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从脸上直接移种过去般,萧匡眼下有青,像是一夜没睡似的。
“上次被打残的那个鲜于耿是北狄南院大王的独子,而些是北狄死士。”
她的运气么好?
都怪爹爹当年没说清楚,要是知道高鼻子有着么显赫的家世,当初就该下手轻些,至少不用毁容毁得那么彻底。
越想越恼,左腿屈起夹住个鬼面的猛力长拳,右脚绷直冲着那人就是重重一踢。
脸上的面具碎成木片,脸部明显扭曲在一起,那人趴在地上滑行数丈,直到碰到大傩的鬼车方才停住。
被卡住前轮的鬼车进不是,退也不是,就么傻傻地停在街中。
“是武傩!”
不知哪个想象力过盛的路人大叫一声,鬼车上原本压轴的武傩个个僵硬,不敢相信饭碗就这么被抢去了。
与其造成更大的混乱,不如应冬至大傩的景。
思及此,余秭归朗声道:“上古有妖,妖生鬼役,鬼役其多,十二有一。”
听念起“十二面相吃鬼歌”,上官意心下了然,他向街边小贩买两张象征驱鬼方相氏的面具,向街心扔去。
见余秭归与萧匡戴上面相,混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带着丝兴奋,众人看向街心。
十一鬼面与方相氏啊。
“待会儿,负责保护百姓。”余秭归冲身后道。
“不行。”萧匡看一眼街边,“我可不想再被舅舅修理。”
“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句萧匡没听全,就见眼前红光掠过,带着象征兵灾鬼虎面具的死士被一脚踹飞。他迅速动作,才赶在街边彩棚被压垮前拖住那人。
原来是保护百姓不被踢出的鬼面砸死…
萧匡面皮一抽。
此时,像被简洁优美的拳脚振奋似的,鬼车上的乐手重新擂响大鼓。
咚——咚——
沉沉地,一声急似一声,震彻着悄然降临的冬至之夜。
“驱除鬼虎,兵灾平息。”指着退出舞台的鬼面,余秭归清声说道,而后再看向抽出弯刀的其他鬼面,“疫魅不祥,君何置之?”
“逐…”
人群中,先是有人小小应道。而后人们面面相觑,似从彼此眼中看到对来年的憧憬。
驱疫病,平兵灾,治水患,四方宁。只愿老开眼,能看到小小百姓。
“逐!”
“逐!”
此起彼伏的吼声汇聚成海,潮猛似潮地汹涌在京师的街头。
鬼面的气势像是被打压下来,他们放弃逐一上前,选择群起而攻之。夜色下弯刀闪着冷光,三人伏地直取脚踝,三人跃起砍向头颅,另三人则持刀而上直逼胸腹。
冷冽的杀气让围观的众人屏住呼吸,胆小的甚至闭上眼睛。
就当鬼面以为必胜之时,只见曲裾深衣旋起,拳脚快得看不清,待以为看清时已成虚影。
转眼间鬼面飞溅,萧匡拼尽全力只接住八把弯刀,剩下那把快若流星,直取身鬼车上的乐手而去。欲道声避让,就见一人惊掠如风,仿佛生出双翼般,赶在刀落之前把握住刀把。
短暂的寂静后,街市上重新喧闹起人声。
“鬼没咯!鬼没咯!”
人们大叫着,好似恶鬼真的就此尽除般。
正当片欢庆之时,就听马蹄凌乱,纵骑兵持剑而来。
为首那人手持象征京师治安的红穗金戈,挥戈直指弯刀方相。
“五城兵马卫在此,何人扰乱百姓!”
冬至夜,大傩之舞止息。
云开月明
白衣少侠从天而降击退歹人,然后于众人崇拜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异闻录》里不是常这样写么,虽然衣她色非白,可好歹也是新晋盟主,怎么事情到儿就荒腔走板起来?
余秭归举头望月,今夜月色甚好,只是隔个铁窗…
可恨啊,待出去,一定要让从鸾修改《异闻录》里的不实描述。毕竟架不是白打的,大侠也要吃牢饭的。
叹一口气,就听墙之隔传来难以抑制的咳嗽声。
“三少,您重伤未愈,又何必出手。”声音沉厚有力,很合高大山的魁伟身形。
方才若不是卫濯风半路杀出,接下那把萧匡不及收起的弯刀,怕是要背上条无辜人命。
想到这儿,心中略感歉意,对墙道:“濯风公子,多谢。”
不知是没想到隔墙有只耳,还是被突然一声惊到无语,咳嗽声戛然而止。
墙那边半晌没声,担心有变,遂唤道:“公子?”
别在这里出事,世缨卫家少主,九师兄的亲弟,她可赔不起啊。
她心急着,靠近隔断监的墙壁,就听一声轻笑。
“怎么?秭归心疼?”
“子愚也在啊…”奇怪明明心里坦荡荡,为何话到嘴边便虚软几分。
“很失望?”笑意愈发明显。
“当然不是!”余秭归想也没想立刻答道。
开玩笑!就算不见其面,也能想象出他黑眸弯弯的模样。那形状定像极北狄弯刀,只要见到出墙的喇叭花,便会毫不留情地砍掉。
背脊上窜起冷意,她下意识摸摸光滑的颈脖,小声嘟囔着。
“只是没想到会连累子愚。”
踢人的是她,接刀的是萧匡,他俩虽谈不上合作无间,可同伙两个字也算是板上钉钉。先时还便作为魁首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只听身后有骑兵报告“同伙两人,主仆”,濯风公子和高大山么,这不奇怪,谁要他们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没心没肺地想着,甚至暗自庆幸自己人的逃脱。可不等偷笑,又听骑兵补充道“不对…有人自首,同伙三人…”,声音带点不可思议,也是,自首,多义气的词啊,这样傻乎乎的人在大魏几乎绝迹。
可她没来及回头看上一眼,就以“最高礼遇”被押解到督所大牢。原以为这个够傻够义气的人不是萧匡便是十一,可没想到会是子愚。
误解她的沉默,上官叹着便要起身。
“子愚!”虽然隔着堵墙,也能听出他语中的黯然与失望。
“嗯?”声音又有些期待。
“方才我在想你。”
“都想些什么?”笑意又起,不过这次是春风和暖般的语气。
“想子愚为何会在这儿。”
“留下的不是我,难道是阿匡么。”上官复又坐下,语调轻柔道,“眼下京师不太平,师傅师兄又都是弱质文人,阿匡在外面比我要有用些。”
这人…这人…
心微微酥软,她靠着墙壁轻道:“地上凉,子愚莫要冻着。”
“也是。”一声极之愉快。
“咳…咳…”
压抑的咳声又起,竟忘了还有两人。刚要唤声濯风,忽想起某人弯刀似的黑眸,宛转道:“子愚能帮个忙么?”
“好啊。”某人心情颇好。
“帮我看下濯风公子的伤怎样。”
墙后片刻宁静。
“子愚?”她轻呼。
“让我帮个忙?”笑意又清晰。
“牵连外人,我总是心不安的。”她很没骨气地缩缩脖子,小声道。
“好,帮。”
这声倒干净痛快,倒不像先前的笑里藏刀。
怕她听出自己足音未远,骗不过,上官意站起身走几步,黑眸冷淡看向角落里的主仆。
壮硕的大山身后,卫濯风盘膝坐着,似在调息,腕间留着清晰血痕。
昨日当他看见秭归腕间留有疤痕时,他早便想么做。若不是卫濯风,那个傻瓜又怎会强出头,又怎会遭人暗算。他迁怒也好,他嫉恨也罢,总之个仇他是算在卫濯风身上。
只是,伤,着实难以平复他心头之恨。
似是感到他目中的不善,高大山微移脚步,挡住他的视线。
“怎样?”墙那边问。
“没事。”无视身前壮汉,上官垂眸看着,直到当事人出言证实,才移开视线。
“只是小伤。”卫濯风道。
“盟主大可不必谢,方才若不是有石子打在刀把上减缓刀势,在下也来不及接下那刀。”
说着,卫濯风握紧受伤的右手,绝口不提自己也被那石子击中之事。
“有人出手相助啊,是谁呢?”墙那边,余秭归似在沉思。
“京师藏龙卧虎,民间有隐居高人也未尝可知。”黑眸缓缓移开,又是春暖光采,上官坐回墙边,轻道。“还撑得住么,昨夜你此时已经去会周公。”
说者不知是否有意,可听者确实有心。
闻言,卫濯风的脸上青白几分。“盟主不住官署?”
“官署?”余秭归诧异。
“官员若无私宅,可留宿官署,盟主不知道么?”
“原来当官的还有等福利啊。”
听她感叹,便知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卫濯风不由心生恼怒,连带着语调严厉起来。
“古有明训,七岁坐不同席,食不共器,江湖人虽不拘小节,可身为臣子,盟主还是谨慎些好。”
墙后,余秭归微愣。
他是她爹,还是她娘?就算是爹娘,也只教过她见到顺眼的就立刻扑倒。什么坐不同席,食不共器,说得好像她风骚寡妇苗十九一样。
心中略有不快,却没说,只听上官道。
“濯风公子此言不差,秭归已有鸳盟,对旁人是要谨慎些。”
不仅她,就连墙那边都无语。
“秭归累么?”
脸上有些烫,她应声。
“五城督所面北而建,比别处都要冷些,眯会就好,不要睡着。”
这头,卫濯风打量着上官。只听他轻轻说着,看向自己的墨瞳却微微沉凝。
此人观之若月,看似气质柔和,却泛着清冷的光。
卫濯风心下想到。
也许是隔墙的缘故,那头余秭归的声音闷闷的,含糊中更添抹娇嗔的味道。只见上官微地一哂,眼中的冷意收敛几分,迸出春月般的溶溶之色。
如此亲密的喁喁私语,听得他不由生出几分苦涩。
苦涩?
卫濯风陡然回神,迷惑于自己脑中的两个字。
“三少?”
见高大山将他的神色误读为内伤难忍,卫濯风眈他一眼。“方才大傩时,如何发现找到盟主的?”
闻言,高大山一愣。“大山眼中只有三少。”
大山眼中只有他,他却看见余秭归。不明白,不明白…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他下意识地回避着,先前的记忆却愈发清晰起来。
当时人潮如海,他坐在自家彩棚里,只见鸦青色的曲裾闪过眼帘。那是种较青色略深,也更为淡雅的颜色。这种颜色妙龄少女不会选,因为穿不出其中的内敛神韵;年长的妇人也不会选,怕被黯沉本就凋零的美色。就是这般雅致却令人尴尬的鸦青,穿在她身上却可谓妙极
淡淡的银线勾勒衣襟,如上月华洒在身上,让人移不开眼。不仅移不开,更是让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汇聚在她的身上。
如此瞩目,如此显眼,让他不仅怀疑赠衣之人的别有用心,像是生怕有人在茫茫人海中认不出她似的。
思及此,卫濯风凝起冷峻的眼眉。
不知何时,墙里墙外渐渐无声,那头的人好似睡着。上官意倚墙坐着,一双夜眸似笑非笑地看来。
“盟主的曲裾可是上官公子所赠?”卫濯风道。
“是。”上官答得没有片刻犹豫。
“你可知道——”
“知道。”像猜到他要问什么,不等他说完,上官便回道。
“为何?”
淡淡扫他眼,上官背倚墙,似要她将护在身后,他微微笑。“众目睽睽才是避免嫁祸的唯一之道啊。”
嫁祸?这人在暗示什么?
卫濯风瞪向他。
“濯风公子么快回到京师,当真只为养伤么?”
卫濯风眼眉微地一颤,细微的神情立刻落入上官眼中。
“果然,那位的贵体真是牵动江湖和朝廷,也只有她心心念念只想护住自己人。”
像能看见那人似的,上官意看向墙壁的眼眸极之柔和。半晌,他撤回双眸,眼中复又清湛冷光。
“天要变,不是么?”
云翳遮蔽月,在紫禁城里投下层暗色阴影。
外朝的三大殿灯火通明,今日是冬至更是当今圣上的寿辰,也因此宫中晚宴聚集不少显贵。不仅四方的朱姓郡王,甚至连属国琉球朝鲜都派人来庆贺。
由宫人扮演的十二面相,头戴冲冠,面覆描金面具,举手投足端得是曼妙无双,少几分民间大傩嫉恶如仇的草莽气势,多几分精心排演的贵族风情。只是稍稍抬手,扮鬼的十黄郎便突地飞起,在空中旋转数圈狠狠落地。
“逐!”
众臣喝得微醺,一声逐字喷薄出浓浓酒气。
黄钟大吕,乐人姿态优雅地敲响“十二面相吃鬼歌”。
“天朝盛世,朝鲜国王祝陛下保合太和、万寿无疆。”
朝鲜常服为大魏改制,觐见的官员撩起腰间纁绘蔽膝,对着殿上金帘三跪九叩。
等许久,未闻上座有声。转溜眼珠,朝鲜官员微微抬头,觑向帘里。
朝鲜与北狄、大魏均有接壤,两头称臣,两面讨好,可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听大魏皇帝圣体有恙,朝鲜国王借贺寿派出官员数名,欲得机。
若大魏不好,则投向北狄。
今晨圜丘之礼,番邦官员不得观摩,切也只能道听途。只有等到晚上的万寿节庆,方能睹颜。
机会只有一次。
朝鲜官员压低身形,眼珠朝金帘与地面的缝隙看去,而后头慢慢抬起,慢慢抬起。眼见就要看到御座,就见道正红袍角闪进眼帘。
“没听见陛下宣起么!”季君则呵斥道。
负责传令的太监极懂眼色,立刻面向金帘跪下。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看傩舞看走神,忘记宣令,还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帘中依旧未言,朝鲜官员跪在地上心中正疑,就听声怒斥:“狗奴才,自去内监衙门领板子吧。”
是大魏皇帝陛下。
自这位御宇以来,他代表朝鲜数次觐见,声音绝不会听错。
“来人,赐酒。”
陛下的声音虽有些弱,可应是被鼓乐之声遮蔽的缘故。今年中秋陛下还特地宴请他们些驻京番官,当时主客尽欢,没见陛下有任何病兆。
也是,大魏皇帝正值壮年,恰是春秋鼎盛之际,怎会突然病倒?
心想着,他暗骂北狄人阴险挑拨,伏地再叩,双手捧过御赐的美酒。
“外臣叩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
“谢陛下。”
战战兢兢地拂去额上冷汗,朝鲜官员小心退下。
像是憋很久,帘里响起闷咳。季君则有意无意地挡在金帘之前,想要将咳声阻断,却不想如此动作引来郑首辅的怒目。
老匹夫,这个时候还想着争宠!
季君则冷哼。
“什么时辰。”帘中已是气音。
“陛下,快三更。”季君则回身拜道。
“是季爱卿么?”
“是。”季君则一怔,遂答道。
陛下才听出是他么,是因他久未觐见而疏于记忆,还是陛下已经无力辨认任何人?
不论是何种理由,对他来都是不祥之兆。
“时候不早,陛下请先安寝吧,这里交给老臣就好。”剜他一眼,郑首辅走上前来。
“帘外可是显美?”(郑铭,字显美)
这问季君则几乎可以确认,陛下如今是听声辨人,怕是看不清。
“回陛下,正是老臣。”
“进来。”
“臣遵旨。”郑首辅谄笑着,得意地看他眼,走进帘去。
陛下与那老狗说什么,他听不清,只知道权力的中心正在排挤自己。
季爱卿,显美,虽只是称呼上的差异,可足见圣心。
他心想着,只见眼前金帘相击,露出些许缝隙,御座上已然无人。
季君则眼一颤,看向郑铭。
谁知郑首辅有意炫耀,看也不看他,只对着座下扬声道:“夜已深沉,圣驾已回。陛下令本官代为主宴,众位同僚吃好喝好,今夜不醉不归!”
说完,只见百官举盏,皆称圣眷隆重,而后挤到郑首辅面前推杯换盏起来。
“好!好!”
看着被朝鲜官员通马屁拍得心旷神怡的郑首辅,季君则不禁眯起眼,手中的酒盏被捏得咯咯作响。
老狗…
忽地他眼眸一颤,只见个蓝衣太监被挤在人群外,双眼又急又气,直勾勾地望向被众星拱月的郑首辅。这人是陛下身边的司衣太监,此时前来必有要事。
思及此,季君则放下酒杯,走近上去:“李公公有什么事?”
“尚书大人…”
蓝衣太监看着他欲言又止,过会仍不见郑首辅注视这边,才拉着他走到一边。
“皇上晕倒。”
季君则撑大双眸。
上云层渐厚,三更之后便不见月影。
重檐之下,郑首辅急急快走。“蠢货,方才为何不报!”
身上满是酒气,郑铭怒火中烧。
“大人被人围住,奴才没办法啊…”掌灯的太监脸委屈。
“没办法?没办法就告诉季君则!!”郑首辅咬牙切齿着。
李公公瑟缩着脑袋,半晌不见掌落。睁开眼,只见郑首辅怒甩袖子。
“还不将前因后果速速报来!”
“是是是,奴才这就说,就说。方才陛下进官房(厕所),左右不准人跟着。奴才们等了又等,待进去看陛下已经倒在地上。后来王公公让奴才请首辅大人来坐镇,结果,结果…”
李公公眨着眼不敢看他。
“季君则都做了些什么?”郑铭问道。
“季大人不要我惊扰后宫的各位娘娘,然后便让人去请太医,自个儿守在陛下身边。”
不要惊扰后宫,说的好听,其实是怕贵妃娘娘知道吧,毕竟贵妃可是他郑铭的亲侄女。
冷哼声,郑首辅又问:“陛下呢,醒没?”
“没,陛下闭眼吐血,一刻也没醒过。”
“吐血?”入冬以来陛下虽然身子不好,可从未吐血过。
想到这,郑铭将贴身牙牌交给李公公。“速去请内阁的几位大人过来,就说老夫有要事相商。”
乾清宫里光影交映,明黄龙帐中圣德帝双目紧闭,不时咳出血花。
“怎样?”撇开季君则,郑铭抢先问向太医。
“陛下怕不是病的。”
“不是病?”
“那是什么?”
郑铭与季君则先后问道。
太医微微弓身,请两人上前看。足有小儿臂粗的龙烛下,大魏皇帝仰面躺着,露出的胸口显出一记血掌印。
“下官从医四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病症。若不是鬼神之术,就是有人趁陛下如厕之际,痛下杀手吧。”
“这么说是江湖人?”郑铭沉吟着,想在思索什么。
“李公公,方才圣上如厕,可见有人进去?”季君则问道。
“……”李公公勉力想着。
“季大人又何必为难李公公呢。”郑铭插嘴道,“江湖人来如影去如风,就凭内宫太监又怎能看清他们的踪迹,季大人可是?”
闻言,季君则瞪目。“首辅大人又在暗示什么?”
“哼,季君则引江湖人入朝,还要老夫暗示么!”
“首辅大人莫要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郑铭冷冷笑,指着圣德帝胸口的掌印道,“掌印纤细分明就是女人,季大人亲手提拔的江湖盟主,不仅武功高绝,而且还是个女人吧。”
看出他有意嫁祸,季君则任他说着,犹不动声色。
“怎么?被老夫说中?老夫还道今夜百官齐宴,怎地不见大魏开朝的第一位女官,原来季大人是早有计划,命她偷潜入宫!季君则,你笑什么!”
“下官在笑首辅大人酒喝多,连自己人都分不清。”
“胡说什么!”
“大人不知道么,你口中的武功高绝,趁夜偷潜入宫的开朝第子官员,昨日便是乘着大人家的马车,一路走到大明门的。”
“什么?”郑铭老目瞪圆。
季君则瞟他一眼。“还是这一切都是大人的主意,大人起了犯上之心?”
“你!”
“两位大人莫置气,莫置气。”匆匆赶到的内阁次辅忙将两人分开,“这事和那位女官没有半点关系。”
闻言,季君则和郑铭皆诧异。“你怎么知道?”
“啊呀,今夜宫外大傩闹出事,为首的正是那个女官,自日落到如今她一直在五城督所的大牢里待着呢,又如何来偷潜入宫呢。”
四目皆瞪,相接之后又缓缓移开。
如此便不能在那女官身上做文章。
机不可失,一定要借此绊倒内阁(新流)。
天朝的中心,浓云阴翳渐成鬼影。
督所大牢里,余秭归依墙微眠,云开月明。


第十七章 三日变
圣德四年十一月初十,冬至未竟。五城督所的大牢里,余秭归被一阵凉意惊醒。脸上先是冷,后是温,细细的融水沿着面颊滑落下来。
下雪了啊,她后知后觉地想。
窗外飞雪如絮,洋洋洒洒地飘摇在京师的上空,细密如织笼罩了天地。当下余秭归睡意全消,对生于南方长于南方的她来说,朔方之雪带来的震撼远比想象得大。
伸出手,眼见雪花就要落于掌心,忽而北风大作,雪花在空中打了个圈,钻过她的指缝,落在身上。深衣配以白雪,倒也十分美丽,只是这雪能停多久?
指尖拂过银绣衣边,余秭归回想起昨夜将睡未睡之际,卫濯风与子愚之间藏头露尾的那段对话。她不是傻子,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除了自家师兄,这还是头一次有男子对她下了这般深的心思,只是未免霸道了些。
柳眉微地蹙起,就听隔壁隐有开锁之声。
“上官公子?”
墙边有人轻轻站起。
“在下乃五城督所都督,手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分明是从一品官员,语中却带着讨好的味道,“下官奉首…”
话未完,应是被人打断了。
“小爵爷也在啊。”那名都督像是吓了一跳。
“左都督。”卫濯风一如既往的冷漠。
“那些混账东西,简直是乱抓一气!”左都督咒骂道,“来人啊,还不送小爵爷回府。”
“慢着。”
“小爵爷还有何事?”
“关于余盟主,都督作何处理?”卫濯风道。
“这个么…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左都督有些犹豫了,非但犹豫,还有看人眼色的味道,“天快亮了,小爵爷,这边请。”
卫濯风走得干不干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始至终子愚都未发一语,直至将离之时——
“秭归。”墙边,上官唤道。
“嗯?”她头也不抬。
“等我来接你。”
等我来接你,而不是等我想办法接你出去,她大概明白了。
“好。”
垂眸看着深衣上的融雪,余秭归如此应道。
当她走出五城督所时,已是三日之后。
雪何时停的她并不知道,因为就在子愚离开的当天,她便离开了那个四处漏风的女监,转而到了一处堪比天字一号房的单人牢房里。这般豪华的监牢啊,甚至连换洗的衣物都是她惯用的,她都有些依依不舍了。
“姑娘请。”
狱监甚至还将她送到大门外,简直是宾至如归、送佛送到西。她有点小感动,朝和平共处了三日的女牢头微微一礼。
转过身,只见银白的雪地里停着一辆马车,虽不如入京时的那辆豪华,可依旧显眼。也对那人向来招摇,不论是做江湖上的慈悲好人,还是京师里翻云覆雨的上官公子,他何时低调过。
车窗照旧推开,见上官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余秭归不爽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