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一种阴邪之物,聚集时更是阴气冲天形成鬼域,然有人天生浩然正气,不惧此物,尤江便是个中翘楚,加之他在战场上所累积的一身煞气,当他踏入地牢,从这条甬道走过时,小蟒蛇们纷纷躲避蜷缩。
尤江见此悬着的心反倒落了下来,如此,便不会有人欺上瞒下对黛黛动用私刑了。
黛黛在地牢深处,他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她头顶有一扇小窗,有阳光散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光圈。
终于瞧见光,在黑暗中走了一段,他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
她大概是最令人安心又最令人惧怕的囚徒了,因为他看见牢门是四敞大开的,地上竟还有五六个果核,若他没有看错,六个果核竟还是不重样的。
在天牢里她竟能吃上水果,谁给她送进来的?圣上?
很快他便有了答案,因为他看见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蟒从天窗那里慢慢游了进来,尾部正圈着一颗红色的他从没见过的果子,他站在牢门口都闻到了那果子的香甜味儿。
这还是黛黛第一次和这个“父亲”单独相见,尤其当四目相对时,她都能感觉到这个“父亲”眼中浓郁的刚烈之气。
这也使得原本上蹿下跳准备咬人磨牙的帝皇蛇灰溜溜爬到栅栏顶上躲着去了。
这人身上有血煞之气,正是阴邪之物的天敌。
黛黛鄙视了帝皇蛇一眼,拿过小白蟒送来的红果子在裙子上一擦,“咔嚓”就咬了一口,水密多汁,甜的她笑眯了眼睛。
天牢始终是天牢,条件很简陋。除却厚厚一层干稻草,此处无可坐的东西。
“父女”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黛黛自在的在稻草上翻来滚去,而尤江沉默着,黝黑的四方脸神情讳莫如深。
都不说话,四周便静悄悄的,只有小白蟒这个勤劳的搬运工在一旁累的吐舌头而发出的嘶嘶声。
过了一会儿,黛黛便觉身边的稻草堆陷下去了一块,尤江坐到了她身边。
黛黛往一边挪了挪,盘腿坐着,歪头看他。
他披着将袍,里面是一件牛皮衣,在手臂、胸膛、大腿等要害部位都镶嵌着紫铜,他年岁已过半百,身躯却依旧魁梧,浓眉大眼,一身正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服,可黛黛看到的东西更深一些,这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心中藏得住东西。
同时,这也是一个父亲,父爱如山,他并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女儿。
拿起的手臂起落了两次,少许犹豫才把大掌放在了黛黛的头顶,黛黛瑟缩了一下,想了想又乖巧的顺从。
“你终于还是苏醒了。”他的声音很浑厚,看着黛黛的眼睛晦涩难懂。
“嗯?”红果咬在嘴里,黛黛迷惑的眨了眨眼睛。
“你出生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已不同寻常。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啊?”黛黛凑近了些,准备聚精会神的听故事。她是最好的聆听者,因为她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妖,她有用不完的岁月,而别的妖或一二百年,或三五百年,或上千年后,如不能另寻出路便会死去。
“为父杀过很多人,当然,那都是敌人,可敌人也是人,为父不是杀人如麻的畜生,每一场战役都是残酷的,断肢残臂,满目血腥都是常见,但有一次与敌军对峙,无计可施之下为父行了下策,放火烧山,整整三十万敌军在那一场大火里被烧成了灰烬,惨叫声延续了十日十夜,为父就站在高山上听了十日十夜,如坠阿鼻地狱,自此便种下了心魔,夜夜噩梦缠身。全家都忧心忡忡,你伯父与护国寺高僧无相大师有旧,便将为父托付了过去,希望借助佛法洗去为父的心魔,当时你母亲已怀了你,她放不下我,便陪我一起上了山。
我们在山脚下盖了两间茅草屋就那么住了下来,每日我都去无相大师那里聆听教诲,回来之后便砍柴担水,你母亲便在家做饭养胎,山中的日子很平静,可为父的心魔只是稍有减轻,每夜噩梦依旧如期降临。但我和你母亲就那么住了下来,有一日不知哪里来的吊睛斑斓虎下山吃人了,正被你母亲撞上,当时她怀着你已七个月了,原以为就要一尸两命,不想从林中霍然窜出一条黛青巨蟒,那一蛇一虎就缠斗了起来,当我赶到时正瞅见那蛇将那虎绞缠断了气,而那蛇也被那虎咬的奄奄一息,不过片刻也死了。回去后,我从你母亲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知道是那蛇救了你母女一命,当夜你母亲就早产了,许是惊吓过度,她产下你后身子虚弱不久便撒手去了,而为父顾不得伤怀便发现了你的异常,夜里只要你一哭,我们所在的茅草屋周围便爬来许多蛇蟒,后来为父为你洗身就在你屁股后头发现了两片黛青鳞片,是从你的肉里长出来的。”
黛黛听的入迷,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没有鳞片啊。”
尤江摸了摸黛黛的头,接着道:“后来为父着实被惊吓到了,就带着你去找无相大师,无相大师说,万物皆有命,一命还一命,两命交叠,让为父好生待你。就这般,我们父女俩在无相大师那里听了五六年的佛经,为父把你从一个小肉团养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奇异的是为父的心魔便在你的夜夜啼哭之中慢慢消散了。”
回忆往事,他也是感慨非常。
“那我的鳞片呢?怎么没了呢?”她觉得好生可惜。
“五六年后,大燕战事又起,为父不得不重新披挂上阵,临去之时,无相大师用供奉佛前的小匕首给割去了,就此你也失去了招引蛇蟒的本事。为父不曾想,十多年后,你这本事还是再次苏醒了。黛黛,究竟你被那蛇附身与否为父是不能确定的,但你是我的亲骨肉这确是毋庸置疑的。”
“恶鬼才附身呢。”黛黛嘟嘟嘴,言语之中对尤江亲昵不少,挪移着就把小脑袋枕到了他的腿上。
尤江在海上被晒的黝黑,他是否笑了黛黛也看不出,反正这会儿他的气息是很温和无害的。
“你小时候也这般爱缠人,为父去砍柴你跟着,去挑水你就钻到木桶里蹲着,晚上咱们爷俩睡一个稻草床,翌日一早就发现你不是缠在为父胳膊上就是压在为父肚皮上,总没个正行。”尤江觉得自己养育了五六年的那个娇女儿又回来了,慈父之心软成棉花糖,眼睛温柔的都要滴水了。
想象着这个“父亲”描绘的那些温馨的画面,黛黛有些不舍了,可她立即抹杀了这些不舍,远离了“父亲”的怀抱,抱着腿,靠在墙壁上,呆呆的道:“你会死吧,你也不能始终陪着我,那我就不会想你说的那些事情,虽然我听了心里暖烘烘的。你走吧,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为父会保住你的小命的,黛黛,你怎能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黛黛摇摇头,“你不懂,我死去才是重新活过来。你信不信,你可能只是我的梦境,或者是别人所置的幻境,目的只是让我悟道?逼着我修行?”
她眼巴巴的瞅着尤江,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尤江深思过后,抬手狠拧了黛黛的脸颊一把,黛黛疼的嗷嗷直叫。
“疼吗?”
“疼。”黛黛可怜兮兮道。
尤江不是个健谈的父亲,就此无话,黛黛又偎到他身边去,枕在他腿上眯眼睡觉。
过了会儿他才又开口道:“你在宫里的情形为父都知道了。真的就那么喜欢圣上吗?换一个男人喜欢可好,父亲给你撑腰。”
“…也许我只是太寂寞了。”
过了很久,当尤江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他便听她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30号的。
第49章 火刑(三)
五日之期对于绞尽脑汁想帮黛黛脱罪的尤氏众人来说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想要黛黛死的人来说就太漫长了。
迟则生变,变则功亏一篑。五日之内,火上浇油者众,黛黛是妖的流言几乎传遍了京畿。
但有个好处就是,再也没人敢吃蛇肉,愚民都在私下传说,蛇妖是来报仇的,因为他们跟风吃蛇,惹怒了蛇祖宗。
此事已闹的满城风雨,黛黛是生是死已由不得姬烨决定,他需顺从民意,给江山社稷一个交待,这是他作为一个帝王不可推卸的责任。
地牢里很潮湿,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冷气就从地底冒出来浸入骨髓,黛黛蜷缩在稻草堆上瑟瑟发抖,委屈的嘤嘤假哭,咕哝着喊她的王,想念王身上的温暖。
子夜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幽怨的从深牢里爬了出来,那时看守她的狱卒们正都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黛黛心情不好,打从他们身边走过,顺手拿起酒壶浇了他们一脸,被冷酒一激清醒,当看见肩膀上盘了条帝皇蛇的黛黛时,个个惊吓的嚎叫一声。
“我去地上晒晒月光,跟你们说一声,我可不是逃跑了。”
黛黛飘飘然推开地牢门出去了,余下狱卒们呆若木鸡。
地下湿冷,地上却是闷热的,尤其地面上,被太阳晒了一天,黛黛赤着脚踩在上面烫的只能蹦蹦跳跳的走。
这是一座花园,她就是从假山洞里走出来的,石子小路延伸出去,左右两边有蹲兽石柱,三丈多高,上头挂着青纱灯笼,映照而出的光芒青幽幽的,像鬼火。
黛黛不喜这个颜色,这让她想起走过一遭的地狱,她是很嫌弃奈何桥边卖汤的那个白发老婆子的,那汤所谓的忘却前尘往事的功效都是假的,瞧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可是冒着被阎王逮着剥皮炖肉的危险偷渡进去的,喝了整整一缸,可是才过了几千年她就又想起来了,若是能回去,她一定要去砸了她的招牌,哼。
“哎,你…”
面白无须的牢头战战兢兢的跟在黛黛身后,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阻拦。
黛黛抓抓油花花的头发,转身看了他一眼,唉,这人也不容易,她往草丛里一趟,眼睛一闭睡觉去了。
“哎?”
牢头郁闷的吐血,捏了捏手里的铁链,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敢把这“囚徒”锁拿回去,无奈之下只能蹲在黛黛身边看守。
“你有想要在一起的人吗?”翻来转去的失眠,黛黛哀怨的坐起身来盯着牢头看。
帝皇蛇尾巴一扫缠上牢头的小腿也吐着蛇芯子嘶鸣,好像在重复黛黛的话一样。
牢头的牙齿“嘚嘚嘚”的打颤,磕磕巴巴道:“没…没…”
“哦。那你把你的酒给我喝吧,我失眠了。”
“给…给…”祖宗,你说啥就是啥。
因地牢湿冷气重的缘故,在这里当差的都习惯随身带着一葫芦烈酒。
美美的喝了一口,黛黛辣的直吐舌头,咂摸了一下味道儿觉得心被烧的舒服不少,咕嘟咕嘟一起就都干了没给牢头留一滴。
脑袋晕乎了,望着夜空就看见星星都活泼泼的跳起胡旋舞来了,黛黛傻笑一声,咕咚一下就躺倒了,随即而来的便是轻微的打呼声。
她做梦了,梦里薰薰然如醉,那份欢愉像是和王在欢爱,濒临死亡,心里刺痛入骨也甘之如饴。大抵饮鸩止渴也不过如此。
明天就要死了,可她没有一丝恐惧。她也是怕疼的,烧灼而死更是令人痛不欲生,可是她不怕,因为于她而言当推开死亡的大门,门后才是她的生。
她要回去做自己的妖,如若想念王了,她还可以去须弥山偷偷看他一眼,她不要现在这个不完整的王。
痴痴然一笑,翻了个身,黛黛又想,有也好过没有啊。
须弥山上的那个她动不得他一指头,现在这个她可以和他一起睡觉,美美的欢爱。
唔,她在梦里偷汉子了。
天亮了,晨曦薄雾里,她的头发、眉毛和睫毛上都挂上了晶莹的露珠,圆滚滚的像泪。双颊酡红,看来昨夜偷汉子时春风几度快活的不得了呢。
牢头是被艳阳晒醒的,头皮那块火辣辣的像是着了火,抹了把眼屎站起来,突然想起昨夜的事情,猛的转头去寻妖,一抹艳色倏忽就撞入了眼。
肤白若脂,唇红而翘,身段纤侬合度都不算什么,最令人心魂神荡的是从这妖儿身上散发的天然之媚,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大口口水,牢头的双眼都花了,只觉不够用的。色心顿起,猪爪颤巍巍的就要去亵渎,然,色字头上双刀立,他不知帝皇蛇拱起头颅已做好了咬死他的准备。
幸好他的胆色及时压住了他的色心,使劲咬破自己的嘴,尝到了腥甜味儿,立马回神,猛烈的晃荡了一下脑袋,将脑海里各种淫,秽的画面清零,他轻咳了一声转头就走。
当他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人,一个穿着朱色孔雀织补官府的人,此人的胳膊上常年挂着白毛拂尘,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太监的身份,那一把子尖细毫无男性魅力的声音难听的要命。
“李公公,您看要不要泼醒她?”牢头谄媚的道。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当朝皇后的?”李福全气的浑身发抖又莫名的愧疚,好像黛黛活到这个份上都是他的推波助澜一样。妖怪,他肯定是害怕的,可是他心里更清楚这个妖怪并没有做什么血粼粼的事情,即便那夜里和禁卫军对峙,那些蛇也没有咬死一个人。就这么烧死她,对不对?
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立马收起不必要的心软硬了心肠。
“罢了,绑了吧。承天门那里已架上柴堆了。”
牢头手里的铁链子有成年男人两指并列那么粗,重几十斤,奈何有毒蛇在旁虎视眈眈,即便他有忠君之心,也不敢拿小命去搏。
瞅着李福全往地上一跪,伸手一指盘在黛黛头顶处的东西,苦了一张脸。
李福全一噎,立马往后退了三步,想着时辰还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等着吧,等着这蛇祖宗自己睡醒。”
其实他心里门清,那夜之所以能逮住她是因为她束手就擒,他甚至敢肯定,就这牢房,只要她想随时都能逃离。而最怪异的是圣上的态度,这几天茶饭不思,在他看来就像得了相思病。
至于思的是谁?这一度让他惶惶不安。
正午的太阳极烈,黛黛身上都被晒冒烟了。宿醉醒来,脑袋难受的她想哭,看见李福全眼睛顿时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心里开始挣扎,到底是须弥山的那个男人好呢还是皇宫里那个能睡的男人好。
换句话说,她在犹豫是死好呢,还是苟延活着。
不怪她还是乖乖的跟着李福全去承天门广场了,但是拒绝背那大铁链。
炎炎夏日,地面晒的烫脚,城门巍峨,上面站着一排手持弓弩的禁卫军,他们拱卫着一个穿黄龙袍戴玉龙冠的俊美男子,远远的一瞧见他黛黛便心花怒放,还有点生气,有点不知足。
“王——”
运气于胸,情动于心,黛黛对着城门楼子上的那人就高喊起来。彼时他背手在后,严阵以待,却被那清脆的一声娇喊震慑了心扉。背着人,他不自禁攥紧了拳头。冷硬心肠下死死压制住了想要拥她在怀的心念。
这女子,似他命中的定数,他若不狠心除去,必将遗祸江山。
奈何,心念蠢蠢欲动。
“王——”
“王——”
脆泠泠的音儿荡气回肠,仿似在几生几世的轮回中游荡了一圈,撞了南墙才回来。
他漠然抵触没有回应,黛黛的声音便渐渐消弭,最后的那一声连她自己也听不见了。
垂头丧气,她连苦笑都没有多余的力气。
没有人敢推搡她,她带着唯一的朋友帝皇蛇爬上了那座高高的柴堆,它们很烫,害的黛黛以为这些东西不用火引就可自燃。
广场的气氛很怪异,明明是他们要烧死她,可他们却谁也不敢开口,那一双双的眼睛里除了畏惧之外还有浓浓的好奇,好像都在等着她施展无所不能的法力,比如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点石为金。
可她实际上一点法力都没有,这是个秘密,她自己偷着乐,像那头技穷的黔驴。
柴堆架的很高,她是顺着木梯子爬上来坐着的,这样的目的好像是为了让所有的百姓都亲眼看着她这妖孽葬身火海,还他们一个清明世界。
这时城门楼子上,那道明黄的身畔走来一个一身银红的宫装女子,当她看见黛黛那样悠然自得时,怒了,她是那只识破黔驴穷技的虎,催促着姬烨行刑。
“圣上,你还在等什么,你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妖孽是不能存活于世的。圣上,行刑吧。”吕香君不满的看着姬烨。
他的薄唇发干,上头裂开了命运的纹路,琉璃一般的眸子暗淡无光,在闭眼的那一刻,张唇开口,无意识的低喃:“你,悟否。”
在那一刻,他找不到自己心里的答案,究竟是希望她开悟还是希望她继续纠缠过来。
黛黛一直望着他,远远的,忽然看清了他的唇形,心里盛开一朵缠绵妩媚的红莲,执迷不悟,回他一句:“我不。”
十生十世的求而不得,她想要的最终的结局不是如此。
她是妖,自由自在的妖,从来也不知道“屈从”二字如何写。
不,她连自也不会写。
她是飞在天幕的纸鸢,断了线,在虚无中飘荡,谁也抓不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30号的。
第50章 火刑(四)
“烧死妖孽!”广场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所有人就像突然醒悟了一样,个个摩拳擦掌,高喊着:烧死妖孽!烧死妖孽!
城门楼上,吕香君催促道:“圣上,顺从民意命人点火吧。”
望着柴堆上那不知悔改的妖儿,姬烨终于开口,淡淡道:“执行。”
站在一旁扛起的禁卫军得到命令,猛的便挥舞起手中的火红色祝融旗子。
监刑的礼部尚书看见旗语,从座位上起来朝着姬烨一拱手,当他再坐下时,拔出火签往地上一掷,便扬声道:“点火!”
就在刽子手执着火把要往火堆上扔时,千钧一发,一个骑马的青年将军飞驰而来,嘴里急喝一声“不能点火!”,张弓搭箭,剑法入神,百米之外正射中腾空飞起,燃着无情烈火的桐油火把!
监刑的礼部尚书蓦地站了起来,义正言辞训斥道:“尤武,你大胆,你想劫法场不成?”
与此同时,跨刀护卫的禁卫军们纷纷拔刀相向。
焦急的从马上翻身奔下,尤武先看了黛黛一眼,见她安好放下心来,遂即正对姬烨的方向一跪,拱手扬声,声如洪钟,“敢问圣上,因何要烧死皇后?皇后犯了何罪?”
“你放肆,此处哪有什么皇后,圣上要处死的乃是妖孽。”礼部尚书代表姬烨道。
“妖孽?”尤武讽刺一笑,“她是妖孽吗?”一指黛黛,厉声道:“我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那是我从小疼爱到大的亲妹妹!你们说她是妖孽,谁能证明?她是吃人了,还是喝血了?你们找苦主来啊。”
一个经历过那个雷雨之夜,亲眼看着黛黛招来巨蟒的禁卫军出列道:“她就是蛇妖,我亲眼所见。不光是我,我们一整个队,五十人都看见了。”
“是,我们的确看见了。”有人附和。
“你们看见什么了?看见我妹妹变身成蛇了?当着大伙的面你说清楚,你是不是亲眼看见我妹妹变蛇了,说啊。”
这禁卫军一顿,摇了摇头,“她没变蛇,但是那些蛇都听她的。”这军汉倒不是故意和黛黛为难,更不是受人指使,只是被当时的情境吓着了,脑袋里对此事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只有蛇妖才有那种本事,所以他很相信黛黛就是妖这种说法。
“就因为这个?”尤武讽刺的盯了那军汉一眼,生气的从人群里拽出来一个身材矮小,吐着瓜子皮看热闹的中年男人,冷目逼问道:“你说她是妖吗?”
“我咋知道,人家都这么说。”
尤武冷哼一声,推开这龌龊模样的男人,又粗鲁的扯过一个三尺高的小孩,俯身逼问:“她是妖吗?你跟我过来,咱们一起看看清楚如何。”
说罢,扯着这个已被吓黄脸的孩子就往黛黛那里走,涨红的眼睛瞅着黛黛,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别看尤武身材瘦削,可他的力气却不小,从小随着哥哥们早起晚睡的练武没有一刻懈怠,他的一身武艺绝不输给任何一个在战场上打过滚的哥哥。
顺着木梯爬上柴垛,把小孩往黛黛身上一扔,就开骂:“尤黛黛,你想死,你想过我们的感受了吗?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是人,活生生的人。想做妖,你做梦的吧。”
看着这个怒火冲天的“哥哥”,感觉他那么真实,黛黛有一霎的迷惑,不知身处何地。
尤武受够这死丫头了,十指发痒,两面夹攻,几乎把黛黛的腮肉拧了一圈,疼的黛黛嗷嗷叫唤着躲避。
底下看热闹的人顿起哗然,叽叽咕咕的议论起来。
有人说:“这妖怎不反抗?”
有人说:“这妖莫不是未成年?”
还有人说:“这妖莫不成也懂人的感情?”
当尤武松开手时,黛黛两边脸上就都青了,两眼泪汪汪的。
气的掐腰道:“你、你别以为你是我这具身子的哥哥我就不敢让蛇儿咬你,呜…疼死了。”
尤武气极反笑,瞪着黛黛讽刺道:“谁是你哥哥,妖怪,你可别乱攀亲戚。你不是觉得自己是妖吗,妖怪乃吸收日月精华而生,你哪有哥哥,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吃人心喝人血,你杀人如麻。”
“我没吃过人,你不能冤枉我,我不爱吃生的。”黛黛拧着眉,气不过的反驳。珍珠似的牙齿磨的咯吱响儿。
“谁管你吃生的吃熟的。”尤武哼了她一声,扯着她的手,让她去摸小孩的头,他一踢小孩屁股道:“胆小鬼,睁开眼摸摸,你的脑浆子还在你脑袋里吗。”
这小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会儿早吓的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一得了自由,捧着自己脑袋就跑了下去,嚎叫着找他娘亲去了。
城门上的吕香君一看情况有变立即道:“圣上,有人扰乱刑场,你怎么不把他抓起来,你到底在等什么啊。”急的她连连跺脚。
“朕都不急,你急什么?”姬烨淡淡扫了她一眼。
吕香君一窒,收敛了气势,往后缩了缩。
这时,尤氏找来的控蛇人也陆续被送到了,尤武一看,立即停止骂黛黛,扬声道:“我已知道你们为何要烧死她了,不就是因为她能让蛇蟒听她的话吗。你们怎如此无知,不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吗,今儿个我就让你们开开眼界。能摆弄蛇的可不止我这妹子。看完之后,若你们还觉得她是妖,那我们尤氏无话可说。”
说罢,从柴垛上一个鹞子翻身跃了下来,和断臂的尤无雪对视一眼,他退场,换尤无雪上。
尤无雪就是个有残缺美的男人,他这长相,上至八十老婆子下至八岁小女娃看见他都能两眼冒红心。
一身将军袍将他的身躯衬的颀长俊伟,他带着上百长相各异的男女走近法场,负责守卫的禁卫军看向自己的首领,那首领不巧正是从尤家军出来的,眯眼四顾见圣上态度不明,上司不吭声,他的态度当下暧昧起来,吭吭几声,国字脸往边上一扭就不吱声了,余下小喽啰吭哧吭哧收了刀,静观其变。
尤无雪不管旁人,盯着黛黛一言不发,提气一跃就上了柴垛,“我是你们口中这妖孽的四哥,刚才下去的那个是她六哥,我们都是忠义王府的子弟,我们尤氏素来是什么样儿的,和我们尤氏打过交道的亲朋故友心里都有数,我尤氏在燕京安身立命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若你们污蔑我家小妹是妖,那我们尤氏一族是什么,难不成是妖精窝?但凡有点见识的一想就明白,这是有人陷害我们。不就是眼红我们的军功吗,你们既然想要,我们拱手奉上便是,何必拿一个女子作伐。废话不多说,这就给你们开开眼界。这些都是我们在各处搜来的能人异士,他们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就会玩蛇而已。”
鼓着胸腔说完这一通,尤无雪一屁股就做黛黛旁边了,压根没把帝皇这条毒蛇放在眼里。
“小妹,四哥口渴,有吃的吗。”随口一问,也不管此事的情形合适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