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淄阳,哈达草原,他隐约觉得,乞颜答答是要故技重施。
守灵州的五万兵马不能动,他手上可支配的兵力只有老何带去两国边境的五万,五万人对抗塔尔国包括四万玄铁骑兵在内的军队,这仗打得不会容易。
“吩咐胖子孙,一旦离寨内的玄铁兵拔寨,就让老何带着人马跟上,晚上两天,不要让乞颜答答发现了。”
林屈逸走了之后,罗炎也走了出去。
灵州这一站耗得时间不多,他还没有确定这次的主战场是在哪里。
没走几步,他看见廿五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看这罗炎,她慌了手脚,“妹……妹夫。”
这几日廿五寸步不出他是知道的,只是她这样子着实古怪,罗炎不满地皱眉,“你去哪里?”
“四处走走。”廿五尴尬地笑了笑,“我看我还是回去屋里呆着吧。”她转头就要回去。
“过几日出发去淄阳,你是回陀螺山还是跟着我们?”
罗炎打心里是希望廿五回陀螺山的,一个沈吟心让他晕头转向,加个廿五他就能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满满的恶意。
从前的廿九也喜欢作弄他,他却从来没有厌烦过,甚至觉得那是她的天性,他能包容她的一切。
兴许这就是感情,同样的事换了主角便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廿五急忙停下脚步,“淄阳?你要去淄阳?我当然也去淄阳。”
罗炎负手往前绕过廿五,犹豫着是派人去告诉沈吟心还是自己去。
这几日她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少了这么一个日夜惦记的仇人晃悠,却不知为何更容易想起些前尘往事。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杀沈吟心的那个夜晚,无数次确信自己确实杀掉了她,坚定破碎在每一次这张面孔带着盈盈笑意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
想到沈吟心,就想到廿九。挥之不去的身影缠绕梦靥,带来又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种情感出现两极分化,思念时恨之入骨,相见时五味杂陈。
转角处,廿九抱着胸靠在墙上,望着院子里的蕙兰发呆。
罗炎一转弯,便能碰上她。
他蹙眉,听见她平静地问他,“塔尔国内的玄铁兵开始行动了?云昭国的使者应该被暗杀了?皇上的命令下不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罗炎,要发兵了。”
“你怎么知道?”他确信所有的密保先传达到他的手上,沈吟心绝没有可能知道。除非她有陀螺大师的半仙式预测技能,不过这技能当初的廿九都没有,沈吟心怎会得到这些密保。
“猜的。”廿九低下头抿了抿唇角,比远处的蕙兰多了些别样的雅致,“离寨内越是平静,越说明留在塔尔的玄铁兵正在急速赶路,从塔尔平沙城到淄阳需要个把月的时间,从离寨到淄阳却不过十日,乞颜答答对你有防备,所以一定不会分散兵力行动,他在等待那两万到达的时候汇合。塔尔国内一动,云昭国会立刻做出反应,他们知道你在灵州,所以向大耀求救的时候不会忘记派使者求见你。如今知州府那么平静,说明对方已经死在送信的路上。”
罗炎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些星碎的比夕阳余晖耀眼的光,像是被糅杂在斑驳树影里的金箔,他眼里的涟漪在夏日的微风中催动,情不自禁地轻声呢喃出两个字:“廿九!”
那两字掀起廿九心中的瀚海潮水,冲击着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似有腥咸的液体梗在喉间,有粘腻的水珠在眼眶打转,手指却死死地掐着手心。身体在那一刻失去知觉,只觉得天地间有轻纱和花瓣飞扬,然而这种感觉,却没有如沐仙境的适意,而是满心的挣扎和疲惫。


☆、第18章 死神擦肩而过

罗炎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立刻平复的淡定表情,心里的疑惑又多了一分。
然而随后廿九抬起头淡漠且讥诮地问话让他的希望瞬间破灭,“你忘了廿九死了吗?我叫沈吟心。”
罗炎平静地看着她,眼底的深邃似结冰的湖面,没有涟漪没有波澜,只有沉入湖底的无尽黑暗。这维持不久的云烟黯然很快变成了火山口欲燃的岩浆,谁都不知道何时爆发。
她分析原因的时候他看得真真切切,手指扣在墙上的动作和廿九一模一样。
沈吟心何时将廿九学得那么透彻,以至于罗炎都突然分不清楚。
禁锢的灵魂在叫嚣地破碎,他抵抗在风雨的前夕犹做困兽之斗,他知道他的使命责任,却无法挡住思念侵袭的寒流。
廿九亦不想在继续对峙下去,她只知道罗炎越是沉浸在自己的死亡中无法自拔,她就越是自责。她深爱的追随的呵护的用心的人因她而伤,这是多大的失败。
她觉得无颜以对,不如就此离开。
“等等。”罗炎喊住了廿九,顿了片刻,“离开灵州时你还是和廿五在一起。”
廿九一惊,回过头看他毫无表情的脸,似乎想寻出些什么线索,却一无所获。
对方让她对廿五下手,此刻罗炎却让自己和她呆在一处,若是廿五有什么闪失,那自己逃不了关系。廿九虽没有真的想杀廿五,但必须要引出那天的神秘人。倘若自己下手得慢了被对方占了先机,对方很有可能杀了廿九嫁祸。
至少在事情没清楚之前,她依旧保持着几分对廿五的信任,廿五怎可能出手去伤害同她一起长大的师妹。
罗炎低头拐过墙角,刚才他遇见廿五时就觉得她很奇怪,将沈吟心和廿五安排在一起,双方互有间隙所以无论是廿五还是沈吟心都不敢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动作。如今这情形,状况出得越少越好。
廿九转了几圈回屋子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因为李嗣开听闻沈吟心有个毛病,便是不喜和别人一同用膳,所以基本都是下人将饭菜送到她房里。
廿九本身没这个毛病,不过沈吟心大约是有些轻微的洁癖,名门闺秀,总是喜欢让自己与众不同享受些特殊待遇。
后来为了方便起见,从京城来得一干人等都是在自己的房间各吃各的。
屋子里的饭菜还是热的,是下人刚送来不久,廿九翻了翻盘子,知州府的伙食很好,等去了淄阳大抵都是吃大锅饭,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吃上这精心烹饪的食物。
她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正要放到嘴里手突然停了下来。
将筷子搁置在桌上,她出门喊了个经过的丫鬟,“今天是谁给我送得晚膳,去把人叫来。”
丫鬟很快将今日送饭的老妈子喊了过来。
“这是今天伙房准备的饭菜?”廿九指着桌子问道,“别人都吃什么?”
老妈子只当是不和她的胃口,紧张回答:“国公爷他们都是一样的,姑娘若是吃着不合胃口,老婆子就喊人重新去做。”
“不用了。”廿九叹口气,“送饭来的时候遇上过什么人没有?”
老妈子回忆了一会,“这一路都是老婆子亲自端着,路上也没遇见人,直径拿到姑娘的房里,端过来的时候都是用银罩子罩着的,莫不是姑娘的菜里落了什么脏东西?”
“你下去吧。”
廿九打发走老妈子,便看着那饭菜摇了摇头。
她是不挑食的,但沈吟心却很挑食。前几日送来的饭菜里基本没有肉类,因为早在她来灵州之前沈汝鸿和罗则安就给知州府打了招呼。这矜贵的沈大小姐李嗣开不敢得罪,所以连饭菜一律是按照沈吟心的胃口来。
所以正常情况下,她的菜和罗炎等人是不一样,老妈子一时忘了这事,所以在廿九问她别人吃什么的时候才回答了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廿九取了根银针在肉里拭了拭,拔出来的时候针变成了灰色,显然这菜里被人下了手脚,有人想杀她!
如果老妈子在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那便是这菜在伙房的时候就被人下了毒。
她当即起身去了伙房。
伙房很杂乱,下人们吃饭比较晚,此时正好是吃饭的点,所以廿九过去的时候正遇上了众人在吃饭。
向来不入伙房的沈大小姐突然到来让众人措手不及,沈吟心也不是闲着无聊就爱逛伙房的人,厨子立刻放下饭碗来伺候廿九。
“伙房还有别的菜吗?”廿九飘过他们的饭碗,都是中午吃剩下热了热的剩食。
“没有了,您要是没吃饱小的再给您做。”
廿九走到出菜的台子边仔细看着,因为还没收拾,上面还残留着些渣子。
“不用了,我平常不吃肉,今天给我做得菜里怎么会有肉?”
厨子一愣,茫然道:“今天您的菜是葱茸粉丝扇贝和桂花糯米藕,没有肉啊。”
廿九并不惊奇,做了这么多天的菜厨子当然不会记错,她奇怪的是对方明知道沈吟心不吃肉为何要将毒下在肉里,难道是失手放错了地方?还有,原本该送到她房里的菜去了谁那里。
出菜台上沾着油盐酱醋剩菜渣子,她不能过于明显地去拂拭台子,所以淡淡地应了一声,微蹙眉心背对着厨子。
她看见台子突出的一面沾了几颗细小的白色粉末,混在盐粒中混淆视线,“今天有人来过伙房?”
厨子想了想,笃定道:“廿五姑娘来过,说是替她送饭的丫头今日还没过去。所以她自己来取。”
廿九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搁住,自上次那事廿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自己来取晚膳,难道是廿五。
但是廿五明明知道沈吟心的菜是与别人不同的,怎会粗心到下错毒还调换了菜?肉搬到沈吟心的面前她根本不可能下筷,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还有别人来过吗?”
厨子为难道:“伙房平日进出人多,送菜的还有端菜的丫鬟婆子少说十几二十,小的没法一一记住。”
“廿五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酉时刚到,是除了替您送饭的人以外最后一个取走饭菜的。”
因为沈吟心需要开小灶,为了保证热度所以厨子每天都是最后才烧她的菜,也就是说,廿五来的时候这台子上只剩了她的和自己的食物。倘若廿五一个没注意取对了盘子,那么这有毒的肉就是送到她的房里。
今日给她送饭的丫鬟到了酉时还没去送饭,廿五饿了所以自己跑了过来,她隐约觉得这一切像是串联好了的。
莫非对方想杀的是廿五,结果阴差阳错廿五拿错了,所以才到了她的房里?
若是让丫鬟来取的话定是不会弄错的,但是偏偏是廿五自己来的。她本就讨厌沈吟心,哪怕是故意要膈应她所以端走了沈吟心的盘子留下了她讨厌的肉食,到也是说得过去。
但是这只是猜测,除非——
“给廿五送饭的丫鬟是哪个?”
厨子不知廿九为何突然调查起这来,磕磕巴巴道:“是……是小翠……”
廿九一个转身冲出伙房,跑向丫鬟的住处。
丫鬟们都是七八人一个房间,被廿九这么一推门都惊在原地不敢动。连李嗣开都对这一群京城来的男女恭敬,何况是下人。
“谁看见小翠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廿九问道。
丫鬟们以为是小翠做了什么招惹廿九的是所以她寻来这里,心里不免为小翠捏了把汗。
有个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回答:“中午吃了饭我们都去干活了,小翠去后院打扫,现在倒了晚饭点她都没回来。”
廿九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果然,如她所料。
“喊人,去找她的尸体吧。”她晾下一干震惊到害怕的丫鬟,回了自己的房间。
对方是冲着廿五而去,杀了小翠廿五无人送饭,酉时一过除了廿九其余的人都在房里吃饭,廿五挨不住饿定然自己去伙房,最后剩下的那一盘便是她的。只是对方没料到廿五不知是不小心拿错了还是故意要整治沈吟心,所以调换了食物。
伙房进出的人太多,谁都不会注意是什么人混了进来。
一个失踪的小丫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即便是与小翠同住的丫鬟们发现了有人失踪去向管事汇报,管事也不会重视,如罗炎廿九他们,就更不会知道知州府死了一个丫鬟。
对方,可是用心得很啊。
如此,廿五的危险可比罗炎和廿九大得多。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使得对方杀了廿九之后不择手段要除掉廿五。
老妈子突然匆匆来报,说小翠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后院的枯井里,廿九无奈地挥手,若不是今日她发现,那么大抵之后小翠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堆白骨。或许还能闹出些冤魂索命的闹剧,然这世上最可怖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
廿九突然觉得罗炎安排她之后和廿五在一起是极好的,廿五做事莽撞极容易中招,一次失手就意味着离第二次不远了。
廿五却茫然不知地在自己的房里吃饭,死神同她擦肩而过,打开的幽冥之门再度关上,不回陀螺山,是她最大的错误。
淄阳,哈达草原,下一次动手,在哪里……


☆、第19章 夜已尽天未明

胖子孙的消息来得很快,离寨内的玄铁骑兵正在悄悄撤离,老何带着的驻扎在两国边境的人马按兵不动,罗炎和林屈逸等人就悄悄离了灵州赶往淄阳方向。
他早就吩咐了老何在乞颜答答离开的两日后出发,所以他本人便去通往淄阳的路上等待大军。
廿九一路跟随着,视线却一直聚焦在廿五身上。
赶往淄阳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四人,便只剩下一小队罗炎从国公府带来的侍卫,这群人都是罗炎的心腹,没有可能突然对廿五下手。
也就是说,那个暗中执行计划的人很有可能是提前进入知州府隐藏在里边,这么一来,她们离开灵州,对方能下手的机会便少了很多。不过能确定的是,五万人马里边一定少不了对方安插的眼线。
从灵州到罗炎和老何约定的地方走大路有十多日的路程,罗炎需要早些到达,于是必须要翻过四源山,山路崎岖,带着马行走并不容易,偏巧天公不作美,他们刚一上山天上便有闷雷炸开在天际,闪电划破苍穹将黑云撕裂,瘆人的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一看天色不好,罗炎吩咐了侍卫去寻找能避雨的地方。
四源山的山势陡峭,他能感觉到踩在脚下的泥土松动,这时候继续赶路万一遇上滑坡很有可能困在山中,来势凶猛的风雨只要过了一阵子退去得也快,所以他并不担心时间问题。
山上有一间破败的小屋,摇摇欲坠的房梁和散落一地的茅草预示着此处许久不曾有人来。传说四源山有虎豹出没,所以寻常人家不敢居住,只有天晴时才会有猎户成群结队来狩猎。
他们一行人虽不多却也有十四,个个武艺傍身又胆大,并未将危险放在眼里,所以罗炎等人进了小屋子躲雨。
屋子太小以至于容不下这么多人,除了廿九等四人以外的侍卫们有一半驻留在小屋,另一半五人穿了斗笠在门口巡视。
屋顶有些许雨水渗漏,廿九挪了挪身子靠近廿五,林屈逸贴心地脱下外衫给廿九披上。
廿九客气地道了谢便用余光扫视罗炎,罗炎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闭目养息,廿五看着沈吟心有人关心自己却无人关怀很是不满地哼了声,几人便自顾自想着事情。
然而这雨却越下越大,根本看不出要停的苗头。
“一个多时辰了吧,我们去换班。”护卫张丁尧说了一句,其余几人便齐刷刷站了起来。
罗炎的手下极有时间观念,动作口径都如出一辙,他挑的侍卫都身强体硕,站起来便遮住了门外微弱的光线。
罗炎闭着眼的睫毛覆住了眼睑,微微一抖,一颗从屋顶渗漏下来的雨水黏在了睫毛上,又顺着它从空中飘落。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个多时辰?!”
林屈逸和廿五被他一声音下睁开眼,茫然不知所措。
然而廿九却闻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
危险的,像是有豺狼虎豹正在向他们逼近,幽冥的鬼火飘在远处忽闪,被一声清脆的雷鸣击落。
她握了握袖中的短剑,扶着墙站直身体,和罗炎对视。
罗炎在她眼里看见了危险的讯号,诚然,他们两想到了一起。
五个侍卫一直在这屋子附近巡逻,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消失,雨水冲走了一切人和鸟兽的踪迹,他们超过了一个时辰没回来,也便意味着永远都回不来了。
瓢泼的雨声将四源山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掩盖,连带血迹、尸体、头颅、骨骸,一并弃之荒野,孤零凋蔽。
此时罗炎也不会让剩余丁尧等人离开他的视线,那危险物很近,他能隔着雨声揣摩出他沉重的带着阴险和嚣张的喘息,九个人抱作一团才是最佳方案。
屋子太小,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唯一的出路,便是冒雨离开。
九个人立刻出动,然而他们走出屋子的时候才发现,系在树边的马早已消失无踪。
这并非最艰难的,因为廿九发现,她记得清楚离屋子最近的是一棵歪脖子树,而此刻,所有的树木枝繁叶茂粗壮有力,且排序整齐规则,一瞬间她想起当初逃离罗府时京城外的小树林——机关阵!
有人在这里布了机关阵等他们。
廿九心底那股隐瞒了许久的杀气顿时被激了出来,那股不属于沈吟心的盛怒、决断、杀伐、冷酷,如同这九霄之外的云雷一样席卷过落叶和黄土,被罗炎看在了眼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来杀廿五,然而瞬间又想到那幕后之人让她盯着罗炎,目标是谁?
廿五也发现了异常,不敢置信地一字一字问道:“机!关!术!?”
她的身体在颤抖,甚至于她自己都没发现雨水落在脸颊和惊吓的汗水搅浑在一起时惨白的脸,不自觉地朝人群中挪了几步。
罗炎只蹙了一下眉头便舒展开来,一场忽如其来的困境,似乎透露不不少信息。
廿九轻声在林屈逸耳边说了一句“保护廿五”,便拔出锈剑,朝前挪动了一步。剑锋上的铁锈被雨水浸透没有泛旧的铁水,锈迹隐藏下的光华化作一道白光如凫一般掠过亮影,在金戈的鸣声中发出阵阵呼啸。罗炎侧目从锈剑上闪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想必廿九当时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遭难,他心底的恨意连同漫天的雨花和一声声爆破四射的雷交杂在一起,是两个人的杀意,填满山间的沟壑悬壁。
显然侍卫们在此刻帮不上忙,能保命已经是最佳结局,罗炎也不想平白损失手下,便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原来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
他听见那沉重的呼吸忽然停顿,然后越来越轻,似在犹豫是否要出手的时候,廿五突然喊了一声“不要”便扑上前去想要拉回罗炎,林屈逸被廿五忽如其来的冲劲撞到一边,她的手正要抓住罗炎衣角的一刻,那股隐藏在混沌之中的喘息突然铺展开来,将豆大的雨滴吹斜。
廿九飞身上前在廿五抓住罗炎的时候拉住了廿五,罗炎眼疾手快取剑隔断了袍袖,廿五一个踉跄向后栽倒时廿九转了个身手一使劲将她甩到了林屈逸身边,身后那股不知名的强大气流将她吸向罗炎正在走的方向。
“沈姑娘!”
“罗炎!”
“国公!”
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叫在飞速旋转的影子中化作雨声和雷声里的第三道旋律,渐渐飘散在不同寻常的四源山间。
廿九平衡身体抓住一根细长的树枝,罗炎看见她被卷了进来亦突然忘记了发兵前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誓言抓住了她的手。
感觉到手心的温暖,廿九心里的阴霾突然云开雾散的明朗,抬头对着罗炎微微一笑。
笑得很轻很浅,却像是沉沉黑夜里一缕清而淡的柔风,又或是猛烈鼓声中优雅韵致的古琴音,将危险和害怕通通抵在了后面。
罗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被自己视作仇人的女子吸引了目光,恍若当年那潇洒绰约的女子在马上不经意地回眸一笑,让天地山川为之失色,使日月星辰黯然无光。
“抓住了!”罗炎一手抓着廿九,一手将剑从剑鞘中拔出深深刺入地下,他半蹲,将全身的力气支撑在剑柄上,意图与这飓风般旋转的气流对抗。
廿九突然觉得自己突然像在被拦腰撕裂,前后的拉扯让她同时与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对抗。
“这样不行,你支撑不了多久,放开我!”廿九朝罗炎大吼,不知是罗炎不听,还是这风卷残云的呼啸声掩盖住廿九的话语,他一直都没有放手。
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分作两段!
廿九决心搏一搏,沈吟心的指甲很长,她握紧了罗炎的手,一咬牙便将指甲嵌入他的手背。
罗炎冷不防手上一阵疼痛,却忍住了没有松开手,他抬头看见她咬住牙苦苦支撑的表情,感觉到指甲越嵌越深,反应过来她撑不住。
他看到她的口型似乎是在对他说“放开我”,索性罗炎一横心,没有放开廿九,却放开了自己执剑的那只手。
身体被冲击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懵,懵这么好的机会廿九的仇人会死,自己却为何要救她?
因为她身上时不时散发出的那股和廿九一样的固执和张扬,还是他竟会将沈吟心当做是廿九重新活到这世上的载体?
他仰天而笑,却笑得荒凉。
廿九感觉到身体一松,一段的拉力撤除,以为自己终是一事无成白白在这世上走了第二遭而感叹的时候,却发现手中不顾一切紧握的还是罗炎的手。他竟,没有丢下她。
她突然想哭,以至于忘记了嵌在他手背的指甲一直都没有拔出来。
若能一直这样,海枯石烂日转星移,天崩地裂山河疮痍,永远不放手……可这双手……
她叹口气,任由这股神力的气流穿梭喷洒,想象着兴许从此以后大耀国会有一对男女在四源山殉情的传说,可惜冠上的却是沈吟心的名字,叫她怎能甘心?
周围似虚空缥缈,眼前一片黑暗,除了手中可以感觉到罗炎的温度,这世界如同荒芜了一般空荡。
“沈吟心!”
耳边的呼唤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就在耳边,可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罗炎口中所喊的三个字。
“沈吟心!”
她感受到包裹着自己拳头的手掌突然紧握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在。”
那一声“在”字回荡了好几遍,彷佛整片区域里都一直不停地重播着“在在在……”又像是有人刻意地应答,让两个人的耳朵都很不好受。
“你看得见我吗?”她听见罗炎不安的问话。
廿九觉得自己行走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若非实实在在的触感,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否行走在黄泉路上。然而从来不知道,黄泉路竟是这般漆黑惨淡。
“我看不见,很黑。”
罗炎的手微抖了一下,“我看不见你,但是我这里,很亮。”


☆、第20章 天真就怕无鞋

这一刻他们两人心中明了,自己走在一个极端的分化中,一边是遮天蔽日的黑夜,一边是敞亮通明的白天。这中间不知被什么阻拦,致使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
“这个地方很诡异。”廿九现在等同于瞎子,完全凭借听觉和拉住他的罗炎的行进而前行。
罗炎的身边虽然明亮,可一眼望去一片茫茫,没有任何物体。这种光亮中的感觉并不比廿九好,天地间唯有一种简单的色调,他看不见自己抓住廿九的手掌。
“我们应该还在四源山中,这里应该是四源山的山腹。”罗炎的声音离没有丝毫的慌乱,脚下的地面平坦,若是在山面上,应会有碎石和树木,不可能这么畅通无阻。
廿九自是赞同的,不过很快她停下脚步,他们两人都看不见,若是继续摸索前行,极有可能走向悬崖或是深渊。
既然被卷进来了,对方定会出手。
周围死水般的寂静,静到他们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明明一指之距,这古怪的阵法却迫使他们无法进入对方的空间。黑夜伴随着廿九,如果白昼紧跟着罗炎。
手一直都不敢放开,怕一旦放开,便失去了最后的联系。
“沈吟心!”
“嗯?”廿九从鼻尖呵出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在山腹之地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