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香抬起头来,却陡然被柳姨娘脸上的神色吓得倒退了一步,半晌才吱吱唔唔地道:“回姨娘的话…今儿个的确是…是老爷娶新妇,徐妈妈已经差人向各苑散了喜糖,听说宾客众多,还调了咱们苑里的几个丫环和妈妈过去帮忙。”
水香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柳姨娘的脸色,她虽然没有水灵那般聪慧,但到底人也是不笨的。
季明宣娶妻对柳姨娘意味着什么,她很明白,可她也很无奈,跟了这么一个主子便注定了她今后黯淡的前程。
“嘭!”
柳姨娘一掌拍在门框上,阴沉的脸色几乎要滴出水来,水香吓得“啊”了一声,赶忙垂下了头去,再抬眼时,哪里还有柳姨娘的影子?
水香有些忐忑地靠近了门边,向里张望了一阵,柳姨娘正背对着她坐在圆凳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还好人在。”
水香暗自松了口气,若是她没看住柳姨娘让人给跑了出去,今儿个又是四老爷大喜的日子,若是柳姨娘不顾死活的闹了一通,想来她的运气也就到头了。
“季明宣,季明宣,你真狠心!”
柳姨娘死命地揪住浅杏黄的蜀锦桌褡,贝齿狠狠地咬在了唇上,直到口中尝到那一点腥甜的滋味她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季老太太要给季明宣娶妻,那也要他自己点头才行,没想到这才多少年的光景,原本痴心不改的男人早已经换了副心肠,柳姨娘想要哭泣,却发现干涸的眼眶早已经无泪可流。
可这还不是结束!
柳姨娘眸中的哀伤缓缓褪去,一双拳头握得死紧,既然四太太进门已是无可避免,那么她便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能再让季明宣对她冷了心。
只有她好了,她的一双儿女才能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柳姨娘理了理衣襟,缓缓振作了起来,她目光向外一瞄,果真见到了水香站在门角偷偷看着她,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却止不住的向后瑟缩了一下。
“过来!”
柳姨娘挥手唤了一声,唇角升起一抹渐柔的笑意,水香有些迟疑不定,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跨了进去,却是与柳姨娘隔着一点距离地恭声道:“姨娘有何吩咐?”
水香宁愿看到柳姨娘大吵大闹发泄一通,也比眼下这种冷到骨子里的笑意好得多,她忍不住便觉着双腿有些打颤。
“在我柜子里取些碎银子,拿到厨房给周妈妈。”
柳姨娘淡淡地瞥了水香一眼,不急不慢地吩咐道:“让她晚上做好了银耳莲子羹给老爷送去,银耳润肺,莲子消火,老爷忙碌了一整天定是累坏了,也让他润润喉。”
“姨娘,是让周妈妈送到新房里去吗?”
水香吃惊地抬起了头,却弄不明白柳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的。”
柳姨娘扯了扯唇角,“我如今被禁着足,也没办法去给四太太磕头,但老爷的身子我却还是要照应的,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柳姨娘的目光缓缓森冷起来,对于她这般的喜怒无常,水香早已经适应了,但心中仍然有些忐忑,她飞快地看了柳姨娘一眼,取了银子便自个儿退下了。
四太太…想必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这一会儿的功夫柳姨娘已经想明白了,若是她能抓住季明宣的心,又何必怕那个四太太?
趁着新婚之夜让厨房送去银耳莲子羹,既是对季明宣表示关怀,又是给新任四太太提个醒,她柳芬芳可没这么容易认命,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
季明宣的新婚之夜想来还是很愉悦的,至少第二天季重莲在见到胡氏时,季明宣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站在胡氏身边,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几岁。
今日的胡氏穿了一身水红色的撒金石榴裙,外面罩着泥金色绣玉簪花的锦缎褙子,头梳朝天飞云髻,浓密的发鬓间斜插了一支点翠嵌七宝璎珞的簪子,她略微低头间,便仿若流光映在了面颊上,摇曳生姿。
胡氏人算不得很美,但却生得很端庄,杏眼琼鼻,嘴唇不大不小,只目光透着一股精明与澄澈,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喝着胡氏敬来的新媳妇茶,季重莲便侍候在一旁,看着老太太唇角噙着笑意,那是对胡氏很是满意。
喝了媳妇茶,老太太又让宋妈妈接过胡氏递来的一双墨绿色缎面的如意纹绣鞋,赏了她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胡氏当场就褪下了手腕上带着的绞丝金镯子,带上了这对翡翠玉镯,还道这玉器就是比金子有灵气,特别是沾了老太太的贵气,更是不得了。
一番话哄得季老太太眉眼飞扬,那笑容从眼里都漫延到了心底里去。
“这是五姑娘重莲吧?”
胡氏笑着侧了侧身,看向侍立在季老太太身后的少女。
季重莲穿着淡绿色的衣裙,衣裙不见繁花,却只点缀着片片翠绿的枝叶,那鲜艳欲滴的浓翠透着阵阵春意,又给人带来一丝清爽,她的袖摆有些宽大,又罩了一层白色的纱衣,抬手间便露出了皓白的手腕。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又牵了季重莲的手,笑道:“还不来见过你母亲。”
季重莲微微一笑,行前几步,曲膝裣衽,端庄地给胡氏行了一礼,“见过母亲大人。”
“好,好,真是个好姑娘!”
胡氏亲切地牵了季重莲的手,将她看了又看,唇角的笑意便荡漾了开来,“五姑娘天庭饱满,目秀神清,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
“母亲夸赞了。”
季重莲客气地道着谢,胡氏虽然只比她年长了不到八岁,但却给人很沉稳的感觉,行事干练,半点不拖泥带水,怪不得人人都说她是持家的好手。
胡氏含笑从丫环捧着的红木托盘上取了一对宝石点翠簪送给了季重莲做见面礼。
今儿是新妇相见,所以三太太姚氏带着媳妇杨氏一早便赶了来,姚氏虽然不喜欢交谈,但对上热情的胡氏也不免多说了几句话,显见的,姚氏对这个初见的妯娌还是很有好感的。
杨氏很是腼腆,一身鹅黄色的凤尾裙穿在她身上更见娇美玲珑,杨氏的父亲是书店的掌柜,虽然自个儿没有考取功名,但对那些酸文学子们很是羡慕追捧,还依了前朝的习惯让女儿缠了小脚,所以杨氏行动起来有些缓慢,却更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胡氏送给杨氏的是一只金箔做成的蝴蝶簪,以红宝石镶了眼睛,微微颤动间便栩栩如生。
胡氏家里从前算不得富裕,但在她掌管经营下倒是逐渐殷实,今天她送出的礼物也很是贵重,季重莲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自然收得安心,杨氏却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那言语行动间亦发小心翼翼了。
见得胡氏与大家相处融洽,季明宣也放了心,他特别留意了季老太太的表情,只觉她对这个儿媳妇比从前的沈氏更加满意,虽然门第低了些,但能讨得老太太欢心已是不易,他已经琢磨着若是以后季紫薇做妾的事情败露了,老太太好歹看着胡氏的颜面不与他计较。
这样想着,季明宣已经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潇洒地理了理衣袍,对胡氏道:“宇哥儿在县学里,只有休沐那天才能返家,眼下天哥儿也正在族学,等他下学了我再让他来拜见嫡母。”
季崇宇去年已经考过了童试,在杜维的建议下,他进了丹阳县学修读,只要再顺利地考过府试、院试,再过两年便有资格参加秋闱了。
当然,季崇天由于落下太多的功课,他本也心不在此,所以至今仍然在族学里驻足不前。
“不妨事的。”
胡氏理解地对季明宣一笑,那笑容算不得柔媚,却是落落大方毫无遮掩,这对季明宣来说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胡氏不是很美,但胜在年轻的身体充满了弹性与柔韧,他早腻味了柳姨娘那一身日渐松驰的皮肤,若不是对她有些感情,他早已经将她同季紫薇一起送进庵堂里了。
不过想到昨儿个夜里厨房里送来的银耳莲子羹,季明宣又不由心中一软。
虽然这无非是柳姨娘对他讨好与求饶的一种方式,但她能低头,他总不会视而不见,就连胡氏都在一旁劝解着。
想起新婚妻子的善解人意,季明宣心中也甚是满足,若四房的妻妾真能和平共处,老太太看在眼里,指不定就让季重莲将四房的大权交了出来,到时候她一个要出嫁的姑娘还能管着多少,那满满的家财还不尽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102】章 芙蓉落胎,全家震惊
第【102】章芙蓉落胎,全家震惊
窗外的嫩芽缓缓舒展开来,透着一抹清新的翠绿,转眼间已是三月时节,春光正好。
季重莲坐在东厢房的案桌前,正轻轻展开裴衍寄来的书信,厚厚的一叠纸竟是他一个月的生活琐事,看着看着,她的唇角便溢出笑来,就算她没有在裴衍身边也能想着此刻他正在做着什么。
军人的生活极有规律,从早上的出勤、操练、作息,甚至到每顿饭食的时间都有严格的要求和规定,这样按部就班地活着,数年如一日。
大宁守军和西凉边境的部族虽然偶有摩擦,但都只是存在着小范围的滋扰,不伤根本,也完全在燕王的控制之下,这一点让季重莲稍稍放心。
裴衍来信还说见到了石勇,只是石勇并不在他的麾下,他信里夸赞石勇有能力也有智谋,只是缺少实战经验,若是放在战场上,不出几年必定也能挣上一个大大的军功。
看来石勇是找到了属于他的舞台,季重莲欣慰之余也有些感慨,只回信让裴衍多看顾石勇几分,让他们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切勿让家人惦念。
“姑娘!”
木门被人轻轻叩响,季重莲转过头来,采秋笑着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个桃木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个冰瓷纹的小蛊,她轻轻地放在了案桌上,又取了小碗拿了瓷勺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递给季重莲,笑道:“这是厨房才做好的杏仁露,姑娘尝尝。”
“好。”
季重莲折好了手中的信笺,伸手接了过来。
这杏仁露清香,既不甜也不腻,吃起来很是爽口,季重莲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碧元嫁到上京城后,季重莲便亦发倚重采秋了,这丫环除了心灵手巧也善解人心,确实是她身边不可或缺的。
春华人也聪明,可就是人跳脱了些,没有采秋这般稳重,那性子与林桃倒是有些相像,两个小丫环感情也好,平日就跟一个人似的。
红英嫁给了景德后便提了管事媳妇,虽然还管着翡翠潭里的事务,但明显在她房里出入的时间也不多了,手里的活计都忙不完,她自然再不能如当大丫环随时守在主子跟前。
刘妈妈年纪大了,这几年眼睛亦发有些看不清楚了,季重莲着意让她慢慢退下来,即使不做事了,还有她给刘妈妈养老。
林梅带着司书和司画倒是将季崇宇的苑子给管了起来,如今也是像模像样井井有条。
家中的一切都好似上了正轨,季重莲觉着让她操心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还有三个多月便及笄,那时也是她的出嫁之日。
门外传来一阵笑闹声,季重莲搁下了碗,原是林桃与春华手拉手跨了进来,连采秋也转过了头去看着她们,两个丫头脸上一红,赶忙上前行了一礼,还是春华先开口道:“原以为姑娘在屋里休息呢,没想到这里有人,所以声音大了些…”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丫环小孩心性,她已是习惯了,但大体规矩还是懂的,不然她也会开口斥责。
“姑娘,刚才婢子碰到水香了。”
林桃说到这里看了春华一眼,捂着唇偷笑了两声。
“喔,怎么了?”
季重莲挑了挑眉,指尖划过袖口上银色的丝线滚边,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水香说如今柳姨娘天天要到四太太跟前立规矩,心里委屈着呢,私低下老拿她出气,昨儿个晚上竟是不给她饭吃,今儿一早她便觉得腿软了。”
林桃说到这里还是止不住笑意,特别是想到水香那一脸瓦青的模样,碰到她时那肚子响的像在敲鼓似的,路过的丫环都止不住地笑呢。
“姨娘到太太跟前立规矩本是常事,她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春华在一旁不屑地说道,对柳姨娘的遭遇她们只有乐的份,半点没有同情。
季重莲轻哼一声,柳姨娘当然不会习惯了,四房有多少年没有正房太太了,就是她母亲沈氏在时,柳姨娘也没有常常在她跟前立规矩,那时候可是柳姨娘正得宠的时候,嚣张跋扈自然无可厚非,可现在怎么还能很从前相比?
更何况胡氏拿捏人的手段自有一套,将季明宣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柳姨娘就算想要去告状,也要人相信不是?
再说了,若是没有胡氏在季老太太跟前求情,说是一直拘着柳姨娘也不是个事,好歹四房里她最熟悉,今后指不定还要她从旁协助着管家,一番大度宽容的模样,不仅是得了老太太的赞许,连丫环婆子们都直夸她心善呢。
有了胡氏一番求情,老太太这才解了柳姨娘的禁足令。
这禁足令一解了,柳姨娘自然要到胡氏跟前立规矩,晨昏定省无一错漏,甚至还要侍候着胡氏用膳,一样都没有落下。
柳姨娘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可哪一家妾室不是这样过的?
偏生胡氏总是温言软语,凡事都能说出个理来,只让柳姨娘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去。
季重莲想想就是止不住地笑,柳姨娘这下真是遇到对手了,有胡氏看着管着,她自然便能高枕无忧。
本来四房的管事之权在胡氏嫁进季家之时季重莲便要交出来的,可胡氏会做人,想着季重莲不过再几个月便要出嫁了,她巴巴地夺了管家权,还指不定季老太太会怎么看她,这才推了又推,只说等季重莲出嫁前一个月再接管过来,既顺理成章又不会手忙脚乱。
总归是她的地盘别人还插不进手,如今她大度反倒会让人觉得宽厚,善待沈氏留下的子女还能搏个贤德的美名,对于这一点胡氏看得很通透。
对于胡氏这个嫡母,季重莲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即使她出嫁了这里仍然是她的娘家,若将来胡氏能好好对季崇宇,需要她帮衬的地方她自然也不会推托。
“五姑娘在么?”
门外传来一个轻柔女声,春华耳朵一动,“是芝晴的声音!”
“带进来吧!”
季重莲用绢帕沾着唇角,缓缓站了起来。
“五姑娘,老太太有请!”
芝晴跨进门里,对着季重莲矮身行了一礼。
“可知是什么事吗?”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滑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季老太太跟前如今有胡氏侍候着,她倒是去得少了,更多的时间是落在缝制嫁衣和准备嫁妆上头,老太太自然能够体谅。
“听说是上京城里来了信,老太太看了后脸色便一直不好,四太太也在。”
芝晴想了一想,还是据实回禀,虽然季重莲不久后就要出嫁,但是这位五姑娘的手段她们都是见识过的,谁也不想步了芝雨的后尘。
“上京城里的来信…”
季重莲皱了皱眉,莫不是大太太,亦或是季芙蓉写来的?
季老太太看了信后脸色不好,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重莲心中一凛,转回内室整理了一番,忙带着采秋往宣宜堂赶去。
宣宜堂的正屋里,季老太太长久地沉默着,她一手撑额,半张脸都隐在暗淡的光线下,叫人看不出神色。
胡氏虽然镇定地坐在一旁,可看那脸色却也是不好的。
季重莲分别给季老太太和胡氏行了礼,老太太这才疲惫地给她招了招手,抬起的眸中犹有泪光闪烁,让季重莲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关切道:“祖母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坏了孙女!”
“是你大姐,她…”
季老太太刚一开口,这声音便带着哽咽,胸口好似堵着一团绵花似的,怎么样也畅快不起来,直堵得她一边咳嗽了好几声,季重莲焦急地给她顺着后背,这才见老太太指了指胡氏,意思是让胡氏说给她听。
季重莲给季老太太顺了气,又递了杯茶水让她润润喉,等老太太舒了口气后,她这才转向胡氏,“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胡氏叹了一声,这才缓缓道:“大太太来信,说大姑奶奶有了身孕,却意外地小产了,如今身子虚弱得紧,她怎么样也劝不回来,大姑奶奶…大姑奶奶竟是一心想…想求死!”
“什么?”
季重莲脑中如有雷电劈过,脸色发白,十指紧紧地绞着裙摆,怔怔地立在了当场。
大姐姐…她什么时候竟然怀了身孕?
但这不是最紧要的,小产对女人的身体才是致命伤,究竟大姐姐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和不公,才会心如死灰,不想再活下去了?
“大太太怕是劝不下来,看着大姑奶奶一天天病下去,这不得已才写了信回家,想请老太太过去劝劝呢。”
胡氏这样说着,心中不免有些戚戚,她虽然没见过季芙蓉,但也知道季家几位姑娘感情很好,季重莲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季家好好的一个姑娘才嫁到童年几年,如今竟然是不想活了,那样的豪门贵重之地难道当直是龙潭虎穴不成?
胡氏的面色有些凝重,却不忘劝道:“老太太因着这事呕了心,我想着上京城的路那么远,若是太过奔波只怕对老太太身体不好。”
胡氏满面愁容,面上的担忧与关心真真切切。
“老大媳妇是个没用的!”
季老太太缓过气来,面上涨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她一手重重地拍打着身旁的小几,显然是气得不轻,“若是能够指望她给大丫头出头,你们想也不要想!我从前也以为她是个敢作敢为的,谁知道如今童家将大丫头糟蹋成这样了,她也不敢说个什么,还巴巴地指望咱们想办法,这个女人,就是她害了我孙女的一生啊!”
老太太急急地说完这一通话,声音已是透着嘶呖,咳嗽个不停,季重莲眸眶泛红,一连宽慰着一边给老太太揉着胸口,只咬牙道:“母亲说得对,祖母如今的身子不益奔波,就让孙女去上京城里看看,若是大姐姐在童家真地过不下去了,还请祖母允许孙女接她回来,童家那门,咱们再不踏进去又如何?!”
季重莲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双眸中隐隐覆了一层寒冰。
当初季芙蓉回了娘家就不该再返回童家去,季重莲如今只恨她没有执意坚持,若非如此,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季老太太一惊,连胡氏都诧异地看向季重莲,这…这是要让季芙蓉和离?
“五丫头…”
季老太太缓了一口气,面色有些犹豫不决,“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季重莲扶着老太太的手,跪在她脚下,仰头道:“孙女自然不会冲动,但若是童家真地欺人太甚,孙女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姐在那里受尽委屈!”
“你啊…”
季老太太沉下了面色,缓缓地摇着头,“这事还要看过才知道,切不可武断行事啊!”
“是。”
季重莲低下头去,掩住了眸中闪过的一抹亮光。
东阳伯童家,还有那个童经年,她已是忍了许久了,背负着道德与规矩的大锁动弹不得,可这一次,若真是错在童家,她再也不能忍下去。
胡氏看了一眼季重莲,沉下思绪想了片刻,这才道:“老太太,放着五姑娘一人进京也不妥当,她辈份小,即使说得在理若是无人理会也是白搭。”
季老太太一怔,却是缓缓点了点头,胡氏说得对,她太倚重季重莲了,却反而忘记了这个孙女还不到十五岁啊,即使聪慧果决,但那了童家,一个辈份之尊压下来,她说什么又会有谁听得进去?
季重莲心中一动,老太太的目光也跟着转向了胡氏,只听她道:“这事便让媳妇和重莲一起去吧,凡事也有个照应,老太太看可否?”
胡氏虽然是一脸征询的模样,可季老太太此刻哪有不允的道理,点头道:“有你去我也放心,你多看着五丫头一些,若是…若是那童家实在不堪,就把大丫头给接回来吧!”
老太太说到最后已是闭上了眼,一滴清泪顺着面颊上的皱褶缓缓滚落,烫在季重莲的手背上,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心中亦发难受了。
一个东阳伯童家就这般害人不浅,毁了她们季家好好的姑娘不说,还累得亲人这般牵肠挂肚心绪难安,她已经恨不得拿把刀子剖开童家人的心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不是黑的?!
“如此这般,你们就快去收拾吧,早去早回!”
季老太太焦急地挥了挥手,眼下季芙蓉情况未明,可听大太太信中写得那番模样,她真怕这个孙女真地撑不住就这般去了,那可是她毕生的痛啊!
“是。”
季重莲应了一声,便随着胡氏退下了。
走在回廊上,季重莲仍然是满腹心事,胡氏看在眼里,忍不住劝慰道:“这事还没有个定数,许是大嫂夸大了也不一定,儿女受累,母亲担忧,这是常事,咱们也要往好的地方想。”
“母亲说的是。”
季重莲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眼圈却是隐隐发红,她这是在怪自己,若是当初死拉着季芙蓉,不放她回去就好了。
将季芙蓉的身子养好了,反倒让她有机会怀了童经年的孩子,若是不怀这个孩子,又哪里会小产落胎,伤了身子。
季重莲想来想去,若是照大太太信里所写,季芙蓉怕不是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这个病症却是可大可小的,但心理的阴影不去掉,最后就算疯了都是有可能的。
她可不愿意季芙蓉变成那副模样,那是她最亲爱的大姐姐,哪怕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她好起来。
“这次去上京城里探病,我看咱们也要带些补品药材,待会我便带着阿箩去挑捡些,有备无患。”
胡氏这样说着,季重莲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微微一福,“有劳母亲费心了,我代大姐姐谢谢您。”
季重莲这番感激倒是真心实意,胡氏的心肠到底是不坏的,她也渐渐生了几分好感。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胡氏假装嗔怪地瞪了季重莲一眼,这才拉了她的手道:“快回去让丫环收捡一番,老太太又是这般心忧着,咱们要尽快出发才是。”
“是。”
季重莲应了一声,与胡氏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自个儿苑里收拾了,一行人当天便起了程。
季重莲留下了春华,带了林桃与采秋去,再有红英看着,苑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但胡氏这一走,柳姨娘可开心了,至少几个月的时间她不用再在胡氏跟前立规矩了,至于季明宣,她总有办法再将他笼络住,等胡氏从上京城归来,那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
因为担心着季芙蓉的境况,这一路都不敢耽搁,甚至有好几天夜里都歇在了马车上,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路,季重莲只觉得胆汁都要被颠得吐了出来,整个人就像被脱了层皮似的,一行人终于在四月初赶到了上京城。
胡氏的身体倒是很健朗,这一路走来却是无碍,她是第一次到上京城,自然觉得有些新鲜,但在季重莲面前却还是绷着脸扮演着一个端庄得体的继母角色。
“重莲,咱们不能就这样直接赶到童家吧?”
坐在马车上,胡氏这样问道。
季重莲虽然比自己小了七岁多,但她绝对不敢小觑这个姑娘,特别是季重莲今后会有的高贵身份,已是让她心中存了谨慎善待之心,胡氏绝对不会没事找事与她为难的。
“自然不会。”
季重莲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胡氏,“还是先去大伯父那里,见过大伯母,了解了眼下的情况再作定夺。”
自从季明德起复后,大太太也舍下了银子,在上京城里置办了个三进的宅院,不算大,但比起当初季明德赁的那个小院子要好得多了。
不然大太太带着洪姨娘一直窝在上京城里,总住在娘家孟府也不是个办法。
这次季家带来的车夫可没有林森这般熟悉上京城里的街道,打听了好一通,才终于在一个歪角胡同里找到了那所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