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老板阿立从一楼室内探出头来,笑道:“王小姐,这位陈先生等了你两个小时了。”
第二十九章 不离不弃
王灿怔怔地看着走到她面前的陈向远,一时有些恍惚。
“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再不来找你,我想我会永远失去你。”
他的声音低柔,如同跟深沉的夜色融合在一起,王灿只觉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去了你家,”他凝视着她,“准确地讲,还是在你家楼下。”
王灿不觉苦笑,“真不知道该说你含蓄还是骄傲才好。”
“那不是骄傲或者含蓄,我只是怕听到你的拒绝。我承认,想得太多行动太少的确是我一个很大的弱点,我正努力试着克服它。”
月色之下,他的目光如此温柔。她吁一口气,心柔软了下来。她想起那个深夜,他守候在她家楼下抽烟,正是他沉默的出现和消失,让她察觉出她没法不去想念他,同时害怕只需要他一现身一说话甚至一个凝望的眼神,她便会克制不住,身不由己地折服。
正是如此,她才在MSN上删除了他,试图断绝自己的软弱。如果说他需要克服他的内敛,她又何尝不需要克服她不知不觉中形成的过分自我保护。
“于是你一直坐在我家楼下吗?”
“我对自己说,抽完这支烟,就打你的电话,无论如何要和你见面谈谈。不过烟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你父亲突然下来了,敲车窗玻璃,我实在是很惭愧。”
王灿想象一下两个男人对视的情景,不禁微笑,“我爸很温和,不会说你什么啦。”
“对,叔叔人很好,没嫌弃我是不速之客,请我上楼去坐。”
王灿不禁担心,“我妈也在家吧。”
“是呀,阿姨煮了酒酿小汤圆给我吃,确实非常好吃。”
“呃,她问了你什么没有?”
陈向远微笑不语,王灿只得摇头,自嘲地说:“我妈就是过分紧张我。”
“我喜欢你家的气氛,看着你父母,不难知道你成长在亲密关爱的环境里,所以才有这么好的性格。”
“我以为经过这段时间,你已经彻底否定我的性格,不会再把我当一个开朗平和能包容的人了。”
“认识你越久,我越喜欢你的性格。”
这样的坦白,让王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岔开话题,“他们告诉你我来了厦门吗?”
“还告诉了我你从网上预订的旅馆名字。”
王灿没想到对她戒备心那么强的妈妈竟会爽快地把她的行踪告诉陈向远,可是看看眼前这男人,她不得不承认,他很能让人解除防范信任他。
陈向远牵着她的手坐下,去里面端来一杯咖啡给她,“灿灿,顶峰这件事,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王灿几乎奇怪,她至少今天一天完全没想顶峰的事,不过此时提起,她也并不烦恼了,“何必让你为难呢?你才换工作,恰好又跟顶峰有业务往来。而且——”她迟疑一下,还是说了,“我说了我需要考虑一下,并没有真正重新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拿这件事拖住你。”
“这话是什么意识,你认为我是个看见女朋友有麻烦就兴奋,以为自己能充当救世主的自恋狂吗?”
王灿脱口而出,“至少你把沈小娜的麻烦都认领过去了。”
“那不一样,灿灿。”
“我知道不一样。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生活中的另一个她。”
“你这么介意她的存在吗?”
“她来找我谈过,态度也许不讨人喜欢,可我基本明了,你们那个订婚是一个错误,我要再去计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是的,我并不向往成为另一个沈小娜,也不介意你生活中她。我介意的其实是——”她斟酌片刻,内心那些纷乱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晰,她抬起头,直视着陈向远,“我不确定你对我的感情。”
陈向远明显一震。
“你和沈小娜一起长大,你们对彼此来讲都很重要,这些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没有表演欲,可也不希望充当闯入别人生活的配角。”
“我对你的感情跟对她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我很怀疑你心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给我,我不愿意为一份不确定的感情而不停跟你、跟她、给我自己纠结;我更不愿意一旦碰上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就被你拿去跟某个参照物作对比,也许是前途、也许是关系亲密的妹妹,然后成为必然被放弃的那一个。”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感情在你看来这么不确定。”
“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王灿惆怅地说,“我想我大概太以自我为中心,顾虑太多了。所以我想冷静一下,至少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再回头看看该怎么做。”
陈向远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昨天我问你那篇报道的事,你还是不肯跟我说,我放心不下,找我的顶头上司去打听,按他的说法,司霄汉这次给报社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这个我知道,我也有心理准备了,别为我担心。”
“除了心疼你要面对这样麻烦的事,我还想,至少我可以赶过来陪你,多少证明给你看,我是关心你的。你看,我甚至动了这么可笑的心思找一个能拖住你的机会,怎么还敢指望被你拖住?”
他的坦白让王灿怔住。她心底一酸,顿时觉得眼中泛起了雾气,只得掩饰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陈向远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是的,我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所在的公司与顶峰拉锯谈判一个复杂的资产处理项目,我只负责具体事务,哪怕放下工作拍案而去,也没法影响顶峰的决定。你不是小娜,你已经做好独自应对的准备,根本没对我抱有期望。不过我还是来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怎么样,我都认为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没有任何值得指责的地方。”
王灿再也忍不住,眼中含着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陈向远起身坐到她旁边,身处双臂将她拢在怀中。
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回到家里,王灿都勉力表现得淡定,也基本上做到了表面上的镇定自若,回应同事的关切,与他们探讨,甚至适时打趣上几句,保持成熟的姿态应对上司,尽量不让父母为她担忧。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若无其事不代表真的没事,再明智理性的分析都无法卸下她独自承受的焦虑,就算这次来厦门旅游舒缓了心情,但隐忧仍然存在。此刻对着陈向远,她的满腔委屈一经勾动,就再也按捺不住。伏在陈向远的怀抱中,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他手臂的坚实,她有慰藉与放松的感觉。
“别为这件事难过了。”
王灿喃喃地说:“怎么可能不难过?李进轩辞职了,不知道报社下一步会怎么处理,更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父母解释。”
“叔叔阿姨能够理解的。”陈向远抚摸着她的头发,“知道资产管理公司在国外有个什么名号吗?”
她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陈向远嘴角泛起一点儿笑意,“国外有人称资产管理公司叫秃鹫公司,听这名就知道,所谓资产管理,无非是处置各种不良资产,甚至是不良资产的残骸。现在的顶峰,已经是资产管理公司的目标,你们写的那篇报道,多少切中了顶峰面临的问题,他们才会费力遮掩,可是腐坏的部分,怎么可能永远被遮掩住。”
王灿没有做声,至少眼下,她并不关心顶峰未来的走向。她一向不愿意在公众场合亲热,然而这间家庭旅馆院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偶尔晚归的客人静静上楼,并没有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只觉得近二十余天绷得紧紧的神经连同身体一下松懈下来,对于职业的担忧和感情的不确定被放到一边,疲惫感弥漫全身,让她一动也不想动了,这样一放松,她几乎有朦胧的睡意。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我一下。”
陈向远放她靠在椅子上,起身穿过院子,“老板,麻烦帮我开一间房。”
阿立闻声出来,一边办手续一边打趣地说:“我正跟太太说,女孩子就算生了天大的气,被男朋友这样追,都不可能赶他走的。你的房间在王小姐对面。”
陈向远笑笑,拿了钥匙过来,提起旅行袋,“上去休息吧。”
王灿默默地走上楼梯,拿钥匙开房门,突然回身看着陈向远。陈向远读懂了她的目光,丢下旅行袋抱住她,轻声说:“我说了要过来找你的时候,就答应了你妈妈,好好陪你,但一定保持克制和尊重。”
王灿没想到妈妈居然如此明确地向陈向远提出要求,她吃完晚饭还打过电话回家,妈妈没有直接再叮嘱她一次,显得几乎不可思议的宽容,想来还是被爸爸拦住了。她的脸不免一下子热得发烫了,正想讪讪地推开陈向远的手,他却收紧手臂,深深吻住了她,两人一直吻到院门再度被晚归的旅客推开,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陈向远替她开房门,“睡个好觉。”
接下来的两天,是一个完美的假期。王灿和陈向远在鼓浪屿上信步而行,既去了游人众多的日光岩、风琴博物馆等景点,也按照阿立的推荐,去了游人少、没什么标志性景点的岛的另一侧。
“本地居民聚居的内厝澳也很值得一看。”阿兰补充着,“唉,有时候真矛盾,游客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意会越来越好。可又觉得包括我们在内,通通都是外来人。真的打搅到他们的生活了,看到那么多不礼貌的游客动不动大呼小叫,拿着相机对着路边坐着晒太阳的阿婆一通狂拍,我就来气。六年前,我和阿立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岛上十分安静,商业气氛远没有现在这么浓。现在……”
“你又开始发牢骚了。”阿立搂一下阿兰的肩膀,“别忘了,是你坚持要来这里定居的。”
阿兰大笑,“是的,是的,老公,我拐了你过来,你想后悔可没门儿了。”
看着这恩爱的夫妻,王灿与陈向远不禁相视而笑。
他们穿过曲折悠长的无人长巷,喂悠闲出没的流浪猫,看两边风格各异的建筑,那些开着知名与不知名鲜花的各式植物、小小的庙宇、传来唱诗声音的教堂、人去楼空的旧宅、断续的钢琴乐曲、操温婉口音讲话的居民……都与他们生活的城市迥异,仿佛踏足另一个时空。
王灿孩子气地追问:“前一段时间我那么任性,不解释、不理你,还乱发脾气。你生我的气没有?”
“听到你去相亲,我确实生气了。”
“李进轩这个多嘴的家伙。我又没进去见他,想来想去,没有那个心情。”
“那高先生——”
王灿狡黠地笑,“所以说你是吃醋了。”
“那是当然。”
“我拒绝他了,很明确。”
他也笑,捉住她的手亲一下,“我生自己的气的时候比较多一点儿。”
“好吧,就算你没生气,可是你一向这么不主动,居然会来找我,我太意外了。”她突然有了一点儿疑心,“该不是我父母说了什么吧?”
他好笑又无奈地摇头,“他们只说你近一段时间心情不大好,至少你妈妈并不放心我过来找你。我向她下了保证后,她才把你的旅馆告诉我。”
她想象一下妈妈的神态,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除夕那天给你打电话后,我一直很不安。”
“那天我可没任性,表现得很平和啊。”
“就是这个平和疏远吓到我了。”
她撇一下嘴,“哦,原来你只怕别人跟你表现得一样。”
他苦笑,“头一天我开车送明宇去了机场。他和于琳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一度争执得非常激烈,后来于琳不再理他,提出离婚,独自一个人回东北娘家过年,明宇打算飞过去找她试着挽回。不过他自己也说,他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我就想,如果我等着你‘以后再说’,可能就永远没有跟你说什么的机会了。我不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拖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他们那么长时间的感情,没想到……”王灿有些喟然。
“是的。你看这别墅——”
此时他们正走在蜿蜒起伏的笔山路上,这里人迹稀少,巨大的榕树一株株耸立着,树枝丝丝缕缕地垂下来,遮蔽出大片的阴影。榕树背后露出一所院门紧锁的老宅,苍黑色的屋檐已经残损,斑驳的院墙上刷着年代久远的标语,墙头长着黄黄的枯草,随风摇动,现出无人居住的荒凉与颓败感。
王灿注视着这所老房子,“这么漂亮的房子,主人在建造的时候肯定十分精心,一旦没人居住维护了,同样抵不过时间流逝。”
陈向远从身后圈住她,“感情这东西比房子还脆弱,所以更需要珍惜。灿灿,我经历过失败的感情,更糟糕的是,我没能好好反省变得成熟。遇到你的时候,我是一个沉闷的男人,你会注意到我,我甚至感到惊讶。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才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确实有一点儿怀疑,不能断定我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也许跟别的追求者一比较,你会更加忍受不了我的弱点。可至少我应该做到不轻易离开,不轻易放弃。”
她心神激荡,轻声说:“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在我迟疑犹豫的时候,比我坚定。”她回头,吻他的嘴唇。
在鼓浪屿的最后一天,王灿和陈向远走到海边,沿着海岸线环岛慢慢走着。这样懒洋洋的午后,阳光明媚,非常适合吹着海风,漫无边际地闲聊,让思绪天马行空。
王灿感叹,“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该有多好。”
“你打算靠什么生活呢?别告诉我你想出海打渔。”
“配合一下我,别拿现实来泼我冷水。也许可以跟阿立和阿兰一样,开一间小旅店,或者咖啡馆,你煮咖啡的手艺正好用得上。”
陈向远微微一笑,“嗯,我可以断定,至少我的咖啡煮得比刚才我们喝过的那家要好。或者开间小酒吧也行,我还会调几样简单的鸡尾酒,当酒保足够了。”
王灿想了一想,“咦,那我做什么?”
“你可以招呼客人,下单,洗洗杯子,喂喂猫,看我煮咖啡、调酒……”
她笑,“听起来很像是米虫的生活。可是……”
“可是什么?”陈向远摸摸她的头,“是不是我样样三脚猫的手艺没法让你安心当米虫?”
她摇摇头,“我在想,不管在哪里生活,我谋生的本领好像都很有限。”
陈向远有些诧异,“在这方面自我怀疑可不像你,灿灿,你是一个很好的记者,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除了做记者,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两年半的资历,甚至拿不出像李进轩那样有底气跳槽的资本。”
“还在想你的工作?”
“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忍不住又开始想那些烦心事。”
“所以想索性搬到鼓浪屿来开旅店?”他看着她,微带调侃地笑。
她嘟哝着,“我也知道逃避是不可能的,不过在这样美的地方不做做白日梦多浪费。”
“我喜欢看你做梦的表情,可你现在,”他扳过她的脸看着她,“是在焦虑。”
她只得坦白承认,“是的,还有点儿害怕。”
“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银行,做得很顺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另外找工作。可是真的下了决心接手另一份工作,就知道改变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可接受。”陈向远的手臂将她搂紧一点儿,声音微微放低,“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一起经历所有改变。”
她被深深地打动了,抱住他,踮起脚去吻他。她头一次如此主动,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唇,带着甜蜜温暖的气息。陈向远搂住她的腰,让她更紧地贴合自己,让这个吻加深。
第三十章 那些过往,那些将来
回到汉江,王灿于初六那天准时上班,同事之间照例寒暄问好,然后开始各自忙碌,她接到一个地产商做活动的邀请,以往都是直接过去,这个时候当然还是先请示杨主任。杨主任叹一口气,“让刘蓓去吧,王灿,不要有想法,这段时间不发稿子也是为你好。”
她点点头,“不管是怎么发落,也该有个时间吧。”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果然,到了初八这一天下午,杨主任召集部门会议,宣布第二天晚报将在显要版面刊登向顶峰集团道歉的声明,除此以外,李进轩被开除,王灿停职三个月,扣除当月工资,并做出深刻检讨。值班副主编、经济部主任、签版编辑和责编分别都接受不同程度的处罚和批评。
王灿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保持着不动声色,但这个前所未闻的严厉处罚让经济部办公室一时为之哗然。杨主任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不知道上面顶住了多少压力。本来顶峰的要求是开除两个当事记者。”
一个同事冷笑,“顶峰说什么就是什么,干脆来收购报社好了,晚报改成顶峰冠名,我们一齐看司霄汉脸色行事。”
“不用发这种牢骚,我一样得做检讨扣奖金。这件事的内情太多,我也不方便再说什么,只能告诉你们,目前这个处理结果已经是社里领导的板子高高举起慢慢落下,在尽力保护记者了。”他转向王灿,“接下来你还是适当出去采访,跑跑交叉路线,不过这两个月发报道就用经济部的公用笔名,这也是为你好。”
王灿长吁了一口气,“我明白,只是不好意思连累了各位。”
“谁连累了谁,说这话不是让领导害臊吗?”
说这话的是罗音,她径直走了进来,将一盒蛋糕放到桌上,“下午茶时间,绿门刚出品的芝士蛋糕,我来慰问一下王灿和经济部所有受处罚的同事。纯属个人行为,顶峰不会来追究我吧。”
众人大乐,杨主任摸着鼻子苦笑,“看样子我是没份儿了。罗音你越来越厉害了啊,一只雪球把副主编眼镜砸开了花,现在又特意拿蛋糕来羞臊我。”
王灿打圆场,“一起吃一起吃。我一没惹上官司,二没被开除调岗,还能继续工作,这结果算不错了。”
吃完蛋糕,大家分头工作。罗音摇头叹息,“王灿,我本来以为你会哭,特意来安慰你。你一下变得这么泰然淡定了,我真是不适应啊。”
王灿抹去嘴角一点儿蛋糕屑,笑了,“哭有什么用啊,这情形就算抱着领导大腿喊冤也是白搭啊。不如淡定一点儿。”
“唉,刚进报社的时候,你一口一个老师,嘴甜得要命,撒起娇来我见犹怜,挨一点儿批评,眼泪马上在眼圈里打转,偏又咬牙忍着,现在看看,讲话处事已经比我得体得多了。”
“这话说的,该不是讽刺我变世故了吧。”
“我一向认为世故不是个坏词,适当世故比仗着天真让别人去包容要好得多啊。我只是忍不住感叹,一入媒体岁月催,不到三年时间,小姑娘身不由己给磨到成熟,以后我想看你撒娇都机会有限了。”
这话让王灿有些感触,她笑道:“你不嫌肉麻,我这就跟你起腻,只怕你家张新要吃醋了。得,别伤春悲秋了,不如跟我讲讲结婚感受吧。”
“我们早住在一起了,没有太多感受,不过今天是结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难得想玩一下情调,要带我出去吃饭。”
提到情人节,王灿不禁想起陈向远头天的电话。
“初八的晚上留给我好不好?稍微晚一点儿回去,阿姨应该不会反对吧。”
“有什么节目,打算给我惊喜吗?”
“嗯,我动手做饭给你吃,算不算惊喜?”
她唇边隐约露出微笑。罗音笑着摇头,“不用说,你今天肯定有了异性安慰的安排,那我就放心了。”
王灿红着脸推她一下,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在门边扬声问道:“请问王灿小姐在吗?”
王灿循声看去,门口站着一个捧了一大束红玫瑰的年轻女孩子。
“我是。”
“我是天星花店的,有人订花送给你,请签收。”
杨主任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无限感慨,“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到底还是生女儿比较威风呀。”
王灿呵呵一笑,并不理会他们的打趣,看一下花,并没有附卡片,但着实娇艳欲滴。她签收后,不得不承认,原来当众收花,真是能带来满足感,有一捧花在面前放着,气氛完全不同,情人节的节目似乎正式开始了。
罗音走后,王灿打电话给李进轩,告诉他这一处理结果,他说:“居然对一个先提出辞职的人用到开除,倒真有点儿出乎意料,看来顶峰这次是铁了心要捂住盖子以儆效尤。”
“会对你找新工作有影响吗?”
“我现在在广州。白天刚进行了面试,自我感觉算是顺利。别为我担心。”
就算有情人节的浪漫预期和一束鲜花摆在面前,她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放下电话,托腮对着玫瑰发呆。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却是黄晓成打来的。
“收到花了吗?”
王灿大吃一惊,“是你送的吗?”
“网上订的,答应下午送到。”
王灿握着手机不知说什么好了,那边黄晓成轻声笑,“这好像是我第二次送花给你。第一次只送得起一枝玫瑰,你居然一点儿没嫌弃,那时我就想,等我有了钱,一定送最漂亮的玫瑰花给你。”
“呃,我……对不起,花很漂亮,可是……”王灿拼命搜索枯肠,试图找出个委婉的表达来,最后只得一狠心,“可是晓成,我跟男朋友和好了,请不要再送花给我。”
听筒里一阵沉默,似乎有细微的钢琴曲声传来,良久,黄晓成轻叹一声,“我知道了,小灿,情人节快乐,再见。”
王灿放下电话,只觉心情异样地沉重。这时,QQ上何丽丽的头像闪动发来对话,她呆了半晌,才提起精神点开。
“王灿,恭喜我吧,我想我终于死心了。”
王灿心一沉,心想居然挑这么个日子死心,不知道黄晓成对她说了什么不近人情的话,“怎么了,丽丽?”
“还能怎么样?我打算接受追求我有一段时间的一个同事的邀请,晚上跟他去看电影。祝你和晓成过一个愉快的情人节。”
“什么意思呀?”王灿简直想透过显示屏一把抓住何丽丽,摇着她的肩膀问她了。
“他不是请假飞去汉江市打算给你惊喜了吗?应该已经到了呀。”
王灿盯着显示屏呻吟一声,捧住头,“你没搞错吧。”
“搞错?我们前天坐同一班飞机回的上海,我看他在机场订了今天去汉江的往返机票。算了,我不想再等一个不可能的人了。”
王灿来不及再跟她说什么了,匆匆下线,抓起外套和背包,一口气冲出报社,跑向对面的绿门。推开门,店内盘旋的正是刚才电话里听到的轻柔的钢琴曲,黄晓成坐在靠窗的位置,注视着面前的咖啡杯。
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黄晓成微微一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看样子,我还是那个自负的傻瓜了。”
王灿努力想笑,眼睛里却泛了点儿泪光,“对不起,晓成,我没早点儿跟你说清楚。”
“傻妞。”他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不关你的事,我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自以为是得可以。”
“别瞎说。”王灿很想说点儿什么,但嗓子处有一点儿哽咽,堵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转头看向窗外,努力想平复心绪。
“对不起,王灿,我不是特意非要在今天跑来招你难受。我总对自己说,我们有那么好那么甜蜜的回忆,如果我再争取一下,你还是会爱我的。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我实际上是在自欺欺人。在你最爱我的时候,我胆怯了,犹豫了,现在再想回头,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放下这一段吧,晓成,前面的路还很长,你会遇上更值得你爱的人。”
“就算遇到更好、更有趣的人,我也忘不了我们在一起时的感觉。”
王灿捂住眼睛,试图将夺眶的泪水盖回去,“别说了,晓成,别说了。”
“好,不说了,你走吧,我再坐会儿,然后赶飞机回上海。”
这时王灿的手机响了,是陈向远打来的。她接听,有点儿瓮声瓮气的。
“向远。”
“嗓子怎么哑了?不舒服吗?”
“没事啊。”
“下班了吗?”
王灿含糊地“嗯”了一声。
“没关系,不用急,我提前下班,在绿门等你。”
王灿大吃一惊,马上回头,只见陈向远正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手握手机,看着他们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王灿几乎以为他要转身推门走掉,但他没有,反而走了过来。黄晓成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黄晓成,王灿的朋友。”
陈向远握一下他的手,“陈向远。你好。”他拉开王灿身边的椅子坐下。
黄晓成并没有坐下,他招手叫服务员结账,“对不起,我得去赶飞机了,明天还要上班。”
王灿抬头看着他,眼里犹带泪光,“晓成,一起吃饭吧,你总不能不吃饭跑去坐飞机。”
“傻……”黄晓成及时收住,摇摇头,“来不及了,我是说时间不够。我走了,再见。”
他将钱递给服务员,拎起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外套,对陈向远点点头,并不再看王灿,大步走出了咖啡馆。王灿看着他站在路边招出租车,一辆辆车从他面前不停留地驶过去,越来越浓的暮色里,他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寂寥。终于,一辆车停下,他伸手拉开车门,停顿了一下,仿佛要回头,但终于没有。他坐进车里,车子起步,转眼便从王灿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时,陈向远伸过手来,安抚地轻拍王灿,王灿回头,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却没有成功。
“对不起,向远。”
“没什么。”他站起身,“我们走吧。”
王灿上了车,心绪仍然纷乱,靠在椅背上出神。陈向远也不做声,直接将车开到了自家公寓地下停车场。电梯在他们面前停下,门打开,沈小娜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微微有些诧异,瞟一眼王灿,一步跨出电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陈向远按住电梯,问:“小娜,你要出去吗?”
沈小娜撇一撇嘴,拖着声调说:“虽然没有男朋友,不过情人节这天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打算出去喝酒跳舞,彻夜狂欢。”
陈向远皱眉,刚要说话,她却哈哈笑了,“好了好了,向远哥,不开玩笑了。今天上场有促销,我新做的牌子也正好上柜,我答应了我妈去巡店,你该放心了吧。”
她向他们摆摆手,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走过,同时丢下一句话,“不过,做完正事以后,我肯定还是要出去玩的。”
王灿根本没听进去沈小娜都说了些什么,她跟着陈向远进了电梯,再进了他家,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陈向远帮她脱去外套,推她坐到沙发上,开了音响,给她倒杯果汁,任由她坐着,自己去了厨房开始忙碌。
音响中送出的是小提琴曲,王灿以前没听过,但那明朗柔和的调子让她逐渐平静下来,她拿出手机给黄晓成发了条短信,祝他一路顺利,她想她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是对他的不尊重了。没过一会儿,黄晓成回了消息,十分简短,“我在机场吃饭,放心。”
放下手机,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公寓似乎变了样子。她第一次来这里,就感觉陈向远的这套房子装修得过于单调,没有任何装饰。但现在她坐的沙发换了咖啡色布套,上面那两个夸张的南瓜靠垫被浅咖啡和棕红交织条纹的靠垫代替,沙发前方铺了相同色系的羊毛地毯,旁边添了一盏落地灯,柔和灯光笼罩出的光圈下,放着一张样子十分舒服的安乐椅。
她再抬头,墙壁上挂了两幅装饰画,CD架旁放了一盆绿萝,餐桌上水晶花瓶插满了满满一捧玫瑰花。
这些改变让整个房间的色调顿时不像从前那样冷硬。
陈向远从开放式厨房那边回过头来说:“去卧室和书房看看。”
她依言来到卧室,开灯一看,四壁贴了米色暗花的墙纸,换了窗帘,里层是极浅的米黄色镂空波纹纱帘,外层是颇有质感的咖啡条纹。床换成了一张四脚藤制大床,床上铺着几何图案的床罩,床头柜上放着深铜色底座的复古台灯,靠窗台的小茶几换成藤制,加上两把圈椅,搭配得十分协调悦目。
她再来到书房,这里换了一个别致的双人书桌,案头放着小小的盆栽,另外摆放了一张碎花面包沙发。
王灿有些茫然,站了好一会儿,来到厨房。陈向远正在切西红柿,手势不算熟练,可神情专注的样子跟煮咖啡时没什么两样。旁边还放了好几个盘子,用保鲜膜蒙得好好的,看不出内容。电饭煲正冒着蒸汽,煤气灶上更坐着一只汤煲,发出汤汁煮开翻滚的声音。氤氲的热气让这个曾经不带一点儿烟火气息的厨房显得温暖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弄的?”
“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吗?”
王灿当然记得那倒霉的一天,“就是要带我来看这个吗?”
陈向远点点头。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除了偶尔调侃他的装修呆板无趣外,并没有提到其他,然而眼前所有的改动居然都跟她的向往如此贴合。
陈向远笑了,“我招认,我没什么审美,这是读了你发的那篇介绍林瑟瑟工作室的报道后找她帮我弄的。她说她完全知道你的审美趣味,不过我太赶时间,没法让她发挥得尽兴。”
王灿恍然,“难怪她说报道见报当天马上就接到了一单生意。她嘴可真紧,一点儿也没跟我说起。可是你怎么会想到要重新布置房间?”
“当时是想哄你开心,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可是……”他笑着摇摇头。
“虽然隔这么久才看到,可我还是很开心。”
“那就好。”
“真的是亲自动手做饭给我吃吗?”
“那是当然。”陈向远将切好的西红柿装进盘子里,擦一下手,揭开汤煲看看,关上煤气灶,回头看她,“我昨天找刘浩讨教了一个晚上,按他的说法,练好厨艺的不二法门是多做,像我这样想速成的基本不可能。话说在前头,待会儿不好吃也得吃完。”
王灿探头,再次疑惑地看着那几个盘子,陈向远不禁好笑,“算了,不吓你。我请钟点工张姐帮我准备好的,她下午先炖好汤,两个熟菜等会儿下锅一烩就可以了。本来我不打算煮饭,可她说没饭不像是一顿完整的晚餐。米也是她帮我淘好的,我不知道应该放多少。”
王灿在他身后咯咯笑,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刚才心里的那点儿不能言说的难受一点点化开了。
“后来我说,总得有一样完全是我自己动手的吧,她就给我留了几个西红柿让我凉拌。这个我倒是很有把握。”
王灿将脸贴到他背上,好半天不出声。陈向远诧异,伸手将她揽到身前,“这么感动吗?看来刘浩没骗我,我明天就去报个烹饪班好了,保证把满汉全席都学回来。”
王灿仍是不言不动,只是将头埋在他胸前,陈向远一只手搂住她,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良久,王灿抬起头,下巴抵着他的胸,她眼圈仍有点儿泛红,但一双眼睛清澈地凝视着他。
“我是不是很任性?”
“不用跟我做自我批评,因为那样的话,我会自惭。”陈向远微笑,“而且,我愿意你永远有在我面前任性的权利。”
“刚才你看到的晓成,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
陈向远用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嘘,别急着解释。”
她涩然一笑,“关于他,其实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先对你坦白一点儿事情吧。刚才提到装修,你以前曾评论过,这套房子好像只完成了一半装修,在软装开始前突然停工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怔怔地看着他。
“你判断得没错,装修这房子的时候,前女友跟我提出了分手,我就一直搁了下来,没心情做任何改变。我以为每天上班下班,做好分内的工作,也能算一个正常的人生。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直到我过的生活有多沉闷乏味。你改变了我,也让我有改变的热情。”
王灿眼中再度有了酸涩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们认识之前,会遇到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你一直比我活得明白透彻,所以,我只要知道你现在的选择就够了。”
突然轻轻一声脆响,两人一惊,同时侧头,原来是电饭煲自动跳到保温位置。
“饿了吗?”他哑声问。
“嗯。”王灿倚在他怀里,含糊地应道。
“那我们……”
他没说下去,因为怀里的王灿踮起脚,用一个吻将他剩下的话堵住了。
那些过往,有时留下伤痛的遗憾,有时留下美好的回忆;那些将来,正如同不可知的画卷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