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宣此刻正满面红光地坐在季老太太屋里,今日可是他嫁女儿,对方还是四品官员,他怎么着也能扬眉吐气一番。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斜着眼睛瞄了季明宣一眼,容色一敛,沉声道:“老四,等五丫头出嫁以后,你就去湘潭好好守着你媳妇,务必等到她康复了再一同归来,胡氏这次为了大丫头的事才去的上京,媳妇这样操劳,你这做丈夫的断没有不理不问的。”
其实老太太这样说还有其他的想法,她是急着想见见季芙蓉与那传说中的**了,听说**还有一个儿子叫赵凌,长得玉雪聪明活泼可爱,这家里沉寂了这么久,如今也需要多点欢乐的气息。
“是,母亲说什么儿子照做就是。”
季明宣难得这般听话和恭顺,季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季明宣打的主意不也是简单,如今事事顺着老太太,到时候季紫薇出嫁这事他才能说得更顺口,这次去到湘潭照顾胡氏,他也该将这事与她细说了,回头有她帮衬着,老太太自然也没得说。
季重莲若是顺利出嫁,再过两个月他便打定主意将季紫薇给送到上京城去,秦子都的三千两聘金已经送到了他的手里,对方多有催促,想来已是等之不及了。
季明宣这样想着,唇角一抹得意的笑容缓缓拉深,老太太看在眼中更是狐疑,刚想问问,屋外便有人传报说是新娘子到了。
季老太太理了理衣襟,连季明宣都敛了笑意正襟危坐,就看着丫环扶着两个身着大红色灿金喜服的女子走了进来,云鬓高耸珠钗环绕,长长的流苏搭在两侧,走动间便是一阵流光溢彩。
季重莲与季幽兰各自站定,芝萍与芝华忙摆上了大红喜字的绣花蒲团,俩人在各自丫环的搀扶下袅袅拜倒,季老太太满含热泪,不住地点头,连嗓音都带着几分哽咽,“好,好,今日我能看着你们出嫁,这心里也快活!”
季老太太说着话已是有些情难自控,宋妈妈赶忙递上了湿软的棉帕,轻声劝道:“两位姑娘出嫁本是喜事,老太太快擦擦眼泪。”
“我这是高兴得…”
季老太太摇了摇头,唇角笑意深深,却是就着宋妈妈手中的棉帕在眼角按了按,这才吩咐她取来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季明惠给俩人的添妆几乎也是相当的,并没有厚此薄彼,只是样式打造得不同罢了。
季重莲是一套莲花形状的鎏金宝石头面,而季幽兰则是一套兰花图案的赤金玉石头面,只看这精致的做工,便知道是出自上京城里的有名的“珍宝斋”。
季老太太给的添妆却是放在两个黑漆木雕花的长匣子里,只让她们回去后再各自打开,眼下就不示众于人前了。
季明宣在一旁看着脖子都伸得老长,他知道老太太给季重莲的添妆必定厚过季幽兰的,这可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想想也知道。
曾姨娘却也不觉得吃味,如今她只要季幽兰嫁得好便是,再说三房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器物,就连她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
季老太太本来还想叮嘱一阵,可外面便有人来催轿了,老太太有些不舍,也只能含泪给俩人盖上了喜帕,在宋妈妈的搀扶下亲自送她们出了二门去。
季崇宇与季崇泽早已等候在二门处,今日是他们的姐妹出嫁,季崇宇自然是在县学里请了几天的假,要将季重莲一路送到彭泽去,而季崇亮跟着季明忠回不来,送嫁季幽兰到徐州的差使便被季崇泽给领了去。
季崇泽性子沉静,容貌虽然肖父极其俊美但他那不言不语的性子使得这份容光也黯淡了几分,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海水蓝长袍,站在一旁并不起眼。
倒是季崇宇小小年纪却精神抖擞,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就像莹了一层晶光,四处一扫便有一种精明犀利的锋芒,让人不敢小觑,他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却有种生人勿近的冷凛之感。
季崇泽凑近了季崇宇,犹豫着说道:“四弟,我看你今日的情绪好像不是太好…”
季崇宇微微一怔,心头却是掠过丝惊异,他转头看去,淡淡地说道:“大哥何以这般说?”
他的确是心情不好,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就要嫁给别人了,今后与他便是天各一方,他虽然已经自觉是个男子汉了,但心中对季重莲依然是极其不舍和信赖的。
“你们姐弟俩感情向来是好,如今分别在即,难免会有一丝伤感。”
季崇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神情透着几分落寞,他与季幽兰也说不上多亲近,但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也许吧。”
季崇宇扯了扯唇角,却是绷不出笑容来。
小小的少年面上已是多了几许沉凝,举手投足间的稳重让季崇泽都自叹不如,怪不得母亲曾说过他们这一辈里会有出息的怕就只有季崇宇了,如今见识了四弟的这份气度,他也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走吧,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外候着了。”
季崇泽拍了拍季崇宇的肩膀,大步向外走去,季崇宇的目光却是微微向后转去,见着蒙着盖头的季重莲被采秋与林桃搀扶着上了马车,他面色一敛,这才转身迈步而出。
裴衍此刻正与周郁在季家门外寒暄,两个新郎官,同样的红色喜服,只一个显得挺拔威武,一个却是斯文俊雅。
裴衍微微牵了牵唇角,眸中带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没想到兜兜转转,周兄竟然真地成了我的三姐夫。”
周郁却是干笑了几声,一张俊脸微微有些涨红,拱了拱手道:“五妹夫就别取笑我了,今日咱们一同大喜,往后就是连襟,理当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三姐夫说是的。”
裴衍眼中光华流转,却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鞭炮声响了起来,大家转头一看,两个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被搀扶了出来,只是她们都低垂着目光,头上的喜帕遮住了面容让人看不真切,早就有传季家的姑娘个个貌若天仙,此刻围观的群众都不禁起哄着往前挤去,想要一窥真颜。
裴衍的目光只凝在了季重莲的身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虽然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可也能想像喜帕遮盖下的她是何等娇艳丽色倾国倾城。
身后一名着灰蓝身劲装的亲卫上前向他低声禀报了什么,只见裴衍目光一转环视周遭,冷光在眸中顷刻乍现,有些留意到这状况的人都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连闹腾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似是有些敬畏,而下一刻,裴衍却大笑了起来,袖袍一甩利落地翻上马背,扬眉大喝道:“给我撒喜钱,让待坊邻里也跟着乐一乐!”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沸腾了起来,只见无数个灰蓝身劲装的亲卫向着四周抛撒银钱,这撒的还不是铜板,而是一钱一个的银锞子,银亮的光芒在街道旁接连闪现,就像下了一场银色的天雨,立马便有人抢先蹿了出去,那场面热闹极了。
这些亲卫撒得极有技巧,原本还围拢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马向着街道两旁分散而去,为迎亲的队伍腾出了中间一条宽敞的大道,裴衍右手一挥,当先一马扬蹄而起,踏着稳稳的步子迈了出去,身后一众队伍旖旎跟随,就像缓缓展开了一条红色的长龙。
周郁也踩着脚凳上了马背,只看着裴衍先行离去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这五妹夫还真有些意思,从前怎么就没发觉呢?”
这样想着,周郁又有些失笑,他掉转了马头,带着自己的迎亲队伍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季明宣看着远去的人群,颇有些欣慰的模样,转头又让管家招呼着自己家里的客人进屋摆宴吃酒了。
这嫁女儿若是路途远了,娘家人便要先摆上一回酒席答谢自己的亲朋,至于裴衍他们回到彭泽还办不办季明宣就管不着了。
只今日季重莲那六十八抬嫁妆便晃花了人眼,这可是抬走了沈氏当年留下的大半嫁妆,还有季老太太以及亲朋女眷们的添妆,那可真是富贵无比,季明宣心中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这些东西又不是握在他的手中,他就算垂涎也是没辙的,外人看在眼中倒是会夸赞他善待亡妻留下的女儿,能搏得这样的美名也算是值了。
今天这章节过度,然后为有些事情埋下伏笔,到时候发生的时候就不突兀了,聪明的姑娘们一定猜到了吧,下一章节,肯定是你们期盼已久并且最喜欢的,哈哈哈!
节日快乐,姑娘们玩得开心!
第【118】章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第【118】章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裴衍带领的迎亲队伍在本家那里停顿了有一刻钟,裴氏收拾整顿了一番带着两个孩子也随行而去,这一次不只是回彭泽参加喜宴,也是去看望多日不见的裴母。
二太太陆氏倚在二门边看着裴氏离去,唇角多了一丝冷笑,季老爷子这病说去就去,这个时候裴氏倒也舍得离开,是当真不在乎这个族长之位了吧?
不过裴宁却还守在家里,陆氏对这个七弟倒是不怕的,裴宁生性温吞,看那样子就是个没抱负的,若不是要做个孝子,怕早就随着裴氏走上这一遭了。
迎亲队伍有了裴氏和孩子们的加入让季重莲心情轻松了不少,至少第一个夜晚在留宿客栈时两个小家伙起到了不少的作用。
季乐晴本就活泼开朗,舅母长舅母短地围着季重莲叫个不停,季乐明稍稍腼腆些,但看着季重莲取下了红盖头时,眼睛那一刻也看直了,不由傻傻地道:“舅母…好美!”
裴衍就倚在门外,听到这一句话真是忍不住想要拔脚而进了,只是顾忌着迎亲的习俗,非要等到了彭泽拜堂洞房后才能揭这盖头,他一时心痒难耐,只能狠狠一握拳头掉头就走。
“扑哧!”
季乐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大家都诧异地望向她,她这才神秘眨了眨眼睛,笑道:“舅舅抢不到舅母,被咱们给气走了!”
“胡说什么呢!”
裴氏嗔怪地点了点季乐晴的额头,“你舅舅这是依着规矩来办事,哪像你们俩个这么不懂事。”
季乐晴不以为意地瘪了嘴,一溜烟又滑到了季重莲跟前,挽着她的手,亲昵地凑在她的肩头,一双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将来我出嫁时也要像舅母这般漂亮!”
“小家伙,不害臊,离你出嫁可还早着呢!”
季重莲无奈地刮了刮季乐晴的鼻头,这丫头就是人小鬼大,说出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季乐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只是在目光触及季重莲时微微会脸红。
“好了,都跟我回房去睡觉!”
裴氏对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今日你们舅母在车里坐了一整天,咱们让她早些歇息着,别在这里闹腾了。”
裴衍来迎亲时自然命人抬的软轿,只是在接到裴氏和孩子后便换乘了方便的马车,季重莲顶着这一身重重的行头,想必这一天该是累坏了。
“那好吧!”
季乐晴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明日我们再来找舅母!”
“乖孩子!”
季重莲想也没想便在季乐晴柔嫩的小脸蛋上落下一吻,亲得这丫头笑得呵呵作响。
送走裴氏他们,季重莲转了回来,由着采秋与林梅侍候着她更衣,又打散了头发,直接躺进了浴桶中。
温热的水带着一阵茉莉清新的香,季重莲闻着闻着便昏昏欲睡了。
采秋轻手轻脚地拿了换洗的衣袍来,林梅一指竖在唇间,对着她“嘘”了一声,“姑娘睡着了。”
“也是,奔波了一天,昨儿个夜里又和三姑娘聊天到半夜,这不累才怪。”
采秋无奈地摇了摇头,用面巾一裹便将季重莲的乌发给包住了。
“咱们把姑娘抹干净抬上床吧,由着她睡去,咱们绞干了头发再退下不迟。”
林梅站在一旁端详着采秋,只见她动作细致轻柔,像是做惯了这事一般全无手生的感觉,又加上她面容秀美雅致,做起这侍候人的活计来都显得那样赏心悦目。
她从妹妹林桃口中得知采秋如今是季重莲最倚重的大丫环,如今她虽然从季崇宇那厢调过来跟着做了陪嫁丫环,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采秋利落地将季重莲的乌发一挽,连同着布巾子一起包在了头顶,这才笑着对林梅点了点头,“好,依你说的办。”
两个丫环轻手轻脚地将季重莲用棉布巾子包裹着抬出了浴桶,擦干全身换了干净的亵衣,再将头发绞得干透了,这才依次地退出外间休息去了。
这一趟婚嫁,莫说是做主子的累,她们也不轻松,林桃与春华先去睡上半夜了,后半夜会与她们换班,如此挨过了这两天,等到了彭泽后将一切都安顿妥当,那日子自然会好过许多。
夜,静悄悄的,树叶的光影抖动着,窗户被人开了又关,极其细微的响动,谁都没有发现。
半夜里,裴衍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切,他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知道为这场婚事季重莲累得够呛,他原本只是想要看她一眼便静静离去,可那目光停留在那张冰肌玉颜上时便再也移不开了,他甚至脱鞋上榻,就枕在外边撑着半边身子静静地看着她,想像着在以后的每一个夜里都看着她熟睡,每一个清晨都看着她苏醒,这样的感觉该有多好?
睡梦中的她很是安稳,连他滑过她脸庞的手指都毫无感觉,裴衍看到最后,忍不住在她唇间蜻蜓点水地印上一吻,这才带着这份喜悦和甜蜜回了自个儿的房里。
季重莲一夜好梦到天明,卸去了那一身繁复的妆扮让她觉得周身都轻松了不少,她随意地撑了个懒腰,一睁眼便是客栈屋顶光秃秃的房梁。
她昨夜是睡得很好,只是睡梦中怎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挠了挠脑袋,这种感觉真奇怪,难不成是梦魇了?
用过早膳后,得知今夜他们还是要歇在下一个客栈,预计到达彭泽会是在明天午时之前,这样想着,季重莲决定今日干脆就一身从简,等明日再起来画个浓重的新娘妆。
可惜了昨天喜娘的巧手妆扮,裴衍竟然没亲自看上一眼便没了,虽然她化妆技术也不差,到底弄不出那种华贵艳丽的感觉,顶多美得飘逸些,年轻的肌肤实际上用不着过多的妆饰,自然就很美。
季重莲的这个决定倒是让裴氏有些为难了,但她也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便只说出去与裴衍商量一阵再做决断。
想着昨日里季重莲一沾床便睡倒的模样,那沉沉的疲惫仿佛从心底透了出来,这是骗不了人的,若是让她再顶着这一身厚重的妆饰,指不定到了彭泽她便已经趴下了,还有什么力气和他洞房?
多方衡量后,裴衍也同意了季重莲的决定,轻妆从简让季重莲这一天的旅程轻松了许多。
季崇宇打马走在季重莲的马车之旁,看着垂下的窗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昨儿个到了客栈后他本想去探望季重莲一番,谁知道她已经累得先睡下了,其实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眼下却只能憋在心里。
看着队伍前方那个昂扬挺拔的身影,季崇宇的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这个男人看起来自信、强壮,拥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若是将姐姐交到这个人手中,他能一辈子保护她、爱重她吗?
“宇哥儿!”
就在季崇宇走神之际,马车中的一声低唤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转头,诧异地看着一只白皙的小手探出车帘对着他招了招,车帘微微撩起,露出那一张精致含笑的脸。
“姐!”
季崇宇原本黯淡的脸庞瞬间便被点燃了,眉梢眼色都是笑意,他提着缰绳让马儿更靠近了一些,这才低声道:“昨日我来看过你。”
“我知道。”
季重莲点了点头,林梅将这事告诉了她,只是昨日困乏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在浴桶里睡着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季重莲眨了眨眼,眸中蕴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眼前俊逸的少年,她的心中滑过一丝温软,不知不觉间当年的小男孩已经是这样的风神俊朗玉树临风,耀目地就像太阳,让人睁不开眼。
“我…”
季崇宇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要说:姐姐,我舍不得你,你不要嫁人,咱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可能吗?
季崇宇摇了摇头,从前他努力是为了他们姐弟能够在季家占有一席之地,不再受人欺负,可今天呢,他努力是为了让姐姐在娘家也有依仗,就算走到哪里身板也是硬硬的,绝对不会被人给看扁了去。
会的,这一天终会来到的!
想到这里,季崇宇只是牵了牵唇角,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我祝你幸福!”
“傻孩子!”
季重莲一怔,随即笑了,话语中却是满满地叮嘱与牵念,“姐姐嫁人后也会常回家看看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决断了,可以找母亲商量,再不济便去叨扰一下祖母,她们都会帮助你的,知道吗?”
“嗯。”
季崇宇点了点头,垂下了目光。
他与胡氏并不亲近,甚至大多的时候他都在县学里,对这个继母也不了解,可姐姐这样说了,他可以试着去相信胡氏。
“宇哥儿,你记住,”季重莲目光认真地看向季崇宇,话语轻柔,透着一种直达人心的温暖,“姐姐嫁人了,并不意味着不要你了,从今往后只会多一个疼你爱护你的人,你姐夫是个很好的人,外冷内热,你与他相处久了便知道。”
季重莲生性敏感,她如何察觉不出季崇宇眼中的落寞,这个弟弟与她一同长大,他们习惯了姐弟相依的日子,如今骤然分离,会有不习惯也是正常,但人总要学着长大学着独立,她相信季崇宇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是,我会和姐夫好好相处的。”
季崇宇抬头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显然他并没有将季重莲的话听进心里去。
季重莲摇头一叹,好吧,季崇宇如今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思维模式,不再是她说什么好他便盲目地去跟从。
其实这样也很好,有主见的人更能用心去观察去分辨什么是好是坏,不偏听不偏信,这也是一门处世的哲学。
第二日在客栈歇息之时,或许裴衍也察觉出了季崇宇的几分异样,俩人本就宿在相邻的隔壁,夜里他便提了一壶酒敲响了季崇宇的门。
“怎么是你?”
季崇宇开门见着是裴衍,眉间不觉起了皱,这个时辰他一般习惯在床榻上看一会书,再喝上一杯清茶,困倦了便直接入睡。
可裴衍这一身的酒气,他直觉地便侧身挡住了门。
“睡不着,找你喝上一杯!”
裴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一挥,借着几分巧劲便将季崇宇给推到一边去,径直地入了房中。
“夜深了,我要歇息了。”
季崇宇不满地看向裴衍,这个人怎么这般粗鲁,枉自他还出身名门,从前没看出来,如今才觉着这人配姐姐真是…
季崇宇闷闷地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盯着裴衍,一脸的不欢迎。
“没喝过酒的男人不算真男人,来一口!”
裴衍随手拿起桌上的两个白瓷茶杯给倒满了酒,一只手捻起其中一杯,将另一杯递给了季崇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或是…你不敢?”
“谁不敢了?!”
季崇宇的脸色倏地涨红,他劈手夺过裴衍手中的杯盏,仰面便喝了下去,只觉得一股辛辣直冲肺腑,喉咙里痒得难受,他呼吸一呛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裴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飘飘地喝下了手中那杯,又提过酒壶继续给自己满上,这才缓缓道:“这可是西北有名的烧刀子酒,每次弟兄们胜利归来,大家都会喝上一坛子暖暖身子,在那里可用不到这细瓷的小杯,军中的人总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觉得他们粗鲁也好,庸俗也罢,可他们活得恣意,活得潇洒!”
“不过啊…”
裴衍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条凳上,看着杯中的酒水荡漾出一层清冽的波光,他眸色一黯,连话语都多了几分幽深,“那满满的血洒在脸上,刚刚那一刻还是温热的,但转眼间却已是冰凉了…唯有酒,才能让这心暖起来!”
裴衍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听起来却是带着几分落寞和苍凉。
季崇宇突然便止住了咳嗽声,虽然他已是涨得满脸通红,却怔怔地看着那个坐着的男人,他明明是在笑着,可那笑声却让人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酸。
季崇宇目光一凝眉头深皱,他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心中渐渐升起的悲凉,无声的,寂静的,就像一股细流缓缓淌在他们中间,他心中一动,人不自觉间已经落坐在裴衍的对面。
“后来呢?”
当这话问出口时,季崇宇才惊觉自己失言了,裴衍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饮下了一杯,“后来…陪着我征战的人都死了,昨日的同伴,今日只能化作一抹黄土,可惜了,他们再也喝不到这浸暖人心的烧刀子酒了!”
季崇宇沉默了一阵,举手便拿过裴衍手中的酒壶,替自己又满上了一杯。
裴衍挑了挑眉,“你不是不能喝吗?不能喝就少喝一些,免得你姐姐知道了怪我。”
“你若是怕姐姐怪你,今夜就不会来找我了。”
季崇宇白了裴衍一眼,举杯道:“你不是说不会喝酒的就不是男人吗?来,干了它!”
裴衍牵了牵唇角,一双黑眸闪闪亮亮,滑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酒杯相撞的声音极其清脆,但片刻后便又响起了少年压抑的低咳声,以及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和着窗外低吟的夜风,在夜里缓缓地吹送。
第三日他们的队伍便到达了彭泽县,离要到裴家四五个街口时拐进了一处小院换乘了软轿,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吹拉弹唱的队伍,一路锣鼓喧天,似乎又回到了迎嫁当日的场景。
季重莲又重新着上了那一身厚重的新娘礼服,下了轿后被两个丫环搀扶着,跟随着喜娘的引领一路向前,身旁都是熟悉的声音,让她感觉到一阵踏实。
裴衍说了,这次在彭泽他们也不会大办,本来就没什么亲朋,至多就是亲朋之间聚一聚,人数铁定不会多了,这样想着,季重莲的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季崇宇走在裴衍身边,正低声地同他说着什么,自从昨夜之后俩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就这样进了一层,季重莲有些不可理解,但又不好追问,不过季崇宇能和裴衍之间相处融洽,这总是她乐见的。
“崇宇!”
就在季崇宇刚随着裴衍迈进正堂之时,便有两个男人站起了身来,他们一脸激动地看向季崇宇,像是有些不敢确认一般,迟疑着没有上前。
季崇宇一怔,随即目光便望了过去,眼前的两个男人年纪至少在三四十岁,面容清俊,唇上蓄着短须,看向他的眸中带着几许闪光的泪意,他脑中如有雷电劈过,下一刻脸色便有些苍白了起来,连嗓音都更见低沉,“你们是…大舅舅和二舅舅?”
季重莲心中一颤,就要控制不住地掀起了盖头,幸好采秋在一旁及时拉住了她,低声道:“姑娘,这是在喜堂呢,可揭不得盖头!”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稳住了激动的心情,她成亲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给沈家去了信的,可在丹阳她没有等到沈家来人,原以为他们是不会来了,却不想竟然候在了这里。
“崇宇!”
年长些的那个男人上前来就想扶住季崇宇的肩膀,却被他闪身避了开来,面上不由有些尴尬,裴衍却是解围地笑道:“今日大舅舅与二舅舅是来观礼的,就请上坐,等着拜堂之后咱们再叙情谊。”
“侄女婿说得对。”
年级稍轻些的那人便是季重莲的二舅舅,他上前拍了拍大舅舅的肩膀,低声道:“大哥,来日方长,咱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的,也不急在这一刻,崇宇似是对咱们有几分误会,下来再说,眼下不能误了重莲的吉时!”
大舅舅点了点头,虽然季崇宇的脸色不好,但大舅舅看向他的目光仍然含着几分欣慰,又对裴衍含笑点头道:“咱们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