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承铎坐在书房那张花梨大案后面,听李嬷嬷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眼睛只盯着茶茶。茶茶却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地面儿,仿佛一尊雕像。承铎问了李嬷嬷几句,正要问茶茶,忽然外面有人叩问。
承铎叫进来,那位姓余的王府内丞拿着一个卷轴进来,说:“方才有人送来,说是他家主人补给王爷的生辰礼物,一定要王爷亲自打开,其他人不能看。否则……谁看了谁死。”他托起那个卷轴,“那人放下这句话就走了,门口的侍卫问他他也不说话。”
“他说只能我看,不然谁看了谁死?”
“是。”
“拿来。”承铎伸手道。
老余有些犹豫道:“属下以为这卷轴里也许有暗器,也许有毒粉,还是让属下等先检验一下为是。”
承铎道:“他若是下毒放暗器便不该这样说,拿来。且看我看了死不死。”
老余便把那卷轴交了给承铎。承铎拿起来,叫李嬷嬷站开些。李嬷嬷急忙道:“还是让别人来看吧。”茶茶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
承铎已经徐徐展开那卷轴来看,只片刻,脸色一变。李嬷嬷见他变色,往前两步,承铎把那卷轴一合,竟拿着半天没说话。李嬷嬷没看见上面是什么,却听承铎道:“你和老余先下去。”承铎平日对她十分尊敬,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李嬷嬷看他意思,是要留茶茶下来。她便告了安,和老余一起出去了,出门时看了茶茶两眼,暗叹了口气。
茶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愣愣地看着承铎,承铎说:“你过来。”茶茶听他声音便知道他动了真怒,心里有些犹疑,又有些作怯,慢慢挨了过去。
承铎把那卷轴一抖,铺开在桌上,便霍然是一副春宫图。那图上的男子戴着一张金黄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了下巴嘴巴出来,赤身压在一个女子身上。这画笔锋飘逸,却灵动如生,将男女□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那女子仰在榻上,长发委地,杏目迷蒙,秀眉微蹙,似是不胜其力,眉眼之间,一辨而知是画的茶茶。
茶茶惊诧地望着这副画。承铎等了片刻,茶茶也明知他等着,可她呆呆地站着不动。承铎已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对她大声道:“说话!”他从未对茶茶这样大声过,即使过去在大营里审问她时也不曾如此。
茶茶被他吼得一退,伸手拿过来纸笔,想来想去下不了笔。就在承铎要再次发作的时候,她落笔飞快地写字:“画的是真事,是很久前的事,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半晌,承铎盯着那纸不说话。
茶茶被他盯得伤了心,换过张纸来,缓缓落笔道:“草原上的花儿微小,不懂得风雪摧折,马蹄践踏,只懂得望着天空开起来。你实在要问我,其实我什么都记不住。”她虽没有说话,也能觉着她语气强烈决绝。茶茶写完,并不看他一眼,掷了笔,竟转身走了。
承铎看着那字,好一阵才把那英明神武的头脑找回来。下午她们一直不回来,他让哲义他们去找时,他坐在这里,想起茶茶临去时的神情,心里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难以言述。倘若茶茶就这样找不到了,倘若他再也见不着她了,那怎么办呢?他就要回燕州,远离上京,该到哪里去找她呢?他从不曾把一件事情这样千回百转地想过。
她没有遗失,他本应该高兴的,却被这幅画给激怒了。承铎冷静了半天,在椅上坐下来,心知这个送画的人是故意要激怒他。直坐到天黑,屋子里暗了下来,承铎才站起来,自己点上烛火,又看了看那画,用火燃了,折在盛水的青花瓷盆里。又把茶茶写的纸看了一遍,也烧了。
*
茶茶走到李嬷嬷房里时,李嬷嬷也不在,屋里没有一个人。她在妆镜前坐下,拆下发辫上的单粒珠花,换回衣服,对着镜子愣愣地看了自己片刻。今天早上她走到承铎面前,两人还眉来眼去,拉着手不放。她忽然想到承铎生日那天,东方说“如此反复,令人心意冷落。”茶茶觉得今天就像唱了场戏。她抬起头望着镜子,对自己笑了一笑,站起来出去了。
走到穿花廊下,却不巧正遇着徐夫人,身边跟了绿翘。茶茶冷漠地曲了曲膝,徐夫人也冰凉地看着她,茶茶与她对望时,两人眼里一片刀光剑影。茶茶并不多看,越过她往厨房去了。绿翘一跳,似要说话,却见徐夫人默然不响地也往西苑走了。绿翘觉出主子今天有异,也不及说什么,连忙跟了上去。
已过了准备晚膳的时间,膳房里没有几个人。茶茶并不进去,却踱到后面花篱架下,默默坐下。那天便渐渐黑尽了。
月亮从东边爬上来,又慢慢走到中天。茶茶坐在那里悄无声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沉,一个黑影也坐了下来。茶茶根本不用看,最末梢的神经自动感觉一下也知道那个是谁。
承铎在她旁边坐了一会,见她脸都不转一下,便一把扳过她身子趴在自己腿上,自己曲起身来趴在她背上。这样抱了一会儿,承铎说:“你今天不回去睡觉么?”茶茶一动不动。
承铎似问非问的自己接道:“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了?”茶茶还是一动不动。
“我晚饭还没吃呢,你也不管我。”茶茶挣开她,站起来,月光下作口型比划道:“主子要吃什么?”
承铎是从不曾说过一句软话的人,如此她还不领情,不由得生气道:“主子要先吃饭再吃你!”
茶茶抽身就往厨房去。承铎站起来一把抓住她手腕,忍不住又要教训她:“你这丫头脾气还真大。被我吼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委屈成这样么。”
茶茶神气稍微缓和了些,仍然不睬他,扭开了手,到厨房里看时,只有午饭后剩的冷饭冷菜了。茶茶端了碗犯难,回望了承铎一眼。承铎想也没想说:“我才不吃别人剩的。”
茶茶“砰”地把碗一搁,承铎马上加了一句:“我是说吃饭。”茶茶毫无所谓地揭开锅盖,承铎伸手扣住她手腕,这么站了半晌,又不知道怎么说好。茶茶动不得,挣开他手,往锅里掺水。
承铎一时语塞,有些可怜兮兮地说:“别弄了,我不想吃东西。”
茶茶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用米酒煮了两个荷包蛋,加上糖。承铎也懒得到处端,就在厨房条凳上坐了,先用勺子舀了一块喂茶茶。茶茶笑笑,摇头不吃。她既不是撒娇使气,却又分明没有高兴。
承铎深切地觉得女人真是很麻烦,你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样。他也就默默地吃完,两人相携归寝。一到房里,茶茶便脱衣服。承铎看她不慌不忙地解着衣衫,蓝眼睛里一片平静。他站起来,抓住她手。茶茶也就停手,面无表情地由他捉着。
承铎看了她半天,见她还是一片平静,叹了口气,把她拉过来一点,靠在他身上,望着虚空缓缓道:“人和饭是不一样的。我若是把你当作饭来吃,岂不是和别人一样了。”
茶茶把脸埋在他肩上不动,承铎就让她这样埋着。两人站了一会儿,承铎说:“你要这样站一夜么?”茶茶慢慢从他衣服上抬头,脸色没变。承铎却看着她眼睛说:“你哭了?”
茶茶摇头“说”:“我没有。”
承铎心里钝痛了一下,手指便抚上了她的唇,随即轻吻在她眉心,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你最乖了。”说着,把茶茶抱上床,掀开被子放在丝棉床单上。茶茶躺着一动不动,任由承铎把一个温热的吻从嘴唇细碎地蔓延到全身。他的气息吹在身上让人有种软绵绵的懒惰,像有潮水在身体上冲刷过去。
当承铎再一次吻上她的唇时,茶茶曲起柔软的身体贴到他怀里;承铎分开她的腿时,茶茶气息缭绕地哀求他轻一点,承铎便做得很慢很久。
这种缓慢而深重的撞击如冲入旷野的洪水,漫流到四肢百骸,引得她的脚趾尖都在颤抖。
茶茶抓住承铎的背,感觉他每一次用力时肌肉的收缩,如猎豹捕食的爆发力,将她完全的占有和蹂躏。最后世界碎为齑粉,只有他的力量残存在她的意识里。茶茶想让他停下,却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混乱地抵御他的压制,眉目销魂比那画上更甚十倍。
承铎难以自控地低吼,短促而喑哑。他双手穿过茶茶脖颈,用力地抱她,肉体充分的接触。他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时,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呻吟声,如濒死的求救,虚弱而渴望。
然而,承铎现在什么也听不见,连同他自己的声音。
当人们放纵心神,那欢爱便会不受限制的长久而强烈;若再有一个契合的怀抱,也许就可以不顾一切的死去了。

第二十章 毒杀

第二天承铎被召进了宫中议事,议了一整天。傍晚他刚从北书房出来,就见哲义候在殿外。到了无人处,哲义低声道:“府上出事了,徐夫人死了。”承铎吃了一惊,站住想了想,一言不发出宫回府。京城百姓得以瞻仰了一下五王爷纵马穿街的身姿。
承铎到了府门前下马,门前的侍卫行带剑礼,承铎只扫了一眼,直接赶到了后面他书房外。东方衣袂翩翩地站在外面,似乎好整以暇地看风景,见了承铎,往书房外耳室里做了“请”的姿势。老余正在耳室坐着,几个厨房里的丫鬟仆妇都站在那里,他见承铎进来,也站了起来。
承铎脱下外套,甩给哲义,问道:“怎么回事?”
老余禀道:“夫人未时初刻在房中咳血,后来渐渐不支,捱了一刻,便去世了。现在停在房里,王爷要去看看么?”
“说关键的。”
“种种症状来看像是中了毒。那边院子里李嬷嬷已经派了人。厨房里的人今天当了值的我都已经扣在这里了。”
承铎望向东方,东方略点了点头。
“中毒。哼。”承铎冷哼了一声。
“另外……夫人的丫鬟绿翘,咬定茶茶在夫人的点心里下了毒,我已经把绿翘看起来了。”
承铎沉吟片刻,问:“茶茶在哪里?”
“李嬷嬷带去了。”
承铎扫了一眼站着的人,道:“先把她们叫来,你把绿翘也带过来。”转身出了耳室,进了书房正厅。
不一会儿,李嬷嬷带了茶茶进来。承铎盯了茶茶看,茶茶今天倒泰然自若地回望着他。他两人这样对望时,老余带来了绿翘。绿翘哭得眼睛红红的,跪倒了擦眼泪。承铎直接问她:“绿翘,你说茶茶毒死了夫人。有什么证据,你别怕,从头到尾一一说来。”
绿翘抬了头,说:“夫人午后还好好的,过了两个时辰就嚷身上不好,后来就咳得厉害起来。我报了吴总管,说要请大夫。大夫还没来时,夫人就……”她拿了张绢子又要抹泪,承铎看她这架势就皱起了眉头。
绿翘哀婉了一会儿,指了茶茶道:“她仗着王爷宠爱,一直对夫人都不甚恭谨。下午我去厨房里吩咐她们给夫人做粥,看见她在那小厨房里放点心。一定是她往夫人的点心里下了毒,夫人才会这样的。”她说完又哭。
承铎转了头不看她,叫老余:“去问问耳房里的人,有没有看到这回事。”
老余道:“问了。都说不知道。茶茶有时从后廊直接进小厨房。那边李嬷嬷不在时,她们也不能进。厨房里忙乱,都说没注意。”
“他们倒是糊涂得好。”承铎向绿翘笑道,“你主子今天都吃什么了?”
绿翘想来想去说:“早起喝了半碗羊奶羹,后来吃了苡仁茶,吃了点心,还有隔天要喝的养生药。午膳用了半碗饭,配了清酥鱼排,连心黄瓜,还有一碗蒸的乌鸡汤。另外两样菜,我没见她动。午后夫人歇中觉,没多久就说不舒服了。”
这一番话说来,此事就难查了,不独独是厨房的人,徐氏房里的人也脱不了干系。老余插话道:“我已经派人查了厨房,食材都是今早进的,没有什么问题。”
承铎转了头问茶茶:“你一天都做什么了?”茶茶眼眸一转,望着李嬷嬷,李嬷嬷代她答道:“她今天起晚了,快午时了我过来叫姑娘,姑娘才起来。”她这样说的时候,众人当然都看着茶茶,茶茶便把脸红了起来。她这扭捏的情态一出,大家多少也就知道她为什么起晚了。
承铎心里暗叹,茶茶真是个人才!她虽不会说话,却能把各色表情运用自如。需知说假话容易,做假脸色却很不容易。从前在军中,连承铎都差点以为她果然胆小怕事,懦弱无知。承铎盯着茶茶,又问:“然后呢?”
李嬷嬷道:“我叫了她起来,因为后面丫头有事找,我就过去了。回来她也没出来,我再来看,她摔了一跤,把王爷书房的书架碰倒了,书撒了一地。我让她把书收收好,茶茶央我请东方大人来帮忙理一下书。我想着她把王爷的书弄乱了也不好,就请东方大人过来了。茶茶下午便在这里整理这一架子书。”
“哦?”承铎眯起眼睛望茶茶,话却是说给东方的:“如此说来她今天一天碰巧都没出过书房了?”
东方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此时凉凉地说:“是,我过来扶起书架后,也一起把书放回去了。茶茶姑娘怕你怪罪,想凭记忆把书摆成原来的样子,我一直帮她放书——直到夫人那边出事。”他这样说时,脸上却带了些自嘲。
这番话的侧重很明显。那书架有一人多高,最高一层承铎伸臂能拿到书,茶茶是够不着的。她把东方拖在这里,就是要人证明她一下午都在书房哪里也没去。东方与承铎四只眼睛都盯着茶茶。茶茶站在当地,颜色不改。
承铎便问她:“怎么回事?”
茶茶慢慢作口型告诉他:“没站好,摔了。”
“你就这么容易摔跤?”
茶茶头一低,手一扭,“说”:“腿软。”
承铎就笑:“怎么软得把书架都翻了?”
茶茶神色诚恳,连“说”带划地比给他看,大意是她去拿上面那层的一本书,不小心摔了。
承铎截断她,骤然问:“什么书?”
茶茶毫不犹豫地“答”:“《六韬》。”
承铎记得那本书确是在最上层,便又问:“这整架书怕有四五百斤,比你重得多,你摔得有多重,居然把它碰倒了?”
茶茶比划说她垫了一个凳子,站在凳子上,没站稳,向后一倒,拉到了书架上的竹杆子,把书架拉倒了。她很尽心地现场端过凳子来演示了一遍,只是没有真的拉翻整理好的书架。
承铎看那圆漆凳子,确实有磕碰的痕迹,想了片刻,又问:“这书架比你高,面向你摔过来,你就躲得这么伶俐,一点没砸到?”
茶茶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就不腿软?”承铎凑近她,暧昧地问。
茶茶轻轻地作口型,有点小乖地“说”:“侥幸。”
承铎觉得每次这么盘问她都是一番艰难的斗智斗勇。茶茶若是决心骗人,必能骗得滴水不漏。无论什么理由总能给你糊弄过去。你明知道她说谎,可就是挑不到她的毛病。
承铎又一次无语了。绿翘本站在一边,如今众人都不出声时却突然道:“她早上说不定就去厨房了,做下坏事却回来装睡!”
承铎淡淡道:“你方才说的是下午看见了她。事实上,她下午并不曾去厨房。”
绿翘一愣,言辞有些闪烁道:“夫人昨晚说累了,睡得早。今早上起来也不好,中午就不舒服了。她昨天下了毒在那点心里也说不定。”
承铎道:“照你这么说夫人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了,这是暴病,怎么叫中毒。茶茶今天一天没出去,你却编谎话赖她,硬说是她今天下的毒。”
绿翘急了:“不是的,是夫人说一定是她!”她手指着茶茶,“夫人没病,是她用毒把夫人毒死了。”她见承铎看着她默然无语,越发慌了,指了茶茶说:“不是今天就是昨天!她是个奸细!她……”
承铎骤然打断她道:“夫人病得糊涂了才说这样的胡话!念在你是太过伤心,有些心志不清,暂且不问你的罪。老余,你找人把她看起来,要是她还这么说胡话就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吃点安神药。”他既叫的是老余,便不是内府的丫鬟仆妇,而是外院的侍卫把绿翘拖了出去。
绿翘叫道:“王爷!……”已经被哲义给敲晕了过去。老余看承铎眼色,承铎微微一抬下巴。老余便转身跟了出去。
承铎看了一眼屋里众人:“夫人暴病而亡,你们就该老实些,别风言风语的乱说!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谁若是也像绿翘一般神志不清,本王决不轻饶。李嬷嬷,这个意思你替我告诉下去。后事该怎么办,你就办一办吧。”承铎说完,看了东方一眼,径直出去了。
东方转身跟着他出了门。
*
承铎一径出了王府,骑上马在大道上奔驰起来。东方也牵了马,跟着他一路向西,直跑到城郊山野下。
远树含烟,一片暮色。承铎跳下马来,却站着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有马儿喘气。东方勒住马缰,在他身后立定。承铎望着那远山上的落日,终于开口:“你说今天的毒是不是茶茶下的?”
“多半是,即使不是,徐氏之死也定然和她有关系。”
“倘若是她下的毒,她的毒药从何而来呢?”承铎回转身来,望着东方。
东方一字字道:“我不知道。”
“倘若我说怀疑你,你会做何想?”
东方沉默片刻,道:“第一、到燕州大营之前我从未见过茶茶;第二、我做任何事只出自本心,不受任何人的指使差遣。你我相交,也是如此。这话信与不信,你自己拿主意吧。”
承铎默然良久,问:“你喜欢茶茶么?”
东方愣了一愣,道:“我听说城北坊间有一位老先生,他家藏有一把古剑,能削铁如泥。世人都非常仰慕,早年你还曾登门拜访,以求一观,可有此事?”
“是。”
“你既喜欢那把剑,为什么不把它抢到手中?”
“喜欢并不一定要占有,我只是欣赏那把剑罢了。”
东方颔首微笑:“你明白就好。”
承铎踌躇半晌,忍不住问:“那……你觉得她喜欢我么?”
“哈哈,”东方大声笑,“这我怎么知道。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她好了。”
承铎被他笑得郁闷了,拉了马缰,怪道:“我现下怀疑你,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儿?”
“若是你怀疑了,却又不说,那才糟糕之至。”
“哈!”承铎短促的一笑,马鞭一扬,又骑了往回去。东方看他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也骑了马往回去。
*
夜幕深沉时,承铎坐在靖远王府后园的水阁画廊边的栏杆上,靠了柱子望天坐着。他左脚蹬在栏上,右腿却垂下来,小腿轻微晃着。
“果然还是这药里出了问题。”东方在一旁的白玉石桌上摆满了盘盘碟碟,上面分出了一堆煮过的药渣。“我问过厨房熬药的人了。夫人的药是隔天吃,都是前一天配好了,放在那里。药里被人做了点小手脚,厨房里熬药的人不认识药材,仍然煮给她喝了。”
承铎头也没回,仍然望着天淡漫道:“她无非吃些益气补血的药,做了什么手脚能要了她的命。”
东方摇头:“你这位夫人大有来头。我查了她上一副药渣,与你府上出记的药案不符。她平素吃的是解毒药,隔天服用才能保着毒性不发。可惜今天这副被人去了君药,反加了……”他用筷子夹起一片乌黑的药片仔细看了一看,“生姜?这我可就有些不大明白了。总之这做手脚的人对于药理十分精通。我望尘莫及。”
承铎终于侧过头来:“我府上的高人多着呢,徐氏是前上将军徐震的女儿,他爹不巧因为叛乱死在了我手里。皇上为示仁慈,硬要将她塞给我,我原以为她是皇上的人,对她倒还客气,现下看来却有些不像。”
“你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糟糕么?”
“有么?”承铎跳下那栏杆,“我现在只想着回燕州的事;至于打完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他说得果断而坚定。
东方便换过一个问题来:“那你不觉得茶茶刻意撇清自己下午不在厨房里有点多余?”
“我想事情串起来应该是这样的。”承铎以手扶额,头疼道:“有一个极厉害的人想要对付我,也许就是那个十二年前就做了哲仁主子的人。徐氏是安插在我府上的暗哨,茶茶本是为人所用的杀人利器。昨天她接到了某项命令要害我,而给她命令的这个人正是徐氏。茶茶没有害我,反而在徐氏的药里做了手脚。她知道徐氏今天会死,算准了徐氏会找上她,午后便寻出由头来躲了一躲。”
“茶茶是从胡人那里来的,会不会是徐氏恨你杀了她父亲,与胡人勾结想要害你?”
“你刚说了,她受毒药所制,应是为人逼迫。”
东方言随意动,就想说:“也许徐氏就是皇上安排来的。”生生忍住,踌躇了片刻,还是没有问这话。
承铎心中却在盘算昨天将茶茶带去又放回的人。说道:“茶茶能害我,无非是下毒。能经手我饮食的,除了李嬷嬷也就是她。我前日恐吓过她,若是我死了,就要她殉葬。她这人怕死,必然不敢。徐氏让她午后出府,正是让她下了毒好跑,以免去她后顾之忧。可见,她们两人背后是同一个主子。让我奇怪的却是,那个人没有得到我的死讯,为什么还放了茶茶回来?”
还有那副让承铎生气的画,为什么送来了这么一副画?茶茶说她并不认识那个人,只是有一次休屠王拿她待客才有过这么一回事,事后也没有再见过这个人。那么给承铎看画的这个人,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对茶茶有意,故而来气一气承铎?他还送了茶茶一朵花,可恶!
茶茶必然是有所隐瞒的,然而她对这人也明显没有什么好感。她宁愿违抗命令也不愿意害他,甚至还要将徐氏除去才肯罢休,这让承铎想起来就心情大好。若非如此,依承铎的脾气,非得扒了茶茶的皮不可,岂会只是扒了她的衣服。
承铎恨恨道:“茶茶也是个可恶的,她上回还试探我,问我恨不恨哲仁。这死丫头,想坦白就坦白好了,和我玩这一套。昨晚还跟我装乖,今早又装上蒜儿了。把我当傻子不成!可惜我没找着什么破绽。若是硬逼问她什么,她保准抵死不认。”
东方在旁边水盆里洗了手,用白棉帕子擦着手上的水,微笑道:“我还被她利用了呢。”
承铎酸溜溜地说:“为美人效劳,你很开心啊?”
东方继续笑:“美人说不说实话于我而言无伤大雅,我只不会恼羞成怒罢了。”
承铎闷声不响了。东方一掷那布帕子,道:“真没搞懂,你狠一点就索性杀了她。你这样由着她,倒不像你的做派了。”
承铎摇头:“你不明白。茶茶这人是属乌龟的,就一身壳子死硬得要命。我怕吓着了她,她一吓就缩回壳子里不出来了。再则,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担惊受怕的人是她。我怕什么!我就看她给我死撑到什么时候!”
“倘若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这里,你这样纵容她……到头来怕是养蛊为患了。”
承铎浅笑,初升月华下竟有些温柔神色:“也不尽然。昨天她自知一去难回,若不害我,更是死路一条。可她却没有那么做……我过后明白过来,心里倒是一阵后怕。”承铎抬头望着那月亮,“她原本可以求我庇护她,可她冷傲到连这个都不肯,就那么走出去了。或者她仍然信不过我。你说,这样一个人,我怎么逼迫得了她?”
承铎回书房的时候,茶茶倚在床角打磕睡。承铎便走过去凑近她的脸,茶茶感到呼吸之气,骤然睁眼,就被承铎一抱顺到床头,嬉笑着问:“你收拾了一下午书累了吧?”茶茶点头,从昨晚就在累,岂止是这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