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零碎的事实突然全涌到她眼前,仿佛在自行挣扎着奔赴合适的位置,组成一幅拼图,将真相揭示给她。
他们两家是世交。他们从小认识。他们是一对恋人。她爱他。他出国做博士后。她用邮件不停地诉说思念。她厌倦了无何止的等候,突然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求婚,在婚礼前一周以邮件的方式通知他这个消息。他从美国回来的当天,放下行李便来参加她的婚礼,然后在她的新婚之夜和她丈夫的妹妹上床……
司凌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恢复意识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还有比这更痛快更直接的报复吗?
你竟然以为你体验到了突如其来的激情,你是一个多么可悲的白痴——她冷冷地对自己说。
她走出书房,回卧室拿起手机,打给李乐川,“阿乐,过来接我好不好?”
李乐川笑道:“我出了点儿小事故,驾照被扣了。等一下,我叫阿恒过来接你。”
曲恒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依旧是冷冷的,“地址?”
她将地址报给他,他简洁地说:“半个小时以后到,我按喇叭你就下来。”
司凌云深吸一口气,慢慢下楼,在还有五六级阶梯的地方停住,“咦,大嫂,你什么时候来的?”
客厅两人同时抬头看着她,她凌乱的长卷发披散在背后,穿着傅轶则的一件白色T恤充当睡衣,空荡的下摆下,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近乎挑衅地□着。米晓岚的嘴一下张开了,停了一会儿才机械地回答,“我刚过来。”
司凌云无视她的目光,漫步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问她:“欧洲好不好玩?在希腊度蜜月一定很浪漫吧。”
米晓岚的神情怔忡不定,勉强一笑,“还好。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傅轶则送她出去。司凌云放下水杯,重新上楼进浴室洗漱、化妆。傅轶则上来时,她正在涂唇蜜。他走进来,拢住她的长发,随手拿了一把梳子给她梳着。
“都不问晓岚过来干什么吗?“
她对着镜子微微嘟起嘴唇,看唇蜜的效果,粉嫩的颜色衬得她的嘴唇丰盈闪烁,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是世交嘛。所谓世交,我理解就是一起长大,情同兄妹,非常亲密。她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梳子突然碰到她的卷发纠结处,牵得她的头向后一坠,她轻呼一声,他放下梳子,用手指一点点将头发理顺,动作十分温柔。她仰头,他俯首,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吻上他的嘴唇。
这个吻来得重而激烈,她咬痛了他,他闷哼一声,试着移开一点,她却站起来回过身,双手抓住他的衬衫,向两边用力一扯,纽扣四下迸落,她的嘴唇、牙齿密密落到他□出的身体上,他一下被激起,甚至没有脱下衣服,一手抱起她,将她推靠到墙壁上,另一只手撩起她的T恤,凶猛而直接地进入她。
从湖边酒店的第一次开始,他一直充当那个经验丰富的导师。可是今天她表现得让他陌生,她完全没有像过去那样,跟从他的指引,追随他的节奏,体会他赋予的感受,而是沉浸于他无法感知的情绪中。她的眼睛亮得异乎寻常,她脸上有他看不懂的孤注一掷,她乌黑的长发披散,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脸庞边飘拂,带着野性的美。
这一切带来的感官冲击如此新鲜强烈,一个瞬间让他几乎坠入迷失之中,在最后失控爆发的瞬间,他意识到她的指甲掐进了他背上的肌肉,刺痛伴随狂欢而至。
傅轶则将司凌云抱出浴室,放到床上,然后躺到她身边搂住她。经过刚才的迸发,两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他抚着她身上的斑斑红痕,在她耳边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狂野的一面。”
这时楼下传来有节奏的两声喇叭响,她坐起身,淡淡地说:“关于我,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
她下床,一件件穿着好衣服,走到窗边,楼下停着李乐川那辆黑色帕拉丁,曲恒倚在车边抽烟,她探头出去高声对他说:“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她将散落在房间里的手机、化妆包一一装入背包内。
“什么时候吃完饭,我过去接你。”
她看着半靠在床头的他,浮起一个笑,“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从外地回来了,正在楼下。所以,我以后不能再跟你见面了。”
傅轶则脸上浮现出不能置信,而她静静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所以——你是有男友的?”
“当然。我昨天给你听过那张专辑,他是深黑乐队的吉它手,非常有才华,我很爱他。他去外地演出,一走三个多月,总算回来了。”
“那么跟我在一起,算是接受性教育吗?”
“嗯,追求他的女孩子很多,我以前在这方面很无知,太在乎他了,更想表现得好一些。我得承认,你是个不错的启蒙老师。”
他神情不定地盯着她,“真是一个surprise。”
“我想你应该能理解各式各样的surprise。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帮我打发了寂寞,让我知道性这件事还是有乐趣的。再见。”
她再不看他,拎起包,扬长下楼。
18、10 ...
曲恒丢下烟头,正要上车,却被司凌云那个惨淡的表情吓到。
“怎么了?”
司凌云扑进他怀里,他一怔,下意识抬头,刚才她探头出来跟他打招呼的二楼窗口站着一个男人,正面无表情地冷冷向下看着他们,白色衬衫敞开,随风吹拂不定。
曲恒顿时醒悟,压低声音烦躁地说:“你又来了,这一手怎么玩也玩不腻对不对?这么一直无聊任性下去有意思吗?”
“等会儿再教训我吧。是哥们儿的话,就什么也别说。”
她脱力一般软软瑟缩在他怀里,声音疲惫而低哑。这个如同受伤小动物的姿态让他原本僵硬的手臂软了下来,他默默抱住她,迟疑片刻,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不再发抖。他回手拉开副驾驶座车门,送她坐了上去,然后上车发动了车子。
曲恒并没有再教训司凌云,他一路保持着沉默,将车开到了卢未风家里。这里还未改建,保持着租界区老房子的幽深残破,门虚掩着,一楼光线昏暗,放满了旧家具。他们走进去时,楼上传来歌声,两人不约而同站住。
如果你不曾给我承诺,
我也不会计较你的模棱两可;
我们混迹的世界如此荒唐险恶
我们的未来如此变幻莫测,
你却说,大家总要学习它的规则;
谁来告诉我怎么习惯一个又一个妥协,
做到与所有不如意讲和
如果我向你要求承诺
你的回答是否仍旧这样冷漠
我们共度的岁月如此轻易溃落
所有的过往抵不住时光消磨
你在笑,你的笑容牵引我为之沉没
谁来告诉我怎么抵挡一个又一个诱惑
哪怕永恒是一个美丽的错
……
司凌云腿一软,坐倒在楼梯最下面一级,双手抱住了头。曲恒迟疑一下,蹲下来看着她。
“我记得我们给这首歌编曲的时候,你也在旁边。”
这首歌叫《我要的承诺》,由曲恒做曲,卢未风做词,三年前就是在这所房子里完成编曲排练,司凌云是他们的头一批听众之一。
他轻轻一笑,“当时你给我们泼冷水,说要承诺的人是傻子,给承诺的人是骗子。我就想,这小妞自以为看透一切,可真是冷漠得讨人厌。”
她哑声说:“结果现在发现,我也不过是一个装酷的傻子而已,对吗?”
“不,你恋爱了,你特别在乎他,他才有可能伤害到你。这可不是犯傻。”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绝望地想,他也没有说对,这其实跟爱情完全无关,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用花言巧语哄骗她。他只是精确控制了她的反应,用最快速度征服了她,这个过程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成份。她当然是犯傻,才会一度以为她邂逅了爱情。
他坐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偶尔犯犯傻,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她靠着他的肩头,再不肯说什么。
这个旧房子幽暗的一楼,家具逼仄地摆放着,空气不够流通,楼上的喧哗谈笑如隔云端地传下来,旧地板上不时响着空洞的脚步声。只有她身边这个肩膀沉稳不动,他身上有青草般的味道。这样无言的存在,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毕竟并没有就此分崩离析。也许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隐身于光怪陆离、种种荒谬之中,来不及挣脱而已。
不知道坐了多久,又有一个朋友推门进来,他们才起身,跟他一起上去。
跟深黑乐队熟识的朋友差不多都已经过来,不过和以往的欢聚不一样,这一次气氛十分伤感。
地下摇滚乐队赚不到什么钱,演出市场越来越萎缩。相貌英俊的温凯打算去北京发展,李乐川在家里的压力之下,准备去英国读书,乐队面临解散,这也差不多是本地曾大量涌现的地下乐队的共同命运。
来的多半都是玩音乐的圈内人,深知个中甘苦,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二锅头、红酒、啤酒,抱怨着往远处看不到将来,往四周看找不到可供发展的氛围,不时有人有一句没一句弹着吉它唱歌。
司凌云头一次这样如同喝水一般地喝酒,到后来甚至失去了味觉,再分辨不出喝下去的是什么。夜深时分,差不多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她的醉来得尤其惨烈,她没法再忍下去,冲进卫生间里搜肠刮肚地呕吐。
这时外面响起吉它声,一个破音破得厉害的嗓子唱起的是她熟悉的崔健的《不再掩饰》:
我的泪水已不再是哭泣
我的微笑已不再是演戏
你的自由是属于天和地
你的勇气是属于你自己
……
她想,她的全部勇气,竟然只是用来掩饰伤害,实在是可笑。她靠在卫生间门上,跟他们合唱,她最后的意识是嗓子里翻涌出咸腥的味道,随即昏迷不醒。在场唯一还算清醒的只有曲恒,他发现了她,马上抱她下楼,开车送她去医院,医生诊断她为急性酒精中毒,胃底粘膜裂伤引起消化道出血。
司凌云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输液,而闻讯赶来的程玥则在一脸狐疑地审问着曲恒。
曲恒那时留及肩的长发,穿松垮的卫衣、有破洞的牛仔裤,带着宿醉后泛红的眼睛和一脸倦意,依旧表情漠然,见她醒来,如释重负,“有什么事你问她吧,我先走了。”
程玥的问题包括:他是谁?你为什么一直抓着他的手哭?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喝这么多酒?你脖子上和身上的印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被他占了便宜?
司凌云木着一张脸,合上眼睛,通通不作回答。
19、11 ...
司凌云知道,酒精伤害的只是她的身体,她受伤更厉害的地方是她的心,但她根本不想去探测这伤口到底有多深多重,也不允许自己舔着伤口自怜。她只能暗暗下决心,就像处理从小到大那些不开心的事一样,遗忘是最好的武器。
可惜这世界从来不肯按某个人的意志来运转,哪怕这意志来得再理由充分一些。她面对的,当然远不止是一件不开心的事。她内心充满羞辱、愤怒和无以名状的悲哀。要在短时间内将这一切碾碎消化掉,是肉身不能承受之痛。
好在身体帮她找出渲泄管道。酒精中毒如同一场自找的大病,足以消磨她可以所有自我憎恨、自怜的气力,让她理直气壮地借病装死,彻底放空躺平,什么也不去想。
司凌云醉酒入院的第三天,米晓岚突然过来看她,带着水果篮和鲜花,柔声说:“我给你打电话,想约你吃饭,把从欧洲带回来的礼物给你,你手机一直关机。没办法,只好找建宇要了你家里电话,才知道你住院了。建宇今天出差,不然他也会来看你的。”
米晓岚拿出一瓶香水。司凌云当然清楚,出国回来的人总会顺手买一堆香水当手信,米晓岚不会为送一件礼物给她费这么大周折。她也并不点破,接过来放在床头柜上,“谢谢大哥大嫂。”
“胃痛怎么会弄到住院这么严重?”
她知道妈妈绝对不肯张扬她是因为酒精中毒住院,轻描淡写地说:“朋友聚会,一时高兴多喝了点儿,可能是空腹不大适应,刺激了胃,没什么。”
“你得好好休息,早点恢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我结婚那天,我真羡慕你的好气色,还跟你大哥说,这个妹妹实在是青春无敌。”
她微微一笑,“大嫂太夸张了,那天你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
“还要住几天院?”
“不清楚,明天医生来查房时会确定的。”
“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
“不用了,医生嘱咐我这几天吃流质食品,我妈马上会送粥过来。”
她想米晓岚应该再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聊了,可是米晓岚居然问起了她这学期开了哪些课,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她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应酬功力,只得耐着性子有问必答。
米晓岚终于转入正题,“前天你在轶则家……”
她一口打断,“我知道你在那里看到我很意外,我看到你也同样意外啊。”
“我跟他从小认识,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对别人的生活没有想象力。对了,大嫂,你跟我大哥在一起多久才决定结婚的?”
“我们一年半以前认识的,他三个月前向我求婚,你怎么有兴趣问这个?”
司凌云扯着嘴角微微一笑,“好奇嘛,多浪漫多有趣。”
她表情中有某种东西让米晓岚隐约不安,只能勉强一笑,将话题拉回来,“对了,你和轶则……”
“大嫂,我跟你一样,去他家做客了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关系?”
米晓岚顿时语塞。
“哦,多少还是有点关系的,你跟大哥正当新婚,他又属于那种保守的男人,知道这事训斥我是小,影响你们的关系就不好了。所以,我们都再别提这件事了,好吗?”
米晓岚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姑子眼神黯淡,脸色憔悴,头发凌乱,活脱脱一副病猫相,讲出来的话还如此绵里藏针。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停了一会儿,“我以为你在跟轶则恋爱交往,我只想告诉你,他交过很多女朋友,而且马上要去外地工作,并不适合你。”
“谢谢大嫂关心,我早就有男朋友,傅先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可不见得是我愿意长久交往的对象。我不关心他的去向。”
米晓岚仍有疑惑,审视着她,“你男朋友怎么没过来陪你?”
“他在一个乐队工作,今天还有演出。”司凌云疲惫不堪,信口胡扯着,突然一眼看到曲恒如同听到召唤一样出现在病房门口,不觉大喜过望,“嗨,你来了。”
曲恒还是穿着破牛仔裤加T恤,他走进来,“好点儿没有?”
“好多了。”
“那就好,你吓掉了我半条命。”
她拉住他的手,带着撒娇的口气说:“得了吧,哪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米晓岚这才起立,“既然你男朋友来陪你了,那我先走了,凌云,好好休息。”
“得了吧,她已经走了。”曲恒面无表情地说,“演这个真的会上瘾吗?”
司凌云讪讪地放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我还没谢谢你,医生说你送我到医院很及时,再晚一点有可能呼吸衰竭送命。虽然我又无聊又任性,可还真不想死在阿风家的卫生间里。”
曲恒在病床边坐下,口气依旧略带挖苦地说:“别客气,反正我是你生活中负责救场的那个人嘛。”
司凌云苦笑,没精神再嘴硬,“以后不会了。”
他伸手替她理一下遮住眼睛的头发,“快点好起来吧,我还是宁可看你任性的样子。”
他的声音与动作带着某种陌生的温柔,让她心底一酸,几乎要流出泪来。
“你又来干什么?”
程玥提着保温饭盒走进来,声音尖厉,神情严峻。
“妈妈——”
程玥不理会司凌云的阻止,冷冷看着曲恒,“我那天就跟你说了,希望你有一点自知之明,不要再接近我女儿。”
“你这是干什么,阿恒救了我的命。”
程玥转头看着她,“你一直由着性子来,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自甘堕落,跟这帮没出息、没目标、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才会差点送掉自己的命。”
“我交什么样的朋友是我的自由,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我是别人吗?我是你妈妈,我辛辛苦苦照顾你们姐弟两人,你时时处处跟我对着干,什么时候把我放在眼里?”
司凌云急怒交加,努力要坐起身,曲恒按住了她,淡淡地说:“别动。其实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接了一份配乐的工作,要去广州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
他谁也不看,转身走了。
程玥继续絮叨,“谢天谢地。我根本不敢告诉你爸爸你是酒精中毒住院,他如果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出这种事,肯定要怪我管教不严……”
司凌云再也提不起精神做出回应,只能颓然将头埋入枕中,紧紧合上眼睛。
她原本对昏迷入院那一段没有任何记忆,医生也告诉她,急性酒精中毒有可能导致短暂失忆,可是她脑海中突然飘过恍惚的片段,颠簸起伏中,她觉得整个人在下沉,所有东西都如同渐渐隐入迷雾,一点点消失,离她而去。在惊骇与无能为力之中,有一个人抱着她,叫她的名字,充满焦灼,她试图捕捉那个飘渺的声音,握紧那只手,仿佛那是她与世界唯一的联结,可以保证她不至迷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刺痛让她恢复了意识,如同从梦中醒来,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她以为妈妈走了,睁开眼睛,却只见程玥坐在病床边,正在默默流泪。
她和程玥激烈冲突、反目的次数太多,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示弱的母亲,她的心在一瞬间软了下来。
“妈——”
“昨天医生说,你要是再晚一点送来,有可能脑细胞受到永久损害甚至送命。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小峰还那么小,我可怎么办,一想到这一点,我整个晚上都没法合眼。”
“我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我不够关心你吗?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妈妈。也许有时候我没有考虑周到,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和小峰好。”
她此时完全是麻木的,既没心情听一场忏悔,也没心情做一场忏悔来与妈妈的眼泪唱合。她努力抬起沉重得如同绑了铅袋一样的手,拍拍程玥的手以示安慰,声音微弱地说:“我们扯平了,我也不是一个好女儿,什么都别说了,妈妈,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司凌云出院以后,索性又在家休息了一周,才回学校上课。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彻底进入了另一个状态。
上卷第三章
20、1 ...
虽然这年头不少大学女生有神秘豪车接送,但司凌云开着红色甲壳虫返回学校,一停到学生公寓楼下,还是引起了围观,她的室友葛倩如的目光尤其复杂。
葛倩如出生于邻省一个小城市,毕业于当地一所不出名的大学,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财经政法大学读研。她爱干净,不多话,不爱管闲事,跟司凌云同寝室三年,两人就算没有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但也发展出了一定友谊,相处算得上愉快。直到两个月前,司凌云意外撞见葛倩如与她的男友韩启明厮缠在他与人合租房子的床上。
司凌云对于爱情固然缺乏天真浪漫的想象,可是她并不是男人性本恶论调的信徒,她从来不曾怀疑韩启明的操守,对这种场面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小的一间卧室,从床头到门不过三米距离,面面相觑之下,韩启明十分慌乱,倒是葛倩如,抓着被子遮住自己,非常镇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发作。
她的确发作了,一把抓起散落在床边的衣服,推开窗子,全扔了出去。楼下传来行人的惊叫声,她再预备去拉扯他们身上的被子,韩启明哀求地叫她:“凌云,不要这样。”
她的动作定住,突然没了兴致,扫一眼这个凌乱丑陋的场面,放开手,转身扬长而去。
那一带紧邻财经政法大学校园,租住了不少嫌校内住宿吵闹、预备考研图清静的学生,不乏她的同系同学。她被室友插足挖走男友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法学院乃至全校。可是她和葛倩如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不少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葛倩如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羞愧理亏的样子,而往日性格暴烈的司凌云也没有继续大闹,两人谁都没提出要换宿舍,继续共处一室,除了彼此不再讲话外,进进出出,行若无事。
再过了几天,韩启明居然像过去两年多里接司凌云那样,来接葛倩如了。而司凌云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反应。
这荒诞的发展一时之间成了法学院的一大谈资,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司凌云本人比谁都觉得发生的一切实在荒诞。
李乐川去了英国,温凯去了北京,卢未风先开起了酒吧,随后又经营一家汽修厂,时常出去参加爬山,行踪飘忽,曲恒干脆销声匿迹再没有露面。司凌云谢绝了其他朋友的邀约,只偶尔被琪琪等人拉出去玩,更多的时候,都是待在学校里上课、自习、上图书馆写论文,周末回家,进入了最标准的学生生活状态。
她知道同学们对她的转变颇多议论,可是她无精打采,根本不在乎保持被人簇拥、生活丰富多彩的表象,当然就更不在乎别人揣测她为什么会这样了。
程玥发现,女儿过去一点就着的暴躁脾气突然之间不见了,她不再任性与喜怒无常,母女两人可以偶尔聊聊天,说说生活琐事,哪怕碰上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动辄出言刻薄、针锋相对。她并没有变得温和,只是似乎没有与人争执的兴致,可是从另一方面讲,她变得更加我行我素了。
司凌云毕业后,程玥计划着安排她去顶峰工作。她明确地拒绝,程玥刚要跟她讲道理,她就表示要出去租房子住,准备第二年报考本校的法学研究生。
程玥激烈反对,司凌云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小峰,怕他一个人承受你的控制会受不了,我会投考外地高校。你要实在不甘心,断我生活费好了。”
司霄汉这一次却对女儿的决定表示了赞成,“女孩子待在学校里单纯一些,多读点儿书也不是什么坏事。”
程玥无法可想,只得由着她去。
司凌云闭门了一年时间备考,如愿拿到录取通知,并没有什么惊喜。但韩启明突然来学校找到她,对她表白,却真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与这个男生同学四年,只知道他样貌端正,用功、斯文,每天早起跑步,是沉稳的学生会干部,标准的有为青年,在班上率先通过了司法考试。除此之外,两人并无任何私下往来。
“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差一点儿脱口问他:可是你喜欢我什么?然而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她收敛了她的尖刻戏谑,笑道:“很多喜欢都是建立在误会上面的,也许你并不够了解我。”
“给我机会,让我对你多一点儿了解。”
她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跟任何人约会,一旦与热闹保持距离,习惯独来独往以后,便不再觉得孤独有从前那么难捱,她不预备为他的一句话破例,但也不打算给他难堪,转移话题地问他:“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韩启明在本地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了一年,他很高兴地谈起通过的层层面试复试争取来的这份工作。两人毕竟学同一个专业,倒也有不少话题可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