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这不是就想找人诉诉苦么,谁知……谁知你却当了真,还硬要拉着我来聂府。”岳老一听宁朗的指控辩白道,“我……我又没要你来……”那最后一句到底心虚着声音极小。
“可你也不该说假话蒙我!”宁朗大声道。
岳老被他一吼不由缩了缩脖子,后退几步,生怕这一掌就劈了聂府大门的少侠会一掌拍向自己,“你……你这么大声干么?”
“解开误会就好。”一旁聂重远温和的笑笑,紧接着下一句却是,“少侠也不必生气,只是日后不要太过心急着行侠仗义才好。”
“我……我……”宁朗闻言顿时满脸通红,这次不是气的而是羞的。
聂重远却一摆手大度的道:“少侠也是心肠太好所致,聂某不怪。”
“对不起,我打坏了你家大门,我会赔的,还有……啊,这两位大哥,对不起,我打了你们,你们可以打回来,那个……你们若受伤了,我这里有伤药,是师父给我的,疗效很好的,呐,给你们……”宁朗又是鞠躬又的道歉又是掏钱又是掏药的忙个不停,一张俊脸黑中透红,让人瞧着甚是逗笑。
聂重远是个老江湖,岂会看不出这少年人今日之为不过是初生牛犊的仗义之行,心地虽是好的,却稍嫌莽撞了些,而且还是当着七少的面闯了进来,想着想着,聂重远也不由起了忧心,若七少恼他办事不力该怎么办?
正思量着,池心亭子却传来一声轻唤:“重远。”
这声音一出,忙着掏药的宁朗与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岳老不由都是一顿,只觉得又清又魅入耳酥骨,却辩不清是男是女。宁朗心神一慌,手下一用力,哗啦啦怀中所有的东西便全落地上了,可他却不敢动。

一、初逢江霞绮如锦(下)

“七少有何吩咐?”聂重远马上转身面向亭子,神态恭敬。
竹帘中绿影浮动,似是有人站起身来走近帘边,可庭中的人却依看不清帘里的人,只见朦朦胧胧的一道影儿,分外的引人。
“既是误会,便好生款待宁少侠。这位岳老年纪已大,你再送他两百银叶以资度日。”帘中绿影淡淡吩咐道。
“是,谨遵七少吩咐。”聂重远躬身领命,吩咐家人去取两百银叶来,然后又对宁朗道,“宁少侠若不嫌弃,请让聂某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不……不了。”宁朗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有一个地洞钻进去,哪还敢留下作客,“抱……抱歉,我,我先走了,以后有事,你们可找我,我一定帮忙。”留下这句话,也不管地上落的那一堆东西,他赶忙转身离去,回头却看到那岳老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池心亭子,不由心头生厌,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大步离去。
稍时,那家人取了银叶来,聂重远又打发了岳老离去,庭中终复宁静。
“重远,这事你处理得不错。”亭中绿影清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敢。”聂重远赶忙道,“多亏了七少指点‘投其所好’,否则重远还是一筹莫展。”
“呵呵……投其所好……”亭中传来轻快的笑声,“不管怎样,你这次做事本少很是满意,这落日楼便也交给你打理吧。”
“多谢七少。”聂重远一喜,赶忙躬身道谢。
“倒真想不到这岳老头大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却还对美色如此痴迷。”亭中七少话中依带笑意,又有些冷诮,“世人就是逃不出‘财色’这两样。”说罢亭中绿影晃动,那人似又躺下了。
聂重远犹疑了片刻,然后道:“这次事情能如此顺利,云巫可谓功不可莫。”
“哦?”七少懒洋洋的应一声,然后随口问道,“云巫她最近好吗?”
“云姑娘身体很好,只是甚为思念七少。”聂重远硬着头皮道。心想:云巫啊,你帮我一场,此刻我便也冒险助你一回,成与不成便全看七少心中重不重你了。
“是么。”七少淡淡一句,不喜不怒,只是半晌后又道了一句倒是令聂重远喜出望外,“来这虞城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本少便去看看她罢。”
“那属下这便派人去告之一声。”聂重远赶忙接道。
“不必。”亭中绿影微动,似摆了摆手,“本少要去时自会去,你忙你的去罢。”
“是。”聂重远垂首,正要转身离去,七少却又唤住了他。
“今天那宁朗你可看出了什么眉目?”
聂重远沉吟了一会,道:“应是哪派才出江湖的少年弟子,观他神态身形,武功底子十分扎实,他日江湖修炼久了必是一方人物,只是此刻却只是一莽懵牛犊,还不足为虑。”
“嗯。”七少似同意他的说法,“看到他手中的那杆枪了吗?”
“银枪?难道……他是宁家的人?”聂重远惊道。
“不错,他应该就是兰州宁家的人。”七少道,只是那清魅的声音中隐带一丝莫名的趣意,“你们以后见着了他记得要以礼相待,还有……做事避忌着点。”
“是。”聂重远应道。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兰州宁家虽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但七少向来不是怕事之人,何以待此刻毫无威协的宁朗却是不同?
“没事了,你去罢。”
“是。”聂重远这次是真真正正的退下了。
待庭中再无一人时,竹帘轻轻一掀,一道绿影走出,刹时,这简雅的庭院顿披华美之裳,蔷薇榴花艳色愧凋。
那人看着池边宁朗落下的那堆东西,一缕浅笑浮起,“宁朗么……多好玩的人,只是,日后这江湖呆久了,还能如此吗?”轻笑声袅袅隐去,令人生出无限向往。
黄昏时。
虞城街上一个蓝衣少年正愁眉苦脸的走着,偶尔目光瞟向一家饭馆,咽咽口水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慢慢走着。
这少年正是宁朗,他慌慌张张的从聂府冲出,却忘了捡落在院中的东西,以至现在身无分文。午饭时,听信了岳老一面之词,他一怒之下要去聂府讨回公道,根本忘了吃,而此刻,正是晚饭时分,街上行人匆匆往家赶去,一家家酒楼饭馆皆传出浓浓的饭菜香,令他肚中空城计闹得更欢,可实在没脸回聂府去要回银叶。
怎么办?怎么办?没了钱,便没有饭吃,也没有住的地方,更不用说以后的闯荡江湖了。可是就算是想回家也难啊,而这里又没有相识的人可以借,怎么办啊?
宁朗边走边烦恼着。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清清的魔魅的传入耳中,宁朗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望去,前方十步远有一楼,楼匾上“雨霖楼”三个朱粉大字。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轻轻的在人心头一撩,宁朗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
入目的是宽敝的大厅,金玉满堂的奢华,一道浅黄身影静立厅中,微微仰首,只是背影,玉树临风已不足形容。
厅堂里或弹唱或说笑的无论男的女的皆移首看去,那面上顿作惊异痴迷,而楼上的门砰砰砰的一间间急急开启,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窈窕身影纷纷而出,发未梳的、衣半袒的、鞋未穿的以及身后的叫嚷声……这些全然不顾了。
“七少!是七少啊!”
“七少,终于再见到七少了!”
“七少,你终于来了!”
“七少……七少……”
满堂的莺声燕语,满楼的红袖招舞,可那人只是微仰着头,目光轻轻一溜,顿时满堂静悄,然后便是声声叹息。
一个动听如天仙妙音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七少……”
绵绵的幽幽的带着无限情思,音还未落尽,一道碧色身影便从朱栏上轻轻一跃,有如飞燕失翼直坠而下。
“啊!”满楼的人皆惊呼起来,有些胆小的闭上了眼。
“云巫。”那一声轻唤仿是情郎于半夜发出的梦呓,不经意的却是最真情的,何人能不动心。那修长的浅黄身影就这么轻飘飘的飞起来,半空中,手一伸便揽住了那碧衣佳人纤腰,衣袂飞扬间,有如飞仙下凡般潇洒落地。
“啊!”这一次响起的是满堂艳叹之声,“七少!七少!我也要!”满楼的佳人皆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被七少揽住的人。
七少一根手指轻轻一摇,叫嚷声顿消。
“七少,你终于来看云巫了。”那容色倾城的美人仰首痴痴望着眼前的人,沉醉在那一双水光滟潋的眸中。
七少绽开一抹笑容,柔魅的道:“本少来看你了。”
“你终于来了。”云巫闭目偎近他的肩头,唯愿此刻便是永世。
一时满堂艳羡与妒忌。
“好久没听云巫吹箫了,真有些想念呢。”七少轻扶云巫柔声抚慰。
云巫闻言抬首,轻轻道:“碧箫夜夜,唯待君来。”
七少右手一伸,一柄白玉扇如月摇开,慢声道:“‘萧凝碧、人如玉,漫道人间、不换天上月。’,云巫便为本少吹一曲吧。”
“好。”云巫引他上楼。
楼梯前,七少忽回首,目光遥遥落向门口。
那一刹那,宁朗只听到“咚!”的一声重响,很久后,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声。
七少玉扇微摆,遮唇一笑,眸光轻轻一转,便回身上楼去了。
那一眼,许是距离太远,又许是回首时间太短,宁朗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却被那一双眼眸晃了心神。
听说九仑山顶天湖的水是世间最清最净的水,那是从九天落融的冰雪所化。
听说昆梧苍泪渊的寒玉是世间最绿最纯的玉,那是敛于九渊之底灵气所化。
那双眼,就是浸在九仑天湖的昆梧碧玉。
还,并不单单如此。
幼时,夏夜乘凉,娘亲曾一边摇着竹扇一边说些故事给他听,故事里有许许多多藏在深山古林中的妖灵鬼怪,他们往往只要看一眼凡人,便会将人的魂魄勾走,令人或痴或亡。
那双水波漾漾的碧眸拥有一个独立的灵魂,而且……还是一个妖的灵魂。
初入江湖的宁朗对一切都还陌生,因此他还不知这样一双碧眸乃江湖独一无二的,他也并不能将这一双碧眸与那个名动江湖的名字联系起来。
“宁少侠,宁少侠!”
猛然听得叫唤声,宁朗一惊,如梦初醒,才发觉屏息许久,此刻胸腔一阵闷痛。
“宁少侠,这是七少叫我交给你的。”一个模样秀丽的小丫头将一个锦布包递给他。
“啊?给我的?”宁朗惊奇的接过,打开一看,当即愣住,这不是自己掉在聂府的东西么,钱袋药瓶一样不缺,另外还多了一个小小锦囊,打开锦囊,里面装着几片金叶,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七片,那叶尖上细细的还似刻着什么印记。
“宁少侠可数清了,没少东西罢?”那小丫头一双眼睛落在他脸上,看得甚是仔细,似对他很是好奇。
“这不是我的。”宁朗老实的将那七片金叶连着锦囊递给小丫头。
“喔,这是七少赠你的,你收着罢。”小丫头笑着将金叶推回。
“七少?”宁朗疑惑道,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
可这小丫头却不作回答,只道:“婢子任务完成,少侠请便。”说罢转身走了。
留下宁朗呆呆站在门口举着手中金叶,半晌后他忽想起了聂府里隐于竹帘中的那个人,记得聂重远便唤他“七少”。
“原来是他。”宁朗缓缓转身,抱着布包,不明不白的道,“原来他是男的。”

二、有子若青莲(上)

六月天,夏阳最炽之时。
赶了半天路的宁朗,眺望着前后,想寻处阴凉地歇歇,奈何荒效野外的,连棵大点的树也没有,极目只有光秃秃的山丘与烈日下晒得干裂的泥路,正无奈着,忽有一缕琴音入耳,他一听不由精神一振。有音自是有人,有人便有可能有人家,不如前去讨杯水喝,再向人家买点干粮,肚子很饿了。这么想着,脚下自循着琴音而去。
那琴音极微,宁朗担心还未寻着,音便断了,当下施起轻功,飞掠而去,可飞了半晌却还未见着有人。再翻过了一座山丘,眼前是一片苍翠的树林,林中隐有屋檐,不由心中大喜,当下往树林掠去。
此时近了,那琴音清晰入耳,曲调甚是简单,可听来却觉韵味无穷,且每隔片刻便会有“叮”的锐声响于琴音中,仿似是与琴音相和,又似是想掐断琴音,融和中又蕴着一丝突兀。宁朗每听一声,心头便觉躁动,不由自主的便运起内力相抗,谁知,才一运功体内顿时气血翻涌,耳鸣目眩起来。糟了,他猛然一惊,可内息奔腾已无法自控,正自艰险时,那琴音忽地一顿,然后一个清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静气,息功。”
他当下从之,果然,内息不再翻腾,耳鸣晕眩之感也渐渐消失,而琴音又柔缓奏起。
“不要伤了他人。”那清和的声音隐约响起,似在劝诫某人。
宁朗听着不由更是好奇,此刻他已完全将饥渴抛之脑后,只往树林深处去,想看看是何人在弹琴。
树林之后却是一片竹林,森森凤尾,青青翠翠,随风轻摆,闷热烦躁顿消。那琴音依是清泠,那“叮”的锐响依间隔一段响起,只不过不再令人心跳失律。
穿过了竹林,顿时眼前一亮。
前方是数丈高的山壁,爬满苍绿草苔,细细流水缓缓而下,直落清湖,湖上玉琼飞溅,田田青荷如盖,朵朵白莲玉立,湖边一栋古朴雅致的木楼,有浮桥一座通往湖中,湖心青荷白莲中隐有小亭一角。
宁朗见着这样的地方只觉心静神怡,所有的饥渴疲倦顿扫而光。脚下移动,沿湖走了一段,然后踏上浮桥,直往湖中心走去。外看只见青莲团簇,走入才知这湖极广,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琴音顿清,抬目望去,小小的石亭中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一抚琴,一弹刀。
弹刀的人背对着他,一袭黑衣,看不着面貌,可那背影却透着一种冷峻孤绝之感,横刀于手,屈指弹之,那“叮”的锐声正是他所发。抚琴的人正对着他,微垂着头,青衫如荷,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则,全身无一饰物,素淡净然,莲叶拥之,犹似谪仙。
宁朗不由自主的在距其丈远处停步,不敢惊扰,但那抚琴的青衫人却抬首看了他一眼,那似谪仙般的人却有一双空濛如雾的眸子,仿是隔着万水千山望来,那么的遥远却又那么的深挚动人。
“旁有茶水点心,阁下自便。”青衫人看着宁朗微微一笑,似是知晓了宁朗满腹的饥渴。
就是这一笑,消了宁朗满怀的敬畏与紧张,仿如见着自家师兄般亲切温情,而且听这清和的声音便知是刚才替他解危之人,心中顿生好感。往旁看去,石亭的宽栏上摆着茶壶茶杯,还有数盘点心,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只觉喉咙冒烟饥火上升,咽了咽口水,再看看那自顾着抚琴、弹刀的人,宁朗便也顾不得讲客气了,走入石亭,先倒茶水连喝了三杯解了渴,然后便捡着盘中的点心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两人。
都很年轻,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此刻他的位置可看着了弹刀人的侧面,只觉那线条有如刀削,完美却凌厉,闭着眼,世间万事万物尽如尘埃。而抚琴的却是信手弹来般的轻松,时而迅疾时而轻缓,那空濛的眸子时而看一眼弹刀的人,时而远远落向那青荷白莲,一派悠闲洒逸。
“歇一下如何?”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衫人开口道。
虽是问话,可弹琴的手却已放开,琴音顿消,而弹刀声也在同一刻止了。
弹刀人睁开了眼,看着对面的人道:“为何总不能尽情一决?”
青衫人轻轻一笑,道:“你已鲜有敌手,何必执着。”
“哼!”弹刀的黑衣人冷冷一哼,甚是不满,“你和他一样,可总有一天我必要明明白白一决胜负的。”
“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也令你无法可施呀。”青衫人随口应道,一边掏出丝绢拭着琴弦。
黑衣人手一反,那刀便落回背上的刀鞘中,“我也正奇怪,你与他怎么说也是齐名人物,怎么到现在都未曾相识?”
青衫人手微微一顿,然后抬头冲黑衣人一笑,道:“原来是他。唉,闻名如许年,却缘铿一面,一直引以为憾呢。”
黑衣人眼中浮起一丝极淡的讥诮,“他也这么说。”
“有缘自会相见。”青衫人不在意的道。转首,空濛的眸子看向宁朗,面上笑容浅淡恰到好处,“茶点用得可还称心?”清和的嗓音,温雅的容仪,这炎炎夏日里,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宁朗闻言脸一红,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公子,我……我吃饱了,很好吃。”确实很好吃,那茶入口清凉带香,那点心他从未吃过,只觉着比以往所有吃过的点心都要可口,真不知是什么做的。
青衫公子静静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阁下不必客气。在下明华严,是此处主人,这位是列炽枫。”手指指对面的黑衣人,又抱拳道,“刚才信手游戏差点误伤阁下,实是抱歉。”
明华严、列炽枫这两个名字若换个江湖人听着顿会马上肃然起敬,奈何此刻遇着的是初入江湖还只行过一次糊涂义行的宁朗,所以他只是局促的抱着拳,微低着头,总不大敢直视那人似青莲的公子。
“不……不客气,我……我叫宁朗,路过这里,听到琴音就来了,打扰了你们,对不起,我……我这就走了。”说罢转身就走,才走了一步,忽又转身回头,“对不起啊,我吃了你的东西还没给钱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钱袋,想了想,从锦囊中捡出一片金叶递到明华严面前,“这个……够不够?”圆圆的眼睛询问的看着他。
明华严一愣,看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轻轻笑起来:“阁下快快收起,那些粗陋的东西阁下喜欢乃是在下的荣幸,岂敢收钱。”
“这……不大好吧?我平白无故的吃了你的东西,而且还是这么好的东西。”宁朗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说着手中的金叶又往前递了递,黑衣人列炽枫眼一抬便看着了,不由眼光一凝,然后转头看向宁朗。
那一眼看得宁朗面上一寒,只觉得这人的目光有如刀锋,而他的人,就那么坐在那,也似一柄出鞘的宝刀,锋芒毕露寒光烁人,不自觉的手便抖了抖。
“能相遇便是缘,看阁下也是江湖人,怎讲这些俗礼。”明华严抬指轻轻推开面前的金叶。
“这个啊……”宁朗看看手中的金叶又看看面前谪仙似的人物,忽觉得自己此举真是亵渎了他,忙收回手,一收回又觉得自己做得太着痕迹,倒似舍不得钱般,顿时满脸烧云,抓在金叶递不是收不是。
明华严看着眼前满身尴尬的少年甚觉有趣,江湖上心思如此简单的人可真是少见。
“要不,下次我请你吃饭好不?”宁朗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折中办法,很是热切的看着明华严。
“好。”明华严想也不想的爽快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宁朗嘿嘿笑着挠挠头。
“你这金叶哪来的?”冷不叮的斜里却一个声音冷冷插来。
“啊?”宁朗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列炽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金叶,老老实实的答道,“在虞城时有一位叫‘七少’的人赠给我的。”
列炽枫刀锋似的眸子闪过一抹锐光,然后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宁朗,摇了摇头,似觉得他这样的人能得到七少的馈赠很是不可思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来?去哪?干什么?”一边四问,问得还理所当然,若换个人定觉这人态度不佳礼仪不周,怎可如此盘问别人,只能庆幸他问的是宁朗。
“我是宁朗,从兰州来,我本来要去云州找人的,因为没有找着,所以我便四处看看。”宁朗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嗯……往日师兄们说江湖很好玩……”
“兰州?云州?”列炽枫眉头一动,“你要找谁?”
“娘亲要我去找兰残……音……”说到那名字时,宁朗又忍不住脸红了红,声音也低了低。
列炽枫闻言眉头跳了跳,再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肩后背着的那柄银枪上,然后不紧不慢道:“七月中,你去华州‘长天山庄’应该可以见到。”
“啊?”宁朗猛一抬头,脸上有着忍不住的惊喜,“你说……兰残音么?”
“嗯。”列炽枫点点头。
“兰残音是谁?”一旁的明华严有些好奇的问道。
列炽枫回头看明华严,眼中又浮起了讥诮,明华严忽恍然大悟,笑道:“‘兰七少’名动江湖,却甚少有人提起‘兰残音’,猛然间还真想不起来。”
“这……在华州么……”那边宁朗却没听进这话直接跳起来了,然后又醒起人前失态了,顿时低下火烧似的脸,“明……明公子,列大侠,多谢你们,我先走了啊。”说罢抱拳施礼,然后抬头看看明华严又看看列炽枫,憨憨的笑笑,便转身离去。
“那金叶你还是好好收着不要乱用了的好。”列炽枫看着宁朗匆匆而去的背影丢下一句。
“呃?”宁朗回头,然后听话的点头,“好的。”
等宁朗走得不见影儿,明华严起身,伸手抚着亭外一朵白莲,浅浅笑道:“他唤我‘明公子’,却唤你‘列大侠’,可真有意思。”
风拂过,满湖青荷白莲袅袅起舞,淡淡莲香随风散开,亭中的人青衫飘动,仿似那莲中诞出的仙人。
“宁朗么,不知是他什么人?”列炽枫却在一边疑惑着。
这时,一只飞鸟忽从天而降,落在明华严肩上,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鹰儿。
明华严抬手,那雪鹰便落在他掌心,他从雪鹰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然后手一伸,那雪鹰便又飞走了。从竹筒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细看,眉眼静谧,无一丝波澜。
“我走了。”列炽枫想了半晌没想明作罢了,起身,手一摆,便往亭外走去。
明华严回首,脸上是那忧喜不辩的微笑,晃晃手中纸条,“‘璧月尊主’随轻寒将‘璧月花’送回英山守令宫了。”
“那关我什么事。”列炽枫头回也不回,足下更是不停。
“武林之主退位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头宗大事,怎这么不关心呢。”明华严在他身后笑得温和又诚恳。
“不感兴趣。”最后一字落下时,列炽枫的身影便消失在重重莲叶中。
“这世间能令你感兴趣的便只有刀吗?”明华严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道。
片刻后,他垂首看看手中纸条,空濛濛的眸子轻轻合上,唇微微一勾,一朵笑容比白莲更洁更美,淡淡启口:“魔教的人就是任性些。”

二、有子若青莲(中)

英华四十四年。
武林最轰动的事莫过于统领黑道的“璧月尊主”、同时也是被武林称为魔教的“随教”的教主随轻寒将象征他武林半主身份的“璧月花”送回了英山守令宫,此举代表着他主动退御“璧月尊主”之位。按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同进同退,与他一同登上武林半主之位的“兰因令主”洺空便在他送回璧月花的那一刻失去了统领白道的权力。
“璧月花”回守令宫一事顿如巨石投湖,在武林中涌起涛天浪潮,人人惊震,也人人惊喜。
从“兰因璧月”统领江湖以来已一百六十多年过去,武林至尊换了一位又一位,可除却创立“兰因璧月”的第一代“白风黑息”及第二代“武帝”韩朴外,再没出过一位主动退位之人。“白风黑息”能盛年隐去,那是因他们本就是弃王位如履屐视富贵如云烟,从古至今叱咤了风云乱世又号令了武林群雄后潇洒离去的也就那么两位,而“武帝”韩朴退位也是在暮年之期,他一人独掌武林足足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