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走,因为一旦让赫连御脱身,也许楚惜微他们就会有杀身之祸,眼下能多拖他一会儿,另一边就要安全一分。
“不过,我玩腻了。”
笑声忽然一冷,赫连御伸手扯下了罩衣,露出里头同样素白的束袖长衫。叶浮生这才发现,他腰上还缠了一把软剑,两指粗,四尺长,通体漆黑无光,缠在腰上就如一条墨色缎带,此时被赫连御抽出一抖,发出毒舌吐信般的怪异声音。
他想起了被自己带出地宫的那把破云剑赝品,又想起十年前初见时此人背在身后的长剑,恍然大悟赫连御其实是用剑的,只是他指掌功夫已极为凌厉,值得用剑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它是‘潜渊’。”赫连御屈指在剑上一弹,“尽你的本事,在它之下搏命吧。”
话音未落,身与剑俱化寒影,叶浮生只觉得一道厉风割喉,连忙错步侧身,匕首抬起一挡,险险撞上了剑尖,奋力震开,来不及再有动作,也看不清赫连御手法身法,已是夺命七剑连连逼来。
叶浮生猝不及防,连换了三种步法,上身后仰,抬脚踢他环跳穴,然而这软剑收发自如,转瞬便如毒蛇回首兜转而来,绞住了叶浮生小腿,他虽及时挣脱,可腿上也被割了一剑,血顿时就濡湿一片。
天上雨势渐渐小了,但是赫连御的剑法仍如疾风骤雨,软剑在他手中,时而如一条绸带柔韧无重,飘忽不定,时缠时绞,让人摸不清路数;时而又被内力灌注刚硬无比,未及皮肉,已感切肤。
刚柔并济,变幻无穷。
叶浮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却听说过。
那日在客栈里,阮非誉谈到了身为武林八大高手之首的“破云剑”,虽说此人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三十载,可是见过他拔剑的人,至死都不会忘怀。
“所谓‘一剑破云开天地’,指的是他那套剑法里的最后一剑,他凭此‘破云’一式,便是天下无敌。”阮非誉将那把赝品还剑入鞘的时候,眼光里流露出追忆和赞叹,“那套剑法内涵八卦之变,分分合合,可合为复杂难辨的六十四式,也可分为简单难破的八招,阴阳相融、刚柔并济,谁也窥不清其中变化。”
那时叶浮生皱起了眉:“没有人破过这种剑法吗?”
阮非誉笑了笑,道:“据老朽所知,从他初入江湖到销声匿迹,没有人胜过他,一个也没有。”
“这套剑法,叫什么?”
“水云,绵延流水,荡尽烟云。”阮非誉轻声道,“若有朝一日你遇见了这种剑法,就全力以逃吧。”
叶浮生当时便记在了心里,只是没想到这老家伙大概长了张乌鸦嘴,竟然一语成谶。
一念及此,又是一剑如灵蛇缠杀而来,抖擞吞吐,瞬息间已到心口,叶浮生不能跟他硬抗,只能使巧劲退避,匕首在掌中一转,绞住了游龙似的软剑。
还没喘上口气,赫连御左手便屈指而来,两根手指直向他双目,几乎已经触到了眼皮。叶浮生大骇,头向后一仰,手指从眼角划下,拖开一条浅浅的血痕。
他这一退,手里便是一松,软剑如鞭般将匕首卷了出来,赫连御手腕一转,匕首便反掷回去,直扑叶浮生面门。叶浮生此时后力已经不足,更来不及接这一下,匆忙间向后一退,只听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匕首便刺入了左肩。
这一刀劲力极大,几乎要把他肩膀都钉穿,虽然他避开了筋骨,但刀锋深入血肉也不敢轻举妄动,忍痛站稳了身体,就听赫连御笑道:“礼尚往来。”
这人端得是睚眦必报,叶浮生在他左肩上割开了一条浅口,他就要拿叶浮生一处肩膀相抵。
拔出匕首,快速点穴止血,叶浮生左边臂膀暂时便失了用处,雨水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打湿,衣发紧贴着身体,本就瘦削的人看起来更清减了几分。
匕首上的血混着雨水涓滴落下,他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沉重,十年来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的刀光剑影,今日却在几个回合间无数次生死一线。
下一刻,匕首与软剑再度相撞,叶浮生借力向后跃飞,抽开与赫连御的距离,眉目生杀,匕首在他掌中腾挪翻转,忽地破空而出,这一刀太快太厉,几乎带上了风雷之声,如惊鸿掠影而去,附于其上的内力携着劲气,生生在雨幕中劈开一道空隙,转瞬便逼至赫连御胸膛之前!
这一刀委实太快,匕首又不似长刀,赫连御抽剑回防已来不及,戴着指套的两根手指横于心前,在间不容发之际夹住了匕首,脸上却忽然一轻——叶浮生在出手之后便欺身而近,这一抓快如控鹤擒龙,把他脸上那张白银面具给扯了下来。
险险避开当胸一剑,叶浮生退出丈许,近乎贪婪地看着这张脸,仿佛要把每一根汗毛都记在脑子里,恨不能刻骨铭心。
这的确是慕燕安那张脸。
只是换了一身打扮,变了一番神情,就似乎成了另一个人,由一个温文尔雅的风流文士变作了生杀予夺的无常魔鬼。
白银面具坠落泥水之中,赫连御一直轻松从容的双眼忽然凝了片刻,他脸上的笑意如潮水一样退去,微翘的唇角也慢慢抿成了直线,如一面锋利的剑刃。
“这可真是让我,没想到啊。”
他弯腰捡起了面具,用袖子小心擦掉上面的泥泞,可惜绑绳已经被扯断,他只好把面具小心收起,抬眼看着叶浮生道:“我本来想留你一命,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找死。”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叶浮生轻咳一声,擦掉嘴角的血。
赫连御轻轻问:“比如?”
叶浮生的目光越过他,微微一笑:“比如你今天杀不了我。”
风雨之中,一道黑影无声逼来,贴近了他的后背。
赫连御眉头一皱,喉间便抵上了一把刀,他竟然不管不顾,径自旋身回转,刀刃割开了一道浅伤,细细的血丝渗了出来,好似在他脖子上缠了一道红线。
一刀一剑相撞,同时指掌相接,只听两道骨裂之声同时响起,楚惜微已经与他擦肩而过,落在了叶浮生面前,冷冷看着赫连御。
他的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赫连御左手两根手指也蜷曲在掌,两个回合之间,互有损伤。
千钧一发之际,楚惜微终于赶回。


第61章 分道
“来得真快啊。”赫连御似乎是赞叹,提剑在手,“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便放心不下吗?”
楚惜微没回答他,只侧头看了叶浮生一眼,就这么一下,叶浮生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嘴唇和眼眶猩红,如同恶鬼撕去了画皮,露出妖冶又可怖的本相。
叶浮生心头一跳,然而楚惜微这一眼已将他上下看了一遍,目光触及肩头血色,神情更冷三分。
不等叶浮生开口,他便提刀迎了上去。
楚惜微早年跟随叶浮生修行《惊鸿诀》,身法步法无一不快,他此番占了先机,《歧路经》的真气流通全身,转眼便运行了三个大周天,一刀上手便是自下而上的一式“白虹”。
这一刀气势磅礴,如白虹贯日撕裂长空,赫连御手中潜渊一抖,仿佛流水奔腾划去大力,然而下一刻,楚惜微竟也有样学样,原本刚烈至极的刀势忽地一变,就势沉下,如飞流落崖,压住赫连御下一式剑招。
叶浮生在旁看得分明,这一回楚惜微全力施为,赫连御也没留手,两者都快到极致,换了一般人早目不暇接,可谓是兔起鹘落,刀剑分合都在瞬息之内。
楚惜微的刀法以惊鸿为基础,失了那般迅疾无匹,却多了一分变化多端,从第二刀开始便无了固定路数,根本就是在随着赫连御剑法之变而变。
眼见楚惜微不落下风,叶浮生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之前离开时楚惜微已气力不济,这一番来回折腾,应是比当时还要不如,怎么会有如此连绵的内力以继,甚至比他全盛时还要凌厉几分。
“《歧路经》真是武道窃贼,让人不爽利。”
刀剑在此相接,这一次楚惜微手中长刀被生生震断,断刃横飞出去,楚惜微也不乱,抬掌击在潜渊之上,两股内力相撞,赫连御退了三步,楚惜微连退七步。
就在此时,赫连御还未稳身,一道利箭仿佛从天外而来,携风雨之势直射他头颅,劲力之大、时机拿捏之准,竟似早已算好一般!
赫连御看也不看,反手长剑一挡,以巧力一拨,箭矢便转了方向朝来路射了回去,那人也似乎早有预料,微一侧头,一只枯瘦的手从后伸出,在箭身上轻轻一绕一捏,便将其卸力接下。
叶浮生抬头看去,只见赫连御身后的山林中出现一队人来,其中半数执弓弩,隐在林子里,另外一些则手持刀戟,护着两人走了出来,个个身着轻甲,步履稳健,神情肃然。
这是一队士兵,而且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这样的精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浮生心念一动,看清被众星拱月般护在中间的两人后,眉头不仅没松,反而更紧了些。
那两人一个是阮非誉,一个是身着银盔软甲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腰悬短剑,手持一把玄铁弓,身后箭囊里少了一支箭矢。
适才石破天惊的一箭,便是他射出来的。
他的目光在场中三人身上一掠而过,没认出叶浮生,但后者却认出了他。
先帝第九子,礼王楚渊。
阮非誉连坑带逼地让他们牵涉其中,一路上九死一生,就是为了去卫风城找他寻求回京的护持,倒是没想到此人不知道在哪里收到了消息,竟然送上门来了。
楚渊的目光凝在赫连御身上,沉声道:“束手待擒,饶你一命!”
“凭你?”嘴角一勾,赫连御手里挽了个剑花,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再起,远方忽然传来一道怪响,仿佛有野狼扯嗓嚎叫。
这声响一出,赫连御脸上的笑意便不见了,悻悻然活似被扫了雅兴,抬剑扫开几支箭矢,同时脚下一滑退到了空地边缘,看也不看楚渊,而是盯着叶浮生和楚惜微,道:“这次不过瘾,我们下次再玩,可要准备好了!”
这个残忍的男人微微一笑,竟然笑出了两颗小虎牙,年纪明明已经不算小,这一笑却比孩子更天真可爱。楚渊脸色一变,手重重挥下,数十支箭矢飞射而去,不料赫连御身体向后一倒,仰天落了下去。
叶浮生和楚惜微追到边沿,只见他整个人都似乎成了鬼影,在崎岖的山石上几个起落,飘然下了山坡,底下是浑噩的泥浆,然而他却似乎没有重量,踩着一截断木便滑了出去,转眼就远去了。
他走了,场中还一时寂静无声,直到楚渊出口打破沉寂:“阮相,这两位是您的朋友?”
“萍水相逢算不上朋友,却是仗义相助的义士。”
阮非誉的态度不温不火,活生生地诠释了一番何为“翻脸不认人”与“君子之交淡如水”,三言两语撇清了一路纠葛,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与这两人并无深交。
楚渊挑了挑眉,随即笑道:“既然是护送了朝廷重臣,自然该重赏。”
“王爷说得有理,是该重赏。”阮非誉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不过这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先下山吧。”
自始至终,阮非誉没有与他俩搭话,楚惜微也一言不发,叶浮生心里盘算着诸多念头,本着“多说多错”的谨慎心思,也未开腔。
冷不丁,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他的腕子,热得几乎有些灼烫,叶浮生吓了一跳,转头只见楚惜微死死地盯着他,目光比手掌更炽热三分。
“阿你怎么了?”
想到礼王在此,叶浮生中途改口,之前就生出的疑惑忧虑一起涌了上来。感觉到楚惜微身体微晃,叶浮生一手扶住他,一手去探他腕脉,结果被反手抓住,带着不容挣扎的强势。
“你身上很烫,怎么回事?”
楚惜微依然不说话,叶浮生心里有些急了,所幸阮非誉开口道:“这位小友身上有伤,又淋了这么久的雨,怕是有些高热,快快下山让他休息,请个大夫看看便是。”
这话里隐藏机锋,叶浮生心念一动,松开一只手绕过楚惜微的腰,悄然扶着他跟在军士后面,唯唯诺诺地应了。楚渊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抵觉得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江湖人,便也没多加在意了。
走蛟让整片山谷的路都变得更险,好在楚渊带来的人里有熟悉此地者,领着众人从小路下山,虽然绕了些,但还勉强算是平稳。等到雨云散去,旭日渐渐东升,叶浮生抬眼一望,就看到山谷口前的另一队人马,当先有两道熟悉人影。
一高一矮,正是陆鸣渊和秦兰裳。
秦兰裳在这里站了很久,连陆鸣渊都劝她坐下休息一会儿,可她脚底下好似生了根,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生平头一次体会了何为“望眼欲穿”。
那时候阮非誉忽然出声,吓了她一大跳,还以为又有伏兵出现,所幸这一次老天爷没有再落井下石,来的是援军。
也是,南儒行踪暴露,已经让旧案余党都找上门来,若是距离此地不甚太远、又手握大权的礼王还不晓得,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见来的人是楚渊,楚惜微神色一松,几乎是抢般从她手里拿走了还阳丹,一口吞了,把她扔给了陆鸣渊,头也不回地往他之前来处去了。
她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眼泪都糊了满脸,可楚惜微就是没回头,幸亏阮非誉不知如何说动了楚渊,带了一队人跟过去相助,否则秦兰裳当场急死的心都有了。
在冷风里吹了这么久,她一会儿想着不知死活的叶浮生,一会儿想着楚惜微离开的背影,有时回忆起何老板他们死不瞑目的脸,随即又仿佛看见阮非誉布满风霜的面庞。
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已经变成了浆糊,等到她已经快站不住的时候,久候的人们终于回来了。
她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第一眼就去找楚惜微,等见着他那张比死人还惨白的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又看到叶浮生半身的血,身体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陆鸣渊站得离她近,见得阮非誉无恙便松了口气,觉着身边少女的身体在颤抖,犹豫一下,抽出白纸扇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肩膀。
秦兰裳回过神,张口要说什么,却接到叶浮生一个眼神,乖乖闭了嘴。
楚渊在路上已经大概了解了一番情况,此时便道:“朝廷有令‘侠不得以武犯禁’,没想到这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竟还是猖狂至此,所幸阮相得天眷顾,否则将是家国社稷一大不幸。”
阮非誉轻咳一声,笑了笑:“多谢王爷来援,此恩老朽铭记于心。”
楚渊爽朗笑道:“阮相客气了。”
他们一来一往地打官腔,对话看似平常,却总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味道。然而这些个声音落在楚惜微耳朵里完全不成词句,还阳丹的反噬已经开始,他紧紧抓着叶浮生,一路走来简直耗光了一辈子的气力,此刻又见了秦兰裳,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叶浮生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由最初的微颤变得越来越抖,忙一把扶住了他,低声问:“怎样了?”
楚惜微喉咙里涌上一口血,他不能张嘴说话,费力地把血吞了回去,一双眼睛还盯着叶浮生的脸。
他这目光好像两道钩子,拨开了一切表皮和伪装,撕裂血肉筋骨,看得叶浮生浑身不自在,心里莫名狂跳,他带着几分担忧和几分小心,轻轻问:“哪里难受?”
楚惜微一个字也没说,也说不出来了。
那一口血吞回去,就像把魂魄也压在了黄泉之下,全身四肢百骸汹涌上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黑,他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活生生疼晕过去了。
叶浮生猝不及防地把他抱了个满怀,忽略了当年的小孩子已经长成比自己还高上一些的大人,左肩又失了力,这一下好悬没被压倒,幸亏秦兰裳见机扶住了楚惜微右边。
秦兰裳吓了一大跳,声音都变了调:“小、小叔!”
她茫然无措地去看叶浮生,却发现叶浮生神情比自己还难看,脸上血色随着楚惜微这一倒也褪得干干净净。
这一嗓子惊动了其他人,阮非誉和楚渊都走了过来,后者问道:“怎么了?”
秦兰裳喃喃道:“内、内伤发作了”
“那就跟我们一起回卫风城吧,本王府上有医术精湛的御医,姑娘不必害怕。”
“多谢王爷美意。”不等秦兰裳答话,叶浮生便开了口,他双手扶着楚惜微,眉眼低垂,“一来只是江湖上的寻常伤势,不必劳烦御医;二来卫风城到底距此颇有些路程,颠簸奔波不利于他养伤,也会拖延王爷和阮大人。”
楚渊一怔:“可是”
“王爷仁善,不如给他们留下银票和马车,让他们自行安排。”阮非誉出言,瞥了一眼陆鸣渊,“等处理好了事务,老朽会让鸣渊来谢重金前来相酬,定不会亏待了他们。”
阮非誉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楚渊也就不再开口,含笑应了,转身去安排。
秦兰裳气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这老不死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一把好手,扭过头不理他。陆鸣渊左看右看,成了夹馍中间的肉片,不晓得如何是好,所幸阮非誉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个东西,耳语几句,就去找楚渊。
他转身的时候,叶浮生目光一凝,落在他之前被抓伤的手脚上,尽管被泥水玷污,血色依然在扩大。
然而在受伤之后,陆鸣渊就给他草草包扎过,又折腾了整一夜,伤口竟然不仅没有凝固,还有流血不止的趋势,若非被脏兮兮的衣物遮挡,而他又不动声色,叶浮生早就该注意到了。
叶浮生凝眉,张口想说什么,阮非誉却走得远了。
陆鸣渊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活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秦兰裳心里又担忧又火大,见着他也没好脾气,陆鸣渊可怜巴巴的看了她两眼,只好转向叶浮生,趁外人不备,将手里紧攥的东西交给他,压低了声音:“叶公子,离此地向东二十里有个清雪村,靠村尾有间屋子,你们可在那里落脚村里头有个姓李的大夫,也可一寻。”
叶浮生看了看掌心,是两把一大一小的钥匙。
陆鸣渊嘱咐着叶浮生,目光还觑着秦兰裳,明眼人都知道这钥匙到底是要给谁的。叶浮生了然,将之收入怀中,会意地点点头,陆鸣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找阮非誉。
跟秦兰裳擦肩而过的时候,一句话聚音成线传入小姑娘耳中:“秦姑娘,师父嘱我转告于你,希望你在清雪村多留三日,到时候定给你一个交代。”
秦兰裳愕然抬头,然而陆鸣渊的身影已去得远了。


第62章 黄昏
楚惜微哪怕昏迷了,也死死抓着叶浮生不放,他就只好陪着缩在马车里,把赶车的重任交给了秦兰裳。好在大小姐虽然还在气头上,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赶起车来虽不甚熟稔,倒也勉强稳当,于晌午时分进了村子。
清雪村名虽优雅,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山村。
它离安息山不大远,面山临水,虽然周遭没有繁荣乡镇,但能勉强自给自足,民风淳朴,颇有些与世无争的闲适。
这里约莫是很少见到外人,一看马车进入,老弱妇孺不怕生,抻着脖子围观,秦兰裳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注视过,脸涨得通红,思及马车里的楚惜微,又不敢发脾气,只好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地方太普通了,大多屋子都是茅草顶泥糊墙,间或有几间砖瓦房,想必就算是村里的“大户人家”。秦兰裳掂量着手里被叶浮生塞过来的钥匙,虽然保管极好没有生锈,但也看得出年岁颇久了,心里顿时就生出一把哀伤,觉得自己与其去住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还不如在马车里将就一晚。
然而等她沿途问路,终于到了地方时,却愣住了。
这是一间小宅院,离村民所居的地方稍有些距离,占地面积也不算大,门口没有镇宅石兽,顶上的匾额也有些枯朽,上头写着两个大字:谨行。
叶浮生扶着楚惜微下了车,后者依然没有醒,他也没心思顾念太多。秦兰裳上前打开了门,发现除了一个小院子外,就只有三间小屋,中为前厅,右为卧房,左边则被一把大锁紧紧扣住。
院子已经很久没清扫过,靠墙一边有蒙尘的兵器架,可惜架子上已空空如也,此外还有一棵大树,落叶铺了满地,也覆盖了下面的石雕桌凳。
秦兰裳拂开桌上的叶子,却发现下面是一张棋盘,黑白棋子交错,是一场不分胜负的和局,她拿起一颗棋子,下面干干净净,说明这盘棋已经在此放置了很久。
她愣了一下,莫名就有些不敢轻慢,把棋子放回原处。
叶浮生已经踢开了卧房门,出人意料,这间屋子并不如外面那样蒙尘,只是积了薄灰,可见至少在一两个月前,此地还有人住过。
看到院子里的兵器架,本以为是个武人所居,然而这间屋里却有摆满书籍的黄花梨木架,和放置了文房四宝的木桌,一看就是读书人偏好的布置。
他一手扶着楚惜微,左手忍着痛抖开覆盖在床榻上的罩布,下面的被褥还都光洁。叶浮生仔细看了看,这才把楚惜微安置在床上。
出声把秦兰裳叫了进来,叶浮生叮嘱道:“我去找大夫,你先收拾一下屋子,别把你小叔一个人丢在这里。”
秦兰裳乖乖应了,眼见叶浮生出了门,她就翻出了水桶和木盆,快速到院子里的井边打了水回来,撸起袖子开始打扫。
她把架子上的书随手抽了几本,发现一排是手抄的典籍,每页后面还有批注,落款都是“周慎”;另一排则是原书,放得整整齐齐,秦兰裳翻了几页,从中掉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十分粗犷豪气:“贺阿慎十四生辰,秦云飞字。”
北侠秦鹤白,便是字云飞。
周慎这个名字,秦兰裳没有听过,但是南儒阮非誉却是名叫阮慎,而阮姓是出道后从了师,并无人知道他之前究竟姓什么。
心头巨震,秦兰裳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屋子里每一处,又透过半开的窗扉看向小院,仿佛看到一段流年被缩在这方寸之间,可惜只如水月镜花,可望不可及,可思不可追。
叶浮生回来得很快,他向来都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此时心急如焚,就更快了一些,差点把年事已高的大夫跑断了腿。
这村子里只有一个大夫,的确是姓李,年近六旬,听说三十多年前还随父去边关做了军医,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其父永远留在了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李大夫虽然身在乡野,见识却一点也不少,他见了叶浮生的模样,又进屋看了秦兰裳和楚惜微,相当知趣,麻溜地把脉看诊,半句废话也没有。
叶浮生坐在一旁,把自己一身的伤都抛在脑后,活似流的不是他的血,伤的也不是他的骨肉,一双眼睛只有床上面无血色的楚惜微。
半晌,李大夫才收回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他受的是内伤,又服用过猛药,强行掏空精力、虚耗气血,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叶浮生心里一跳,秦兰裳简直要流出泪来,忙问:“能救吗?”
“能。我先施针灸让他把乱窜的内息平复下来,再开药给他治伤补气,只是这治标不治本,不过是暂时缓解了,你们还要再作打算。”
叶浮生长舒一口气,他早觉得楚惜微这段日子有些不对,很有可能是自身功法走岔出了问题,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等他醒来才能设法补救,这老大夫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好的了。
“有劳大夫。”他心里一松,拱手行礼,却扯动了左肩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李大夫和蔼地笑了笑:“你身上的外伤虽不重,但也要早做处理,等下我就给你上药包扎。”
他说着就要转身去写药方子,秦兰裳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听叶浮生忽然问道:“李大夫,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李大夫回过头:“但说无妨。”
“北疆断魂草见血封喉,听说是没有解药,但是我曾见一人被此毒沾血,看起来却全无影响。”叶浮生顿了顿,“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