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年轻,因为恐惧,因为羞愧……亚欧,我有很多理由,没必要再追问了。我并不怪你。”
这句话顿时触怒了他:“你还嫌你的理智表现得不够充分吗?”
“我并不理智,否则不会……”
“不会与我结婚。”他冷冷地接上。
我没有回答,这个态度无异于默认。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嫁给我。你在我身上吃过那么大苦头,我当时又正在倒霉,百事不顺,脾气说不上好,对你更称不上体贴,在那种情况下,远离我才是正常选择。可是你容忍了我,甚至答应我不要孩子。”
“因为当时我爱你。爱情有时候确实是一种非理智的行为,我并不责怪自己爱上你,当然更不后悔与你结婚。我的选择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们的婚姻也给过我很多快乐时光。但是,那都过去了。翻这段陈年旧账,并不想让你负疚追悔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关于孩子,”我把手放到腹部,仿佛要再立一道屏障,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拒绝都挡开,“我在年轻软弱的时候犯过错误,为了婚姻,也承诺过不要孩子。这大概是我当母亲的最后机会,我不会放弃。你欢迎当然更好,不欢迎也没关系,你怎么想,我根本不关心——”
我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回到卧室,我爬上床,拉过被子裹住自己,努力调整着呼吸,让冰凉的手脚恢复温度。
尘封心底如此长久的事情,我从来没想到会一怒之下重新提起。
有些痛楚清晰浮上来,仿佛伤口从未彻底愈合。
想到妈妈,我喉头紧缩。
经历那件事后,我们并没有变成更亲密的母女,可是我必须承认,自那之后,有某种纽带将我与妈妈联系起来,我对她似乎有了更深的认识。
她给我的尊重与理解,让我下决心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就在妈妈问起的那一刻,我下了决心,就算再多不舍不甘,也要断绝与孙亚欧的联系。
不过我的决心只维持了三年时间。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没人知道我在矛盾中挣扎得多么痛苦,但后来我还是认了。
当我向家人提起准备与孙亚欧结婚时,父母一齐震惊。我的前男友是父亲一位同事热心介绍的,人品条件被他们认可。父亲尤其不能接受女儿说分手就分手,短时间内便决定与另一个人在一起,脱口说出:“你这样会被人说是水性杨花。”
我的脸涨红,却无法自辩,只能沉默以对。
妈妈单独与我谈话:“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但你要想清楚,婚姻大事不能冲动。”
“我知道。”
“你确定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不,我不确定,我只是决心再一次听凭情感驱使。我含泪看着她:“妈妈,您说过,没人能保证自己做的每个选择都对。但我会努力好好生活。”
“可可,别的事我可以不干涉,但婚姻这场赌注太大,我和你父亲不能看你草率行事。让我们见见这个人再说。”
我安排孙亚欧与家人一起吃饭,父亲一直冷着脸,而孙亚欧偏偏从来不是那种热切求表现求认同的人,这顿饭吃得接近冷场,父亲问到他的工作,他直言相告正在失业之中,父亲愕然,随即简直要推桌走人,幸好妈妈把他拉住。
过后,妈妈郑重跟我说:“他没什么不好,甚至暂时没有工作也不是最大问题。但他性格比较自我,未必会是一个好丈夫。”
“我知道。”
“跟一个过于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生活在一起,会很辛苦。”
我声音更低一点:“我知道。”
她长久地看着我,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跟我父亲是怎么说的,我不得而知,总之父亲再没说什么。我就那样结婚了,只是简单地去民政局领取证书,然后搬去他在沈阳路的小公寓,没拍婚纱照,没摆酒席,没度蜜月——在亚欧的工作重上轨道之后,去新西兰算是他补偿给我的蜜月旅行。
后来亚欧的事业越来越成功,父亲对他也渐渐认同,坐到一起,倒还算聊得来。妈妈则始终保持着一向的周到礼数,没对我的婚姻再发表意见。直至她去世前的最后几天,我坐在她病床边发呆,她突然问我:“可可,你过得好吗?”
我愕然抬头看她,她面孔浮肿,眼神有些涣散,我不确定她神智是否清醒,握住她的手:“妈妈,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长长叹息着,不再说什么。
现在看来,妈妈始终是不放心我的。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当年我在她腹内,肯定也曾这样试探着伸展手足。她当时远离故乡、家人,在更为孤独的情况下感受我的到来,不知道我带给她的是什么样的惊吓。
为什么她不试着与何原平讲她已经怀孕,两人共同面对?
为什么她会为了自保将何原平置于那样的境地?
为什么她会留下我?她可曾在某个阶段感受到对我的爱?
为什么她选择沉默到最后,不给我任何关于身世的解释?
我凭什么确定我能独自做一个更好的母亲?
……
这不是一个个问题,更像一个个死结,没人给我答案,我无法释怀,放到一边,让它们自生自灭。想起亚欧说我留下孩子,是试图找到自己人生疑难的解答,我有深深的不安。有时我们无法面对内心真实的想法,会给出一个借口,我不希望被他言中,让这孩子替我承担如此重担。
可是怎么才能做到放下?
我将手放到小腹上,试图感受从子宫传来的其他信息。
孩子大概已经安睡,可以不必感受到我心底的波澜。想到一个生命正在体内安全而宁静地生长,我有满足感。
然而,孤单到无人可以分享,再大的喜悦也生出几分凄凉。


第九章
在孙亚欧面前,我大言不惭,说我能理解的事情足够多了,其实我刚刚踏足的,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世界和生活。
想到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朝九晚五,在堂皇的办公室里努力往上爬,与一个人相识、恋爱、结婚、离婚……我的脊背窜过一阵凉意。
——何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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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孙亚欧工作的地方并不难。
我上网一搜,发现他居然算是小有名气,有近期商业媒体篇幅颇大的采访报道,配有一张他倚着办公桌的照片,穿白色衬衫,打着蓝色条纹领带,对着镜头神情放松,薄唇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再搜索他就职的公司,抄下地址,乘公交车过去。那是一幢位于市中心的40余层的办公楼,高高的台阶通上去,是一个宽阔的大堂,大理石装饰,看上去比许可工作的地方更为气派,至于我打工的那个小商贸公司租的老旧写字楼就根本没有可比性了。
混在进进出出衣饰鲜洁的一众白领之中,我这个长袖T恤加牛仔裤的打扮分外格格不入。我不理会保安的侧目,佯作镇定地研究了一下写字楼的结构,找到电梯所在走过去,那里有一群人分成几拨,分别在几部电梯前静静候着。刚好一部电梯下来,我跟随着走进去,却找不到想到楼层的按键,旁边一个女孩子看出我的困惑,问我:“你去几楼?”
“37楼。”
“那你要换一部电梯,这部只到30楼以下的双数楼层。”
我谢过她,等电梯停靠,灰溜溜出来,换电梯重新下一楼,再研究电梯门上方的提示,发现八部电梯到不同区间的双数与单数楼层,复杂得让人眼晕,折腾了一阵,我总算到了37楼,又被前台小姐叫住,与许可公司那位亲切的前台不同,她的礼貌来得十分冷淡,用眼角余光将我迅速从头到脚一扫,问我要找谁,我报上孙亚欧的名字,她又问我与孙总是否有预约,我的火气被她逗了上来,笑道:“请通报他,我叫许可,让他马上出来见我。”
她有点被我大剌剌的口气吓到,打电话进去,孙亚欧马上出来,看到是我,略微意外,还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将我领进他的办公室:“想见我并不难,何必说你是许可?”
“我想试试你太太的名字是否已经被你屏蔽了。”
有时候像我这样明目张胆地倚小卖小,别人还真是没办法。他无可奈何地问:“想喝点什么?”
“谢谢,不必。”
他还是叫秘书送一杯咖啡进来,然后问:“找我有什么事?”
“孙先生,上回我就说过,我对别人私生活没兴趣,也没有管闲事的兴趣。但是我觉得婚姻维持不下去了,不妨好说好散,放任自己的情人去骚扰已经怀孕的太太,未免太没格调了。”
他有点不解:“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前,我去找许姐姐有事,刚好看到你那位长腿女友去她公司跟她谈判。”
他的脸沉下来,停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以许可的性格,只要摆出冷漠的态度,就足以打赢任何谈判对手了。”
我不可思议地笑了,嘲讽道:“你的心可真大。那你有没有想到,以你情人咄咄逼人的性格,会讲出什么样伤人的话来?”
“她说什么了?”
“我只听了个尾声,许姐姐说她已经提出离婚,但你的情人依旧不依不饶。谁是谁非,没什么可评价的,许姐姐是成年人,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本来不需要我为她打抱不平,但你们如果欺负她爱面子不肯撕破脸皮争执,不会到你公司来吵闹,就不断得寸进尺,我可看不下去。”
“第一,我不知道她会去找许可——”
“现在你知道了。”
他不理会我的打断,继续说:“第二,几天前我已经跟她明确分手了。”
我吃惊地盯着他,他摇摇头:“当然,我也不该跟你说这些事,不过还是谢谢你对许可的关心。”
“你会跟许姐姐和好吗?”
他沉吟一下:“如果换作是你,会接受讲和吗?”
我笑,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不,绝对不。”
他毫不意外,反而笑了:“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自取其辱,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爱憎分明,自然是讨厌我的。”
“你误会了,我讨厌的是欺骗、背叛,和许姐姐不一样。我是一个容忍度很低的人。许姐姐看来比我宽容大度得多,而且你们又有了孩子,好像有和好的理由与必要。”
“但是我并不喜欢孩子,也不想要。”
“哦,那没关系,许姐姐想要就行了。不是人人生下来都有父母双全呵护备至的福气,有点缺憾也没什么。”
我看问题的角度显然有些让他愕然:“你多大了?”
“我马上满十九岁。”
“你还小,有些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
“不必解释,十九岁能理解的事情足够多了,我唯一不理解的是,男人的喜好怎么如此变幻莫测,你娶了许姐姐那样成熟温婉的女人,应该是能够欣赏她吧,却又跟一个逻辑混乱、心智简直停留在少女时代的姑娘搞到了一起。真神奇。”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不与我计较,我决定见好就收,不再穷追下去:“当然,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关心的只是许姐姐。如果你不爱她,至少可以做到尊重她,不打扰她。我说得没错吧?”
“谢谢你对我太太的关心。”
“再见。”
从写字楼出来,外面的阳光明亮晃眼,季节已经迅速过渡到了暮春时分,花匆匆开了又谢,道旁的法国梧桐甚至没来得及落尽上一季的枯叶,就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生满浓密的树叶。我突然有一点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在孙亚欧面前,我大言不惭,说我能理解的事情足够多了,其实我刚刚踏足的,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世界和生活。
想到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朝九晚五,在堂皇的办公室里努力往上爬,与一个人相识、恋爱、结婚、离婚……我的脊背窜过一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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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九岁生日是与周锐一起度过的。
他声称替我安排节目,其实也不过是先吃比萨,再和他的朋友一起去酒吧,最后唱歌。我表示嫌弃老套无聊,他笑道:“那你说个比较不那么无聊的安排。”
我说不出来。
我们的世界说到底还是单调的,哪怕他去英国晃了一圈,哪怕我去观光了成人的生活并且受到不小的惊吓。
也许无聊好过那样的复杂多变吧。
再说,作为一个出生一周就被人丢弃的孩子,生日似乎也没什么可庆祝的。
吃完比萨之后,我们与周锐的朋友会合。刚要进酒吧,一个年轻男人拦住我:“小姐,有没有兴趣当模特儿?”
我愕然,周锐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全都轰然大乐,一个女孩子笑道:“现在还兴这种搭讪方式吗?”
另一个女孩子小声嘀咕:“这人审美好另类。”
一个男孩子则说:“拜托,泡妞也要用点脑筋,她可没看起来那么好哄。”
那人根本不理会他们,塞了张名片给我:“我是这家服装公司的企划经理,觉得你的形象跟我们新推出的品牌很契合,请留着名片,打电话给我,约个时间跟我们的设计师见一面。你放心,她是女人,你不会有危险,你也可以请你的朋友陪着一起过来。”
他离开后,那些人还在议论研究这件事,我扫他们一眼,笑眯眯问:“你们到底是觉得那个人不靠谱,还是觉得他找上我这件事实在可笑?”
他们多少都见识过我讲刻薄话的功力,顿时闭了嘴,周锐打着圆场:“走走走,我们进去吧。”
进酒吧坐定,对面沙发上两个女孩子仍在交头接耳,不时瞟我一眼。我知道,她们忍不住还是要议论我。也难怪,这一群人中间,漂亮的女孩子不少,个个打扮入时,随便哪一个都比我更有资格受到陌生人邀约做模特儿。我除了身高之外,可说没任何特别之处,而且就算这个一米七的身高,在南方女生中勉强算是高个子,但放在模特儿圈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要说她们,我都觉得这事离奇到值得好好议论一番。
我往后一靠,就着昏暗灯光研究那张名片,周锐顺手拿了过去,丢进烟灰缸内,再将烟头按上去:“一看就是骗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横他一眼:“你意思是说,以我的长相,没有知人之明,也该有自知之明,对吧?”
他嬉皮笑脸地说:“你有内在美嘛。”
我一把打掉他递给我的啤酒,酒瓶落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所有人都看过来,我站起来就走,他追出来,拉住我的胳膊,气冲冲地说:“你发什么神经啊?”
“你管我呢。”
“以前开更大的玩笑,你都不在乎,今天是怎么了?”
“以前我处于潜伏期,今天正式犯病了,可以了吧?”
我甩脱他的手,过了马路,他大概也被气到了,没有追上来。我一口恶气无从发泄,也不搭车,大步疾走,胡乱转了大半个小时,感觉累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不禁哑然失笑。我和周锐以前时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斗气,听得我爸直摇头说无聊,恐怕哪一次都没今天来得更幼稚可笑。
走到一个公汽车站,我停下来在十几块并列的站牌间研究公交线路,打算回学校,又一次为这个城市复杂的交通头痛,不过站牌上一个站名跃入我眼内:化工厂。
上次许可带我去那里找过爸爸。
我上了去化工厂的公交车,到站下车之后,不免有些茫然。
这个宿舍区楼房外观相似,道路横七竖八,好在我也根本没想去找爸爸的哥哥家,只是想随便走走。
距离上次过来,已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到处刷的大红“拆”字依旧醒目,行人来来往往,一些商店做着最后的甩卖,播放着快节奏音乐,倒有一股反常的欢腾热闹。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楼房明显都起码有二十年以上历史,想想爸爸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也许曾在这条路上闲逛过,我有微妙的满足感。
我原本觉得自己跑来这里,大概是与周锐吵了那场无聊的架之后心血来潮,现在一想,大概每个人都本能地想追溯自己的来处,我没有这个可能,可是我愿意将爸爸出生成长的地方视作故乡。
这个半封闭的宿舍区看上去风格与省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倒与我们那个小镇有着某种相似之处:旧旧的楼房延伸出各式违章搭建的门面,狭窄弯曲的街道,卖着廉价衣服的小商店。走过几条街,前面是一所学校,挂着“化工厂子弟小学”的牌子,但奇怪的是大门被拆掉了,门口停着一辆货车,有三五个工人在往外搬着旧桌椅,我信步走进去,看得出这所小学已经人去楼空了一段时间。沿围栏种的蔷薇无人修剪打理,在春天适宜的温度里疯长着,开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花,配合空空荡荡的操场、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教学楼,有一种奇怪的如同置身于荒野的感觉。
我沿着操场走,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慈航。”
我冷不防吓一跳,连忙转身,发现不远处操场边缘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路灯昏暗地照进来,看不太清长相,等走近几步,我松了口气,原来是梅姨。
“梅姨您好。”
她疑惑地看着我:“慈航,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想找你大伯吗?”
我哈哈大笑:“我爸没哥哥,我也没大伯,我才不会找他呢。我是路过这里,忍不住进来转转。”
梅姨也莞尔:“真巧,这个小学是我和你爸爸的母校。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在城里待这么长久,哥哥姐姐还要留我,我实在放心不下家里,打算明天回刘湾,忍不住到这里来坐一下,以后这一带拆迁建商业区,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在她身边坐下:“梅姨,您和我爸做了多久的同学?”
“那得从托儿所开始算起了,你大概不知道托儿所是怎么回事吧。那个时候,这里住的多数都是化工厂的双职工,当妈妈的生完孩子休完产假后要继续上班,如果家里没有老人帮忙带小孩,就必须把孩子送到厂里的托儿所,让阿姨照看,工休时间可以过去喂奶。我们一路从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一直读到中学,再一起去清岗插队。”
“哇,你们是青梅竹马啊。”
梅姨被我逗乐了:“这词可不能乱用。化工厂区太大了,以前一个年级开七八个班,我跟你爸在不同班级,几乎没讲过话,真正熟悉起来,好像是在插队以后。”
“梅姨,你们搞没搞同学会什么的?”
“插队后返城的小学和中学同学都组织过同学会,我住得太远,只参加过一次。”
“我爸是不是从来没参加过?”
“他和大家都失去了联系。”
我想,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他的同学不管是返城,还是像梅姨那样留在农村,都与过去的生活有着关联,只有他彻底把自己放逐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读的中学早就跟别的学校合并了,只有这个小学还保持着原样,每次我回来,都要到这里来转转。对了,上次也是在这里碰到你爸爸和你,我还抱了你,教你爸给你换尿布冲奶粉。不过你不可能有印象,哈哈,那时你出生才一周。”
不期然听到这话,我怔住,心顿时狂跳起来,爸爸说过,他在省人民医院门口捡到我时,我正好出生一周。难道他捡到我后,带我回他家了?从他大哥那天的态度和他后来绝口不提家人来看,就算回家,也一定不愉快……梅姨浑然没有察觉我的心潮起伏,继续回忆:“那一次我是专程回来吃侄子的满月酒的,他比你大不到一个月,今年也是十九岁。真快,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我还那么小,我爸有没有说他带着我跑来这里干吗?”
梅姨摇头:“我也问了他,虽然当时天气暖和,不过一个大男人带着出生才一周的婴儿到处跑毕竟不好。他苦笑,说他只有你,你只有他,只能带在身边。”
他只有我,我只有他。我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梅姨抚摸我的头发:“你爸爸是很疼你的。”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他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怎么了?”
“从那次受伤之后,他看上去一直很消沉,而且喝酒也喝得很凶,我家对面邻居洪姨告诉我,她不止一次看到我爸喝醉了。”
“慈航,他是不是在为借的医药费担心,其实……”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辞一般,“真的不用着急还钱。”
“他已经知道是许姐姐借的,打算分期还给她。”
梅姨着实松了口气,看来背着这个债主的名义对她来讲是不小的心理负担:“其实许可说她是愿意代付这笔费用的,只是怕你爸不肯接受,才让我出面。”
“许姐姐说得没错,我爸确实不会接受,原因我就搞不懂了。”
梅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他们之间的事,我不是很清楚。”
“爸爸不愿意我问,我也不会去打听,我觉得就算欠钱,慢慢还也不是什么问题。梅姨,他这么不开心,难道是因为他那个浑蛋哥哥不肯认他?可这又有什么必要呢?他不认你,你也不认他好了。要在乎的,应该是那些在乎我们的人,何必在意对我们冷漠、抛弃我们的人有什么想法?”
梅姨苦笑:“慈航,你这是小孩子的想法,快意恩仇,听起来痛快,可实施起来没那么容易,亲人之间的联系是很难割舍得断的。”
我早不是小孩子了,但是我没法理解她说的这种联系,因为我从来就没拥有过。我有的,只是爸爸。
“他从来都不肯跟我讲过去的事情。”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慈航,我参加同学会的时候发现,很多同学热衷于不断回忆美化自己当初厌憎的一段生活,还不时跟儿女讲插队下放的故事,直到他们都听到厌烦。我和你爸爸属于另一类人,我们过去有过艰辛,现在生活平静,情愿把不愉快的往事放在心里。你爸爸更是……经历了很多事情,就算不开心,他也会慢慢走出来的,别担心。”
我点点头:“嗯,我明白。”
我们静静坐着,看着工人师傅不断将课桌码上货车,一层层叠着,堆出一个有些危险的高度,我再看梅姨,她显然看不得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忍不住想去纠正一下,但这又不符合她谦和的性格,于是弄得表情几乎是忧虑的。好在这时货车总算开走了,小学变得十分安静,梅姨长长嘘了口气,看到我的神情,笑了:“唉,操心的命,不相干的事情,也忍不住会去操心。不早了,慈航,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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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锐在一周后过来找我,我刚从宿舍出来,准备去打工的地方上班,当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但他比我的脸色更难看,走在我旁边,都快到公司了,还一直没有说话。我不得不觉得奇怪了。
“你怎么了?”
他不理我,我来气了:“不爱说拉倒,你可别指望我再问。”
他站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纸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那天在酒吧门口碰到的年轻男人递给我的名片,当时被他抢过去扔进烟灰缸里,上面还有被烟头烫出的黑色印记,我又好气又好笑:“丢就丢了,居然还捡回来给我干什么?”
“为个破名片你生了那么大气。”
我嘀咕:“算了,别提了,我当时心情不好。以前你诽谤我长相用词更狠的时候也有,我发过火吗?”
他不吭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了一个深蓝色小盒子给我。
“这又是什么东西?”
“给你的生日礼物,那天就买好了,结果你发疯先跑了。”
我打开一看,一条银色细链子上有一个蓝色心形水晶坠子,看着十分精巧可爱,顿时开心了:“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