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我的,早用200万摆平了,我不贪心,从来没期望过比这更高的投资回报率,既然自己写下了委托书,肯定欣赏别人履约时的契约精神。所以,再见,我们不用再特意见面了。”
任苒回了公寓,匆匆洗澡,再吃一次药,然后将自己放倒在床上。空中往返奔波的劳累和药物作用让她直睡到第二天被闹钟吵醒,觉得全身酸痛不已,根本不想起床,却也只多躺了五分钟,照旧爬起来洗漱化妆,赶去上班。
她在进银行工作后,便开始留意打理自己的账户,来香港之前,预料到再无多少时间关注国内市场动态,除了留下流动资金外,其他全投入了稳妥的基金与债券,现在她全部赎回,等钱到账后,马上转到了祁家骏的账上。
祁家骏跟她恢复了联系,差不多隔一两天会跟她简短通话,谈一下他家公司的进展情况。
祁家钰已经由悉尼回来,然而出乎祁家骏的预料,她坚决站到了她父亲这一边,力主坚持下去,将私蓄投入公司,并开始主管财务运作。
陈华当天便离开了Z市,但让助手留下来,出乎大家意料的又提供了一笔流动资金借款——数目恰恰能让公司短期周转,却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祁家骏与父亲祁汉明负责恢复生产,供应商半信半疑,结算周期被压缩到最低限度;工人人心浮动,流失极大;海外客户很不容易通融,因为延期而附加各种苛刻条款;官司仍在继续;赵晓越失踪的妹夫被警方正式通缉,受心情影响,她并不配合治疗,病情反反复复极不乐观……
“我知道姐姐这么做是为了让妈妈安心,可怜妈妈一生要强,拼命维护我跟姐姐的利益,倒弄到今天这一步。”祁家骏苦笑,“你看,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我好意思开口,也是被否决的少数派了。”
任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阿骏,你现在还在公司吗?不要做得太晚,还是要注意休息。”
“你不一样还在办公室吗?”
“这边银行工作就是这样的,没人早走,我已经习惯了。”
“小苒,我一向以为我能照顾你,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你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从来不抱怨,倒是我需要你来鼓励,甚至还要接受你的帮助。”
“这是什么话?阿骏,难道我要回忆当年你帮我的时候吗?我可是接受得很坦然的,甚至从来没跟你说谢谢。”任苒笑道,“而且千万别对着我检讨,我听着很害怕。不知道是应该拍下你的肩膀以示鼓励,还是绷着脸说继续努力。”
她轻松的语气让祁家骏也笑了,“你一个人在香港,要照顾好自己,上次看你,实在瘦了好多。”
“我知道,对了,不要再把报表发给我看了。我对这个行业不熟悉,提不出意见,家钰姐是澳洲持牌的会计师,她处理得肯定专业。”
“姐姐主张这样做啊,她说你现在是公司最大的债权人之一,我们当然有责任详细汇报。小苒,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会尽全力的。”
祁家姐弟的郑重其事,让任苒略微惆怅,她想起了另一个男人对她说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把一份感情和钱扯上关系,再蠢没有了。”
她与祁家骏之间的感情算什么?是她一向认为的友谊、亲情,还是祁家骏默默固执守着的爱?
祁家骏对她的爱,又有多少基于男女之情?
她与张志铭这样平淡的交往,算不算恋爱?
这些都是她不愿意去细想的问题。
更叫任苒困扰的是,陈华隔了一段时间,突然出现在香港。
他头一次打电话约她吃饭,她正在办公室里加班,尽管愕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号码,但马上谢绝了,“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有时间。本来你来香港,我应该做东请你吃饭,不过我觉得我们勉强坐在一起未免会不消化,你也应该不缺饭局应酬,所以不会介意我失礼。希望你在香港玩得愉快,再见。”
他也并不多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中午,她正和往常一样,坐在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四楼平台吃自制的三明治时,陈华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她身边。
浩荡的海风扑面而来,他穿着T恤与深色长裤,衣着明显比周围人随便,身形高大得十分醒目。
她在澳洲时,有时一个人独自去墨尔本海边,会回想起在双平的情景,心底存着自知不可能的奢望,期待他奇迹一般突然出现陪坐在自己身边,看向大海。然而此刻,同样对着大海,这个人意外地站到她的面前,她却只觉得荒谬而烦恼。
“午餐只吃这个未免太单调了。”陈华在她身边坐下,看一眼她手里的三明治,语调平平地说。
“我习惯了。”
她早就习惯了澳洲那边相对简单的饮食习惯,读书时多半都是带自制三明治到学校当午餐,倒很少像其他同学那样一边抱怨中国胃饱受虐待,一边去泡方便面。
“你的感冒好像还没好。”
“还好。”她说话还带着鼻音,因为无暇休息,感冒反反复复,的确没好彻底。
她吃得很慢,陈华也没有打搅她。她起身准备回去工作,他突然握住她的右手,她一惊之下,回过头来。
“我们重新开始吧,任苒。”
任苒的手快速一缩,却被他牢牢握住,他微微抬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深邃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不是祁家骏吧?”
“这与你何干?”
“当然不是祁家骏,以你对你妈妈的怀念程度,你肯定不会跟一个有老婆有儿子的男人搅在一块儿。不管他是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把,任苒,我很有诚意。”
任苒垂下眼睛看着他,干干地笑了,“愚人节还没到,提前开玩笑未免没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没有开玩笑的习惯。”
“这么说,你是认真的吗?那太遗憾了,我现在的工作很枯燥乏味,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男人求爱,你让我觉得荣幸,陈先生,可是又觉得荒唐。就算你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你这个建议对我也没有吸引力,爱一个陌生人太辛苦,我年轻时候试一次就足够了,再见。”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当然不是一次偶遇,他刻意来找她,提出让她震惊的建议——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回到办公室后,紧张的工作让她没有余暇多想。可是晚上回到位于上环的宿舍,她无法不想到这个问题。
她根本得不出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在整晚失眠后,她一样得按时起床,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孔,一边化妆,一边油然而生一股无名的怒火:这个人居然重新以如此理所当然的姿态闯入她的生活,搅乱她的平静,没有一点抱歉和犹疑。
如果他让阿邦来传达那个分手指令时,她几乎是听天由命,那么此刻,她确实体会到了深刻的愤怒。一想到回到北京,不可避免地还要与他碰面,她就有些寒意。
她在不安中度过在香港工作的最后时间,隔了一周,再接到陈华的电话,她强压的怒气直冲上来,不等他说话,便压低声音说:“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听你再说那些话,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然后直接挂断。
她知道,她的发作直接反映了内心的虚弱,毫无风度可言,也许面对一个重新回头的旧爱,如果不想接受,可以有很多种云淡风轻的处理办法,让自己保持心理上的优势。可是面对陈华,她想她没有能力玩那样的游戏,也没有心情去维持一个好看的风度了。
听到任苒决定培训结束就如期回到北京,张志铭似乎有些意外:“上次在香港碰面,你不是说有机会申请继续留在那边工作吗?”
外籍上司Paul的确对任苒提起过,如果培训期满,她愿意申请本地职位,他会很乐意背书。但任苒并没这个意思,她有几分诧异他的反应。
“我更喜欢北京的生活,香港太匆忙、太拥挤。而且——”她迟疑一下,“真的感觉很孤单。”
“哦,那回来也好。”
这样礼貌的口吻,再没有两个多月前在观光船上拥抱时的亲密感,听上去似乎并不盼望与她见面。他有时表现得那么体贴细致,有时又如此淡漠,任苒只能苦笑,本来还打算托他帮忙找公寓,也作罢了。
八个月时间下来,香港的同事与他们相处甚笃,Paul出面,在周末邀请大家去位于离岛区大屿山的他的住处做烧烤聚会,顺便为他们送行。
从中环去大屿山,要坐25分钟的轮渡。任苒到香港后,一直埋头工作,并没有四处游玩的兴致,骤然之间从钢筋水泥的丛林来到这边,下船后顿时有惊艳之感。
Paul住的是一个外籍人士聚居的国际化社区,位于背山靠海的海湾,这边全是底层的联排洋房和独立的House,隐在绿树丛中,隐隐露出橘红的屋顶。他的房子直接面向大海,不同肤色的男男女女在白色的沙滩上喝着啤酒、咖啡,小孩子自由自在奔跑嬉戏。
任苒抬眼望去,太阳渐渐西沉,海面跳跃着金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风帆随波而动,巨大的游轮缓缓驶过,对岸如林的高层建筑中,作为地标的香港国际金融中心醒目地矗立,对照身边的闲适人群,让人简直不相信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就如此近地共存着。
同事中有人在烧烤,有人在闲聊,任苒对粤语只大致听得懂,碰到笑点反应滞后,参与不了聊天,便信步走到花园边,看女主人种的玫瑰。
正好祁家骏打来电话问她回去的行程,她感叹:“这里实在太美了,碧水蓝天,空气又好,难怪上司情愿忍受台风侵袭时候的不便,坚持住这边,每天坐轮渡上班。”
祁家骏不以为然,“得了吧,你在澳洲待了三年,什么海景没见过,那边的安静宜居全球出了名,难道会被巴掌大的一个大屿山惊到?”
“不一样啊阿骏,想想看,隔这么一点距离,一边繁华到了极致,一边这么安静,完全是两个天地。人待的环境很影响心情的,我在中环工作,在上环居住,过了八个月,每天一睁眼睛看到的就是高楼大厦,路上满是急急忙忙好像要去冲锋陷阵的人流,站到这里,真有些像回到了墨尔本的日子。”
提起墨尔本,祁家骏有些感慨,沉默了一下,说:“你马上要回北京了,男朋友帮你找好房子没有?”
任苒含糊地说:“他最近公司很忙。”
“哪至于忙到这个地步?”
任苒不愿意谈这个话题,“我在网上已经看了好几处备选的房子,放心,我有在北京租房的经验,很容易找好的。”
“把行李收拾好,上飞机时记得带本书。”
她答应下来,放下手机,正准备回身去烧烤炉边,却猛然怔住,陈华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像上次看到一样衣着休闲,米白的宽松衬衫加长裤、帆船鞋,非常适合这里的气氛。
她受惊不浅,想不通他怎么会如此神出鬼没,突然现身在她上司的家里,可是再一想,她从来也没能预料过他的行踪,从认识他开始,他每次出现都像一个纯粹的意外,以至于她在澳洲那几年,总恍惚觉得,会在某个转身的瞬间看到他。在无数次失望直到最后分手,那个希冀早已不复,他却现身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实在有些讽刺。
陈华看着眼前的任苒,她的头发绑成马尾,穿着T恤、中裤,脚上是一双银灰色人字拖,完全不似上两次看到的严谨职业装束,显得出乎意料的年轻。
一如近三年前他在墨尔本看到的那个少女。
那时他隐姓埋名,经过两年多的辛苦忙碌,顺利完成原始积累,并且进入了方兴未艾的商业地产开发,斩获颇丰。
他回了一趟Z市探视阔别已久的母亲陈珍珍,照例坐一坐便走,并不肯跟父亲碰面,出来以后,却还是忍不住去了Z大后门。
两年前他与任苒在这里分手,他向来没有故地重游抚今追昔的习惯,因此不能解释自己的这个举动,他只想,也许可以抽时间去H市的政法财经大学,看看那个害怕孤独、黏人、有时脆弱得可笑的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不料刚动这个念头,他便与季方平面对面遇上了。
季方平脸色憔悴,在那所房子前徘徊,两人都有些意外,她告诉他,任世晏已经调回Z大任教,他们已经结婚了。
他想,恐怕任苒和父亲的关系再不可能缓和了,“那任苒呢,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学校念书?”
季方平显然并不愿意谈及她,只简单地说:“她跟祁家骏一起去澳洲墨尔本Monash大学留学了。”
他要她的地址,季方平尽管惊讶,还是查了一下帮任世晏寄包裹的记录,将地址给了他。
他上网搜索某大学以及墨尔本这个城市的新闻,意外看到了一篇关于留澳学生堕胎率偏高的报道,下面配发着任苒与祁家骏在妇科诊所前与抗议堕胎的示威人士面对面的照片。
他再查这张照片的原始出处和时间,心底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隔了半个月,他拿到了新的身份资料和护照,临时决定去一趟澳洲。
当然,他已经毫无休息地紧张工作了两年多,享受一个假期很说得过去,但他一向不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想,还是去看看她在异国生活得怎么样。
只是真正看到任苒那一刻,他发现,他比他愿意承认的,更为想念她。
他在那所房子的对面下出租车,正要走过去敲门,任苒已经开门走了出来,她当时穿着针织运动外套、牛仔裤加球鞋,标准的学生打扮,唯一不协调的是,她臂弯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紧接着,同样穿着牛仔裤的祁家骏走了出来,安放好婴儿座椅,他们上了那辆宝马。
他仍旧上了出租车,从他们的住处,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亚拉河畔,看着祁家骏将孩子接手抱过去,陪她逛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市集,买下两顶滑稽的帽子,分别戴在她与那个婴儿的头上,然后找一个路人帮忙拍照。
她悄悄拿手比在祁家骏的脑后,笑得那样开心,笑容如同阳光一样明媚。
他们在河边晒太阳,小小的婴儿在他们中间爬行;等婴儿睡着,他们躺着聊天;他们坐上游轮,她低头亲吻宝宝;他们在他下榻的酒店前驻足,看着婴儿随着音乐摇头摆脑……
虽然作为父母来讲,祁家骏与她都显得太年轻,可仍然是非常标准的一家三口模样。
他生平头一次那样跟踪一个人。
她在将孩子放上车后婴儿座的那个瞬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动作停滞了一会儿,猛然转身看向他这边。
他走开了。
既然她已经有了一个看上去完美的生活,像分手时他嘱咐过的那样再与他无关,他想,他的选择只能是走开。
这一错身而过,便是三年。
他出现在Paul的房子里,当然是有备而来,可是此时看着她带着惊讶、防备的眼睛,她笔直站着,左手抚向右手肘,他清楚地知道,她是在不自觉地抚摸那里的一条伤痕。
他突然发现,在那样让阿邦转交二百万现金以后,他甚至根本不能亲自对她承认:我们经历了一个可笑的错误,离奇的误会。对不起,任苒,我们重新开始吧。
“玫瑰花很漂亮,Paul的太太不愧是园艺专家。”他淡淡地说,从她身边走过,向海边走去。
第二十七章
任苒如期回到北京,她先去银行办理手续,她的上司林波叫她进了办公室,先跟她谈工作,告诉她银行打算尝试进行一部分投行业务,由他具体负责,他会调她参与,她当然乐于接受这一工作安排。
林波随即问她:“Reenee,回来工作后打算住哪边?”
她不知道上司怎么会关心这个,“我今天先住酒店,在网上找了几套房子,正准备跟中介约时间去看。”
“我一个朋友移民,空着一套公寓,交通方便,他不放心租给陌生人住,托我找可靠的租客。你要是愿意,下班以后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上司开口,任苒当然不能拒绝,“好啊,谢谢林经理。”
下班后,林波开车载了任苒直奔二环,进了某幢号称国际公寓的大厦,驶入地下车库,她便有些不安了。这样地段的公寓,可以想见租金应该到什么价位。她硬着头皮进去一看,这是一套将近100平方米的两居室,装修十分精致,家具电器直到床上用品一应俱全,似乎是全新的。
“Reenee,这里的环境不下于我住的小区,应该很满意吧。”
任苒苦笑一声,“林经理,我拿多少薪水你最清楚,要租住这里,我每个月就是给房东打工了。”
“别紧张,我朋友不在乎房租,只是希望有一个合适的人帮忙照看房子,我想你一个女孩子住最合适不过了。”
林波说出一个价格,当然比任苒以前租住的位于老居民区的一租室略高,但远远低于同等地段同等公寓的出租价,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这么低?”
“居然嫌低了。”林波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那我这就转告他加租。”
“不要不要,林经理,真是这个价钱吗?”
“我说过了,他目前长居国外,不在意这点钱。”
任苒连声地说:“我租了我租了,谢谢林经理,请告诉你朋友,我一定好好爱惜这房子。”
林波将钥匙、门禁卡等东西全交给她,再给她一个银行卡号,“我给你做担保,也不用签什么合同,房租你按时打到这个卡里就行了。另外,不要跟其他同事讲是我介绍的,省得说我厚此薄彼,就说是你亲戚的房子借你暂住好了。”
如此顺利地解决了住房,任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不禁心花怒放,虽然林波没作明确要求,她还是马上依照以前租房的经验,付三押二,用最快的速度将房租与押金打进那个卡内,然后搬过来住下。
她重新上班第一天,林波便给她安排了新的工作,让她参与一个商业地产项目的贷款计划评估。
按照此时法律相关规定,境外商业信贷有违外汇管制,但目前国内地产开发如火如荼,各外资银行又急于展开投行业务以期分得一杯羹,于是各类变通业务开始悄然进行。
任苒拿到资料仔细研究,就理解了其中的关键所在,表面上看,计划书提出以FDI(外国直接投资)方式,借银行设立的一家公司名义,注册持有对方一个北海市大型商业地产开发项目的股份,实际上则是一种曲线融资,根据对方拟定的计划书,在项目进行成功回款后,对方将以LIBOR(同业拆借利率)再加几个点的利息赎回银行下属公司持有股权。也就是说,这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商业贷款,只不过以打擦边球的形式进行。
整个计划书周密得无可挑剔,可行性相当高,她不得不佩服对方对于政策以及风投方向的把握能力,然而有两点让她不禁踌躇。
对方公司是亿鑫集团,而地产项目地点在北海市涠洲岛。
任苒完全没想到,刚一回来工作,便会以这种方式,与陈华的公司发生联系。但是她只做了短时间的思索,就做出了判断:两个人已经见过面,正如她跟张志铭讲过的那样,她没有任何理由回避任何人,更何况牵涉到的只是工作。
她要做的评估只针对计划书本身,并不用涉及地产开发项目。她连日加班,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初步评估,将报告交给上司。
第一次与亿鑫集团方面开会时,任苒的确有些紧张,然而进了会议室,她有些啼笑皆非地发现,陈华根本没直接参与,但来的人至少有一个是她认识的,那就是贺静宜。
贺静宜穿着保守的职业套装,卷曲的长发用发卡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化着淡妆,仍然不掩艳光,她坐在长条桌一个靠边的位置,看到任苒,却显得比上一次在酒店停车场偶遇要镇定许多。
双方各做自我介绍并交换名片,贺静宜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她现在是亿鑫集团投资部门的一个普通职员。看得出来,她十分低调安静,开会大部分时间在认真记录,几乎没有插言,而代表亿鑫主导此次洽谈的投资部副总刘希宇看上去对她也没任何特别关照之处。
双方就计划书的细节做着细致的讨论,会议进行到很晚,达成一个备忘,并约定了下次开会的时间。
会议结束出来,贺静宜才显出了几分打眼,她开的红色玛莎拉蒂明显比她的上司开的车要名贵得多,任苒的上司与同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禁都多看了几眼,而贺静宜却显然对这种眼光早就习以为常,落落大方地对没有开车的任苒说:“任小姐,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这个公开场合的客气邀约,任苒没法拒绝,只好说:“那麻烦贺小姐了。”
坐上车后,贺静宜开门见山地说:“任小姐,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方便的话,请现在直说。”
“那好,任小姐,我希望你以后如果再见到陈总,不要跟他说起我去年曾跟你见过面。”
想想与陈华在香港大屿山的擦肩而过,任苒被这个离奇的要求弄得哑然失笑,“我跟陈总见面最多打个招呼而已,不可能跟他去议论他的女友。”
贺静宜嘴角那个冷笑带上几分讥诮之意,“哦,这么说你们不熟。”
任苒着实有些恼火,“贺小姐,我跟你只是工作关系,你这样跟我说话,既唐突又没有必要,请靠边停车。”
“对不起,不用生气,我不是存心影射什么,只不过,一个跟你不熟的男人,钱包里一直随身带着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倒真是奇怪了。”
任苒大吃一惊,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贺静宜瞟她一眼,“我看我们还是去前面咖啡馆坐坐吧,相信我,这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
在咖啡馆坐下后,任苒从惊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终于解释了心底长久的一个疑问,“你是因为看到过身份证复印件,所以去年偶然碰到就认出了我,对吗?”
贺静宜点点头,“当然。我无意中看到那张小纸片,印象很深刻,不要说你的名字长相,我现在甚至讲得出你的出生日期和身份证上的住址。”
任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想,她在幼稚而一厢情愿的年龄,把帮助强加给一个那么自负的男人,他大概也只是借此记住他生命中那段最潦倒的日子罢了。她干干地一笑,“虽然我不是自恋狂,可是这件事我给不了你解释,你不妨当他暗恋我好了,跟我没关系。”
贺静宜上下打量她,任苒跟她一样,化着淡妆,直发披垂肩头,一身合体的职业装束,以她的标准看,只能算秀丽大方。她叹了一口气,“任小姐,我不是以一个女友的身份来找你要解释的,不用跟我说赌气的话,我猜你比我更了解陈总是什么样的男人,讲到他会暗恋谁——”她短促地笑了一声,“这笑话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笑。”
“不好意思,我一向擅长讲冷笑话。如果你只是想叮嘱这个,请放心,我没有饶舌的兴趣,更不会介入到任何人的感情中去。”
“你一点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叮嘱你吗?”
任苒迟疑一下,笑了,“你缺乏安全感吧——对不起,我只能这么想。也难怪你,毕竟他大概不是能轻易给人安全感的男人。”
“看,你比你愿意承认的要了解他。”
任苒的笑带上了几分烦恼,“我真搞不懂你,你干吗一定要逼我承认了解你男友。好吧,我有时还擅长讲一些别人不需要的忠告,那就是:安全感不能靠别人给,如果追求心惊刺激的感觉立于危墙之下,就别抱怨不够安全了。”
贺静宜大睁着一双美目看着她,仿佛在思忖她的话,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笑出了声:“任小姐,你讲出的话可真是……浪漫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