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姐,你可信我?”
她点头,“我一直都相信你,信任是人与人之间不可或缺的感情,我的做人原则,若别人将我做朋友,我便真心对待他,若别人将我做游戏,我便开挂虐死他!”
“啊?”傅薄云迷茫,“开挂?是什么?”
“这不是重点,你先讲了重点!”
傅薄云回过神来,郑重道:“宛姐,我承认起初我带你进浮生园存了自己的心思,可是现在,我很后悔。其实第一次进萝槿轩时,公子亦给了你玉牌,你脸上飘过的神情,我便有一种不安,宛姐,我觉得你和公子亦早就认识!”
竺卿宛心中甚为佩服,单凭一个表情,他就猜到了一二,果真是不可小觑,若是他存了三分雄心,能够助荣成臻凉一臂之力,哪里还有傅薄雷的位置。
她不掩饰的点头,“所以你怂恿我去白枫阁,即便在玄铁屋将死之时都不显得害怕,一来你觉得我可以找到机关,二来你觉得公子亦会救我?”
“是,”他回答的干脆简洁,“小树林中击石提示的人,不是公子亦,就是他的手下吧?白枫先生回答的问题之时点到为止恰到好处,让我不得不坚信白枫阁和浮生园,你和公子亦之间的关系。但我又觉得,公子亦根本就没想让你进入浮生园,我带你进去,在他的意料之外!”
竺卿宛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想击掌喝彩了,见微知着,步步推理,逻辑缜密,丝毫不差,“这就是第二次为何你死活都要跟我一起进萝槿轩的原因?只是你没料到我突然推你进去且干脆地走掉?”
傅薄云浅笑,她突然觉得,他笑起来有些像她,骄傲中带着平静,仿佛隐于世外的高人,任凭软红十丈软脂温香,世间诱惑千百万,我自于三千青丝寻菩提心,更同她相似,明明带着伪装,却伪装的一尘不染。
“宛姐,你不是好人,但你很好,听起来有些矛盾,可人总是做着和脑海中那么矛盾的事,身不由已,我不想说真心假意,但是在白枫阁我若猜错了,我们一起死在玄铁屋,我倒也死而无憾了。”他勾唇,像是回忆起那日的窒息和死亡,小黑在用力抓着铁墙,他们几乎是在等死,只是命不该绝,从棺材底下爬了出来。
竺卿宛松了口气,心中坦然,蓦地一笑,拍拍他的肩,“你今日肯这般实言相告,自然还是我初见时的云弟。”她放下心中的担子,不枉她与荣成臻凉误会一场,袒护他,若她是她亲弟弟,她倒也欢喜得很。
傅薄云阳光下笑得如初见时灿烂,毫不忌讳,挽着竺卿宛道:“宛姐自然也是我姐!”
“喂!”远处曳儿似乎是研究完了翠水笛,看着他二人无视她动作如此亲昵,有些吃醋,“你们两个不理我在那聊得那么开心,曳儿可不高兴了!”
二人走到庭院中央,曳儿便蹦蹦跳跳地过来,坐在一边,捧着茶壶倒茶,傅薄云看着倒出来的白色液体和浓郁芳香,喝了一口,“这是曳儿鼓捣出来的?叫什么?有股薄荷清气,口感香醇。”
曳儿自豪地拍拍胸脯,娇娇地说道:“这是宛姐姐给的方子,叫薄荷奶茶,三哥你去拿翠水笛的时候我做的,怎么样?”她带着好奇和激动,一脸欢喜地瞧着傅薄云。
傅薄云自然说好,“宛姐这是哪里来的方子,味道这般独特?”
竺卿宛端着茶杯,晃悠几下,“这是我家乡的街边饮料,几乎人人都喝,只是有些想念了,便做来尝尝,曳儿要是喜欢,还能做成其它口味的,什么水果都行。”
“真的吗?”曳儿扎着大眼睛,少女的单纯像从清泉中涌出的井水,甘洌纯净,“那我一定要做成各种口味都尝尝!”
竺卿宛抚着她的脑袋,神情有些恍惚,一转念便是好几年,不知家中境况如何,是否真如白枫先生所言,既来之则安之,有了这眼前的这些美好,不该去奢求太多。
“宛姐多次提起你的家乡,是在哪里?你的家乡似乎衣食住行都与大翼国相去甚远?”傅薄云在一旁说着,他察觉竺卿宛的神游,又不忍打扰,自言自语道:“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的人是不是都像宛姐这般?”
“肯定不是!”曳儿一口否定,“宛姐姐一定是最棒的,闲杂人等怎能跟宛姐相提并论,哥哥你说是么?”
傅薄云宠溺地拍拍她,曳儿说什么都是。
竺卿宛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哪有这么神乎,我啊,在我家乡不过是个土肥圆穷diao丝,宅女睡神游戏迷,万花丛中的黄泥土,想不平凡都不行,若是让你看见些我家乡的白富美白骨精宅男女神万人迷,估计连眼珠子都接不住了。”
两兄妹听得咋咋呼呼,半懵半懂,浑然不知土肥圆穷diao丝,白富美为何物,只当是描写个山猫野兔的措辞,一脸“你要不要这么夸张”的表情,喝着奶茶,听风过无痕,雨落无声。
这娴静淡雅的片刻,她多想,泛舟江湖,了无牵挂,一杯浊酒,一盏青灯,一纸古书,一段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一纸辛酸泪,满口荒唐言。
我的读者大大们,有人么?按下你们的爪印好不好,留个评论吧,让竹子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有一种蛋蛋的忧桑,我不会一个人在这里自说自话吧?嘤嘤嘤……
☆、第五十四章
钟河对岸的亭子里,傅夫人抱着她的琴,微阖眼眸。那美人休憩的静谧与殇山流水的灵动浑然天成一曲悠扬音伶。
空无一人,唯有初冬的寒风和钟河涓涓的细流,忽而大风乍起,水面被晕开层层光圈,墨衣男子腾空出现在小亭中。
“太月夫人近年可好?”那面具牢牢架在脸上,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双手作揖,举手投足尽显霸道和王气。
傅夫人睁开眼,祥和而笑,“你来了。”
他点头,直奔主题,“亦此来只是问夫人讨要一件东西,想必夫人了然于心。”
“那年你父王遣散我们四人时,曾予以重托,我太月一直铭记于心,你既要,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顿了顿,“不过太月希望,亦公子莫要做得过分。”
他一笑,尽带狂傲与睥睨,“我从不觉得我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夫人钟爱谁,想将玄火琴传予谁,与我无关,我也不会插手。当年睿王满门抄斩之时,将重物所托,那年我还小,亦不知此为何物,却也知此物的重要性,如今三缺一,还望夫人成全。”
“她是何人?”傅夫人平静的面容略显疑虑。
“天外之人!”他答得风轻云淡。
傅夫人扶着石桌站起来,淡淡地微笑,“你既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拒绝。”她反过琴身,从琴座底部抽出一本古籍,将最后一张用针缝合的布小心的拆下,交给他。“那年惨案犹记于心,睿王宗祠天不忍断,你若他日筹谋完备,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只是——”
他双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未接,反而缩了回去,“还望夫人将此物替我交予她,无论如何,亦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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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卿宛跟着两兄妹正在广平街晃荡,天华城的文艺范浓重,只是这寒冷的天气致使街上的行人少了些,原本就慢节奏的生活,此刻变得更加轻缓。
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肷褶子大氅,这是林路虎怕他家董事长不耐寒受凉特地叫人送来的,只是穿着笨拙了些,挡风,姑且保暖,却不适合打架。
三人有一脚没一脚地走着,曳儿搓了搓手呵了几口暖气,娇嗔道:“这才十一月里就这么冷,在过个把月,岂不是不用出屋了,又要闷上些许时日。”
三人无力地笑笑,竺卿宛忽而灵光一现,道:“整日里逛这些个字铺古玩煞是无趣,不如去逛逛集市?”
“集市?”曳儿有些发怔,“都是些小商摊贩,卖些蔬菜鱼肉,都是下人干得活,又脏又臭,那里有什么好去的?”
傅薄云同是不解,觉得大约是这些日子把她闷坏了,突发奇想些什么新玩意,作为一个乖弟弟,他最终还是应声道:“宛姐说去定有她的理由,我们一块去。”
曳儿有些不满,跟了上去。
集市里,人物繁皁,垂髫之童,斑白之老,这粗衣麻布,怎抵得冬日的严寒,一边是蔬菜瓜果,只是因着季节,物种少了许多,一边是鸡鸭鱼肉,一股鱼腥蔓延整片市集,鸡鸣鸭叫盖过鼎沸人声,虽是贫乏了些,新歌巧笑不绝于耳,寰区异味包罗万象。于平凡中见生活的美好,才是幸福的真谛。
她停在卖鸡鸭的摊子前,盯着笼子里的活物,津津有味,那鸡鸭被她的眼神惊吓,扑腾在竹笼里,震飞了一笼子羽毛。
她在空中抓过一根羽毛,脸上挂着奸笑,看着曳儿哆嗦了一下,拍飞那跟羽毛,道:“这么脏臭的东西,姐姐还拿在手上笑,不怕沾了一身腥臭吗?”
“不懂了吧?”竺卿宛抓了一把鸭毛,搓揉了几下,对着那小摊贩喊道:“都要了!”
摊主有些木讷,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女子身后没有拉车,拿什么都要了他的家禽,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姑娘,您可别跟小的开玩笑,”有大生意上门,那小摊有些激动,不敢相信,“您是真的全要么?”
竺卿宛还未回答,一边的傅薄云开了口,“宛姐说要,自然就全要了!”
“诶,好好好,”小摊兴奋地手舞足蹈,“几位打算怎么带回去?”他往后张望了几眼,又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曳儿捏着鼻子,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娇生惯养的小娃儿,熏不得这市井之气,急着要回去。
“你呀,”竺卿宛宠笑着,“等晚上还看你会不会这般厌恶。”
最终,还是傅薄云出了银子喊了小贩雇了车子将一群家禽赶到傅府,伙房的下人大冷天吓得满头是汗,这一群鸡鸭,怕是一个月都吃不完,好在天冷易储存,不知三少爷是抽了什么疯,运了这些回来。
竺卿宛数了数个数,面色沉重略表对于即将杀生的愧疚,顺便嘉奖了几句,便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吼道:“弟兄们,将这些鸡鸭的毛全拔了,送到相幼阁!”
下人们张着嘴说不出来来,倒是曳儿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委屈道:“宛姐姐是要脏死我吗?不能拿到我的房间来!”
竺卿宛奈何不了她,便让傅薄云安排了间空屋子,天冷,她可不会织棉布,倒是可以在衣服夹层中加点羽绒,比起大裘一定很保暖轻便。
她算不得贤惠,自小也没做过针线活,便用她那外星人的画画技术描了几笔,画出了大约像是羽绒背心的样子,让傅薄云专门给她找来的女工照那样子裁了两块绸缎下来,用针线密密缝起来,塞入些羽绒夹在衣服的夹层中,那女工是个技术精湛的人,居然在她的口述和不成形的图例下做出了像模像样的羽绒背心,女工约是犯了强迫症,迟疑道:“姑娘,你确定这衣服能穿?”
“穿是能穿,”竺卿宛捉摸了会,果然还是机器好,这玩意现在看起来像背心,却难看得紧,那女工倒吸一口气,竺卿宛便补充道,“不过只能穿里面!”
女工舒了口气,若是穿外面,她是打死也不愿走到街上去丢人现眼的。
“鞋垫会做么?”
女工点点头,竺卿宛便用她之前量出的曳儿的脚码,让她缝制了双,“加点这个进去。”
技术人员做出来的活总是与门外汉有很大的差别,竺卿宛吩咐女工按着自己的身形也做了件,她可不想过个把月被冻死。曳儿拿到后虽然对于其做工和样式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但终因其保暖性,还是很开心地手下了,对于羽绒鞋垫,她倒是非常满意,大雪天便可以穿着出玩雪了。
傅府的家丁突然找到傅薄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皱了皱眉,便挥手示意家丁下去。面上有些焦虑,似有什么解不开的迷。
竺卿宛看在眼里,便随口一问,原是觉得傅薄云不至于告诉他,没想傅薄云低声在她耳边道:“方才有人来报,集市边上发现几具尸体。”
“集市?”竺卿宛想到上午他们去了集市,可转念一想,莫非那么巧,“有什么奇怪的吗?集市人多眼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自是想到了或许是兆京的人动手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偶然,凡是偶然,其背后必有直指的线索。至于若真是正德王朝的人要对傅薄云下手,那又为何突然间死去?
“去看看尸体!”傅薄云和竺卿宛一同出了相幼阁,并未带上曳儿,毕竟去瞧尸体,也不是什么春花秋月,曳儿也不见得爱看。
下人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便拘谨地汇报:“死于午时与未时交接,一刀致命,对方是趁其不备,这几人功力不低,死得这样轻松倒也诡异,发现时在集市口的小巷中,身上有兆京皇家亲军的标记。”
竺卿宛和傅薄云对望一眼,那时辰,正好是他们从集市出来的时间,皇家亲军,看来是盯着傅薄云去的,至于为何死得这么容易,大约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自己也被人盯上了,只是,是谁?
“那日萝槿轩议事的还有谁?”竺卿宛盖上白布,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不是上位者,那么无论站在哪一方,都身不由已,她可以谅解这些人的无奈,只是因为死者为大,否则,她也绝不允许触犯到自己的利益。
傅薄云回忆了那日的情况,便一个个将名字报了出来,报到轻云瓷器商,竺卿宛突然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伈姑娘的父亲。今日瓷器生意变得难做,似乎有人故意阻断了需求。”
她恍然大悟,想起曳儿告诉她关于伈姑娘的身份,“商人地位低,想要对付是最简单的,只是这伈姑娘有军机处的义父,有江湖名流师傅,她父亲也不是容易被扳倒的。朝廷开始有动作了,你要小心!”
傅薄云自不是个好惹的主,示意竺卿宛放心,“宛姐,会是何人替我解决掉了那批人?”
颇有默契地微笑,两人心知,何必在乎是谁呢?只要是替你解决问题的,必然不是大对手,这些明处暗处的援手,该现身时无需隐藏自会出现,不该现身时穷尽全力也未必能找到。有共同的朋友未必能成为朋友,而有共同的敌人反而是朋友。
“这些人可真不仗义!”竺卿宛看着被抬下去的尸体,悠悠道:“既然出手杀了他们,也不找人埋了,若是此刻被朝廷的人知道了,怕才是大事。”
“既然都让别人出手了,就不要嫌人家做事不利索!”傅薄云托着下巴眨了眨眼,“大约是想让我有所警觉,看来我还要多谢他们!”
竺卿宛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道:“该吃吃,该喝喝,这事甭往心里搁。嗯?”
握了握袖中的三张薄布,感觉心里忽晴忽雨,一首一首,单曲循环的旋律,一口一口,听谁的轻语。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哪里写得不好给位提个意见%>_<%我改。
我的心在滴血,谁帮我拿个盆子过来接着?
☆、第五十五章
“宛姑娘,夫人请您去一趟钟河对岸!”
竺卿宛有些慌乱,不知傅夫人找她何事,连傅薄云和曳儿都很是诧异,他二人不知竺卿宛跟傅夫人有什么交集,百思不得其解。何况,竟然是约她去明令禁止的钟河对岸。这些年来不知那处有何奇特,只是这规矩下来没人敢破,此次邀一外人前去,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放心。”她淡淡一笑,别了这两兄妹,跟着傅夫人的使唤丫鬟,第三次进入钟河对岸。
依旧是那不变的风,宁静的水,红瓦的亭子和美艳的妇人,只是今日那笑意像沉睡千年的古迹泛着历史沧桑和流传的佳话。
她大方落座,同样回已一个笑容,“夫人邀我所为何事?”
傅夫人祥和的笑容宛如紫玉雕琢的观自在菩萨,美中带着般若慈悲,竺卿宛并不惊奇,五鬼中有禅修这么个出家人,若是傅夫人自称是修行在家的居士,她也不会诧异,只是这般容颜,足以令世人敬仰。
“过了这些年,后辈都长成了,我也就放心了。”她含笑低眉,声色温和暖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要的东西我这便给你。”
竺卿宛眼神飘起,显然对受人之托四个字颇为在意,看着她温和的笑容,也猜到一二,便毫不推脱地将玄火琴秘笈末页收入囊中,“在下此番便谢过傅夫人!”
“谢自是不必了,听闻姑娘思路奇特,常识人之所不能及,出了各种新鲜的玩意,我倒也颇为好奇。云儿和曳儿与你交好,倒也令我欣慰。”
“夫人过奖。”竺卿宛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听闻此地是禁地,可我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夫人为何会约我来这?”
傅夫人笑道:“你可愿意听我将一个故事?”
“自是愿意的。”
傅夫人抚琴一笑,之间带过琴弦颤动,那一合一颤地古琴声便飘在钟河的盈盈清水之上,将人拉回记忆的深处。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家主谦和,名动天下,门下聚集了数千文武有识之士,可天妒英才,遭人算计,为了保全儿子,他遣散幕僚。将其子托付于一个当世高手悄悄送走,并将重要物件分别托于众人。”傅夫人停下手中的琴,缓缓站起,裙摆迤逦而开,她往下走了几步,竺卿宛便跟在她身后,绕过亭子,留步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堆前,“那日我返回刑场,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翻了百余具尸身找到他,天气燥热,尸体易腐,且不变带走,便找人焚化,虽是不敬之举,却也无可奈何,将他埋于此处。可惜一世英名,竟成无名之墓。也罢,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价。”讲来平平之意,傅夫人脸上却显了凄美苍凉,那是一段怎样的青葱岁月中的狂傲之举,一笔描绘得是无处躲藏的情谊。
竺卿宛对着凸起的小土丘恭敬地拜了三下,死者为大,况,让世间高手膜拜之人,必是人中龙凤。太月会如此拼了性命地带出他的尸体,这其中的情感又有谁能理解。
“这便是傅夫人不让外人进入此地的原因?怕惊扰了这位前辈。”竺卿宛轻声细语,怕是惊扰了长眠之人。那日荣成臻凉如此淡然地说出傅夫人是太月,今日对着这一抔黄土的尸灵,心中难免感慨万千,“傅夫人,这地下安息的,便是睿王吧?”
傅夫人未有一丝惊讶,平静地点头,俯下\身去,拢了稀疏的土壤,“是啊,睿王……”眼前彷佛是那年江湖五鬼齐聚在兰山之上云霞出海曙兰柳渡江春,那淑气黄鸟晴光绿萍,石榴琴曲峰霞杯酒,东风吹散细雨,褰裳轧蹋路草,几人于兰山之巅华剑比武,高谈当今时事政治和江湖趣闻。只是一刹那转变得让人措手不及,老皇病危,宗政夜夺位,毁了遗诏,好在睿王是个豁达之人,不忍手足相残,宗政家的江山,只要姓氏不变,何必争得血溅四海怒。只是人心蒙尘,宗政夜并不这么想。这个卓绝的兄弟是对他最大的威胁,老皇眼锐,竟将皇位传于睿王之子宗政亦,于是按了一个谋逆之罪,又怕睿王门下高手众多,抓了他心爱之人逼诱。本不该如此悲惨的结局,却因为那人质,改变了一切。
“姑娘,我并不知当年他给予我们的这块帛布里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但是睿王向来深谋远虑,请姑娘务必好好珍藏,或许哪天便是救人之物。”太月看着那小小的土丘,凝于重山万里葬于深海满盈。
竺卿宛默许,荣成臻凉的父亲么?他埋藏一生的仇恨和雄心,那本该属于他的天下,看到他便能想到其父该是个怎样的男子。她感同身受,因为她一样远离至亲,那只可在脑海中出现的场面,不胜人间多少事。她深深地鞠躬,感谢睿王带给她这样一样荣成臻凉,也敬佩他,二十年不曾从故人心中离去。流芳百世的不仅是功绩,还有一种信任和信念。
想来睿王是将荣成臻凉托付给禅修的,只是为何却成了幽冥山庄的二少爷?荣成独醉确实有二子,那么他的亲生儿子呢?那天荣成独醉梦游至她房间,听得与妆未似乎很熟悉,隐约便是“你的儿子”,妆未与荣成臻凉是什么关系,与睿王又是什么关系。竺卿宛自到大翼国之后,贺兰妆未便时有时无地出现在她周边人的嘴里,神秘如须弥山顶的女神,却如三月桃花骤在这浮华世界的一角。
竺卿宛蓦然间开口,“傅夫人可与贺兰妆未前辈相熟?”
“她?”她欲言又止,心底起了层涟漪,随着冷风化作死水,冷淡的语气重透着些许感慨,“祸水啊……”
自古红颜多祸水,竺卿宛心中本就有这么些定论,多名人侠客诸多交情的拔尖女子,多的是流言蜚语和羡慕嫉妒,她当然不会认为太月会有需要嫉妒她的地方,只是这一声感慨,怕是这灭门之灾怎么地也与贺兰妆未有些关系。鸦洒、荣成独醉、睿王,或许还有更多些她不知的男人,丝丝缕缕。这历史上风华绝代的女子,娉娉袅袅,笑胜星华,无不有一段倾城绝代的传说。
“她不会离开兆京的。”傅夫人突然开口,像是思虑了许久,“我带走了睿王的遗骸,她不知。她若是没死,绝不会离开兆京。”
竺卿宛愣在原地,二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她无意知晓,可这现实若是狗血起来,却比十部琼瑶剧还要缠绵。偶像剧看得太多,宫斗宅斗江湖斗,彷佛古人就生活在各种战斗之中,且这女人的战斗,可比战场要激烈许多。她似乎闻到了二十年前的暧昧气息,勾了勾鼻子,既然注定要回转于这一段历史之中,多知道些总是没错的。
“多谢傅夫人,在下自当尽力而为为。只是……”她突然想到傅家兄弟,想到玄火琴,想到那若隐若现的危机,傅夫人如此精绝之人,岂会不知?
傅夫人略含笑意,那眉间遮掩着卸下多年来苦守秘密的寂寥,千斤重担落地,“但说无妨!”
她也不再犹豫,便直入主题:“傅夫人心聪慧明,想必早已知晓,在下只怕是杞人忧天,说来夫人莫要见笑,我只是担心云弟和曳儿的安危。”
傅夫人浅笑而止,面含赞许,“姑娘有此心意我深感欣慰,难为他二人带你如此亲密。傅家虽淡泊名利,但即便没有宗政亦,宗政夜迟早也会动手,我知云儿大才,可,这阴谋阳谋之术,千秋大计之业,雷儿来得适合。越是光明磊落坦荡荡,越不适合去涉入权谋,于光风霁月之处坦直,于阴雨晦冥之处诡谲,睿王的事我思索了这二十年,方才明白这心思单纯之人,不如一生冰壶秋月。至于安危,宗政亦不会袖手旁观,云儿也不是从容就范的人。为人父母者哪有不忧心子女的,但是,我相信他。”
这般大智慧,若非经历丰富如太月,哪里想得这般通透。竺卿宛顿觉那溺爱子女的父母,若是个个有如这般,这世上英才,成就一个光辉的年代岂会遥远。心里轻松了许多,大约也是因为得到了“荣成臻凉会护着傅家”这种想法,顿觉开朗,心中亦是满足。
别过傅夫人,她独自回到相幼阁,傅薄云和曳儿便紧张地询问所为何事,她笑笑,想着刚才的话便抱着胸开玩笑:“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满足便是你用过午膳还不想用晚膳的时候,肚子饱着,可又不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