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拜我所赐,别想拿这个来让我负疚,你从来就没把爱情看得重要过。”甘璐打开车门,却被聂谦拉住胳膊一把拽了回来,后背重重抵到椅背上,她恼怒地回头看着他,他缩回了手。
“你就是为这个原因跟我说的分手吗?”
“过去很久的事了,还来细说未免可笑。”
“可是你显然也没有嫁一个爱情至上给你足够安全感的男人,他甚至没能让你摆脱婚前恐惧。”
“我恐惧的是婚姻本身不是他,还要我为那个电话正式道歉吗?”
她的语气强硬,聂谦却反而笑了,洁白的牙齿在幽暗中闪着光,声音突然轻柔下来:“不必了,我很高兴你恐惧的时候能想到我。”
甘璐一怔,随即呵呵一笑:“聂谦,你永远这么自大。”她再次打开车门下去,对聂谦挥挥手,进了大厦。
她没有回头,可是她清楚知道,聂谦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只是这个注视未免来得太迟了。
聂谦与甘璐住在同一个居民区,不过两人只是相互面熟,既不算近邻,也说不上青梅竹马,至少聂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对甘璐是视而不见的。
在与她恋爱后,聂谦也坦白承认,之前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她有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却过得十分潦倒、喜欢打麻将并酗酒的父亲。
“再加一个早早出轨,闹得沸沸扬扬后离婚一走了之的母亲吧。”甘璐补充道。
那个居民区十分庞大,在拆迁以前,一边是各式各样的私人民居,一边是老式宿舍楼,各家各户没有隐私可言,而且差不多每家都各有一本难念的经,说起别人的倒霉事只是消遣,并无恶意,她十分清楚别人对她家的议论,并不介意,倒是聂谦怜惜地抱一抱她。
这个拥抱带着相互的了解与无奈,他们是同病相怜的,聂谦家也许更困窘一些。
拆迁前,他家是一栋四层楼的自建民宅,面积不算小,看起来也气派,却似乎住了足足一个家族的人,他的祖父母健在,父亲那一辈兄弟三人再加一个姐姐全都各自成家生子,却都挤住这里。每天都能听到父子、母女、婆媳、兄嫂、叔侄、妯娌、堂兄弟姐妹之间的争执吵嚷,大家的境况都不算好,逼仄的空间更增加了戾气,随便一点小事都能吵得天翻地覆。
甘璐读中学时,每天去学校都必须从他家楼下走过,她习惯了那里面不时传来的各种声音的争吵,也习惯了从那个房子里走出来的英俊男孩冷漠严峻的表情。他们读同一个中学,他比她大三岁,高两届,走向学校时,经常是一前一后,不过从来没讲过话。
她受父亲不喝酒时的严厉管教,根本不会主动与人搭讪;他则对自己的家以及整个街区都十分厌恶,正眼不看周围。
聂谦高分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建筑学专业,甘璐继续过着紧张的高中生活。她实在放心不下父亲,倒从来没想过报考外地学校。
她在即将读高三的那个暑假,照例冒着酷暑参加学校的补课,一天下午的自习时间,满头大汗的聂谦出现的教室门口,他与她面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指着她扬声叫:“喂,你快出来。”
英俊的男孩子在上课时公然跑来找女孩子,教室里学习得紧张又无聊的同学一齐大乐,交头接耳的、起哄吹口哨的全有,课堂秩序一时大乱,没人将心思放到功课上了。老师一看,门口站的是自己教过的得意弟子,迟迟疑疑站起来的是班上表现一向文静的甘璐,顿时大怒,正待发作,聂谦急忙解释:“张老师,她爸爸生病了,我是来通知她去医院的。”
甘璐脑袋“嗡”地一响,连书包也顾不上拿,更顾不上跟老师说什么,急急跑出教室。聂谦赶上来一把拖住她:“我骑车来的,带你过去吧。”
她坐到聂谦的自行车后座,他告诉她,她爸爸在小茶馆和人打牌时,突然大口吐血,已经被送到医院,他正好路过,答应帮着来通知她。
赶到医院时,甘博已经因为大量饮酒,造成胃穿孔,被推进了手术室,好在他之前神智清晰,自己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送甘博过来的牌友都散去了,聂谦也打算走,他正要礼貌性质地问甘璐还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却只见护士递了缴费单给甘璐。甘博当时所在的企业早就被兼并,理论上讲他有医保,但上面可报销的数额少得可怜,逢上大病,几乎就得全部自费,甘璐跑得匆忙,身上并没多少钱,捏着单据,一脸茫然。护士好心对她说:“赶快打电话叫亲戚带钱来呀。”
甘璐如梦方醒,径直走向楼道一侧的IC卡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先是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突然提高声音:“我不管你在哪,你马上给我送钱来,不然别怪我以后再不认你。”
她重重挂上电话,走回来颓然坐倒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捂住了脸。她一直跑前跑后办手续,头发被汗粘得一绺绺的,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湿现出水迹,更显得身形单薄,精疲力竭。
聂谦虽然性格冷漠,向来不爱管闲事,也不禁心生怜意。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说:“医生也说了,你爸爸送来还算及时,应该没事的。”
“我一直觉得他心里不痛快,喝酒也算是种放松发泄了,都没太管。”她的声音闷闷从指缝中传出来,“现在他身体弄成这样……”她一下哽住,将一个小小的呜咽硬是咽了回去。
聂谦有点不可思议地说:“喂,你爸爸是成年人了,该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身体负责,你有必要这样检讨自己吗?”
甘璐不语,她没办法对一个陌生男孩子解释,她照管她父亲的生活已经有好几年了。
“这个……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吃的东西。”
她抬起脸,小小一张面孔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自己却浑然不觉,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你有没别的亲戚可以过来帮忙,你还得上课啊。”
她再次摇头:“我家没什么亲戚在本地。”
聂谦长期生活在大家庭,被包围在父母亲戚中间,除了充斥耳膜的争吵外,万一谁有事,倒是能很快有一帮人过来七嘴八舌出主意,再加七手八脚帮忙,混乱得让人烦恼,但也让人安心,他从来没见识过这样孤立的状态。可是甘璐脸上除了担心外,并没有惶急害怕,只默默看着前方出神。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急着离开了,安静地陪她坐着。
过了一会,一个衣着时髦、披着一头波浪卷发的漂亮女人踩着高跟鞋大步走过来,她看一眼聂谦,然后转向甘璐:“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开刀,要切除一部分胃。”
“照他那个喝酒法,早晚会把身体喝垮,”她皱眉,拿出一张银行卡:“你以前那么有气节,根本不肯收我的钱,现在知道没钱要命了吧。”
甘璐一把夺过卡,硬梆梆地说:“你走吧。”
那女人一怔,给气乐了:“死丫头,河还没过就拆桥了,我不给密码你,你去哭给医生看吗?”
甘璐语塞,停了一会,牵动嘴角,苦笑出来:“妈,你行行好……”
那女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恨声说:“你就使劲恶心我吧,你的一点狠劲全拿来对付我了。”
她俯着头,而甘璐仰头,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从聂谦的角度看过去,那两张面孔,一个艳丽,一个清秀,不尽相似却又有着奇妙相同之处。
终于甘璐头一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那女人取出手绢替她擦着眼泪和额上的汗水:“我请人来伺候他,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你马上要读高三了,搬到我那里住,专心学习准备高考。”
“他不会接受你找人照顾的,我也不会丢下爸爸。”
“谁让你丢下他了,”那女人似乎又恼火了,“你以为我是来跟他抢你吗?你这么大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抢回去也不过是天天气我罢了,有什么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不会去你那里的。”
“你老这么摆出一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来讨好他,安慰他那颗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还真有点上瘾了。他是一辈子幼稚偏执没得救了,你总得有长大的一天吧。”
“算了,你先走吧,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架。”
那女人瞪着她,却无可奈何,将手绢摔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撑着。”
她和来时一样,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小小的脆响,一阵风似地离开了。甘璐捏着手绢与银行卡,呆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她轻声说:“她是我妈妈。”
聂谦“唔”了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
“她姓陆,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的姓加上她的姓组合起来,我猜至少我出生的时候,他们是很恩爱的。”
聂谦无言地听着。
“她其实算是很疼我了,离婚以后还时常瞒着我爸爸,给我买衣服,或者硬塞给我钱,生怕我生活得不好。”
这一点聂谦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虽然口齿利落,和女儿针锋相对,没有亲呀抱的寻常亲热,可是话里话外流露的全是关心。
“他们都对我好,都是好人,可是没办法生活在一起。”
“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一样有可能是悲剧。”聂谦声音平淡地回答她。

第七章(上)

聂谦一直陪甘璐坐到甘博被推出手术室送入病房才走。那天以后,聂谦与甘璐再偶尔遇上,会相互点头打招呼。暑假转眼过去,甘博痊愈出院,聂谦回北京上学,甘璐升入高三,他们并没有相互联系。
医生说甘博这次胃穿孔导致消化道出血,和他长期酗酒有密切关系,同时医生郑重警告,他身体的其他指标也不乐观,再这么喝下去,被切除了一部分的胃会继续受损不说,得肝硬化、肝腹水甚至肝癌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
甘璐以前怜惜父亲郁郁不得志,没太管着他喝酒,只要求他不要动不动喝到烂醉程度就可以了。听了医生的话,她再回来查过资料后,当着甘博的面,砸了家里所有的酒瓶子,同时对他说:“爸爸,你选吧。你要继续喝酒,我只好离开这个家,去跟妈妈生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早已经拒绝了经济状况明显好过父亲的陆慧宁接她过去,也从来没拿这句话威胁过父亲。甘博知道女儿不是随口说说,终于答应开始戒酒。
接下来这个街区开始大规模拆迁,甘博住习惯了这里,与女儿商量后,选择了接受离得不远的一处已经落成的还建公寓;而远在北京的聂谦强烈坚持让他父母选择了货币补偿,然后去另一个新区买了房子。
到了冬天,人们陆续搬走,那一带成天出没着搬家公司的车子,夜晚亮灯的人家渐渐减少,甘博每天都去他们的新家监督着简单的装修。这天甘璐从学校回来,眼看着聂谦那个庞大的家门口也停了一辆卡车,他父母正指挥工人往外搬东西,她停住了脚步。
聂谦提了一个箱子走出来,皱眉说道:“这些破烂扔了吧,留着没什么用。”他指的是几件样式陈旧而且破损的家具,但他妈妈显然舍不得扔,坚持要工人往车上搬。他一脸不耐地站开,却看到了甘璐。
萧瑟阴沉的冬日,满眼都是零乱狼籍、人来人往,他们视线相碰,甘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你要搬走了吗?再见。”
聂谦本来想彻底与这个他从小到大都莫名厌恶的地方告别,再不回头。然而那一刻,看着对面立在寒风之中的秀丽女孩子,他突然意识到,至少他并不想跟她说再见然后不再不相见。
他匆匆拿纸笔,写了自己的手机、邮箱递给她:“把你的号码给我,我们有空联系。”
他们的联系并不频密,甘璐面临高考,根本没空闲上网或者聊天,偶尔通一次电话,两个人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聂谦鼓励她好好考试,她唯唯答应,放下话筒,各自都有点惆怅,又有点隐秘的兴奋。
甘璐一边照顾父亲,监督他戒酒,一边备考,然而戒酒谈何容易,她实在没法做到专注。那时高考仍然是七月,正是本地炎热如火炉的时间。考场内尽管有风扇,可是搅起来的只是呼呼热风,居然有一个考生因为抵不过紧张和高温双重夹击而中暑昏倒,被医护人员抬了出去,更增加了考场内外的紧张气氛。
考试完毕出来,满眼都是迎上来问长问短的家长。甘璐喝着甘博拎过来的冰镇绿豆汤,眉开眼笑,她想,发挥似乎不够理想,可是不管考得怎么样,总算度过了人生一个重要关口,接下来可以好好玩玩了。
除了同学邀约一块玩以外,她接到了平生第一个约会电话,是聂谦打来的:“最近上映的《黑客帝国》不错,有没空一块去看。”
甘璐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了一下,连忙说:“我有空,什么时间?”
《黑客帝国》很好看,基诺李维斯很帅。更重要的是,这是甘璐头回和一个男孩子一块看电影,她得老实承认,她没专心在剧情上,而且在心里暗自比较,觉得聂谦与男主角一样双眉挺直飞扬,有相似之处。
出了电影院,聂谦问了她的估分情况后,略微沉吟:“这个分数上一本倒也够了,你打算填报了哪里的学校?”
“我想留在本地。”
“没一点想看看外面世界的愿望吗?”
甘璐摇摇头:“我爸爸身体不好,我还是留在本地比较方便一些。”
聂谦不再说什么,送她回家。天色已晚,那一片拆迁区已经成了工地,灯光通明,搅拌车川流不息,道路泥泞而坑洼不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巷陌痕迹,可是两个人都走得毫不迟疑,脚步迈得一致,不约而同地清楚该在什么地方转弯,该从哪个方向插回正道。甘璐仍然住在这一带,并没留意到什么。聂谦意识到这一点,着实吃了一惊。
他一向厌恶在这里的生活,总以为父母搬去新区规划整齐的小区,就抹掉了对于从前谈不上愉快的记忆,可是记忆存在于心底的方式和时间根本由不得自己决定,如同安静走在身边的女孩子一样,不时会浮上他心头。
送她到她住处的楼下,他说:“过两天我同学约着一块去江边游泳,你去吗?”
看见她快快地点头,他有开心的感觉。
那个暑假他们频频见面,聂谦每次冒着酷热从新区那边乘一个多小时的公汽赶到老城区这边来,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一点不解。当然,他念大学已经两年,也与有朦胧好感的女友交往过,不过他的心思向来不像有些同学那样,对于恋爱,他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并没打算花太多时间与心力去追求谁,恋爱无疾而终时,他并没什么遗憾。
然而对着甘璐,他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见面次数一多,他发现她身上有和最初印象不一样的地方。甘璐只是看上去文静,性格还有开朗活泼的一面,从不扭捏作态或者故做矜持,毫不掩饰喜欢跟他在一起。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给他打来电话,无精打采地告诉他,她被调剂到了她并没填报的师大历史系,他学的工科,比她更讨厌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她却笑了:“我爸爸倒是很高兴,说女孩子当历史老师最好了,工作稳定,又不会太累。”
放下电话,他发现自己在微笑,本来他应该对这对没计划没目标目光短浅的父女有一点轻视的,可是他想,也许她的生活态度也不错。
两人各自开学,相互加了QQ,联系比以前多了一些,谈的话题渐渐不仅限于学业。然而分处两地,也只是这么平淡地交往着。甘璐在新结交的好友钱佳西的严格审问下,都交代不出能让她满意的材料来。
“这么说,你准备两地恋爱吗?”
甘璐老实招认:“他都没说过喜欢我好不好。”
“那你喜欢他吗?”
他曾经无数次走在她前面,笔直挺拔的身材是她单调高中生活中一个养眼的背影;他曾经安静地陪她坐在充满消毒药水味道手术室外,度过近三个小时的焦灼时光;他曾经给了她生平第一个属于异性之间的约会,让她心跳不已……甘璐脸红了,点点头。
来自内陆省份一个小城市的钱佳西个子小小,生着一张慧黠精灵的面孔,从中学开始早恋,虽然也不过是和同班男生拉拉小手、递递纸条、偶尔偷空出去看场电影、打打街机而已,可是她觉得在简直没一点经验的甘璐面前,自己有足够的资格担任情场指导的角色。她干脆利落地下结论:“我不赞成两地恋爱,远水解不了近渴嘛。不过看你这副少女怀春的小模样,不去表白一回,大概死也不会甘心的。”
“表白?”甘璐忙不迭摇头,“我不要表什么白啊,万一他根本不喜欢我,听了表白岂不是很为难,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那你打算玩暗恋吗?”
甘璐嘻嘻一笑:“暗恋也没劲,一个人跳舞跟傻子一样,现在这样挺好。”
钱佳西对她的逻辑直翻白眼。

第七章(下)

当然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有高年级的男生来追求甘璐,钱佳西尽管觉得那男生很一般,还是大力鼓励甘璐接受追求:“你不要给一个根本没开始的恋爱守节好不好。”
她虚弱地抗议:“什么守节啊?我……只是觉得和他不合适。”
“不和一个人正面接触,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合适你。”
甘璐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于是和那男生约会了一次,不过是例行的吃快餐外加看一个不知所云的现代艺术展,那男生学政治,却显然喜欢一切非传统的表达,很起劲地对她解释那些艺术品的深刻内涵,她只能“嗯”、“哦”应着,觉得实在无趣。
她回宿舍后上网,聂谦刚好在线上,随口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她鬼使神差地说刚刚约会回来,那边沉默了一个让她不安的时间,她补充上一句:“挺没意思的。”这行字敲上去,自己都觉得是画蛇添足了。
然而对话窗口突然出现了一行字:“璐璐,觉得他没意思的话,考虑一下我吧。”
甘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坐一会,拎旁边上网的钱佳西过来看,钱佳西大笑,伸手十指如飞地敲键盘,没等甘璐拦住,一行对话已经发了过去:“好,你从今天开始追求我吧。”
甘璐使劲将坏笑着的钱佳西推回她的座位,脸已经烧得火辣辣的了,再看屏幕,半天并没有动静,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手机响了,正是聂谦打过来的,她快快拿了手机跑出寝室上了天台才按接听键。
“我没太多追求女孩的经验。”聂谦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而且我们又隔得这么远,希望不会让你觉得没意思。”
她拿着手机,好久没说话,聂谦以为是信号不好,连着“喂”了几声:“你还在吗,璐璐?”
“我还在,我很开心。”正值冬季,天台上北风呼啸,将她的声音吹得有点断续零落。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然而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如同置身于一个春天。
钱佳西先大力表扬自己:“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不会跟别人出去看艺术展;要不是你跟别人出去了,你这位闷骚的男朋友不知道要拖到时候才肯开口;要不是他终于开了口,你们两个闷骚的人凑一块真不知道啥时才是个头。”
甘璐仍然沉浸在刚刚尝到的恋爱感觉中,听着钱佳西的复杂推论,只心不在焉地微笑。
钱佳西有点发愁地看着她:“可是两地恋爱……”她直摇头,“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祝福你,就算能坚持下去,也挺艰难的。”不过眼前的甘璐笑得实在甜蜜,她终于还是知趣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当然,两地恋爱确实艰难。他们平时靠手机短信和QQ联系,只有趁假期相聚。最初的兴奋过后,情话重复得再多,也抵不过一个切实的拥抱,更何况聂谦实在不是一个有闲情逸志的男生。他成绩优异,目标明确,从大三开始到房地产公司实习,到了大四,甚至放假都不回来了。
看着好友和同学生活过得丰富多彩,很多次甘璐不得不怀疑自己的选择,她在拒绝条件优秀的男生追求时毫不迟疑,然而在对着电脑与聂谦对话时确实感到了无奈与寂寞,钱佳西不客气地评论她这男友有和无简直没分别,她只能苦笑,安慰自己,等毕业了,两个人就能在一起。
聂谦读的专业是五年学制,到最后一个学期,他打来电话告诉甘璐,他准备毕业后去深圳一家地产公司工作,那真正是一个通知,并没有一点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甘璐心底一沉:“你不打算回本地工作吗?”
“我本来是想去北京的,但深圳那家公司副总亲自面试我,工作机会也很难得,发展空间会很大。”聂谦显然从来没有回来的念头。
“那我们怎么办?”
“现在联络很方便,等明年你毕业了,也可以考虑过来工作。”
她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他便直接从学校去了深圳,甚至没有回家一趟。
聂谦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自然比求学时还要忙碌,根本没空网上聊天。两人靠发邮件与偶尔打电话联系着,比他读书时来得更疏落。甘璐痛苦地发现,单靠她一个人维系一份感情着实不易,再想到他,全没一点甜蜜,倒是越来越多现实的问题横亘在了两人中间。
甘璐写长长的邮件过去,讲学校里的趣事,讲实习时碰到的调皮学生,他的回复通常简短得让她抓狂。打通电话,他也是三言两语结束话题。双方都感觉到,共同语言似乎越来越少。
更重要的是,聂谦讲到的全部将来都是他在事业上的计划。他坦白告诉她,他无意在事业有成之前考虑家庭问题:“璐璐,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样早早结婚,平平庸庸生活一辈子。”
“那么你是让我等你奋斗成功吗?”她的心凉了半截,轻声问。
“如果你对我有信心,就给我时间。”
她亲眼看到自己父母的婚姻如何一步步走向失败。母亲提出离婚,父亲饱受羞辱也不肯放手,笨拙徒劳地试图挽回,却被将目标定得远高于他、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母亲更加轻视鄙弃,在反复的争吵中磨蚀掉了最后一点感情。她想,她不会容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长久的不确定在那一瞬间突然都确定了下来,她艰难地开了口:“我不会对一个做决定时甚至不跟我商量的男朋友有信心,你也不需要我给你时间,聂谦。以你的才干、意志和决心,我毫不怀疑你早晚会成功,可是我不打算等你,就这样吧。”
聂谦显然意外,甚至震惊,可是他没问为什么,在电话中沉默良久,他才说:“既然你决定了,我只能接受。”
甘璐上学很早,当时读到大四,不过21岁的年龄,根本没有考虑过结婚,也完全赞成先立业后成家,甚至想过父亲有王阿姨照顾,她并没太多后顾之忧,不妨和他商量一下,也去深圳找份工作,至少与男友相处时间多一点。然而聂谦的举动和话语还是让她决定放弃了。
钱佳西一直对她谈了三年多的这场远程恋爱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在见过聂谦一次后,对他的评价并不高。她完全赞成好友的决定:“你傻了才会跑过去,那样有野心的男人,当然欢迎一个现成的女朋友,既享受恋爱,又不用负责任。可是他把自己的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旦觉得你是个障碍了,马上会把你丢开。凭什么你的青春就该在等他中度过呀?他那边奋斗,你这边寒窑苦守,他当自己是薛平贵啊。”
甘璐并不认为聂谦对她怀了这样现实的想法,他的确有野心,可从来坦白,不会骗她,两个人的相爱总有甜蜜的时刻。只是她想,她的确抗衡不了他的雄心壮志。就算他真是薛平贵,她也知道她必然不是王宝钏,无意把自己丢进寒窑当现代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