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窗纸上飘摇明灭着,季重莲带着红英与碧元围坐在窗下的罗汉床软榻上,就着烛火穿针引线,马不停蹄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季崇宇打着呵欠放下了书本,揉着有些惺忪的眼睛看向季重莲,“姐,这活计留到天明再做吧,夜深了伤眼睛。”
“若不是老婆子眼睛不好使,这也能帮把手。”
刘妈妈叉手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若不是大太太提倡节俭开支,也不用裁撤了针线房,如今好多的活计都分到了几个姑娘屋里头,又赶在年节当下,缝制的东西也多。
这几天季重莲已经是脚不沾地了,可手上还有没做完的活计。
“妈妈带宇哥儿先去睡下,灌两个汤婆子暖着,咱们再做一会儿便歇息了。”
季重莲摆了摆手,对着季崇宇笑了笑。
季崇宇无奈,又嘱咐了两声,这才随着刘妈妈下去安置了。
季重莲打了个呵欠,看了眼罗汉床榻角上堆放着已做好的活计,让红英去清点了一通,看看到底还差些什么。
她是会些针线活计,但并不出挑,索性如今大太太啥也不介意了,直说用度紧张,各房领了活计自己做,也当是姑娘们练练手艺,最后再归总分配,这都是要过大太太眼的,谁也不敢轻易糊涂了去。
而这些活计到了四房后,再在刘姨娘那里走了一遭,分配到季重莲这里的活计便堆积如山了。
倒是碧元打听到季紫薇那处只得了两床被面并几双袜子的活计,顿时气了个仰倒,回头向季重莲哭诉了一番,季重莲却并未说什么。
碧元这丫头也是心思拐不过弯,就直咧咧地道:“姑娘这般委屈,可以向老爷和大太太明说的。”
“说?说了又有什么用?”
季重莲看着碧元摇了摇头,叹道:“老爷会心疼我吗?不会!大太太会帮我出头吗?更不会!如今这些活计分配到四房,大太太只看最后的结果,哪里会关心过程…至于老爷,他本就心疼六妹妹多过我,我何必自己去找不痛快?”
碧元倔强地咬了咬唇,“可是还有大姑太太…”
“不过是一点小活计,何必要麻烦大姑母?再说外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姑母对咱们家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了,在外只会得人夸赞,咱们又何必事事求人?”
季重莲没说的是,古代的女子绣工也是一门活计,虽然从前的季重莲是学了的,可要怎么样学得精学得好,这也只有在实践中磨炼出来,她们如今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吗?
碧元当时被季重莲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乖乖地做活计,没想到却是她们三人中手脚最快最稳的一个。
红英人虽利索,但在针线上却是求得稳求得精致,反倒不如碧元赶制的量大。
季重莲则中合了她们俩人的特性,缝制地不快不慢,不好不坏,反正看得过去,又不是去参选,只要大太太那边不挑理就是好的了。
季重莲这一吩咐,红英跪坐着数了一通,这才转身道:“回姑娘的话,咱们今日做了五双鞋面,两张帕子并几双袜子,若是再加上斗柜里放着已经做好的五床被面两床帐子,在年节前再做两床被面一床帐子,再并十双鞋面十张帕子便算是给大太太交差了。”
“姑娘若是累了就歇会,左右有婢子们在,手脚再快些,今晚的活计就能完了。”
碧元也抬起了头,只是一双眼睛已经熬得通红,季重莲看着有些不忍,这便放下了手中的花绷,道:“都停下,咱们歇歇!”
“姑娘!”
红英与碧元都诧异地看向季重莲,时间上已经很赶了,她们断不敢休息,这活计做不完,她们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人是铁,饭是钢,又是冬夜里做活计,咱们这般辛苦,也要让大太太知道才好。”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心中便有了主意,转头对碧元道:“去临云阁找崔妈妈,就说咱们这几夜里忙着赶活计没留意,今儿个才发现份例里的灯油怕是有些不够了。”
“就这样?”
碧元怔了怔,这灯油和辛苦不辛苦有什么关系,她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就这样。”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你去的时候再顺道往碧幽阁与明月楼走走,看看这两处熄灯了没,若是没熄,那就等到他们熄了灯你再去。”
碧元挠了挠头,更加地不解。
“你自去就是了,姑娘的吩咐难道还有错的?”
红英捂着唇咯咯地笑了,她有几分明白季重莲的意思了,这是她家姑娘在向大太太诉苦呢,而且是非常有技巧的诉苦。
大太太那个人吧,平日里事事管得严,却又想要搏个宽厚的美名,若是季重莲差人去要灯油,少不得崔妈妈要向大太太请示一番。
这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太太为了省用度才撤了针线房,这一点老太太也是同意了的,但也不能将自家侄女当成绣工用不是,没日没夜的干活,这说出去可是在打季家人的脸。
考虑到这一点,大太太为了不让人觉得自个儿太刻薄了些,在外传出不好的名声,灯油必是会送来的,指不定还有可口的宵夜与点心犒劳一番,至少也不能让人指责她苛待侄女,只让做事不给东西吃。
既然送东西到四房,作为大太太耳目的崔妈妈自然也会到明月楼与碧幽阁走上一遭,若是看到这两处都歇了灯,早早休息了,崔妈妈又再细细打探一通报上去后,大太太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眼见着碧元愣愣地出了去,红英这才跪坐着给季重莲捏着肩膀。
“哎哟,这边轻一点!”
季重莲痛得唤了一声,红英立马减轻了力道,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做活,她的肩膀早已经僵硬了起来,这份苦可不是人人都吃得下,虽然她自己也是在练手艺,但也不能让柳姨娘他们太舒坦了不是。
第【17】章 针线活计(2)
第【17】章针线活计(2)
碧元脚程也快,回来后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崔妈妈的队伍便大张旗鼓地赶往了翡翠潭,甚至沿途还生怕人不知晓似的,足足打了十六个灯笼,一路照得亮堂堂的,远远的就连丫环手里提着的那黑漆描金食盒上的缠枝花纹也能让人一眼给看到。
翡翠潭守苑门的婆子早打足了精神在门口迎接着,又唤了个小丫环来,点头哈腰地将一行人给迎了进去,崔妈妈很是满意。
到了季重莲面前,崔妈妈略微福了福身,季重莲侧身坐着也不敢受全了礼,待崔妈妈礼毕后还了半礼,这才让红英搬了小杌子给崔妈妈坐着。
“五姑娘可真是…老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道。”
崔妈妈笑着一掌拍在厚实的亮缎棉裙上,说话间肥厚的嘴唇就在微微发颤,“大太太知道五姑娘这么晚还在赶着活计,心疼得不得了,立马便让老奴送了灯油来,就算姑娘天天熬夜,也足够使到年节下了。”
“有劳崔妈妈。”
季重莲低垂了眼睫客气地道着谢,心中却在不住腹诽,这还天天熬夜,真当她是铁打的吗?
“这不,大太太知道姑娘熬夜辛苦,特意让厨房做了燕窝,还放了雪花糖片,并几碟精致的小点心,慰劳五姑娘来了。”
崔妈妈笑着说道,转头便让小丫环将食盒提了过来,也不多留,趁势站了起来,“四房里的活计可是不少,太太交待了要一视同仁,这余下的宵夜我可还要送到六姑娘那里,老奴就先告辞了。”
“崔妈妈辛苦了,红英替我送送妈妈。”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红英立马便上前引路去了,顺道塞了个荷包在崔妈妈手里,又殷勤地打了帘子,看着崔妈妈一行远去。
看着红英回了屋后,碧元噘起了唇,“姑娘干嘛还给崔妈妈打赏,她那种人是怎么也填不饱的。”
“这是礼数,虽然钱不多,但也能稍稍止住她的嘴,不让她在大太太面前编排咱们。”
季重莲嗔了碧元一眼,“你这丫头就是太实心眼了,还是要跟红英多学学。”
红英笑了笑,上前道:“婢子也顺道提醒了崔妈妈一声,说这会儿六姑娘怕是已经歇下了,崔妈妈好似不信,脚步生风地赶了过去。”
“赶过去又如何,不过一片黑灯瞎火罢了!”
碧元不以为意地说道,可说完后她倒愣了愣,接着一拍腿便跳了起来,欢喜道:“崔妈妈他们是去送宵夜的,若是知道六姑娘早就歇下了…”
“那可不是,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红英笑着一指点在碧元额头,“姑娘让你去之前看看明月楼与碧幽阁不正是为此吗?”
“哎呀,还是姑娘聪明!”
碧元揉着额头,唇角的笑颜却是未改,心里更是乐成了一片。
“好了,这些事眼下也不用咱们管了,吃些东西,这夜也不能熬长了,咱们至多做到亥时末便歇下。”
季重莲这样吩咐道,红英与碧元纷纷应是,几人将燕窝与点心分食了,肚子里有了货,手上活计也快了不少,亥时过半便完成了今天的活计,洗梳之后便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季重莲去宣宜堂请安时,倒是听说了大太太将柳姨娘好好训斥了一番,碧元暗地里去打探了一通,回屋里便学得有模有样。
“柳姨娘,不是我说你,主子还在忙着活计,你这半个奴婢身份的人倒睡得正好,嫡庶有别,嫡女这般上进勤劳,庶女怎么还能窝得住这把懒骨头,也就只有你教得出这样的女儿,咱们可是拍马也比不上!”
末了,碧元还那样轻蔑地一瞥,将大太太斥责柳姨娘时的神情倒是学了九成九。
红英在一旁笑弯了腰,季重莲也是捂着唇笑,经此一事,柳姨娘倒是万般不耐地来她这里取了些活计,减轻了他们这边的少许负担。
“柳姨娘不会因这事再算计姑娘吧?”
大家乐完之后,红英却在一旁担忧地问了一句。
“就算咱们不这样,她算计得还少吗?”
季重莲摇了摇头,却是不太在意,“更何况这事是崔妈妈送灯油时无意间撞破的,可与咱们半点没关系,这还是大太太体恤咱们才遣人送了宵夜来,哪里知道有些人不识抬举呢!”
碧元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这事老太太也知晓,就算柳姨娘向老爷哭诉也是没辙的,她自己都不占半分理。”
“你总算是明白了一回。”
季重莲赞许地点了点头,碧元却是红了脸,有些扭捏道:“婢子平日里是笨了些,姑娘可别怕麻烦,多多提点就是。”
*
明月楼
季紫薇看着眼前那床才绣到一半的帐子,实在是绣不下去了,往长喜面前一堆,“这床被你来绣!”
“姑娘,”长喜立马苦了一张脸,“婢子手里还有一床被套,两双鞋面没做完…”
这是柳姨娘才塞给明月楼的活计,碧幽阁的水灵与水香都是粗使丫环提上来的,根本没碰过针线,柳姨娘不敢拿给她们做,只能自己留了一些,再分了一些到明月楼去。
“那就熬夜做!”
季紫薇狠狠地瞪了长喜一眼,她立时便收了声。
明月楼的活计是才分派过来的,也算不上多,只是这一屋子人懒散惯了,骤然接到这又急又赶又有要求的活计,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季紫薇哼了一声,长春在一旁缩了缩肩膀,头也不敢抬,只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季紫薇慢慢踱步到了二楼的窗口,远眺而去,隐约能见着翡翠潭那方的动静。
翡翠潭此刻很是安静,只有一盏微弱的光亮映在窗纸上,季紫薇眸光暗沉,若不是因为季重莲向大太太要什么灯油,柳姨娘也不会挨了骂,连带着她也跟着吃了排头。
想到这里,季紫薇狠狠地咬了咬牙,忿忿道:“有什么可傲的,叫你清高,叫你自傲,不过顶着个嫡女的名头,吃得没我好,住得没我高,连父亲都偏疼我,早晚将你这嫡女的名头给夺了去!”
第【18】章 年节守岁
第【18】章年节守岁
季家的年节第一次过得这般清静,没有了在上京时迎来送往的达官显贵,就连族中的亲友大多也是避忌着,正在这风口上,明哲保身的人比比皆是。
倒是来了几家送礼的,却也不是从前相熟的,甚至还是季家人从来都看不上眼的。
但大太太却也不敢因此而怠慢了,回到丹阳,这是他们重塑声名的机会,即使要与这些人虚应,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季老太太在宣宜堂的后座房里安了个小佛堂,每日里除了照顾着季老太爷的起居,闲暇时间便虔心理佛,一副不问世事之态,连季重莲都不由纳闷,难道老太太那颗向往权势与富贵的心真的从此就歇下了不成?
团年夜,过年餐,从午后便一直摆到傍晚,菜品像流水一般地上个不停,这还是到了丹阳后略减了用度,不然满满当当地摆上几层,只看那一眼,胃都要给抵满了。
季重莲与几个姐妹兄弟坐在西暖阁里吃着热热的汤饼,汤饼里又切了些鱼虾,面上再撒上一层葱花,只闻那味道便知其鲜美,几个孩子吃得有滋有味,连桌上的其他珍馐佳肴似乎都看不进眼里了。
季重莲打量了一眼坐在不远的石勇与石强兄弟,老大看着沉稳内敛些,老二却是个好玩的,一双眼睛老往外瞟,听着屋外鞭炮声声,似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
石柔和她一般大小,巴掌大的小脸,细眉细眼的,人很是开朗,熟悉了之后便拉着众人说话,又询问谁大谁小,多了月份还是少了天数,一直将几人的岁数都弄了个清楚明白才放手不提,从这一点看来,这姑娘有个很较真的性子。
季重莲对大姑母有了好感,自然便也想同她的孩子们亲近,如今看来,这三个倒是不难相处的。
季紫薇用竹筷拨弄着面前的汤饼,瞥了眼端正而坐的石勇一眼,这才转向石强道:“二表哥,你们丹阳过年节都是这般无趣吗?”
别人没听出季紫薇话中的语病,季芙蓉却是听到了,她微微皱了眉,想是要开口训斥一番,可转念又想到今儿个正是年节,说多了也让人心里不舒服,遂缓和了口气,道:“六妹妹这话说得不对,什么你们丹阳我们丹阳的,如今咱们都是这里的人,难不成你还巴望着在上京过年节不成?”
季紫薇噘起了唇,却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偏向了一边,明显是不爱听季芙蓉端着大姐姐的架子教训人。
石强却是眼睛一亮,凑近了季紫薇几分,小声道:“六妹妹,咱们丹阳的年节也好玩啊,晚上放烟花,逛灯会,舞龙狮,那灯会上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每年我都去呢,只是今年…”
石强倒是很高兴有人与他一样觉得过年守着无趣,可记着母亲的嘱咐,他又不敢独自落场去玩,眼下正眼里发愁心里发慌,季紫薇这一说倒正中他下怀。
“今年怎么了?”
季紫薇也低了头,凑近了几分小声说道。
石强瞥了身旁的石勇一眼,这才低声道:“母亲说外祖父与外祖母不喜热闹,若是咱们闹着说要去,他们定然会不高兴的,我只得忍着了。”
“那咱们偷着去?”
季紫薇眼睛一亮,夹在俩人中间的季崇天也兴奋地点头,“我也要…”
那个“去”字还未出口,便被季紫薇一把捂住了唇,她谨慎地看了四周一眼,又特意瞄了瞄坐在身边的季重莲,见季重莲正优雅地举箸而食,像是全然没有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禁在心里腹诽了一声,又转头给了季崇天一记眼刀,压低了嗓音道:“若是想去便带你去,但是切不可让大姐姐他们知道!”
季崇天重重地点头,表示他一定不乱说,季紫薇这下放下了手来,又拉了石强的衣袖,凑过去道:“二表哥带咱们去看看吧,我保证不让祖父祖母知道,这样大姑母也不会怪罪你了。”
石强被怂恿地蠢蠢欲动,又耐不住季紫薇这像花一般的脸庞带着殷殷企盼与恳求望着他,脑中剧烈地挣扎了一阵,到底抵不过季紫薇的细言软语,终于点头道:“咱们一会儿偷偷出去,顶多多带几个丫环婆子,子时前赶回来,便一定不会有事的。”
季紫薇甜甜地笑了,石强只觉得浑身一得瑟,竟然在季紫薇的笑容里花了眼,唇边不由升起一个傻愣愣的笑来。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其实眼前的六妹妹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季重莲放下了筷子,眉间却皱成了一字川,她怎么会没有听到季紫薇几人的打算,只不过假装视而不见罢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任由这几个小鬼头跑出去,还是告诉给大姑母知道让她管束着石强?
若是没有石强的带路,季紫薇姐弟找不到北,怕是也不敢出门的。
季重莲一时之间也很是矛盾,目光扫了季紫薇三人一眼,决定静观其变。
众人终于没有再举箸的意兴,吩咐丫环撤了席面,季芙蓉便带着大家转到东暖阁里瞧瞧情况,也顺便一起呆着守岁,到新年第一刻时赶着给老太爷老太太拜年。
季芙蓉他们先行出了去,季重莲目光向后一瞄,季紫薇他们几人的脚步却是向后缩的,她眉心一紧,步伐骤然慢了下来。
石勇正走到季重莲身后,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也停住了脚步,关切地问了一声,“五妹妹,可是有事?”
季重莲一怔,猛然回头看去。
石勇虽然长得虎头虎恼,但眸中沉淀的一抹幽光却让人有一种信任的感觉,她挣扎了许久,这毕竟是小孩之间的事,若是给大姑母知道,免不得他们几人都要挨罚,但若是只单单告诉给石勇呢?
石强对石勇这个大哥一直很是信服,若是有他出面,怕是能够劝得回来。
这样季紫薇他们即使有些微怨言,这火气也迁怒不到她的身上,以免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到时候四房必定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第【19】章 初识邸报
第【19】章初识邸报
季重莲将石勇拉到一旁,极快地说了刚才她听到事,石勇面色一紧,点头道:“幸好有五妹妹的提醒,可不能让他们这般乱来,我即刻去拦住他们,保证不让母亲知晓。”
有了石勇的保证,季重莲松了口气,转眼又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大表哥可要记得,千万别说这事是我说给你听的。”
“五妹妹放心,我省得的。”
石勇这时才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凝在季重莲身上,只觉得在烛火映衬下这张脸庞格外的娇美,唇红齿白,眉眼纤细,逐渐现出少女精致的轮廓来。
他微微一怔,连忙低下头来,却也掩饰不住面庞一阵可疑的红晕,匆匆与季重莲道了别后,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石柔这时刚从净房里转出来,见着石勇离去的背影,眨巴着大眼睛,微微不解道:“大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没这般毛燥的…”
季重莲倒没觉着什么,笑着挽了石柔的手,“咱们快去东暖阁,晚了大姐姐他们可是赶在前头了。”
季重莲不知道石勇是如何劝回了石强,只是季紫薇回到东暖阁时,一张嘴却是嘟得老高,满脸的不快,季崇天的失落倒是要小些,季崇宝拉了他去一旁玩九连环时,这孩子便将一切不快都抛了开去。
石强与石勇兄弟随后才来,石强倒是劝了季紫薇好一会儿,又是保证又是道歉的,季重莲在一旁听了,不禁微微翘了唇。
丹阳的冬天没有上京的冷,虽然四角里堆了火盆,但到底没像北方冷得冬天里都要烧上热炕,只垫上几床褥子团团坐着便不觉得冷了。
窗外火树银花,季重莲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她起身踱步到窗边,一丛烟花正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起来,升至半空才陡然爆开,有如仙女散开的七色花瓣,在夜空中闪耀,美丽极了。
石勇一直留意着季重莲的动向,见她移到了窗户边上,他想了想,人也跟着磨蹭了过去,不等季重莲开口,他便先咳了一声,这才道:“大年十五的烟花也是很美的,五妹妹若是喜欢,到时候我央了母亲,咱们一同去看。”
今儿个天色已晚,即使央了祖父祖母,再得了大姑母的同意,他们怕是也不能去了。
季重莲倒是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其实看烟花在哪里看什么时辰看并不重要,而是看烟花的心情,和陪你一起看烟花的那个人。
而这样的心思,却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能够体会明白的,他即使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季重莲微微偏头看向石勇,石勇竟然觉得背脊有冒汗的感觉,连动作也僵硬了起来,脖子直直地梗着,半天转不过来。
季重莲不由“扑哧”一笑,这下石勇的脸更红了,好在他正不知道怎么解围之际,骤然望见窗外跑过一个小厮的身影,他立马惊喜道:“是长贵!”
“长贵?”
季重莲挑眉看向石勇,这孩子一张脸已经激动地泛了红。
“五妹妹怕是还不认得,长贵是我父亲身边的长随,看那模样,应该是送邸报来了,这个月的邸报来得晚了,怕是因为年节的缘故,父亲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石勇的模样很是兴奋,一双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去,倒是让季重莲有些诧异。
邸报又称为邸抄,也就是古代时候的一种报纸,这一点季重莲倒是知道的。
不过现下的邸报是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及有关官员任免调迁等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的政治情报写在绢帛上,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建立起来的驿道,传送到各地长官处,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
石大姑父等着邸报这不奇怪,可石勇激动个什么劲?
“大表哥也看邸报?”
季重莲忽然心思一动,邸报可以说是关系到政局时势的大事,她不一定要精通,但也应该知晓,比如说与季家相关的各路亲戚家族的动向走势,还有她外祖家,甚至有更可能在将来牵扯到千丝万缕关系的其他人。
季老太爷虽然退出了官场,但季家还有其他人为官,不仅仅是指大老爷季明德,姻亲关系中这样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石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父亲也允我看的,只是我惯会死记硬背,那里面的意思也不甚明白,倒是官员任免还看得懂,比方说…”
石勇说到这里倏地住了口,脸色一时之间变得青白,季重莲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目光也凝重了起来。
季老太爷罢官的事说不定就抄录在这次的邸报之上,这可是季家人的忌讳,石勇一时说漏了嘴,转头四下看去,倒是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形,遂放下心呼出一口气来。
“大表哥也别在意,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
季重莲低下了头去,从石勇的角度看去,季重莲正低垂着目光,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似乎神色有些黯然,他不禁有几分懊恼,或许就是因他无意间说错的话才触及了季重莲的伤心之处。
石勇却不知道季重莲此刻心思正在转动着,想着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办法,也让她能够看到每一期的邸报呢?
“嗯。”
石勇点了点头,但神情明显有些低落,只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季重莲的脸色。
“这邸报定是放在大姑父的书房吧?”
季重莲想了一阵后,偏头问道。
石勇如实回道:“嗯,每次我都是去父亲的书房看邸报,父亲宝贝得紧,轻易不让带出门去。”
季重莲眨了眨眼,“那大表哥每次看了之后记得里面的内容吗?”
“记是记得,不过…”
石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他记性是不错,可就是死记硬背,不求甚解,在聪明灵动上他确实不如弟弟石强。
“那大表哥可否在每次看了邸报后抄一份给我?”
季重莲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石勇会不会答应,若是他回去告诉了石大姑父与大姑母,她又该作何解释?
想到这个可能,再看到石勇惊讶的表情,季重莲咬了咬牙,又接着说道:“大表哥,你是知道如今咱们家里的情况,祖父虽然…但心里到底还是会关心着朝堂之事,季家不会就这样没落下去,我上头三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他们总会有出仕的一天,就连大表哥如今也是勤奋苦读,想得不也是走出仕的这条道吗?重莲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想为家族尽分力,不能科考,至少也要留意着朝中的动向,如此才能明白时势,趋吉避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