从前。
“红儿,那花样子可是挑好了?”
紫雨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微微向上扬了扬,然后又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声,显然是提醒着屋内的人,裴明惠如触电一般弹了开来,一抹眼泪,正色道:“大山哥,沈家娘子人好心善,你在这府中做事定然也不会受欺负,如此,咱们便有缘再见了!”
裴明惠说到这里,也不待罗大山答话,转身就进了厅堂后房的小间,长安正婷婷而立,一脸淡然地看向她。
“沈娘子,大山哥便有劳你多照应了。”
裴明惠叉腰对着长安一拜,却被一只伸来的皓白手腕给扶住,抬头便是那一双似乎能够洞悉一切的明眸,她目光不由闪了闪,却只听长安俯身在她耳边道:“池夫人,若是你想做回从前的惠娘,我能帮你!”
裴明惠诧异地抬眼,惊疑不定地目光射向长安,她不知道长安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惠娘,在此我托大劝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你可明白?”
长安挑了挑眉,面色沉沉,眸中蕴着一抹深光,看得裴明惠暗自心惊,只觉三魂七魄瞬间便被人定住了似的,只能瞪着一双大眼,怔怔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