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但如果有让我挣扎的理由,我猜大概就是值得的吧。”
她强自镇定下来,微微侧身,伸手去取自己的外套。苏哲先一步拿到,他抖开衣服替她穿上,将她的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他做得十分自然。一瞬间两人的身体已经接触到了一块,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她已经十分熟悉,她必须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一下颤栗。她僵立着,待他站开一步,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苏哲帮她拿起书包,示意她先出门。两人默默乘电梯,都直视着电梯门,不看彼此,到地下车库上车。
苏哲一边开车一边说:“伊敏,待会能不能上去和我嫂子谈一下,别误会,我没有请你揭自己家事安慰她的意思。事实上离婚对她也许是个解脱,但她现在太紧张乐清乐平了,反而弄得两个孩子很为难。我是个男人,又是她前夫的表弟,有些话不大方便说得太直接。”
伊敏不愿意掺合别人的家事,但她想起乐清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点了下头:“如果孙姐愿意听,我可以从教育心理学角度给她一点建议,但恐怕我的意见也说不上权威。”
“她不需要权威的意见,她只是欠缺一个朋友,离婚后她好象和原来那些朋友很少往来了。”
“我和你一块过去,我怕孙姐看了不会开心,她告诉过我要离你远点,我也答应了的。”
苏哲笑了:“我嫂子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糟蹋我。放心吧,我会告诉她,眼下只是我在不断纠缠你罢了。”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而你立场一直坚定。”
伊敏脸一下红了,她莫可奈何地回头看他一眼:“你又何必挖苦我,我如果一直坚定,那会少很多烦恼。”
“你能为我烦恼,我觉得很开心,至少我在你心里,不算一个一无是处的陌生人了。”

第 19 章

孙咏芝来给他们开门,看到伊敏很开心:“刚才乐清跟我说了,出去碰到了你,幸好,不然不知道他要逛到几时才肯回呢。他们还在上课,我们楼上坐坐吧,我正在整理东西。苏哲,你自己随意啊。”
伊敏随孙咏芝上了楼,走进她的主卧套间,发现地板上摊了好多东西,孙咏芝盘腿坐到了个坐垫上,招呼伊敏坐:“我现在只要有空,就开始整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省到到要走时再手忙脚乱。”
伊敏也坐下,好奇地看着:“现在就整理,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呀,我已经整理了好多不用带走的东西送人。真没想到十七年婚姻,两个孩子,会堆积下这么多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盘录像带,“这是我结婚时录的,真讽剌,本来想丢掉,可是又想,毕竟也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了,丢掉也不能抹去了。”
孙咏芝略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看起来的确如苏哲所说,有解脱后的释然,伊敏为她高兴。她翻捡着一样样的东西:录像带、相册、各种纪念册、乐清乐平的奖状、小时候的作文、母亲节父亲节和生日贺卡、旅游纪念品、小玩具,把准备留下的贴上标签,请伊敏用记号笔写上简单标注,放进纸箱里。
“你的字写得真好。”
“从小开始练的,读师范专业后,对板书什么的也有要求。”
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伊敏不是不感慨的,她有两次搬家收拾东西的经历。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母亲没有争取她的抚养权,她被判给父亲,但父亲也要再婚了。气得几欲和儿子断绝关系的爷爷奶奶过来接她,告诉她以后就和他们同住。她一声不响点头,然后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尽管父母不和多年,但对她还是照顾周到的,她的小房间里床头摆着绒毛卡通玩具熊,书架上放着一期期的儿童文学和童话故事书,墙上挂着曾经的一家三口合照。这些她全看也没看,只将还能穿的衣服通通放进箱子里,再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然后跟爷爷奶奶走了。后来爸爸说要给她把那些玩具和书送过来,她头也不抬地说:“没地方放,全扔了吧。”
的确,爷爷奶奶的房子很小,她的房间更小,只能摆一张窄窄单人床和一个小小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从窗子看出去也不过是对面宿舍的红墙,景色单调。但爷爷奶奶的慈爱让她从一住进去就觉得安心,经常她妈妈接她过去住,她会明白拒绝,因为她不喜欢敷衍那个她得叫叔叔的男人。可能也因为这,妈妈渐渐冷了和她亲近的心思。初中上了寄宿学校,她对集体宿舍并无反感,但每个周末都是背上书包飞快回家,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仿佛才会松一口气,外面孩子喧闹的结伴玩耍对她从来没有诱惑力。
可是那个房子很快就要属于别人了。她从没想过毕业以后回老家工作的可能性,然而有个家在远处笃定地等着自己,感觉毕竟会很不一样。
爷爷奶奶说了要卖掉房子之后,寒假返校的前一天,她开着收音机,开始第二次收拾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这时才发现属于自己的实在少得可怜,甚至比十岁那年还要好做取舍。
她从小到大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同学之间纪念册题字留言她从来没参与的兴致,存下来的照片也不多,全装在一个圆形的饼干盒子里,不大好携带,她准备把盒子寄放在爸爸家里,只挑了高中毕业时和爷爷奶奶的一张合影放进钱夹里。再看向书桌上方,那里是个壁挂式的书架,上面几乎全是高中教科书和教辅资料,自然没有带走任何一本的必要。
这么好收拾,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站起身,看着小小的房间,收音机音乐台播放的是一首粤语慢歌,一个带点苍凉意味的女中音唱着她不理解的歌词,可是曲调低徊,在小小房间里盘旋得伤感。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感情方面的固执或者说恋物癖,然而眼见自己居然除了回来时的行李只会带走薄薄一张照片,和这个房子就此告别,这个认知让她头次真切感觉到了生命的贫乏。
眼下帮着孙咏芝将一个个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包好捆扎起来,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欢乐被定格在这些繁杂琐碎的东西之中,可是她居然不曾拥有过这样简单的幸福,二十年的生命,好象成了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时光。
拿着一个穿背带裤的维尼小熊,她问自己:我是真的对物质或者感情都不固执吗?还是仅仅本能地想只保留最基本的东西,免得再经历失去时的痛苦。难道自己居然这么怯懦?
“怎么了,伊敏?”
伊敏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这个小熊很可爱。”
孙咏芝拿起用丝带扎好的一迭信,怔了一下,摇摇头:“呵,更讽剌的东西,跃庆以前写给我的情书。他一个工科生,写得那么缠绵,刚开始收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抄来的。”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温柔,随即苦涩地笑了。
伊敏垂下眼帘不发表看法,孙咏芝当然也不等她的看法,只再看发黄的信封一眼,断然扬手,将它丢进了旁边一个废纸箱里。
“我们是相爱结婚的,自以为婚姻的基础很牢固,加上乐清乐平的出世,好象已经拥有了梦想的一切,可以再无奢求了。可是什么样的感情好象也敌不过时间,变淡了就是变淡了。有时我也检讨自己,似乎不应该只为了孩子在这边受比较好的教育,就放他一个人在外地奔波,诱惑太多、责任太远。可是再一想,感情要变质,日夜守在身边也好象是徒劳,就象身边一些朋友,以前我觉得她们的婚姻很可悲,现在她们看我估计是一样吧?”孙咏芝摇头一笑,“算了,我最近真是唠叨得厉害,而且对你一个女孩子讲这些也实在不妥,可能会害你对婚姻失去信心了。”
伊敏微微一笑:“不至于,我没那么脆弱感伤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确幸福过,为了那些时光和乐清乐平,我也不会怨恨他了。两个孩子的东西,我打算再琐碎也都带走,他们一天天长大,我想保留好关于他们的每一点回忆,丈夫可能变成前夫,可是儿女不管长多大,总是我的儿女。”
“那是自然,孙姐。可是你有没想过,他们十五岁了,对很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很快就会长大独立。”
孙咏芝眼神黯淡下来:“我何尝没想过,所以我才想珍惜眼下和他们相处的每一天。我已经不能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了,只希望对他们付出多一点,也算是弥补了。”
“你和林先生只是分开生活,他们仍然同时有父亲母亲,我相信林先生一样会关心他们的。所以,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也不要对两个孩子过份关心照顾,这样会对他们两人造成心理压力。乐平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但乐清看起来已经接受了现实。从心理学角度讲,用正常的态度来对待他们,有助于他们建立自己的平衡。同时他们的年龄也应该有各自独立的生活空间和自我调适能力了,不能太拿他们当小孩看待。”
孙咏芝听得认真,半晌无言。
伊敏迟疑一下,还是说:“我说那些大道理也许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回想起来,我成长过程中父母并不关注我,我怨恨过。但现在反过来再想一下,其实最初他们都是负疚的,十分热切的想弥补我,我反而被他们的热情吓到了,因为那并不是一种常态的、我希望得到的父爱母爱。他们只是在努力向我假装我的生活没有变化,可是我知道我的生活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我想乐清乐平希望得到的也不是你没有底限的付出,你如果能轻松幸福,对他们也是一种很好的暗示,证明就算父母不在一起了,生活一样可以按正轨进行。”
孙咏芝深思着,神情变幻不定。伊敏不再说什么,她想只能言尽于此,已经有违自己一向的原则了。她将一张张贺卡收拾好,不小心掉下一张,贺卡飘落到地板上展开,居然自动播放起一首圣诞歌曲。孙咏芝拿起贺卡,仔细看着。
“乐清乐平四岁时收到的,真神奇,电池还能用。”她抬头看着伊敏,“离婚这事,我父母和朋友看得比我还要严重,对着我就欲言又止,要么是过分关心,觉得我的未来一片黑暗,要么就是强做欢笑。我讨厌他们的这种态度,没想到我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也用这种态度对待乐清乐平了。谢谢你,伊敏。你和苏哲都说得对,我这段时间的确太紧张了。我会试着放松自己的。”
说话间,乐清乐平上完课上了楼,他们看到地上的东西,乐平惊喜地叫:“哎呀,妈妈,你还留着我们这么小的照片呀。这个小发条青蛙还在,以前乐清老和我抢着玩的。”
“明明是我的,你和我抢才对。”
他们都在地板上坐下来,翻看着属于自己的童年回忆。伊敏将记号笔递给乐清:“帮你妈妈收拾做好记号,下周我们再去打电动,怎么样。”
乐清点头。伊敏对孙咏芝一笑:“我先走了,孙姐,再见,乐清乐平。”孙咏芝和两个孩子也仰头对她微笑说再见。
她走下楼,苏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乐清呢。”
“他们两个帮孙姐收拾东西呢,今天不玩游戏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苏哲起身,将报纸折好放到茶几上。两人走出孙家,进了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伊敏上了车,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觉得有点累了。
“怎么看着不太开心?是我刚才的要求太勉强你了吗?”苏哲发动车子,问她。
伊敏摇头:“只是有点感触罢了,如果可以预见未来,再浓烈的感情也有这样分手的一天,那还有没有必要结婚呢?”
“我的错,不该让你去劝我嫂子的。知道吗,你问了几乎和乐清一样的问题,我忘了你看着再理智,也不过只比他大五岁罢了。好吧,我给他的回答差不多是这样的:结婚还是不错的,可以跟一个你最亲密的人分享生活。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一生不变,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最珍惜的是什么。”
“果然是哄孩子的话。可是,也只能这么想,不然人类都不用繁衍了。”伊敏看着远方,微微笑了。
“我还有一句哄孩子的话,结婚可不是光为了繁衍。”
“我们还是不要谈人生的意义和目的了,这个话题让我很无力。”
苏哲无声地笑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已经快五点了。”
“我想喝点酒,可以吗?”伊敏看到苏哲的意外表情,自嘲地笑了:“放心,我不会喝醉了骚扰你的,只是觉得有点闷。”
苏哲笑着点头:“其实我欢迎你的骚扰。我们去吃日本菜吧,清酒可以解忧,又不至于喝醉。”

第 20 章

这家日本菜餐馆门口挂着个画着歌舞伎的门幌,里面装修得幽静雅致,播放着喜多郎的音乐。虽然是周末,但本地爱好日本菜的人不多,里面并没满座。一小份一小份的鱼生、天妇罗、寿司什么的,装在精致的盘子里送上来,并不合伊敏的口味,而小小白瓷杯装的清酒更是平淡。
“不喜欢日本菜吗?”
“挺琐碎的。”
“头次听人这么评论一种菜。”
“这酒的确喝不醉人。”伊敏再喝完一杯带点烫烫的清酒,没什么酒意,倒是觉得有点热了。
“我们这才喝第三瓶了,清酒还是有点后劲的,而且我也不想再弄醉你,让你说我心怀叵测了。”苏哲给她把杯子斟满。
伊敏撑着头笑了:“你没灌醉过我,如果认真说起来,倒好象是我心怀叵测了。”
“我的荣幸。”苏哲对她举下杯,一口饮尽。
“问个问题行吗?”
“问吧,难得你对我有了好奇,我会尽量坦白回答的。”
“你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珍惜的是什么,你有过自己一直珍惜的人吗?”
苏哲认真想了想:“我要说得坦白,可能你又会认为我花心,可是人在不同阶段的心理是不可能相同的。一直珍惜,至少到目前我还没体验过。刚才在地下车库接到的电话,是我出国前的女友打来的。那会我去美国,她留校。两个人对未来有不同的打算,走前她突然跟我说想和我结婚然后同去美国,我喜欢她,但那么早说到婚姻我没法答应。于是她说我不够珍惜她,与其两地,不如分手好了,我说可以。因为我不确定未来,我也不确定我们之间的感情能经得起时间空间的考验,所以不如放彼此自由,我们的分手是很友好的。”
“可是她好象还爱着你。”伊敏记起上次在理工大后山听到的对话。
“她有男朋友了,准备近期结婚。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我知道我不该做什么。”苏哲莞尔一笑,取出热水中温着的另一瓶清酒,给自己倒了大半杯,“我珍惜她给我的回忆,至于爱情,很抱歉,我对她没有当初的感觉了。过去我不能因为可能分开就拒绝她的爱,现在我也不能因为她还存着旧日的感觉仍然爱她。”
他其实一向坦白,可是用这么坦诚的口气说话是头一次。昏黄灯光下,他的笑容看着有几分暖意,仿佛清酒的温度传达到了那里。
“那么你喜欢我吗?”
“不止一个问题了,可是我还是乐意回答,对,我喜欢你,不然你以为我干嘛纠缠你,一般来说,通常是别人纠缠我的。”他重新带了点调侃的表情。
伊敏点头,将手里酒喝完,突然抬头看着他:“趁我没有后悔,带我去酒店吧。”清酒将她的脸蒸得绯红,眼睛晶亮,她的神情坦然得好象刚刚说的不过是“送我回学校吧”。
苏哲微微吃惊:“这个提议我很喜欢,可是如果你觉得自己肯定会后悔,那何必一定要去做。”
“那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伊敏拎起书包和外套,起身要走。
苏哲一把拖住她,扬声叫服务员过来结帐。然后牵着她走出餐馆,在门口他停住脚步想给她披上上衣服,她却一把甩开,掉头就走,苏哲追上去拉住她:“你可真是喝多了,赶紧上车,小心着凉了。”
“关你什么事。”她烦躁地说。
苏哲抓住她的手拉她到车边,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发动车子:“你想好了吗?我可不喜欢我们做了爱,你再告诉我,你是借酒装疯酒后失德,然后叫我忘了拉倒。”
“这会我根本没醉。你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无聊骚扰了你。送我回学校吧,不过以后都别指望我还会这么说,对了,是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好吧,我只想知道,下午你还只想躲开我,为什么会突然改主意。”
“没原因,大概就是和自己挣扎得累了。”伊敏疲惫地说,仰靠到椅背上。“我承认我也喜欢你,我想看看我不和这个念头对抗会怎么样。”
苏哲不做声,默默开着车,过了好一会,伊敏察觉出不是回学校的那条路,她合上眼睛,低声说:“我有一个要求,我不想再吃事后避孕药了。”
苏哲还是不做声,再开了一会,突然将车停到路边,下车走进药店,不一会重新上车,还是一言不发地开车,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他并没有开向酒店,而是拐进一个住宅小区,停好车,然后绕过来拉开副驾车门,伸手握住伊敏的手,将她拉下车,回身锁上车,牵着她的手进了一个单元,他快步直上到四楼,伊敏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他拿出钥匙开门,将钥匙丢在玄关上,回身将伊敏拉进来,动作差不多是粗暴的。伊敏失去平衡重重撞入他怀中,他抱起她,也不开灯,走进卧室,一边吻她一边开始脱她的衣服,室内似乎有集中供暖,相当温暖,可是当彻底裸露在他面前,她还是瑟缩了。转眼间,他覆上她,一个个火热的吻重重落到她有点冰凉的肌肤上。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借口了。一片混沌之中,这个念头再次清晰浮现到她脑海中。她拒绝再想,紧紧抱住了他。
苏哲稍微挣开她,伸手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安全套,伊敏近乎无意识地盯着他,似乎灵魂飘出了身体,正在黑暗中冷冷看着自己放弃挣扎:呵,至少不用再忍受经期紊乱了。转眼苏哲重新抱紧了她,他的脸占据了她的视线,挡住了那个让她不安的自我注视。
他进入她,同时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伊敏”、“伊敏”,从来没有人用这么缠绵的声音呼唤她,她的身体迎接着他的冲击,如同被潮汐冲刷下的沙滩,纯粹的感官快乐也如同潮汐般铺天盖地袭卷而来。
原来沉沦来得这么容易。
黎明时分,伊敏猛然惊醒,她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再加一个可能算不上陌生可也绝对说不上熟悉的男人,他睡得十分安详,英俊的面孔没有平常的淡漠,也没有经常会对她流露的调侃意味。她几乎妒忌他这种松驰到无思无虑的睡态,她猜自己可能得真的有个铁打的神经,才能继续沉入睡眠之中。
她起身到地板上摸索自己的衣服,先摸到手里的是苏哲的衬衫,她随手拿起来披上,走到客厅。
室内暖气充足,光线幽暗,她光着脚踩着带着凉意的地板走到客厅,窗子那里利用包暖气片的空间做出了一个略高的飘窗台,上面铺着线毯,放着靠垫,她坐上去,看着外面。此时正是天将放亮前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借着路灯,可以看见楼下整齐停着一辆辆的车,黑色车道两边都是很高的树,光秃秃的枝条随风轻轻摆动,稍远一点是一片空地,中间有一棵郁郁苍苍的大树,遮出老大一片阴影。
她双手搂住自己的双腿,将脸贴在膝头上,出神地看着窗外。整个小区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据说这样的静谧适合睡眠和沉思,可惜睡眠已经抛弃了她。不知怎么的,赵启智写的那篇文章突然浮上她的心头,内容她记不清了,可是标题似乎很适合眼前的情景:寂寞的颜色。
寂寞如果真的有颜色,应该就是这样无边无际的带点幽微光线的黑暗吧。不至于让你看不到方向,可是也不可能看清一切。当时看那篇文章时,她有点轻微的哭笑不得,因为从小到大,寂寞就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地陪伴着她,她只是习惯、接受和安于了寂寞的存在,从来不觉得主动去品味寂寞是件有意思的事。一个已经无视寂寞的人当然不能理解一个偶尔寂寞的人发生享受的感叹。
她从来也不害怕寂寞,现在当然不能骗自己说投进这个怀抱是因为寂寞。其实在火热的拥抱、身体的缠绕、唇舌的交接后这样醒来,只会更加寂寞。可是她并不后悔。那样亲密无间的体验,心醉神迷的欢乐,果然把折磨身体的那些喧嚣挣扎给抚平了,她想,这是值得的。
天边渐渐透出一点微光,苏哲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走到她身后抱住她, “我喜欢你穿我衬衫的样子。”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她颈项,拔开她的头发,吻她的脖子,“对不起,伊敏,我想我大概毁了你谈一场幼稚校园恋爱的可能了。”
“我都大三了,再想幼稚,也太晚了。”伊敏脑海掠过赵启智满是震惊的脸,自嘲地笑,回身伏到他胸前,他看着清瘦,其实身体还是结实的,她将脸贴在他颈下,“好象不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她的确怀疑自己有谈幼稚恋爱的能力。
苏哲也笑了,抚摩她乌黑的头发:“你让我失控了,我本来想和你慢慢来,从看星星开始,一点点体会恋爱的乐趣,给你一个完美的体验。”
“偶尔试下失控的感觉并不坏。”她喃喃地说,呼吸软软喷在他胸前的皮肤上。“至于完美,我不知道,已经很接近了吧。”
他把她抱起来一点,吻她的唇,她的唇和她的呼吸一样柔软,她的头发从两侧披拂下来,垂到他的脸上身上。他捏住她的一缕头发,缠绕在自己手指上,也是软软的柔滑,手指轻轻一扯动,发丝就从指间脱开了再纷纷散落下来。他顺着颈项吻下去,用力吮吸,然后咬住她的锁骨,她痛得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他的胳膊牢牢搂着她让她无法退避。他的舌尖轻轻舔过刚刚咬过地方,慢慢向下,一点点啃噬着她。她的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呻吟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同时抓住头发,再放松,再抓住。

第 21 章

伊敏再次睁开眼睛时,床上只剩她一人了。她拿起表看看时间,不禁苦笑,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基本上她没试过在床上睡到这个时间。她的衣服整齐搭在一把藤制的摇椅上,她下床,拿起衣服走进和卧室相连的卫生间,里面面积不大,但装修十分简洁紧凑,全套白色的卫浴设施,面盆上放着没开封的牙刷,毛巾架上叠放着大叠白色的毛巾。她快速洗了个澡,对着镜子穿衣时,发现脖子上添了两个触目的红痕,伸手抚一下,微微有点痛意,幸好是冬天,穿的高领毛衣可以遮住。
她穿好衣服,拎着羽绒服走出卧室,苏哲已经穿得整整齐齐,背向她立在半开的窗边接电话。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客厅,可是空间比一般公寓房子来得高许多,天花板上悬着木质的吊扇,地上铺的柚木地板,深色的家具通通不是时尚的样式,米色的窗帘和宽大的咖啡色沙发颜色略为黯淡,看得出都有些年头了,装修也看着有些陈旧,但全透着让人舒服的居家气氛。
苏哲讲完电话回过身,正看到伊敏,目光清澈,神情平静,半湿的头发披在肩上。他走过来抱住她:“真能睡呀,看你睡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醒你,饿了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他接过她手里的羽绒服给她穿上,两人下楼后,伊敏才看清这是个不算大的小区,一栋栋五层的楼房,楼间距说不上大,楼房看外观和苏哲家室内一样都有些陈旧不起眼了,但楼与楼之间大树丛生,树冠都高过了五层楼顶,中间还有一个打理得很好的小片草坪,正中是一棵参天的大树,下面正当冬季仍然绿草茵茵,市区中心有这样近乎奢侈的绿化环境就让人瞠目,更别说停着的车也多得出奇。苏哲开车驶出大院,院外也是一条安静的林荫大道,路上行人稀少,车辆全是一掠而过,只有清洁工人在埋头清扫着人行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虽然正是冬季,树枝光秃秃的,也可以想见到了夏天树叶时这条路一定是浓荫蔽日。拐出这条路,街道突然变得喧哗,仿佛魔术般回到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