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盛康帝面上表情却和以往有异,是似恼非恼,似笑非笑的模样。张全正纳闷,莫非是鲁国公请安折子里写了犯忌讳的事儿?不对啊,鲁国公面上看去虽一副油盐不进,顽固不化的模样,可这个人却最会揣度圣心,万万不会自找罪受,那就是因为别的缘故?
而洛文儒的这份请安折子却是如同和老友唠嗑一样的,他把自己无嗣的苦恼,对娇女的疼宠都一一告之,并试探的问,能否将爵位传给女婿入赘后所生的外孙。
这在本朝还是第一例,也无典故可寻。
然而正如周氏逗趣时所说,前人没干的事儿咱们干了,咱们兴许也能如同卖身葬父、卧冰求鲤一般,也成一则典故流传千古不是。
再说了,事儿都是人干出来的,咱们给后人做个例子不就是了。后世慈父慈母若也遇到咱们夫妻的情形,若遇族人反对,咱们不就成了一则现成的典故吗,这是为后人积福。
当时周氏说完,夫妻二人便相视捧腹大笑。
此时便听盛康帝道:“洛文儒这是要和朕抢孙子?他问过朕的意思没有?这个洛文儒,他是恃宠生骄!朕必不能轻易饶他。张全,去把沐休的洛文儒给朕召进来,朕在这里腰酸背疼的批阅奏章,他却逍遥快活去了,朕看着碍眼。另,命他即刻组织吏部大小官员,将全国上下大大小小官、吏的生平履历给朕梳拢誊抄一遍,要求一目了然。”
发完一通无名火,盛康帝遂提起朱笔批阅如下:洛文儒,你给朕滚回来!
“拿着这折子去召他。”盛康帝随手将折子往地上一扔道。
张全弯腰捡起,赶紧应旨。心中不禁想到:陛下呦,那能怨得了人家鲁国公吗,是您不认儿子的啊。
于是,在洛文儒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被自己女婿给坑了一把。
想了想,盛康帝又赶紧对张全吩咐,“他不是要考武举吗,让他考,他若能赢得第一,朕就把他收到身边来,朕倒要看看这混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别到时被人揍肿了找朕哭诉。”
何为不抢不香,这就是的。
何为失去才知道珍贵,也是这个道理。
盛康帝心里清楚那个野儿子的脾性,绝对是荤素不忌的大奸商,他从自己这里久久等不到认祖归宗的消息,鲁国公那边若真能将爵位给他儿子,他拍拍屁股就能转投洛文儒的怀抱。他这才急了。儿子虽不好,那也是他的种不是。堂堂皇子入赘,这是打他的脸!
张全心里为钱金银高兴,参加武举,收在身边,这就是一个信号。
一个即将认祖归宗的信号!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行人匆匆找地方躲避,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渐渐空了下来。
“那个孩子没死,他进京来了,娶了鲁国公府掌上明珠洛瑾瑶为妻。文成,你猜他入京所为何来?”
雨越下越大,风渐起。
一顶青布小轿在街道上快步前行,轿子里坐着一个眼神忧郁,相貌冷漠的男人,这男人三十来岁左右,眉清目秀,没有胡须,肤白胜雪。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想这句话的含义,他没死成,还敢入京,娶贵女为妻,那么他入京所为何来?
心中隐隐不安,却不愿意承认那个孩子会有这样的胆色!
他还敢入京!还敢入京!
正在此时,迎面疾驰而来一匹骏马,马上之人已被雨水彻底打湿,眉眼拧着,很是焦急。
“滚开!”骏马撞上轿子速度不减反正,他一挥马鞭,恶言驱赶。
轿内男子冷声一笑,心道这又是哪一个当街骑马,横冲直撞,如此嚣张无外乎那几个目中无人的外戚之子。他倒要看看,这一个敢不敢撞他的轿子。
“当街停轿。”男子蓦地掀开帘子。
“吁——”
钱金银没想到还真有人不要命,下意识的猛然拉住缰绳。
这马疾驰的速度太快,蓦然被勒住,巨大的冲击力下,一对前蹄倏忽抬高,仰头嘶鸣。
与此同时,轿内男子的视线与钱金银恼恨的目光相碰,钱金银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他鼻子骂道:“找死也别往我的马蹄子下钻。”
而这男子先是一愣,仔细辨认之后,眸光骤缩,情不自禁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钱金银不管他,绕过轿子重新疾驰而去。
这男子却立在雨中,久久不能回神,低喃道:“是他吗?”
事隔经年,他也不能确认。
待这男子离去后,钱金银却又驱马而回。
大雨豆子似的打着他的脸,雨帘里的他,一身黑袍,如死神悄然临世,而芸芸众生却无一人察觉。
转瞬又是一日。
夜幕四合时,洛文儒回来了。
周氏将人迎进门,心疼的道:“你怎么惹恼了我那位皇帝表哥的,他是不是把你当骡子使唤了?瞧你累的。”
洛文儒已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会儿一个劲的打哈欠,催促道:“你赶紧弄点热粥我吃,吃完我要大睡一场。”
周氏赶紧一一照办。
洛文儒睡足半天一夜才醒来,和周氏一起用过早膳后便将盛康帝批阅过的请安折子拿给她看。
“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洛文儒纳闷的抚弄青须,“究竟我哪里犯了忌讳。”
周氏也心惊胆颤的,揣测道:“也许是旁人惹怒了陛下,只不过是你凑巧撞上了呢?”
洛文儒左思右想也无头绪,便默认了周氏的说法,道:“只要还用我,那就不是真的恼我,若真是我犯了什么忌讳,我回头去向张公公打听打听。”又感慨道:“君心莫测啊。”
周氏灵光一闪,眼睛睁大望向洛文儒,“女婿的眉眼你看着像谁?”
洛文儒还真没怎么仔细看过钱金银的长相,只知道是极出色的,周氏一问,他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了想,洛文儒恍惚了一下,又笑道:“不可能,陛下可从没去过杭州,不可能有龙子遗落民间,你想多了。”
周氏也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就是觉得有些像,这可真是缘分。”
“谁说不是。”
周氏伺候着洛文儒穿戴上朝服,便问道:“这个月里有扑买,你可能陪我去?”
洛文儒皱巴起一张老脸,摇摇头,叹气,“我这个月苦啊。”
周氏便笑道:“就知道是这样。吏部尚书夫人约我同去,那我可就答应她了啊。”
闻言,洛文儒一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环抱住周氏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古人诚不欺我。陛下这是要升我的官啊。”
周氏一愣,顿时喜笑颜开,“妾在此可要先恭喜国公爷了。”
洛文儒笑道:“也到时候了,部里的事情头两年就是我在运筹,这些时日老尚书一直在告病。”
周氏越发开心,逗趣道:“尚书已至,入阁为相还会远吗?”
读书人,谁还没有个做宰相的梦。
洛文儒一扫之前倦怠,满面春风的上朝去了。
算算日子,御街扑买便在后日,周氏便去问洛瑾瑶是要和她一起去,还是和夫君同去。
西园里,光照充足的葡萄已渐渐成熟,一串一串的大葡萄挂在枝叶藤蔓间别提多喜人了。
洛瑾瑶正坐在葡萄架下翻书,而碧云秋梦等丫头则在晒书,满院子铺了竹席。
“阿娘,你来了,别晒着,快进来,我正翻阅古籍。”
周氏一看她手里拿的,桌上放的,全是有关鉴赏瓷器、书画、玉石的古籍便笑道:“瞧你准备这么齐全,我带着你,咱娘俩稳赢不赔。”
“我可不和阿娘一起去了,今年我要和夫君同去,我可是成了亲的人了呀。”洛瑾瑶飞扬着眉眼,笑靥甜美。
“你呀你,你是有了夫君忘了亲娘,白眼狼。”周氏打趣一回。
洛瑾瑶连忙抱住周氏手臂轻晃,软着声嗓又是撒娇又是拍马屁便道:“我的本事还是阿娘教的呢,为这个我在那御街上赔了多少银子进去练手,到如今也没赢过一回,可别再带着我这个霉星。阿娘厉害,一个人就能打遍御街无敌手。”
周氏戳戳她脑门,笑道:“罢罢罢,由着你去。”转身去看红薇,红薇便将厚厚一叠银票奉上。
“不要阿娘的,夫君昨晚上说了,御街上,我看上什么就竞什么,他穷的只剩银子,全赔光也不碍事。”洛瑾瑶捧着脸,欢快的笑,“阿娘,我给你省银子。夫君银子多,我去败夫君的银子。”
“瞧瞧,明明是想跟着夫婿外头疯玩去,却在我跟前拿孝心说事。”
说笑一回,散去不提。
在大齐,虽严格禁赌,狠抓狠打,却时兴一种全民热衷的扑买活动,此活动也叫博卖,地方上又有人叫做扑卖。
最初形成之时,扑买是商贩用来招揽生意的手段,一件珍器摆出来,主人家定价,让想要购买的人掷铜钱,谁所掷铜钱的正面多,谁赢,赢了的就能把珍器白白拿走,而输了的就要付银子。
此等有趣味儿的活动遂即盛行起来,演变到后来,便是有了各种各样的规矩,但看主人家如何规定,并不统一。
这是一种以小博大,空手套白狼,一夜致富,一夜穷死的热血游戏,全民都极为喜爱,就连圣上也偶尔会在七月扑买时换上便服来参与赌斗。
但为了防止全民沉浸赌博,不务正业,荒废田地,一味儿的妄想不劳而获,盛康帝便定下了规矩,扑买只允许在七月上旬的三日内举办,且必须得有官府出面主持,在划出的特定地点内举行,其余时间,其余非官府所举办的扑买活动,但凡被查了出来,不仅仅要罚钱丢官,当赌斗的银钱超过一定数值的时候还会被判刑。
盛康年间就有一个三品大员因此被判斩立决的,在燕京菜市口砍得头,并昭告全国以儆效尤,期中隐情不为外人所知。
扑买第一日天公作美,骄阳不烈,时有晓风吹拂。
御街在平时是一条供人游览景致,供诗人文士挟妓游湖,吟诗作画,供当世名儒大家修禊日修禊事也,曲觞流水之地。
烟波十里,春柳画桥,很得燕京本土人推崇。

第94章 赌斗

今日是扑买第一日,晨露未消,朝阳未升的时候,有钱有闲的人就都往御街涌去。
此时,通往御街的必经之路上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夹在其中有两辆普通的双轮车,别个车都匆匆前行,唯独这两辆,优哉游哉的,一点都不着急。
一辆车内,一只大手抓着一段纤细的腰肢,五指成爪几乎将这段细腰握断了去。
一只嫩白的小手覆上大手,五根细细的指嵌入其中,紧密交错。
片刻,爪子松动,和小手十指交缠。
洛瑾瑶睁开眼,撅起浓艳丰润的唇瓣,小声抱怨,“我的腰都要被你掐断了。”
钱金银一口咬上她嫣红的下唇吸吮,啜弄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抚弄着小唇,暗哑着声线道:“我想要你。”
唇齿相依了一路,洛瑾瑶早已被他揉弄的浑身酥软无力,说话时声线情不自禁就软媚柔润起来,“昨晚上不是才…好累,腰疼,给揉揉嘛。”
“这小身子啊。”语气怎一个欲求不满了得。紧接着又咂咂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浪|荡不正经模样。
“谁让你那么…”粉拳重重捶他一下,眸光闪闪,娇羞可怜。
他一边笑着轻啄她一口一边轻重适宜的帮她揉腰。
他的手温暖干燥,弄的她上下眼皮慢慢开始打架。
洛瑾瑶把脸埋到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困意浓浓的道:“咱们不急,慢慢走,就这么晃悠着好舒服。”
于是,他们早上和周氏一同出发,到黄昏,周氏回返了,竟然又在路上碰见了他们,周氏无语的瞪了二人一眼,嘱咐坐在后面车里的碧云秋梦二人好生照顾,撒手不管。
其实,到了晚上才是御街最热闹的时候。
璀璨华灯高高挂起,映照着江边美景如画,观者如织。
一直等到洛瑾瑶睡饱了,钱金银这才领着她进入御街。
说是一条街,其实不然,这里有山有水。
这里有一条最终流向大海的江,江面茫茫如镜,江岸边有翠柳垂枝,有一簇一簇盛开的玉簪花。
远处有山,常年雾气缭绕仿若飘渺仙境。
奇峰怪石不为奇,洞泉瀑布不为怪,杜鹃花开遍山野,春天来此便可看漫天蝴蝶飞舞,夏天来此可赏紫薇林,深秋有红枫,隆冬有傲雪的梅。
御街便是依山傍水而建,此处园林池苑甚多,大半是皇亲贵胄,达官显贵的私园。
“好热闹呀。”精神抖擞的洛瑾瑶立即奔向了一个扑卖竹雕的摊子。
因竹子随处可见,平常之极,故此收藏喜欢的人便极少。故此别人那里都围了许多人,吆喝嬉笑声不绝于耳,唯独这个摊子前小猫两三只,且,但看穿着,都是一些穷人,这些人来御街多数只是来凑热闹的。
摊主是个满头银发的驼背老翁,他穿着短褐草鞋,衣衫褴褛,脸色黝黑粗糙,遍布沟壑。他和别的扑卖商人不同,别个商人都吆喝着拉人,唯独他安安静静坐在这棵大杨柳树下,拿着刻刀雕竹子。
洛瑾瑶本是喜静的人,人太多她就不想去凑,便在这个摊子上流连,问道:“老翁,您的规矩是什么?我要玩一把。”
老翁指指自己的嗓子,又一指旁边竖起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规矩。
“他这处没人,可没人同你竞。”
“咱们两个赌斗一回如何?”洛瑾瑶抓起老翁准备好的铜钱塞给钱金银,“来嘛,来嘛。”
钱金银一笑,拿她没办法,两人就这么自得其乐的斗起来。
纯粹的掷钱,纯粹的看运气,如此钱金银和洛瑾瑶两个都有输有赢。
赌斗赌斗,有人斗才有趣,可洛瑾瑶却是乐此不疲的玩了一把又一把,直到把老翁摊位上摆的竹雕全部买了下来这才作罢。
老翁激动的双眼通红,哆哆嗦嗦的接过银子,连连给他二人作揖。
待这二人连同伺候的下人奴婢离去,老翁收拾东西回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元宝。
老人还以为是那对小夫妻丢的,连忙啊啊的喊人,可当他抬头却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眼中所见只有满目彩帐华灯和熙熙攘攘的人流。
老人一愣,双目顿时滚下热泪来。
扑卖货品琳琅满目。民间手艺类有粉捏小象儿、瓷娃娃、面雕、糖人等,这些只是来凑个热闹,供穷人玩耍。
珍玉、奇玩、书画、匹帛、茶酒器物以及车马、地宅、歌姬、舞女才是扑买的大头,赌斗极为激烈。
又去过几个地方之后,跟着来拿东西的老孙忽然凑近钱金银耳边道:“主子,有人跟着咱们。”
“不必理会。”
遂几人一路走一路玩,此时就出现在一个彩棚内,棚子中间有一个木搭台子,台下放置有桌椅,桌子上还放了清茶点心瓜果之类小零嘴。
此时主持赌斗的中年男子正手持一副展开的山水画介绍来历,几句开场白后便道:“此画乃是元代名画师赵孟頫所作《鹊华秋色图》,诸位,请看这上面的提拔、印章、旧色,的的确确是真迹无疑。小可只是受人所托来扑卖,因的确是真迹,故此规矩便是老规矩,主人家已定下底价,白银一千两,每一次加价不得低于白银一百两,对此画感兴趣的诸位可上台来掷钱赌斗。”
坐在下面第二排的洛瑾瑶动心了,道:“赵孟頫大师的画作可用一个‘雅’字来概括,赏他的画就如同品一杯香茗,弹一曲琴音,可使人心魂宁静,这几年越发多的人喜欢收藏他的画了。唉唉唉,说再多你也不懂,夫君,我不管,我要拿下它。”洛瑾瑶有些兴奋的道。
钱金银斜睨她一眼,洛瑾瑶瞪他,“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懂?”
二人正互瞪呢,此时在他们旁边的空椅上坐下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脸冷漠,往钱金银身上瞥了一眼,女的眉眼嚣张,坐下后就开始嗑瓜子吃,乱吐瓜子壳。
因为场地有限而人又很多的缘故,这棚子内放置桌椅的时候就挨得很近,男女有别,那个嗑瓜子的女子自然就坐在了洛瑾瑶的左手边。
这女子的长相,怎么说呢,美的很具侵略性夹杂…戾气?让人有些不舒服,洛瑾瑶微蹙黛眉,情不自禁往钱金银这边倾斜了身子。
这微小的动作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女子懒懒瞥洛瑾瑶一眼,上下粗略一打量她的穿着打扮,又吝啬的斜了钱金银一眼,见他绸缎袍子外罩着一件布衣,凤眸一眯,灿烂一笑,歪着身子靠近洛瑾瑶,带着唾沫星子的瓜子壳直接往洛瑾瑶身上吐,“夫人生的好生美貌,气度亦与人不同,不知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夫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还了得,洛瑾瑶一下就站了起来,深蹙黛眉睨这女子一眼,在这女子以为洛瑾瑶要闹将出来的时候,她却往台子上走去。
但洛瑾瑶睨来的那一个眼波却令女子气炸了肺。
那一眼不是愤怒,不是轻蔑,而是目下无尘,仿佛她比蝼蚁还低贱。
洛瑾瑶,当她微微垂眸下睨别人时,她就是有看人一眼,就把人看到尘埃里去的本事!
钱金银低笑,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
那是洛瑾瑶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吗。
只要她微垂羽睫,低睨那人一眼就够了。
笑罢,紧随洛瑾瑶上了赌斗台。
女子冷笑一声,起身就追了上去。
冷漠的男子手持香茗,却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当洛瑾瑶出现在赌斗台上,原本喧嚷的台下出现了片刻的安静,随后才缓缓有人说话。
坐在最后一排,一个大腹便便却眼神清明的中年巨贾道:“啧,这是谁家的女儿,生的就是说不出的哪里惹人疼爱。”
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道:“看打扮,怕是商人妇。旁边那个是…”定睛细细一看,一拍大腿站起来,“钱大官人,你何时来的燕京,咱们旧相识,你也不来找我叙旧,该罚,该罚啊。”
能坐在这个棚子里扑买的一大半是文人雅士,剩下一小半则是有背景的富商大贾,这些人扑买名画,要么是想收藏之后,过几年待价而沽,要么是买了回去假充文气,要么就是为了孝敬别人。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钱金银的根基在杭州,燕京认识他的人实在寥寥无几,故此也就一个曾下杭州贩货的绸缎商人认识他,却也只是点头之交。
钱金银拿出熟练的商人作风,拱手回应,叙谈几句。
其余人等也就从那一句话里得出了信息,一,此人是商人,二,不是燕京本土人。
这就等同于在燕京根基浅,或者根本没有根基,是可以欺负的一类人。
那些之前被洛瑾瑶气质所影响的文人雅士便都露出鄙夷的神情,道:“原来却是商人妇,可惜了这好气度好模样。”
坐在第一排,穿了一身国子监监服的学子道:“我方才竟还觉得她出身大家,可细细一瞧她的穿着,便一眼可知,就算出身官家,也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
这却是洛瑾瑶为了配合钱金银的身份,想彻底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妇,而非鲁国公府掌上明珠,这才把那些能代表底蕴的玉镯环佩之类卸去了。
有些东西,即便再多的银子也是买不到的,那需要累世的积淀。
如随侯珠,如和氏璧,如一些世存珍贵的首饰。
何为世家底蕴,这便是一种代表。
头上顶着银冠的青年男子一挥扇,故作潇洒,一派风流,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比流氓还无品,“回头压一压他,让他把老婆送给我,你猜使得使不得?”
学子谄笑道:“您是什么身份,皇子都得让您三分,有何使不得的。”

第95章 豪赌(一)

“你这话说的不错,他能和本侯牵扯上,那是他的荣幸,多少人想把老婆往本侯榻上送呢,本侯不稀罕,我可不是那个专捡人破鞋的废物。”自称本侯的青年露出鄙夷的神色,随后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洛瑾瑶。
这人长了一张好皮相,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不看人,便彷如是如玉的君子,可当他睁开眼睛看人,开口说话了,就是一个斯文败类。
“本侯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她美的一抓一大把,和这小妇气质相仿的更不是没有,可本侯怎么品味着,就只想把她撕碎了吞入腹呢。你瞧她看那个贱商的小眼神,笑的可真勾人。”青年收起扇子,坐直身躯,又用挑剔的眼光将洛瑾瑶上下扫视了一遍,欲念突然就被勾了起来。
钱金银冷冷望过去,正和这青年侵略性的目光对上,心里直接往这人身上钉了一个血粼粼的“死”字。
这青年却不以为意,闲适的轻摇玉骨折扇,大抵钱金银在他眼里比路边的狗屎也强不了多少。
从始至终这青年说话的声量都没减小过,而此时因为赌斗开始了,棚子里是比较安静的氛围,这也就意味儿着,在座的人都听见了。
洛瑾瑶把一张小脸又羞又气的通红,小手却被钱金银死死攥住。背对着台下诸人,双眸含泪。
而这青年却依旧含笑说道:“这小妇若是房中术了得,伺候的本侯舒爽,说不得本侯就把你收为门人,提拔一番。你看如何?”
这话却是直接问的钱金银。
当众遭辱,任何一个男子此时怕已是和他拼命了,钱金银却是面无表情,他只将洛瑾瑶挡在身后,瞥了一眼黄花梨木桌子上所放的金币,往桌子前一档,背手在后,忽然笑道:“我妻子看上了这幅画,不知谁上来与我赌斗。”
有人嗤笑,这是鄙夷钱金银没胆。
有站在外围东家窜西家窜,见多识广的闲汉直接喊话,笑道:“我说,外地来的,睁大你的眼看清楚了,要你老婆的可是卫国公府的小侯爷,一个女人罢了,送出去得前程,你犹豫什么,赶紧巴结还来不及吧,莫不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行事,要等深夜送老婆去拜访?”
有雅士皱眉,说道:“找主人家来,让人把这些污秽的东西清出去。卫小侯爷,你也适可而止,这是清雅之地。”
原来这雅士却是认出了这头戴双龙抢珠银冠的青年是谁。
“嗡”的一声这棚子里就炸开锅了,有刚正之人直接轻蔑道:“原来是那外戚之子。”
“哪一个外戚之子,卫国公府的,承恩公府的,还是平南侯府的?”有人低声问。
“我认识你吗,干你屁事。”
雅士“嚯”的站了起来,气的浑身哆嗦,“李斌,我乃国子监博士,曾教导过你,你不敬师长,你…”
李斌冷笑一声,“原来是老师啊,真是不好意思,本侯读书的时候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不记得你了,你是哪一位名家大儒?南儒赵通,还是北圣周一圣?”
洛瑾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却恨道:我外祖父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哼!
坐在第二排,李斌右下方的冷漠男子淡淡开口道:“李斌,猖狂若此,你必死。”
林斌转头,瞥了这男子一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虞良义,你这是诅咒我?”
虞良义看了一眼台子上含笑的钱金银,道:“故人已至,你竟没有认出来吗?”
李斌嗤笑,“什么故人。每日里和我攀旧的不知凡几,都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说罢起身,走上赌斗台,“我与你赌如何,但我不赌这画,我赌你老婆。”
台子下的虞良义讽笑,“外戚之子,蠢货。”
原本要与洛瑾瑶赌斗,但此时不得不从台上下来的女子重新回到虞良义身边坐定,鄙夷的睨他道:“你不也是外戚之子?”
“龙娟娟,你闭嘴。”虞良义冷冷道。
被叫做龙娟娟的女子磨了磨牙,重重一哼。
“你放肆!”洛瑾瑶冷冷瞪他,身躯绷直,多年培养出来的大家气度表现无疑。
“不急”钱金银笑道,“先赌画如何?不知侯爷带了多少银票来,可够使?”
洛瑾瑶一愣,连忙拽他,钱金银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
不知怎的,她就信了他。遂,站在桌边静静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