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判官就是这种时候拉出来当靠山的。
“然后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求三件事,你千万别走到我面前来……”妖魔鬼怪甚至地府鬼官都爱把自己弄成很恐怖的样子,她会怕,“也别用手搭我的肩膀……”鬼故事给她的阴影太大,“更别在我耳边吹气……”
她话还没说完,就察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啊啊啊啊!”
一阵尖利的惨叫从胡同里传出,待街上路过的人赶到时,却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怎么没人?难道我听错了?”
“听错也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听错啊。”
“咦呃,太邪门了,快走快走!”
没有一个人发现墙角那块废弃的立柜后面若隐若现的青色衣角。
方才一时情急,书生不假思索捂住范轻波的嘴,将她拖入立柜之后。此刻人群散去,二人鼻息相闻,书生面上热度一升,想松开手,见范轻波犹有余悸模样,又不放心,“范、范姑娘,在下马上松手,你千万别叫……”
范轻波已经睁得够大的眼睛又撑了撑,书生缓缓地移开手掌。
她一得自由便是张口:“啊!”
书生连忙又捂住,谁知——“唔。”他低下头,语重心长,“范姑娘,咬人真的不是好习惯。”
范轻波只觉眼前一黑,书生的宽袖轻轻地覆在她面上,而后腰间一紧,足下一空,她下意识偎进身边人怀中,那淡淡的墨香令她安心。脚重新着陆时,她抬起头,发现已经到了护城河附近。她还发现,旁边还有玩耍的孩童,而书生还抱着她。这厮……变豪放了?
书生显然也见到了她惊讶的神情,眼神虚了虚,飘了开去,“我们是夫妻。”
范轻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前夜的隔阂霎时烟消云散,突然也不想计较他为何一路跟踪,又扮鬼吓她了。她拉着他走到一处远离那群孩童的僻静地,隔着一排灌木,无人可见。坐下后大大方方抱住他臂膀,靠在他肩上。她喜欢他身上清爽温和的味道,仿佛可以消除她的疲惫。
这下可苦了书生了。她难得的温顺模样是令他心喜,但她胸前柔软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不经意磨蹭的动作却令他麻去半边身子,加之此地幽僻,更令他浮想联翩,口干舌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如此良辰美景,这也算两人第一次约会,范轻波以为书生就算念念叨叨也该是吟诗颂对,谁曾想仔细一听,竟是在背道德经。额上顿时滑下三根黑线,“书生,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有!”书生的眼睛猛地瞪大,无辜的长睫颤动着,见她不信,更是激动地辩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下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想扑倒你对你上下其手为所欲为呢!”
范轻波抬起头,“上下其手,为所欲为?”笑意含在嘴里,慢吞吞地字字重复。
书生猛地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脸红了个彻底,张了张口,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在下,在下冒犯了,罪该万死,你,你要怎样在下都不会有怨言……”
“真的?”
他羞愧欲死地点头,默默地把手伸到她嘴边。见她神情古怪,反应过来,也对,他如此亵渎于她怎么可能咬一口就算了?他认命地低头去启动她手链上的暗器机关,然后视死如归地闭上眼,道:“长流苏是****,短流苏是毒药,中间那根是解药,不过在下应该用不到了……”
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上一重,大惊睁眼,只见范轻波压在他的身上。
她一脸坏笑,轻佻地摸了摸他红透了的脸,“扑倒?你道是谁扑倒谁呢嗯?杀你我才舍不得呢,起码要——”她故意顿了下,才靠到他耳边,缓缓吐出四个字:“先、奸、后、杀。”
看到他瞬间石化的表情,范轻波终于忍不住俯在他身上闷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大声,不知不觉,一整天的颓色尽扫。
书生怔怔地望着她的笑颜,心里一阵一阵的鼓噪,满满的不知何物,争先恐后地要出来,压都压不住。他不知何时起,自己竟已经如此钟情于她,只是看着她笑,即便是仪态全无、形状不羁的,也觉赏心悦目,幸福美满。
心思所向,他的手不自觉地箍紧了她的腰。
范轻波有所觉,从他胸口抬起头,见他神情温柔,心中一阵恍惚,随即想到机不可失,连忙试探道:“我们的婚事……”
腰上力道一紧,书生闷闷的声音响起:“如期举行。”
一听就知道他还在介怀昨晚解东风说的话。
范轻波想了想,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君子,卖身给欢喜天也不是因为接受违约的惩罚而是怕解东风打击报复,但解不解释这种口头上的事,就算她解释了还不是天知地知她知书生知,解东风怎会知?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言而无信是女子的特权,出尔反尔是女子的自由。
思及此,她立刻没啥节操地开口:“其实我和解东风他……”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强势地打断,书生猛一用力,将她死死扣在怀中,下颚抽紧,僵硬道:“不管你与他以往如何或者,已经如何,那都是曾经。而你的如今你的往后,都是我的!”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没有用“在下”自称,而是“我”。范轻波被他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王八之气震慑得不知今夕何夕,以至于目光一瞬也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直到他被她过于专注炙热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脸上开始泛起红晕,那股气势悄然瓦解。
他弱弱地补了一句:“当然,在下也是姑娘的。”
“真的?”
她的声音有些暗哑,听得书生心中一热,升起一抹可耻的期待。前一次她问了这句话后把他扑倒在地上,那这一次呢?他眼神闪闪的,下意识抿了抿唇,点头。察觉到身上的人渐渐放软身躯靠在他身上,然后脸缓缓地朝自己压下来……
“范姑娘,你要做什么?”他又开始背道德经了:五色令人目盲……
“唔,做什么呢?继续上次棺材里没做完的好不好?”她的唇在他脸上游移。
“在下觉得,不大好。”他从道德经背到了君子三戒:年少时,戒之在色……
“那,上下其手,为所欲为,你说好不好?嗯?”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
“自然是,不好的。”他从君子三戒背到了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真的不好?”她斜眼看了看十分利索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的人。
“当然不好。”他咕哝着,心经背成了美人赋。
女乃弛其上服,表其亵衣。皓体呈露,弱骨丰肌。时来亲臣,柔滑如脂。而后面体现写赋者正气凛然坐怀不乱高风亮节的的“臣乃气服于内,心正于怀。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举,与彼长辞”更是变成了——
臣乃气血上涌,心驰神荡。上下其手,为所欲为。色授魂与,与彼长欢……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孩童似乎都回家吃饭了,周围一片寂静,只剩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声。书生难以自持地抱住身下女人,哑声道:“我们回家。”
范轻波软软地哼了声,随即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起。
闭着眼,模模糊糊地想着,轻功真是个不错的交通工具,又想着,不知道该不该问书生有没有经验,两个都是新手的话没搞头的,前生在论坛上见过各种杯具,结婚一年没破处成功的都有。
耳边风止,书生停了下来,却也僵住了。
范轻波心觉有异,警惕地睁眼——靠,被包围了。
“哟,你们这该不是等不及洞房了吧?”
“我说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呀,成婚前三日男女不得相见的!”
五姐与陈家嫂子说着,一人一边把范轻波从书生怀中拽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往屋里拉。而另一边,街坊中几个男人心照不宣地拍了拍书生的肩膀,笑得无比暧昧,“男人嘛,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忍的,忍过这三日还不是任咱为所欲为,嘿嘿。”
为所欲为,又见为所欲为!书生全身一震,如大梦初醒。
他羞惭不安地涨红了脸,长啸一声“礼崩乐坏,禽兽不如”后推开众人,掩面奔进书家大门。
众人面面相觑:“这夫子真是害臊啊。”
倏地,范家大门里传出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什么狗屁礼仪规矩!放我出去啦!”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这小范真是不害臊啊。”
32七月初七大婚日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范轻波被关在房中,试嫁衣,学礼仪,到最后例行的婚前性教育时她终于忍无可忍爆吼出声:“我堂堂欢喜天大掌柜,洞房那点破事还需要你们教?!”众人这才作罢。
而几步之隔的书家,书生则是自动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默写经书,修身养性。若非有学生轮流送饭,压根挨不得饿的他早就昏了不知几回了。奈何无论他白日如何用功,一到夜里还是春梦连连,于是隔日变本加厉地用功,废寝忘食。如此循环,几乎心力交瘁。
然而即便新娘子不配合,新郎官不作为,街坊们还是有办法把婚事热热闹闹地筹备下去。
此外不得不提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范秉。自从他发现自己的“把柄”落在书生手中后,倒是不再处处刁难针对了,处心积虑走起曲线救国的路线。
一开始,他打算晓之以理。
“那,你是读书人,最爱讲道理,咱就来讲这个道理。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这个理儿你承认吧?我认识主人比你早好几年,这你也承认吧?”书生频频点头,他很满意地继续,“所以说,我和主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横插一杠,这叫第三者插足知道不?这种丧德的事,你一个读书人是断然不能做的,对吧?”
见他又大大地点了下头,范秉心中大喜,下一刻,却听嘭的一声他的脑袋砸在书桌上——睡、着、了!
出师不利,范秉花了一天时间收拾旧山河,卷土再来。这一次,他决定动之以情。
“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有位路过的怪蜀黍看到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我,他把我带了回去,每天折磨我,不给饭吃,不给觉睡……”为了煽情,他不得不把影阁的训练生活妖魔化,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一语一记之:唱做俱佳。
“所以你忍心抢走主人让我再受零落之苦么?”
最后一句肝肠寸断的问话,范秉泪眸盈盈望向书生,顿时气得眼泪几乎倒流!他他他,他居然在津津有味吃着皮蛋带来的饭,完全没在听!
似乎终于发现他的怒视,从饭菜中抬起头来的书生舔了舔嘴角的米粒,彬彬有礼地问:“范小哥,你也饿了吗?”
……
“睡睡睡!吃吃吃!肥死你好了!啊啊啊啊!”
在范秉抓狂的暴走中,三天很快就过去了,七月初七悄然而至。
彩灯一直从画巷头结到了画巷尾,所到之处,皆设流水席。从辰时开始,笙箫起,喜乐作,画巷已然水泄不通。而这拥挤程度在公冶白出现后更是达到极点。
众人也是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这轻薄女竟是高贵优雅不可方物的太傅的异姓妹子,莫怪乎他会为欢喜天坐台数日。看来他们都误会小范了,还以为她丧心病狂到连第一美人都染指了呢。
“恭喜夫子贺喜夫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新郎官出来了,对道喜的街坊一一回礼。
书生身着大红礼服,意气风发,面容依旧清秀斯文,只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他兴奋过度一宿没睡留下的乌青眼圈,与一脸喜悦的红光交相辉映。
“吉时到!”
当公冶白牵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走出来时,书生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周围的人事物都飞快的离他远去,他眼中只有那个红艳的身影。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他听不到丝竹管弦,听不到人声嘈杂,只剩下他胸口恢复跳动的心,砰砰作响。
“喂!别发呆了夫子!拜堂啦!”
身为媒人婆的五姐恪尽职守地提醒婚礼流程,奈何这对夫妻,男的愣头愣脑只顾发呆,女的木手木脚原地不动。陈家嫂子生怕误了时辰,当机立断道:“大天小天,去帮帮你范姨和姨夫。”
就这样,这对搞不清楚状况的新人在两个半大小孩的挟持,呃不,扶持之下,完成了大礼。
“礼成!送入洞房!”
书生牵着红绸带的一端,拉着范轻波恍恍惚惚走回了新房。范轻波屁股一沾床就跟定住一般,不动不移,也不言不语。书生终于发现她今日特别温顺,心中顿时软成一片,眼中恍惚之色散去,柔情万千地唤了声:“娘子!”
只见红盖头下的人影一晃,书生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家娘子必定同他一样内心震撼着!
时而出神,时而傻笑,他忍不住又多唤了几声:“娘子,娘子,娘子……”
红盖头下的人霎时抖成一团,书生心中大为感动,他原以为他家娘子对他是无动于衷的,嫁他也不过是骑虎难下,不曾想她竟也同他一般紧张着,期待着,甚至兴奋到不能言语?
他无限欢喜,正待要说两句诸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体己话,就听门外五姐的声音响起:“小范,夫子,白日宣淫什么的,请留待他日,外面可是一堆客人等着招呼呢!”
于是刚打算迈近喜床的脚又收了回来,喏喏道:“在下……呃,为夫要出去招呼客人,娘子你,你且等会儿,为夫去去就来!”说完,红着脸,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新房。
走到外面,只见五姐四处张望,似在找人,便问:“五姐,怎么了?”
五姐皱了皱眉,边继续张望边回:“犯病这孩子也真是的,明知道今天忙,还到处乱跑。”
这时,陈家嫂子小跑过来,一把拉起书生就走,“犯病那孩子肯定是接受不了小范嫁人的事躲起来扮幽怨了,别管他了,外头客人还等着新郎官敬酒呢!对了,妹夫啊,你待会儿敬酒时记着别满口之乎者也的,一句圣贤之道都不许提知道吗?”
书生虽不明白这是为何,只因她是范轻波的姐姐,便点头应了下来。
一出去,便被人团团围住,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嚷着要敬酒。有人恭喜他娶得美娇娘,也有人感激他收了女魔头,更有人同情他以后将成为城中万千闺中少年的仇敌。
书生满头冷汗,记着陈家嫂子的吩咐,强忍住与他们讲经论道的冲动,一一应酬着。
酒过三巡,想着差不多了,却又被几个街坊拉到席上,轮番轰炸,传授婚姻秘笈。关于如何振夫纲,如何驭妻,如何偷吃不被发现,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夫妻和谐十八招。
越说越荤素不忌。书生听得面红耳赤,只觉不堪入耳,心里又挂着范轻波一个人在新房里不知道会不会闷?会不会渴?会不会饿?于是索性寻了个借口,绕开众人偷偷溜回了新房。
他掩上门,轻轻说了声,“娘子,为夫回来了。”
坐在床上的新娘子仍是一派淡定,全无反应,他以为她生气,连忙解释道:“实在是客人太多,抱歉让娘子久等了。对了,娘子你饿不饿?为夫特地顺了两只鸡腿进来。”献宝般地凑上前,见她还是不动不言,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瞧为夫糊涂的,该先掀盖头才是!”
书生手忙脚乱地去到桌边拿挑杆,短短几步路里拿到手的挑杆紧张得跌落数次。
他在床前站定,压着心跳如雷,屏住呼吸,颤抖着手缓缓地挑开了那大红盖头——
“啊!何方妖孽!”
只见那红彤彤喜床之上,一身凤冠霞帔,满脸青筋乱爆,眉目抽风凌乱的,越看越眼熟……正是五姐找了半天的范秉!
33夜半无人捉妻时
尚书府内,难得清闲的解东风刚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便被截走。
“小白大舅子,你不是该在青墨坊喝喜酒?”难道事情有变?
公冶白摇了摇空酒杯,轻笑道:“那样热闹的场合,毕竟不便久留。”
说的也是。解东风撇嘴,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眼角余光瞟了他几眼,酸不溜丢的。这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故作优雅,在他旁边,谁还好意思大口喝酒大声说话?好好的一场嫁娶喜事,本该热热闹闹,他呆得久些,说不准就变成诗集雅会了。
“对了,怎么不见嬷嬷?”公冶白突然问道。
“陪‘依人’进宫赴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解东风有些莫名。
公冶白眼波微动,道:“没什么,不过提醒你一声,我打不过银书生。”
说完提起酒壶迅速跃开好几步。
解东风更加莫名了,还来不及问,忽听得一声轰然,整座房子震了震,他连忙扶住桌子。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眼睁睁看着厅堂的装饰门应声倒下,扬起漫天沙砾尘雾。
咳咳咳!解东风连声咳嗽,退后几步,撞到案上。
一手掩鼻,一手挥开尘土,只见尘雾之下,一道赤红身影立在门口,肃杀之气直逼他面门。
他眯起眼,细看之下心道一声糟,一边小心翼翼往没义气的公冶白方向靠,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今天不是你与范掌柜大喜之日?书公子夤夜至此,大动干戈,莫非是向本官讨礼金来了?”
来人正是书生。
他从范秉口中得知是公冶白制住他又点了他哑穴,联系数日前这位义兄大人同解东风一起来找范轻波的事,心中猜到一二。一时间,妒火与怒火齐烧,戾气与杀气同升。当他清醒时时,人已在尚书府了,而一路横冲直撞遇到的几道门都倒在了他的掌下。
他扫了眼地上的残骸,微微欠身,“所毁之物,十分抱歉,在下会一一赔偿。”言辞恳切,谦逊有礼,却在抬起头时眼中血雾陡升,身形似鬼,出手如电,不过一个弹指间,已然扼住解东风的喉咙,“交出我家娘子!”
公冶白脸色一变,探手击向书生。“妹夫有话好好说,快放开解大人。”
“说起来,你也有份。”书生冷哼,单手迎向他,招招狠厉,毫不留情。
公冶白原本因被陷害去欢喜天出卖色相而记仇,想借机让解东风吃吃苦头,却万万没想到江湖上出了名好脾气好性情的银笔君子竟有如此冷血暴戾的一面。眼见解东风脸色青紫痛苦不堪,他心中一紧,沉声道:“你若想知道小范下落,就放开他!”
书生闻言一顿。
公冶白暗暗松了一口气,神色恢复正常:“婚礼一事,并非我等有意从中作梗,实是小范此刻另有要事。而此事关乎她的性命以及日后的自由,必须了结。”
书生将信将疑,眼中血雾逐渐散去,手也缓缓松开。
公冶白扶住支撑不住快要跌倒的解东风,掌心在他背后推揉,助他调息。
书生看着这二人,神色不明。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是这样不喜欢从别人嘴里听到他所不知道的她的事。也许他可以安慰自己他到底是最晚认识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他还有太多保留。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最后别开头,不再言语。
前一番打斗带起的尘土还在抑抑扬扬,三人却陷入沉默中。
“天哪怎么回事?这是遭贼了还是遭天谴呐?!”
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声线温柔,却因为音量太大而多了一抹爽朗。
公冶白与解东风相看一眼,脸色各异,来不及阻止,那把声音的主人已经嘟嘟囔囔地越走越近了。解东风连忙跳起来,迎了出去:“夫人,宫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一身谢依人装扮还吃了变声药丸的范轻波见解东风破天荒的热情,心里直发毛,皱眉低问:“你吃错药了?”
反而是嬷嬷先反应过来,扬声道:“回大人,夫人身子不适,方才晕过一回,皇后特准提前离席。”
见此情形,范轻波心中一凛,望向解东风:有客人?
解东风不置可否,拥着她进屋,然后在她见到屋中人想扭头溜走时不动声色地拦住。
不妙,这太不妙了。现任老公追到挂名老公这边来了,她这情况放二十一世纪是重婚罪,放在古代是浸猪笼啊!范轻波额头开始冒汗,在发现跑路无门之时迅速做出一个决定。
她端出一抹贤良的笑容,对堂中的书生盈盈一福:“公子是老爷的客人么?妾身这厢有礼了。”
现在是怎样?难道他认出她来了?不可能啊,她的易容术是经过圣手南无药和五毒公子双重验证的!但如果没有认出,一向非礼勿视的他这目不转睛的注视是在做什么?难道她易容出来的谢依人美到惨绝人寰令他一见钟情神魂颠倒忘却礼法?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这位是?”
书生清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听起来他没有认出她,范轻波心中舒了一口气,庆幸之余,还有一丝莫名的失望。
“内子。”解东风简单明了地回答,又道,“内子身子不适,失陪了。”
说着就要扶范轻波回房。
“且慢。”
范轻波脚步僵住,心中忐忑,只听身后男声暗哑低沉:“在下还有一句话要问。”
解东风回头,却见书生并非问他,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范轻波。他神色难解,抿了抿唇,张口涩然道:“范姑娘,你一直不愿嫁给在下原来竟是因为你早已嫁人?”
一声殊无半分犹疑的“范姑娘”令范轻波心弦剧震,猛地回头,只见书生全身肃杀之气散尽,只剩下一双清目之中,波光澜澜,闪着不可置信的悲愤。他定定地望了她许久,将她脸上的震惊视作默认,顿时面露惨色,突地连退几步,指着她笑了起来:“哈,哈哈!荒谬!太荒谬了!”
他状似发狂,踉跄了几步踢到地上的门框残骸,终是夺门而出。
范轻波终于反应过来,低叫了一声,随即推开解东风,追了出去。
那两人一走,解东风二话不说掏出金算盘开始计算损失,以便索赔。公冶白好笑地看着整个人钻到钱眼里浑然不记得自己差点被掐死的解东风,了然道:“你开心了?”
解东风一边利索地拨着算珠,一边从鼻中哼了一声:“我丢了个老婆,当然要讨回点什么。”
公冶白摸了摸下巴,“可是我怎么听说,近日朝中有人拿谢依人逆臣之女的身份大做文章,意图打击你?没猜错的话,就算小范不再嫁,你也要安排‘谢依人’消失吧?”
“……咳,天色不早了,小白夜安。”
范轻波追了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书生的踪影。偏偏已是后半夜,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想问都没处问。她手足无措地站在街上,举目四望,入眼皆是一片黑暗,心中慌乱不安。
半晌,她脑子才转过来,想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可以回家等。
这样想着,她加紧了脚步往青墨坊的方向赶。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若是他一怒之下离开京城怎么办?他是江湖中人,在京城又无亲无故,家中甚至连个丫鬟仆役都无,要走起来可是方便得很。
转念又一想,他还有个维持生计的账簿留在家里,应该不会直接走才对。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夹着浓浓秋意,分外阴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整个人清醒了一下,很快又变得昏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在脑中发酵,她懒得钻到屋檐底下避雨,也不想拉起外衫遮雨,她甚至放慢了脚步,在秋天的第一场雨中散步。
单薄的衣裳很快被雨润湿,脸上的易容也零零落落,半人不鬼,她心中却升起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意。此前的担忧仿佛也减轻了不少,脑中条理清晰了些,于是开始思考怎样向书生解释她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