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然。”皇朝轻轻唤一句。

“嗯。”华纯然凝眸看他。

“这一生,朕君临天下,你母仪天下,史册将万载留名。于你我可谓得偿所愿,也了无遗憾。”皇朝金眸中锐光涣散,渐渐迷离,“得偿所愿了无遗憾……却终有些意难尽,不是吗?”

华纯然闻言心头一紧,却只是轻轻应一声:“陛下。”

“纯然,我们去白湖吧。”皇朝金眸微闪,然后渐渐闭上,“我们去白湖……”

华纯然将昏迷的皇朝搂入怀中,抚着他瘦削的面容,温柔的道:“好,我陪你去白湖。”

一滴泪却落下,滴在皇朝闭合的眼眸。

终有些“意难尽”吗?

 

昔泽八年八月。

朝晞帝旧疾复发,皇后陪其往南州行宫休养,大将萧涧携夫人随驾,晖王监国。

南州行宫可说是朝晞帝———这位被后世极其褒赞、论功业千古帝王中唯与始帝比肩的英主———这一生唯一一件令人费解置疑的奢侈之事。但不论当年朝臣如何反对,朝晞帝依下旨,在南州西境的这座平平无奇的荒山耗巨资挖湖建宫。

湖,御旨赐名“白湖”。

行宫,御笔亲题“白湖天宫”。

说来也是稀奇,那白湖挖成后竟是一处活泉,仅仅数日便涌出满满一湖清水,工匠再挖掘暗沟将多余的湖水排出,却又润泽了山下农田,本是任性之为,到最后却又成一善举。

这南州行宫也不类其它皇家行宫的富贵华丽,依山势而建,虽为人工却反似是天然的宫殿,简朴的天工中又蕴着素雅大方。

今夜正是月中,皓月如玉,清辉映射。

“这是白山成形的老山参,怎么样也要陛下喝一口进去。”君品玉将亲自熬好的参汤小心的递给华纯然,一边又细细叮嘱了几句。

“嗯。”华纯然接过。这些日子来,日夜侍于皇朝榻边,从不假手他人,绝艳的容颜已有些凋萎。

“陛下。”轻声唤着,御榻中的人却毫无反映,自那一日昏迷便不再有清醒,不过是赖君品玉的医术及灵药吊着一脉气息。

低首自己先喝一口参汤,然后扶起皇朝哺进去,如此反复,半个时辰后才将一碗参汤喂完。

拾起丝帕,为他拭去唇边沾染的汤法,看着那消瘦几渐不成人形的容颜,心头酸痛难当。

“好清的一湖水啊!”

蓦然,一个清若风吟的声音悠悠传来,传遍行宫内外。

华纯然手一颤,呆住了。

榻中昏迷不醒的人一动,忽然奇迹般的睁开双目。

“陛下!”华纯然惊喜的叫道。

“她来了。”那双金眸此刻灿灿生辉。

“是的。”华纯然嫣然一笑。扶他起身,为他着装。

皇朝稳稳的踩在地上,然后捧起枕畔那无瑕白玉雕成莲形的玉盆,一步一步矮健的往外走去。

华纯然含笑目送。或在他心中,那人永远是揽莲湖畔那踏花而歌临水而舞的莲华天人。

行宫内外的侍卫虽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起,但并未慌乱,依各就各位,只因宫门前的扫雪将军镇定的挥手令他们退下。

依山一湖,月夜下波光粼粼,倒映着宫灯如火的行宫,仿如天庭瑶宫,那临湖而立的白衣人便仿是天外来客,不沾尘埃。

一步一步接近了,这个身躯仿不似自己的,病痛全消,轻盈御风般。

素衣雪月,风华依旧。

清眸含笑,唇畔含讥。

时空仿佛倒转,依是荒山初遇的昔日。

“我来了。”

白衣迎展,黑发飘摇,仿佛是从夜空走下。

他看着她,然后,弯腰,玉盆满满一盆清水,捧到她面前,看着她。

她看着他,然后,绽颜一笑,若夜昙初开,暗香浮动,纤手浸入盆中,掬一捧清水,淋洒脸上。

“我洗了。”濯水的容颜更是清极。

他淡淡勾唇,玉盆脱手,似一朵白莲飘于湖面。

“我走了。”她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风夕。”脱口唤道,那离去的背影一顿,回首。

“这些年……”有无数的语,有无尽的意,却只得吐出这三字。

“我知道。”她灿然一笑,飘然而去。

他目送那背影隐于夜空。

 

“陛下,回去吧。”不知何时,华纯然已至身旁。

皇朝抬首,月色如银,霜华泻了一天一地。

“牵朕的马来。”他忽然道。

华纯然讶然却依唤侍卫牵来了御骑。

抚着骏马暗红的鬃毛,皇朝一翻身,潇洒的落于马背。

倨马眺望,山下万家灯火,远处山峦层叠,江河滔滔。

这些都在他的脚下。

“我皇朝焉能如病夫卒于病榻!”傲然一笑,豪气飞扬。

扬鞭挥马,骏马鸣跃,身影屹如山岳……然后飞起……落下……

“陛下!”无数人惊呼奔走。

“纯然。”迷离中,微微睁开眼,“如重来,一切当如是。我不悔!”

一切重来,他依会为荒山中那个张狂如风的女子动容,他依会在华都娶天下最美的公主,东旦对决时他依会射出那绝情裂心断念的一箭。

这是他的选择,无论得到什么,他不悔!

“皇朝,我也不悔的。”华纯然抱紧怀中已安然而去的人,喃喃说着。

她不悔当年落华宫中的一见钟情,不悔金华宫中点那个狂傲男子为驸马,也不悔这十年夫妻数载寂寞。

昔泽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戌时,一代雄主朝晞帝崩于南州行宫。

遗言:不若病夫卒于床榻,不悔一生所为。

 

且试天下番外合集正文第六章琅华原是瑶台品(一)
章节字数:12353更新时间:08-01-2020:05
一、落拓江湖

 

昔泽五年八月末,华州曲城。

虽已是秋日,但处南的曲城气温依高,正午的日头依毒得很,明晃晃的刺目,只是再如何毒辣的日头也不能阻这曲城的热闹与繁华。

自天下一统以来,昔日的华国便分为华州、纯州、然州,州之下又各设六府。这三州之名合起来便是当今皇后闺名,皇帝陛下以其名命州,足昭示夫妻情深,更收拢了、安抚了华国的百姓。皇后未嫁为公主之时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并素有贤名甚得百姓爱戴,百姓爱屋及乌,自对皇帝忠心,而皇帝既对皇后情深,当也爱屋及乌,仁顾三州百姓,当年的最富之国,现上赖皇帝陛下的英明,下赖州官府制的贤能,再加它殷实的基础,今日依是皇朝最富的三州。

曾谓为华国最富的曲城便作为一府划入了华州,凭着曲城人特有的精明能干再加代代累积的财富资本,今日的曲城或不敢称皇朝最富,但其繁华程度比之昔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声名远扬四海的贸易商城。熙熙攘攘的街道市集,行行色色的旅人商家,琳琅满目的货物珍异,不绝于耳的吆喝叫卖……如此在他城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在曲城却是最为平常的。

午时末,一名年约三旬左右着褐色布衣貌似普通旅人的男子从东门走进了这富饶的曲城。他不紧不慢的走着,走在这繁华的大街上,看看两旁店铺、小摊上满是或珍贵或稀奇或精致的货物,看看那街上满脸朝气来往不绝的人群,眼中略有些困惑,但那些些迷茫无损于他的仪态。方脸浓眉,深目高鼻,组成一张端正英挺极富男儿阳刚之气的面容,身形高大,双目明亮,虽是一身平民的衣着,可看着这人却觉得应是那戎装骏马领军千万的大将,朗朗正正的英姿令得街上的那些个妇人侧目不已。

褐衣男子在曲城转悠了个半天,至薄暮时分,差不多将整个街市都看了个遍,那街上的人便也渐是稀少,陆陆续续的都归家去了,他转了半天也有些饿了,打算寻个店填填肚子,左望右瞅的,终于在约莫二十步前的方向寻着了一看起来适于普通百姓的平常饭馆,当下移步前去。

“哐啷啷……”

那男子才走得几步,忽从右面急速飞出一堆东西,稀拉拉的落了一地,正阻在他的脚前,令他踏出的脚步不由一顿。

那落了一地不是什么脏物废物,却全是那珍珠宝石翡翠玛瑙,落在地上,夕阳一照,光华灿耀,惑得人移不开眼。

男子看着地上那些珍贵的珠宝半晌,心头微微叹息,然后才移开眼,转首向右,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如此的弃珍宝如粪土,只是这一眼,却震得心魂一跳。

那是如火般灿烧的石榴花吧?西天的晚霞也不及一半的明丽,雍容的牡丹也不及一半的艳媚,恣意的怒放着,恣意的妖娆着,恣意的将万般浓艳风情展现着,迷花人眼,惑魅人魂!

“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

那清脆却又泼辣的声音将他惊醒,反射性的低首垂眸,目光落在脚下的珠宝上。

“看什么看!没看过珠宝!”

那泼辣的声音再次响起,并带着一种明刺刺的嘲弄与蔑视。

男子再次转头看回去,右街边敞开的半扇门前斜倚着一名女子,火红的罗裙,半散的乌发,金钗横簪,雪肌花容,高高的扬着下巴,斜睥眼底万物。

满身的沧桑风情,却是公主的高傲无尘。

那些都似曾相识。

男子想,是视若无睹的转身离去,还是……

还不待他想清,一个含着万分心痛的声音便响起:“离姑娘,你不高兴也犯不着拿这些东西出气啊,要知道这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啊!你不喜欢也犯不着扔掉啊,要知道这每一件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啊!离姑娘……”

“你有完没完啊!”女子沷辣的叫道,柳眉一竖,“姑奶奶我今天就是看这些东西不顺眼,你怎么着?!这些个垃圾姑奶奶我就是喜欢扔,你又怎么着?!”一手一叉腰,一手一指眼前人的鼻梁,“姑奶奶今天看着你就是生厌,你识相的便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姑奶奶呆会扔的就是你!”

那人锦衣华服,一脸富态,本是养尊处优让人侍候惯的,闻言眉一跳已生怒意,可一看女子,却又忍下了,和声细语道:“你今天不舒服休息下,明天我再来看你。”说罢又是留恋的看一眼女子才转身离去,看也不看地上那些珠宝,倒是身后的仆人一一将之捡起。

女子眼角带讥的看着,然后冷冷一笑便转身回屋,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的三两轻语。

“我的儿呀,你就不怕得罪了庞爷?再说你生气也犯不着扔那些珠宝呀!我的儿,爱物儿呀,何苦全扔了呢?”

“妈妈你急什么,明儿个他还不捧着更多更贵重的来……”

“哎哟,我的儿,你倒是想得明……”

男子听着这些话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这天下就是有这些个男人视家中贤妻如糟糠,拼着那举案齐眉不要,巴巴的奉上所有去讨那勾栏里姐儿的欢心,可人家全当了粪土不说,心底里还不知道怎么贱骂的。

想着便要离去,可不知怎的又忍不住转头看一眼门内,那火红的榴花早没了影儿,倒是一眼看到了正对门口的一幅画,光线不大亮,只模糊的觉着画的是一个舞着枪的小将,旁边还提着几个字,看不大清。男子眉头一动,再抬头看看这临街的大房,楼顶的牌匾上三个金粉大字“离芳阁”,略一沉吟,转身离去。

 

白日的曲城是繁华热闹的,夜晚的曲城却是另有风味。

当夜幕遮起天地,曲城却披华衣,绮丽而妖娆。

一盏一盏明灯下是一个一个的小摊。

摆着精致小绣件的摊后侧身立着的一位豆蔻少女,略带羞涩抬首,你能不心头一动?

琳琅满目的饰品后那年华正茂的少妇正晃着皓腕上一个雕工巧致的银镯,你能忍住不多瞧一眼?

各色水粉后风韵犹存的大娘正用那半是沧桑半是风情的眸子瞅着你,你能不稍停脚步?

那憨实的邻家哥哥正用竹枝儿扎成一只小老虎,你能忍住不伸手去碰碰?

那山水书画后清高又孤傲的书生正就着昏灯读着手中圣贤书,你能不回首一顾?

精悍的大爷手一翻一转一张香味四溢的煎饼便落在碟中,你能忍住不咽口水?

更有那楼前檐下那一盏盏绯红的花灯,袅娜的在轻风中舞摆着,那才是曲城最美最艳的风情。

曲城最亮最丽的花灯在离芳阁。

离芳阁在曲城便如曲城在皇朝般有名。

曲城是皇朝的积金城。

离芳阁是曲城的销金窟。

当夜幕冉冉,星辰明月楚楚而出,便是离芳阁芳华绽放之时。

离芳阁是曲城最大最有名的花楼,离芳阁的离华姑娘不但是曲城的花魁,乃至在整个华州那也是首屈一指的。

提起离华,皆不离此语:人如榴花胜朝颜,歌尽曲城舞华州。

离华人为绝色,且歌舞冠绝华州,更兼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样样精通,若非其身份低下,人们怕不要将其与昔日的华国公主今日的皇朝皇后华纯然相提并论了。想当年纯然公主招亲,华都倾尽天下英杰,而今的离华即算不能说倾天下男儿但倾倒整个曲城的男人却是轻而易举的。

若说言之过誉,离芳阁满满一堂宾客便为证明。

大堂最前有一高约丈许的彩台,此时帘幕低垂,堂中宾客皆翘首以待,只盼着那帘幕早早勾起,盼着那艳冠群芳的离华姑娘早早露面。

夜色渐浓,灯火渐明。

从离芳阁开门至今已两个时辰过去了,彩台上依未有分毫动静,堂中的客人大多是熟客,都知离芳阁的规矩,也都知离华姑娘万般皆好,唯一脾气不好,是以倒未有不满,依是饮酒吃菜,偶与他人闲聊几句,慢慢等候。

可二楼正对彩台的雅房里的客人却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从敞开的窗口可将整个彩台整个大堂尽收眼底,乃是离芳阁位置最好也价钱最贵的雅房。此时房中坐着两名客人,自入阁中便令堂中宾客注目不已,皆是约二十七、八的年纪,仪容出众。一个着浅紫锦袍,玉冠束发五官俊挺,一身的高华贵气。一个雪发雪肤雪容,绝顶的俊俏也绝顶的冰冷,偏一身淡蓝的长衣却融化了几分冷峻,淩漓若湖上初雪。

“这离华姑娘到底美到何种程度呢?竟敢令人如此等候!”紫衣男子略有些不满道。

蓝衣男子没有理他,只是指尖敲着腰间剑柄。

“雪人,你说这离华会不会有皇嫂的美貌?”紫衣男子再问。

蓝衣男子依未答话,只是眼角瞟了他一眼。

那略带蔑视的目光刺激了紫衣男子,英挺面容上那双于男子来说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刹时流益诡异的晶光,“雪人,这离华会不会有你漂亮?”

蓝衣男子冰冷的面容顿时更冷一分,薄冰似的眸子射出锋利的冰剑。

“嘻……”紫衣男子却毫不畏惧,一脸与其气度不符的嬉笑,“若她有……”慢吞吞的说着,长指却是迅速的一挑蓝衣男子下颔,“你这等姿色,便是再等几个时辰我也不介意。”

啪!蓝衣男子一掌拍下紫衣男子的手,目光冷冷的看着他,“听说九霜将昀王府前的石獅一掌拍碎了。”

紫衣男子闻言那满脸的笑顿时僵在了那里,半晌后才干笑两声:“呵呵……我此次可是奉皇兄之命来办事的,说起来……唉……”紫衣男子忽然叹气,“明明我在帝都练兵练得好好的,为什么皇兄一回朝便将我打发到这曲城来办这么小小的一件事?”

蓝衣男子此刻终于正眼看他,字字清晰的道:“因为你太吵了。”

精简却锋利,顿时将紫衣男子刺得跳脚,“死雪人,本王哪里吵了!”虽气却还是压低着声音。

“哼。”蓝衣男子鼻吼里一哼,“陛下有品玉照顾即可,何需你日夜多嘴。”

“死雪人,本王那是兄弟友爱!你竟敢指责本王,本王要治你以下犯上之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这地位高下。

“哦。”蓝衣男子很不以为然的应一声。

紫衣男子还待再说,却见蓝衣男子手一摆,“你等的美人出来了。”

彩台上的帘幕层层拉起,一个红衣佳人袅袅而现。

“等回朝了一定要奏明皇兄好好治你。”紫衣男子依不忘哼一声。

这两人正是当朝的昀王皇雨、扫雪将军萧雪空。皇朝征芜射大胜而归,只是回帝都后却旧患复发,一时吓煞了朝庭内外,皇雨更是焦急万分。虽有君品玉全心医治可依不放心,上朝下朝总不离皇朝身旁,时刻不忘的念叨“皇兄不可操劳,皇兄要多休息多进补食……”,倒不似堂堂王爷,反倒成了皇帝的侍从了。皇朝烦不胜烦,正好派萧雪空来华州处理军务,便将他也打发来了,美其名曰“协助”,实则是想耳根清静。两人到了曲城皇雨听说了离华的美名,也就随口问了问,那曲城的府官对这位王爷的大名是早有耳闻,当下也不管那朝庭的律法诸多的礼制,只在离芳阁订了雅厢,请这两位贵人前往一观。

红色虽有令人眼前一亮之感,但总是太过浓艳而不为高雅之士所喜。可这离华姑娘一身红衣非但不俗反是相得益彰,肌肤若雪,罗裙一衬,隐生淡淡嫣红,若朝霞遍洒雪原,艳光四射更透清华贵气。

“嗯,为如此美人干等两个时辰倒也不亏。”皇雨当下赞道,“虽还稍逊皇嫂几分,但已是世间难得。”

但见彩台上,离华怀抱琵琶,缓缓走至台中锦凳上坐下,然后才抬目扫一眼堂中,不行礼不言语也未有笑容,冷冷淡淡的端是透着十分的高傲。说来也怪,那堂中的客人大都是有几分财势的人物,可对着这傲慢无礼的离华姑娘却未生半分怒意。

萧雪空也看着台上的美人,那样的容颜自是少见,可他看着的却是那一双明眸。杏仁似的双眸黑白分明,看着堂中众客却如视无物,那不是做作的傲慢,而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傲骨。

“这样的人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他不由轻轻念一句。

“哟,雪人竟也会心生怜惜?”皇雨闻言不由取笑。

“按规矩,请上雅房的客人点曲。”离华抬眼扫向正对彩台的雅房中的皇、萧两人。

房中两人闻言倒是一怔,都不知离芳阁有这规矩,况两人也没这逛花楼的经验,两人又都是武将,听过的歌也是士兵唱出的雄豪壮烈之曲,在这花楼总不能点《破阵子》吧。萧雪空当下垂眸,不予理会,皇雨没法,对着台下的美人颇是潇洒的笑笑,可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应该点什么曲,只好道:“姑娘看什么适合我们听便唱一曲什么罢。”把这难题丢了回去。

离华柳眉一挑,看一眼房中的两人,这等仪容风范的在这种地方倒是第一次见,心头一动,勾唇淡笑,目光扫过台下众客,隐隐的嘲意带出。

“既如此,那离华便斗胆了,若唱得不好,还请客人原谅罢。”说罢,指尖轻拔,琵琶声动,寥寥数响,却是金石之音,令人心头震动。

“如画江山,狼烟失色。

金戈铁马,争主沉浮。

倚天万里须长剑,中宵舞,誓补天!”

离华才一启喉,房中皇雨、萧雪空顿时正容端坐,全神贯听。

“天马西来,都为翻云手。

握虎符挟玉龙,

羽箭射破、苍茫山缺!”

女子清音,唱来却是铿然有力气势万均,堂中众客只觉朔风扑面,金粉碧栏的离芳阁顿时黄沙滚滚,刀剑鸣耳万军奔涌,仿身临那碧血涛天的战场。

长街上一个白衣少年正缓缓而行,当那一缕高歌入耳时,脚下一顿,便再也无法前行,茫然回首,歌声不绝,移动脚步如被歌声所牵,一步一步走入离芳阁,那门口守门的伸手想要拦,却被他袖一甩,全摔街上去。

“道男儿至死心如铁。

血洗山河,草掩白骸,

不怕尘淹灰,丹心映青冥!”

离华的歌还在唱,琵琵铮铮,似响在人心头,划起满腔热血。

那少年已走到台前,堂中众客都为歌声所摄皆未察觉。

少年眼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台上的歌者,那神情竟似痴了,却不知是为台上的人还是为着歌。

“待红楼碧水重入画,唤纤纤月,

空谷清音、桃花水

却总是、雨打风吹流云散。”

歌至最后,万千气势袅袅淡去,余下的是千古怅然。

一曲尽了,满堂皆静。

“‘歌尽曲城’实至名归。”楼上皇雨悠然赞叹,“想不到竟可在此听到风王之曲,想不到这青楼女子也可歌金戈铁马!”

“风尘多有奇人。”萧雪空举杯向空而敬。

台上的歌者眸光空蒙的望着前方,似遥落万里长街外,似沉入白骸青冥中。

“你唱得很好,你知道我的姐姐在哪吗?”

一个仿若古琴幽鸣的声音轻轻响起,刹时惊醒众人。

“呀!那小子怎么在这里?”皇雨此时方看到那白衣少年不由惊道。

萧雪空看向那少年,眉头一动,心头却是叹息,“万水千山,不见不绝。”

“唉,还真是个死心眼的小子。”皇雨惋叹。

“你说什么?”离华如梦初醒,看着眼前陌生的白衣少年,仪容俊秀,却眸带郁结。

白衣少年看看离华,忽而一笑:“当年凤姐姐歌艺妙绝天下,只是人间早已不闻,而今有你,倒也不差。”

“凤姐姐?”离华全身一震,杏眸盯紧白衣少年。

“‘落日楼中栖梧凤,启喉歌倾九天凰’,你身为歌者难道竟不知吗?”白衣少年忽有些不满。

“凤栖梧!”离华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你认识凤栖梧?”

“嗯。”白衣少年淡淡点头,似乎认为认识这曾名动九州的歌者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歌唱得很好,我请你喝酒罢。”那语气也是淡淡的,似乎便是请皇帝喝酒,皇帝也应该欣然答应才是。

“哪里来的臭小子,还不快给老子滚出去!”那守门的两人此时一拐一拐的冲到台前,伸手就要将少年拖走。

“住手!”

那两双手还未触及白衣少年的衣角,台上离华一声厉喝,柳眉高高挑起,“本姑娘的客人,你们敢无礼!”

“姑……姑娘,这小子他……”

“还不给我滚出堂去!”离华蓦地站起身来,手一指门外,杏眸圆睁,“这里轮得到你们说话?”

“姑娘……”

“滚!别让我再说!”离华怀中的琵琶猛然砸向台下两人,那两人马上闪身躲开,砰的琵琶碎成数块。

“是,是……我们马上滚,姑娘别气。”两人赶忙退出堂中。

堂中众客皆屏息静气的看着这一幕。曲城人哪个不知,离华姑娘生气时须得顺着,否则必是堂塌楼倒方可罢休。

“唉哟,我的儿呀,你这是怎么啦?”离芳阁管事的离大娘一听得禀告慌忙赶来,却只见台上气喘吁吁的离华,台下碎裂的琵琶,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及满堂安静的宾客。

“骂了两个奴才。”离华挽挽袖淡淡的道。

“骂便骂罢了,可不要气着自己了,我的儿可比那些奴才要金贵百倍啊。”离大娘满脸堆笑。

“今日累了。”离华抬手抚抚鬓角,杏眸扫一眼堂中,冷傲的却偏生分外勾人,“明日离华跳一曲舞罢。”

此言一出,不说离大娘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便是堂中众客也面露雀跃。离华的歌当是冠绝,可离华的舞才真正的惑动华州,只是离华愿每日一歌也百日难得一舞。

“我的儿,累了便去休息罢。婵儿,快扶姑娘回房。”离大娘一脸疼惜,马上令人扶离华回房。

一名清秀的小婢赶忙上台侍候,离华走几步忽回头看着那白衣少年,“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