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完,风独影神色未变,只是眉尖一跳,眸中微露异光。
“再说,下官虽是跟随北伐大军,但并不去前线战场,下官有自知之明,刀剑弓马非我之长。”顾云渊侧首挑眉,又是一派风流之态,“如果将军还是不肯,那只能说将军太过在意下官了,竟是……”说到这他顿了顿,而对面风独影已斜目望来,可他笑笑,颇是不怕死的道,“将军是舍不得下官有一丝危险啊。”
果然,他话一落,风独影凤目里的目光已化成了剑光,利得能将人斩成几段,可顾云渊坦然对之,无惧无畏,一派潇洒从容。
显然风独影也早有了解,所以瞪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穿过榴花,越过院墙,远远的落去。
顾云渊看着她,无言的笑了笑。
院中静默了那么片刻后,风独影才开口道:“既然你有如此理由,那便去吧。”
“多谢将军成全。”顾云渊眉开眼笑,“如此下官可就是与将军出死相随了。”
又来了。风独影无奈抬手按了按眉心,“军中之苦,非你所能想,一切好自为之。”然后招了招,杜康的身影便自远处的树荫下走出。“方才你已听到,去将顾大人的名字添上。”
“是。”杜康领命去了。
风独影转过身,移步竹榻前,依旧一手按在额头,一手端起茶杯。
顾云渊看到了,可他不动,依旧坐在竹椅上。
等了片刻,不闻顾云渊告辞,风独影终于再次移眸看向他,却不想正对上他的眼睛。
“我让你这般头痛吗?”
幽幽低沉的声音,不同前刻的轻狂调笑,清洌的眸子这刻因为蕴着太多太深的东西而如古潭般深不见底,被那样的目光看着,风独影不由心弦一颤,刹那怔然。
“这么些年,难道我只是让你头痛?”顾云渊苦笑着叹息。
风独影听着,冷冽平静的凤目里终是波光一闪,“顾云渊,不要将心思放在本将身上。”
顾云渊闭目。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落入耳中,就仿佛一刀刮在心头。
这是数年来第一次,风独影没有对他的心思漠然视之,亦是数年来第一次回应他的那份心思。只可惜……
“顾云渊,世间好女子多如繁花。”风独影放下茶杯,侧首,目光轻飘飘的望向那一树石榴花,“你只要抬头望去,自然能寻到那一朵最值得你珍视的。”
顾云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静静看着满树火红明艳的榴花,片刻,他才低声道:“当年,我踏入帝都的第一日,便见到了你。”
风独影闻言,只是起身走至石榴花树下,不曾言语,可那纤长的背影自然而然流泻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日你就如这般……”顾云渊看着她的背影,眸中带出回忆之色,“昂首阔步,目不斜视,直往前去,那姿态高贵如云端凤凰,令道之两旁的所有人……无论是官是民,在见着你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可我那时却舍不得低头,我望着你,那一瞬间心头生出的念想竟是想与你同行,不是如杜康那样跟随你身后,而是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同行。”
风独影的背影纹丝不动。
顾云渊亦不在意她是否有回应,自顾低声道来:“与你并肩同行,却不是想与你就那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那街上有许多的人,许多的店铺,许多的东西……我想拉着你在路旁的茶楼品一杯茶,或是包子铺里买两个包子一人一个边走边吃;想拉你一块儿进街旁的古董铺或是首饰铺里为你挑选一两样喜爱之物;拉你略停片刻看一看路旁的花树,看一看那擦肩而过的人……我就想拉着你,一起走,一起看。想告诉你,不要那样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看,偶尔也转个身回个头,稍稍停留,稍稍歇息。”
听着身后的话语,风独影心头如被什么重重磕了一下。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敢与她这样说话。她回身,目光望入一双坚若磐石净如清泉的眼睛,刹那间心神恍荡。
这个人,在屡遭贬斥屡受委屈之后,在他如今如此卑微之时,却依能如此坦然立于她面前,依旧不亢不卑地表达他的心意,数年如一日。蓦地心头想到另一人,陡然酸楚难禁,当年若那人亦能如此,又何至今日。
想至此,她不由对着顾云渊微微一笑,轻松的轻淡的不带一丝高傲冷漠,如暮色里渐渐隐去的晚霞,璀璨慑目的光芒已褪,淡淡的残艳余韵却更是荡人心魄。
“顾云渊,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只是……我此生已无此荣幸。”她的声音不再似从高空传来般的遥远,而是如耳边的轻轻细语。
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可看着她唇边那朵若初雪般静寒空华的笑容,顾云渊心头如冬夜般冷寂,“为何?”
风独影抬手,似想摘下一朵榴花,却在指尖碰着花瓣之际收回了手,吸一口气,然后声音和着呼出的气息而出,如同一声低长的叹息。“顾云渊,你看我今日无限风光,可你不知过往的二十年我是如何走过的。”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不知我这双手上有过多少血腥罪孽,而你亦不能在我五岁之前便与我相识。”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凤目里已重蕴冰雪,“顾云渊,你我离得太远。”
顾云渊一震,还未及开口,风独影已抬手阻止他:“你这样的人,该取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子,然后生儿育女,然后一展抱负,做个名垂青史的一代贤臣。我言尽于此。”
话音落下,她不等顾云渊回应,已是转身绝然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长廊尽头,满庭芳华的院子瞬即空寂,顾云渊静静矗立,片刻才轻轻叹息:“那些过往,我未及参与,又怎会在意。你和我是从那日街中我看到你才开始,虽则远,但我自会一步一步走近,终有一日会站到你的面前。”
那句话,要告之的人已然走远,可他对着空旷的院子脉脉诉说,她听不到不要紧,只要他能做到便好。
收敛起心思,打点起精神,他从竹椅上站起,转过身准备离去,却在转身的瞬间身形顿住。
前边的槐树下,丰极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已站立多久。
院子里的两人,一个容貌普通,不过八品文曹,居于官阶之末;一个容倾天下,位居太宰,乃是百官之首。
可是那刻,两个男人隔着数丈之距,遥遥相对。
一个目光深沉,雍容雅丽如玉树;一个目光坦然,颀长雅正如碧松,从容貌到地位都如天地悬殊的两人,竟隐有旗鼓相当之气势。
对视许久,两人彼此微微颔首,然后一个入内,一个出府。
擦肩而过之际,一阵暮风拂过,六月里,却是凛冽如刀。
三、天下何限1
元鼎三年六月初四。
北征大军起程之日,百官于帝都北门外送行。
城门之前,大军静立,铠甲灿目,一眼望去,那威武雄壮的气势令人屏息。而半空中,旌旗飞扬,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那迎风招展的苍龙旗与白凤旗。赤色旗帜上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盘踞云间,那是乱世中威震群雄的东始修的苍龙旗。黑色旗帜上一只白凤展翅翱翔云空,则是曾令诸英闻风丧胆的风独影的白凤旗。
万军之前,两骑矗立,赤甲黑马的是当朝皇帝东始修,白马银甲的是“凤影将军”风独影。当百官行完礼后,东始修一抬手,大军齐喝,刹时声若雷鸣,气震天地。
喝声未止,风独影马鞭一扬,顿如箭驰去,银甲在朝阳下闪着灼目的光芒,綉着华丽凤羽的白色披风被风吹拂着在半空飘扬,仿佛是真的凤凰展翅,绚烂至极。而在她的身后,千军万马如奔流浩荡跟随,那等雄豪壮观,令群臣百姓震叹惊艳:风将军实不负“凤凰”之名也。
“七妹果然最喜的还是出征。”目送大军之前遥遥领先的一骑,宁静远轻轻感叹。
“这一点上,大哥与七妹是一致的。”白意马则道。
“呵……”宁静远轻笑一声,点头。
“所以大哥才抛下我们兄弟几个,只带上七姐。”南片月嘀咕着。
“八弟你就死心吧,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机会再出战的。”华荆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哼,别忘了大哥才是皇帝,他的话才算数。”南片月不服气。
“咱们走着瞧,看谁的话算数。”华荆台不以为然。
眼见这两人又要斗上嘴了,皇逖目光一扫,顿各自收声。
宁静远看着不觉好笑,目光掠过一旁的丰极,见他依旧望着大军远处的方向,不知怎的心头便有些恻然。
等到大军消失不见影儿,送行的朝臣百姓纷纷散去,六兄弟自也是打算回府。
华荆台正想提议去宁静远府中打劫一顿的,话没来得及说,宁静远却已望着皇逖道:“二哥,我们一道走走如何?”
听了这话,华荆台赶紧道:“三哥你与二哥顺道买些好酒回,我与四哥、五哥、八弟先去你府中等你们啊。”说罢冲着丰极、白意马、南片月使眼色,三人会意,都附和道:“二哥、三哥,我们先行一步了。”
于是四兄弟打马先去了宁府,赶在宁静远回府前一窥有否藏着蒙成美女。
等人潮都散了,兄弟也走远了,皇逖问:“三弟是有事要与我说?”
宁静远点点头,目光一扫,然后指着数十丈外的一处山坡道:“二哥,我们去那边如何?”
皇逖点头。
骑马到了山坡上,立于高处,竟还可看得远处半空中扬起的滚滚尘土,显见是大军所过之处。两人下马,遥遥望着远处,半晌后,皇逖开口:“三弟要与我说什么?”
宁静远收回目光,“听说二哥有意让顾云渊做我们的妹婿?”
皇逖点头:“我是有说过这样的话。”
宁静远摇头:“二哥,不可。”
“为何?”皇逖目光一闪。
宁静远目光眺望远处片刻,才道:“二哥,我知道你是疼爱七妹所以才如此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唉,其实就这一个妹子,我们兄弟几个又有谁不是疼她入骨。但是……此事却是万万不可为。”
皇逖目光一凝,不语。
“二哥,你我皆知七妹何至今日依旧未嫁。”宁静远望着远处半空中飞舞的尘土,心头便也似灰扑扑的蒙着一层,“若你真要把七妹嫁给顾云渊,先不说大哥与四弟的反应,便是七妹那里也不会答应的。”
皇逖默然片刻,才有些气愤又有些怜惜的道:“就因他二人,才至七妹蹉跎年华,有时我真想给他们一人一巴掌。”
宁静远闻言苦笑:“二哥,若真是一巴掌可解决的事,我们兄弟何至于为难至今。要知道今时今日,一个天下至尊,一个执国太宰,皆是牵一发而举国动,一个不小心便可酿成覆国大祸。”
“唉。”皇逖难得的叹一口气,亦是满脸怅然,“我还真不知到了今日,他们三人到底谁错,又是谁错得更多。”
“谁也没错。”宁静远也叹气,“只是……四弟那事事求全的性子,可谓成也它,败也它,才有了今日进退不得之境。”
“也不能怪四弟。”皇逖摇摇头,“当年之事,换作你我亦只能如此,毕竟是他对不起人家。”
宁静远顿了片刻,抬手抚了抚身旁的骏马,才道:“这些年,你我兄弟皆娶妻生子,唯四弟孑然一身,想来那亦是缘由。”
皇逖没有出声,又沉默了片刻,才转头看向他:“你我便只能如此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个弟弟一直是最聪明的,永远有层出不穷的奇谋异策。
被皇逖那隐含期望的目光一看,宁静远无奈摇头:“二哥,若有法子,我何必等到今天。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事可以用计谋用手段解决,但唯一不可改变的便是人之心意,那取决于人之本心。所以……二哥,无论是你为了四弟,还是真的中意顾云渊,那念头都得打消。”他看着皇逖,神色难得地严肃认真,“谋国者不分君子小人,但治国需得君子直臣。顾云渊是君子,是人才,万不可将他卷入其中,那只会毁了他。”
“我知道。”皇逖点头,“只是啊……”
后面的话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宁静远自是明白,他轻轻叹一口气,惆怅无比:“我们只能希望,过些年,他们各自都淡了心思,那时自然就无所顾忌了。”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又或者就这样过下去,至少我们八人是在一起的,我们的情谊永远不变。
对于他的话,皇逖静了许久后,才道一句:“世事变幻莫测。”
那一日,两人皆默认了维持现状不变,可日后所发生的却也应验了皇逖那句“世事变幻莫测”。
而在遥远的北方,大东皇帝率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的消息一传到北海王都,顿引起了上上下下的惊慌。
本来北海王踌躇满志。二十年余年的经营已国富民强,又与蒙成结成盟约,正想着挥军南下大展鸿愿,即算是不能问鼎中原,至少也可瓜分大东半壁江山,这既会是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千秋功业,亦是为着北海王朝的千秋万代。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刚有了动作,那蒙成竟发生了内乱,不但定好的联兵之举未能成约,而且大东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快,更可怕的是他的主动出兵给了大东征讨北海的大义名份。
如今,北海大军三路进攻大东边城大垅、郢城、宥城,可三城之兵力、粮草竟是出乎意料外的充足,攻城数日,一城也未能拿下,反是己方折了不少兵马,由此看来,南下之事定是早早泄密,让大东人有了准备,而正在这等进退不得的时刻,偏偏又传来了大东大军北伐的消息……正是出师未捷势先消!
而朝中闻得消息,顿时一片慌乱,人人自危,大部分臣子皆上表奏请大王赶紧休兵求和,只有少数臣子表示愿拼死力抗。
北海王坐在朝堂上,漠然的听着殿下大臣们的议论纷纷,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北海今日虽是比过往要富强,但是无论国土、财力、人口皆不能与比它大了十数倍的大东相比。但是强敌在侧,又如何能安心?只有趁其力弱之时一举击溃,才能有自身的百年安好。因此他才定下与蒙成结盟之策,若能合两国之力,必能击溃大东铁骑,吞下大东沃土,只可惜……万事俱备之时,那股东风———蒙成大军———竟不能赴约!如今,北海势单力薄,以弹丸之地的十余万兵马,去抗衡大东的身经百战的二十万精锐铁骑,其胜负……不敢猜想。更何况……这次领兵的不但有大东的皇帝东始修,还有那个令敌闻风丧胆的“噬血凤凰”风独影!
唉!北海王心里无声的重重叹气,沮丧、懊恼、愤慨、无奈等等滋味交夹一起,如一块烙铁在心头翻来滚去。可作为一国之君,他亦不能如朝臣所请般,向大东屈膝求和,那样北海将永世屈服于大东之下,那样他一国之主的颜面何存,他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地下的祖先,他又如何面对国中百姓后世子孙!
权衡良久,北海王下旨,命三路大军退兵,回守镐城、僰城、癸城,必要将强敌阻于国门之外。一自是期望退兵后,大东皇帝眼见边境无事,或也能退兵回朝;二是坚守三城,令得大东久攻不下,那时候与之议和,自比如今求和要来得有颜面,手中亦握住了讲和的条件。
王命传下,北海的三路大军便都停止进攻大东边城,退回了本国的镐城、僰城、癸城。
镐城、僰城、癸城乃北海接壤大东的三座边城,三城的兵马分别为四万,三城彼此相距不远,形天然犄角之势,可互为支援,是以这三城亦可视作为一座拥有雄兵十二万、粮草充足的坚固城池。守这三城的三路大军的将领分别是镐城北弈赫、僰城北弈业、癸城伏桓。其中伏桓是北海卓有战功的名将,而北弈赫、北弈业兄弟则是北海国的三王子、六王子,在国内也是素有能名。此次南下出兵,北海王任伏桓为主帅,派两个儿子为左右副帅,也是存着历练儿子、考察其才之心,以备选立王储。
六月十二日,大东大军抵宥城,当夜休整。
十三日晨,风独影率十万大军先行起程,往北海进发,东始修依停驻宥城。
十三日酉时,大军抵奚山坡,此处距东边镐城五里,距西边僰城七里,直往前走距癸城十里。风独影命大军在此扎营。
闻得东军已至的消息,镐、僰、癸三城三将严阵以待。
十四日,东军却并未有进攻之举,北弈赫、北弈业、伏桓三人分别得探子回报:东军的主将风独影于营前摆下擂台,让众将兵比武,胜者当她的副将。那一日,东军大营里只闻得阵阵喝彩之声。
十五日,东军依旧没有攻城,探子回报北海三城主将:东军在为选出先锋摆酒庆贺。那一日,东军大营里只闻得酒香阵阵。
十六日,东军大营一片安静,还是未有攻城之举。
尽管如此,镐城、僰城、癸城里的北弈赫、北弈业、伏桓警惕如昔,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同样的,他们也没有出城攻袭东军之举。北海王的旨意是“守”,坚守城门,不让东人踏入一步。这同时也是国中大部分臣将的意愿,将东人拒于国门外,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双方言和。因此,主将伏桓下达的命令即是: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不动。但凡一城受袭,两城即救。
十七日,卯时。
天暗人困的黎明时分,东军四万铁骑忽悄悄的迅速地奔袭镐城。
得探子报讯,僰城北弈业、癸城伏桓瞬即分别派遣二万兵马增援镐城。
于是,当四万东军一到镐城外,等候已久的北弈赫便领兵出战,再加上随后赶到北弈业、伏桓增援的四万兵马,兵力悬殊之下,双方激战不到半个时辰,东军即败逃。北军未有追击。
此一战虽小,却是打败了闻名天下的“凤影将军”风独影麾下的将兵,顿令北军上下颇为振奋,倒是三位主将并未如众人般为初战告捷而喜形于色。
镐城里北弈赫只是不屑的笑笑,暗道:那不过是东人的佯败,目的是想引我追击再暗设伏军袭击我罢,小王才不上当。
僰城里的北弈业亦为自己的英明推断而自得:风独影明明有十万之众,却只出兵四万,显然是为着试探我军的情况,这么点小伎俩小王岂会看不出的。哼哼,这风独影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么。
癸城里的伏桓却寻思:威名远播的“凤影将军”便只这么一点能耐?
而紧接着,风独影的举动更是令得不屑的更不屑,自得的更加自得,寻思的更是不解。
十八日辰时,东军四万兵马攻击癸城。
自然,伏桓领兵出城迎战,镐城、僰城里的北弈赫、北弈业兄弟得信亦即派兵增援,半个时辰后,东军败逃。
一时间,三城北军纷纷讥笑:所谓神勇盖世的大东铁骑也不过如此,根本不堪我北海精兵一击。诸将领更是认为这“凤影将军”的威名想来是夸大了,只从这几日她这等人人皆是一看即知的行动来看,实没什么名将之才,不过是庸昧之辈罢了。
因此,到了十九日,探子回报东军大营卯时有动静时,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北弈业、北弈赫兄弟只是嗤笑一声:这风独影又想攻城了?这回她攻哪呢?她要攻便攻呗,小王等着她。便是癸城里伏桓闻得消息,亦只是命令将兵做好防守或增援的准备。
卯时一刻,探子回报东军往僰城去了。
镐城里北弈赫得知,打着哈欠想:反正伏桓也会派兵增援,东军定又会无功而返,这来来回回的奔波着实也辛苦……于是,他又躺回了被窝,只是派属下一名副将去点两万兵马,辰时出发增援僰城,走走过场吧。
而僰城里北弈业闻说东军来袭,想着东军要来也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于是懒洋洋起身着衣,又吩咐传唤将士于虎啸堂听令。
那一日,旭日自东方升起,金红的朝阳照耀大地,青山绿树,红花赤霞,显得一切都生机勃勃的。
在那明媚的朝色里,一道黄尘横贯半空,滚滚奔来,遮天蔽日。
那是铁骑疾速奔驰扬起的尘土。
所以,当北弈业不紧不慢地洗漱过,正准备用早膳之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奔来:“殿下,不好啦,东军……东军来了!”
“砰咚!”
碗自北弈业手中滑落,汤汁瞬间浸湿桌布。他抬头看着那气喘吁吁的士兵:“你说什么?什么东军来了?他们怎么可有这么快?”不过两刻,他们怎么会就到了?
士兵还来不及回答,虎啸堂里的诸将也闻报赶到:“殿下!东军已到城下了!”
当北弈业领着众将急奔至城楼时,只见灿阳之下那于半空中迎风飞扬的白凤旗!
“是……是凤……凤影骑!”有人惊呼。
“殿下……这……这是风独影亲自到了!”有人骇叫。
城楼之下遍布银甲耀目的铁骑,银盔之顶皆缀红缨,丝丝缕缕飘扬风中,放目而去,如鲜艳的红绸在飞展,再看却似那滔滔不绝的血河!
那是凤影将军所向披麾的“凤影骑”!
那是破城无阻歼敌无数的“白凤凰”!
“这……”城楼之上,饶是见惯阵仗的北弈业此刻也被城下“凤影骑”的杀气所迫而面色苍白。
“殿下……”身旁副将见其脸色不由担心。
这才是大东铁骑真正的速度吗?迅若奔雷,顷刻即到!
这才是大东铁骑真正的气势吗?势若渊岳,杀意浸肤!
北弈业呆呆望着城楼下。
“殿下,殿下!”副将连声呼唤。
“嗯。”北弈业回过神来,看着副将,“快!再派人往镐城、癸城传迅,请他们速派援兵!”
“是!”
北弈业转头,看看身旁的诸将,竟是一个个面色惨淡神色慌张。
还未战,竟已战意全消!
回转身,目光移向城楼下那遍地的银白嫣红,明明数万人于此,却鸦雀无声,可那气势却仿佛白浪赤洪翻滚而来,那等雄姿是百倍胜于己方。
“传令,全城将士坚守不出!”
“是……是!”
朝阳越升越高。
一刻过去。
两刻过去。
三刻过去。
……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也过去了。
城楼上,那拉弓的手已酸痛,那举刀的臂已酸麻,那准备好的滚木雷石搁满城楼,那滚烫的热油亦已冷去……可是,城楼下的东军没有一点动静,依旧矗立如渊,依旧盔甲如银,依旧刀枪雪亮,就是没有一丝进攻之举。
怎么回事?三哥与伏将军的援兵为何现在还未到?
城楼上北弈业在想。
这东军为何不攻城?
僰城里所有的将士都在想。
他们疑惑于城楼下纹丝不动的数万东军,他们忐忑于援兵为何这么久都不曾到。
“嗒嗒嗒嗒……”
蓦地,远远的有蹄声传来,然后越来越近,放目远望,已见半空中滚滚尘烟。
一时间,城楼上的北军将士无不心喜,这定是援兵到了!
“嗒嗒嗒嗒……”
蹄声越发近了,然后便看到铁骑如云而来,旌旗飘展于半空,顷刻间便到了跟前,待看清了,城楼上的北弈业及诸将士顿如坠冰窖。
“镐城已破,北弈赫伏首!”
北弈业等还未及回神,那震天的吼声已破空传来,如惊雷乍落,震得僰城所有将士心魂都散了。
“镐城已破,北弈赫伏首!”
万骑奔来,吼声阵阵,如雷鸣,如洪啸,僰城里一片惊慌。
当尘土止歇,飞骑收足,城楼之上居高而望的北弈业等人已可清晰看到,对面刚至的将兵衣甲染血,刀剑见红,显见是刚经历过一场血战。
而当东军阵前高高挂起一颗头颅时,北弈业眼前一黑,顿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