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之见过长公主殿下。”宋元澈走到燕灼华身前三步处,躬身行礼。

燕灼华打量他两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在他的目光下沿着软榻边走了一遍,慢慢道:“如你所见,本殿足伤已经好了。”

“殿下洪福齐天。”宋元澈微笑道,“如此继之也就安心了。”

燕灼华挑了挑眉毛,侧头看着他,目光冰冷下来,“人你已经见了——还有旁的事?”

宋元澈这次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燕灼华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经过之前两番遭遇,他已经了解到这位长公主是来真的。

因此面对燕灼华毫不客气的言语,宋元澈非但没有愠怒,反倒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坦然与自信。

他看了一眼安坐榻上的十七,又看了一眼就在跟前的燕灼华。

两人的唇瓣都嫣红微肿。

宋元澈十三岁时就有了教人事的丫鬟,见状自然明白在自己来之前,这一主一仆在做什么。他心中鄙夷,也许还有说不清的怒火;面上却是丝毫微露。都是他预想到的情况,宋元澈这次应对起来就从容多了。

“继之还想向殿下汇报一点事情,是有关之前行刺殿下的那帮贼人的。”宋元澈压低了声音,充满暗示性地瞟了十七一眼,这是要她屏退身边闲杂人等之意。

燕灼华却是冷眼看着宋元澈作态,顺势在十七旁边坐了下来——她足伤虽然好了个七七八八,久站还是会酸痛乏力。她索性靠在十七肩上,轻轻一笑,斜眼看着面色发僵的宋元澈,挑衅似得冲他点一点下巴,道:“你说。”

宋元澈垂下眼帘,只作看不到——任他多么能忍,眼睁睁瞧着那个奴隶顶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做了这长公主殿下的男·宠,还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从那帮贼人留下的痕迹往回追,他们在巴州章怀寺时就留意殿下了;他们的同伙本来要在渡口与之汇合,在水上凿船劫人,却搞错了船只,上了云熙郡主的船——这才没能得手…”

燕灼华耷拉着眼皮,不怎么上心地听着,至此轻轻一句,“人抓到了吗?”将宋元澈的长篇大论打断。

宋元澈一噎,浅笑道:“还在追踪中,假以时日…”

燕灼华却是眼皮一翻,冷淡道:“这些就不劳你来告知本殿了。本殿手下的羽林军是干什么吃的?”

“是,殿下手下的人,自然比宋家的家丁亲卫得力些——只不过在南安,还是我的人更熟悉情况些…”宋元澈也不恼,温言款款,还带了点苦口婆心的意味,仿佛真心为了燕灼华好。

燕灼华面无表情地听着,研读着他微笑的样子,心底猜测他此为何来。

她不说话,宋元澈想要不告退,就只能不停地说下去——有事可汇报,才好赖着不走。

话说得多了,总会有破绽——不管是多么机智聪明的人。

“那伙贼人武艺的确不低,我手下的人有两次跟上又被打伤甩脱…”

燕灼华仍是一言不发,只听着,心里冷笑,含了点想看宋元澈怎么把这场戏演完的坏心思。那伙贼人不正是宋元澈派出去的?他这会儿倒上心起来,贼喊捉贼,真是半点不错。她想到此处,眼珠一动,难道宋元澈是怕她怀疑,所以跑来表起忠心?

“方才我也说了,宋家的家丁怎么都比不上殿下的羽林军。若是能有修大人手下武艺高强之辈同行,说不定下一次便能将那些贼人擒获了。”宋元澈凝目看着燕灼华,一副坦然的样子,顿了顿又道:“若是修大人不方便——继之依稀记得,殿下身边有位贴身婢女,功夫也很高明的…”

燕灼华微笑起来。

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她知道宋元澈说的乃是朱玛尔,当初她曾经派朱玛尔监视宋元澈的人去请黑黑戈及来给十七治眼睛。如今宋元澈拐弯抹角提起想借用朱玛尔,实则是想探问朱玛尔的去向吧。

燕灼华眯起眼睛,她派朱玛尔出去公干已有十余日。这么久没看到朱玛尔,却又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一定让宋元澈很不安又焦躁吧?这更是确定了她的想法,宋元澈对她身边的情况一直特别留意着,连她的贴身婢女都不放过。

想来上一世,也是这样吧。只是那时候她想得愚蠢,还以为是情爱;如今看透了,坚信他背后别有目的。

“真不巧,朱玛尔去给本殿处理私事了。”燕灼华淡声道,心里满怀着要让宋元澈起疑心难受的恶意,脸上却是浑然没在意的模样。

“哦…”宋元澈应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沉吟,他微笑道:“那只怕要麻烦修大人了。”

燕灼华歪过头去,看着十七的耳朵,他的耳垂在阳光下仿佛透着亮。她淡淡道:“你自去同他说便是,本殿是不耐烦管这些杂事的。”她说的话也很正常,完全是她从前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口吻。

宋元澈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静了一瞬,便告辞要退下。

燕灼华余光中见他退到了门边,猛不丁开口道:“宋家三郎,本殿好像没见过你的母亲。”

宋元澈脚下一顿,半响转过身来,冷静道:“家母信佛,现已在家做了居士。”

“难怪。”燕灼华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当初宋家来迎我,你祖父祖母,连同长房的老爷子、你伯父伯母都一同来了。”虽然她只跟宋老爷子说了几句话,旁人只能远远看她一眼。

宋元澈咬牙听着,心里闪过许多想法。

“只不见你母亲。”燕灼华淡淡道,抬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遥遥一撞,都知道对方心里藏了许多阴谋。

“原来是做了居士。”燕灼华轻轻一笑,她转过头去,不再看宋元澈,又盯着十七的耳垂出神,仿佛已经忘了门口还站着一个大活人。

宋元澈快步走出正院,想起燕灼华最后那淡淡两句话,心头极为不安,却又说不清原因。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便信佛做了居士,常年茹素;后来父亲到大都做了丞相,母亲却留在南安,侍奉祖父祖母。

这本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么多年来,宋元澈也很习惯、接受这些。深宅妇人,没有旁的消遣,信佛信道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甚至在贵妇人中还是颇为正常的事情,不信的反而成了异类。

宋元澈烦躁地骂了一声,他本不是会说脏话的人,不管手段如何,言谈上总还是一个清贵世家子弟该有的样子。只是这会儿实在心烦,他竟也破了功。

有燕灼华在他大腿上扎的那一刀在先,这会儿燕灼华刻意提起宋母是居士一事,要宋元澈不警惕担忧都难。

燕灼华此刻却心情很好,她趴在十七肩头,笑吟吟地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感到身·下的人整个僵了一下。

她看着窗外,正是日光大盛的晌午。

“等热气退了,咱们去见见宋夫人。”燕灼华轻轻道,仍是笑吟吟的样子。

32、32
话虽如此,燕灼华当日并没有去见宋元澈的母亲宋二夫人。

第二日一早,她却先去了宋老夫人处,也没有带上十七。

燕灼华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不像燕云熙那么肆意——带着两个男·宠到处走。贴身侍女只有绿檀跟着,再有修鸿哲领着一队羽林军护卫着。从前都是让十七混到羽林军中一起,只是现下多了一层关系,燕灼华倒不好让他也来了。

宋家分了两房,长房老爷子宋长康,二房老爷子宋长庚;两位老爷子都只有一个儿子,长房大老爷膝下有两个儿子,二房的二老爷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现如今在大都做丞相。

大老爷的两个儿子都已结婚成家,二老爷的儿子便是宋家三郎宋元澈了。

宋老夫人乍闻长公主突然造访,忙按品级大妆起来,同宋老爷子道:“殿下此来,不知为何?”

宋长康摸着山羊胡想了片刻,也猜不出燕灼华来意,只道:“你且去看看,见招拆招。甭管她说什么,你只管答应。”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答应固然要答应,却也不要把话说实了。她说什么你接什么,接了什么就放什么。”

宋老夫人道:“我理会得。”

宋长康便避出去,只做不在。

其实燕灼华此来,还真没什么目的;如果硬要说有,也只是为了让她等下去见宋元澈的母亲不那么突兀扎眼罢了。

燕灼华一路行来,只见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暗道宋家长房只怕积蓄颇丰。她才转过照壁,就见宋老夫人已经穿着诰命衣裳迎出来了。

“殿下,”宋老夫人颤颤巍巍拜了下去,她与宋长康同龄,都已经是望七之人,“臣妇不曾远迎,实在失礼…”

燕灼华虚扶一下,示意她起身,淡淡笑道:“是我来的突然,怪不到你。”就在当庭立着,也并没有往厅堂里走的意思,口中道:“我来南安,在你家多有打扰。”

宋老夫人连称折煞。

“我远行在外,难免让母后挂心;等足伤痊愈,我便启程回去,想来便在这几日。临行前总该跟长辈见一见,道声谢。”燕灼华仍是淡淡笑着,便令绿檀将备好的赏赐送出来。

宋老夫人连连折腰,“折煞臣妇,怎么敢当殿下‘长辈’之称。”便亲自接了绿檀送来的赏赐,又要跪下行谢礼。

燕灼华托着她胳膊止住她,和煦道:“我来的早,只怕你还不曾用早膳。”

宋老夫人听这话音,仿佛是要一同用膳的意思,便要开口邀请,却听燕灼华继续道,“我便不久留了——总之,我的意思送到了,你懂我的心便是。我再去见一见大夫人。”

宋老夫人呆了一呆,忙道:“哪里敢劳动殿下去见,臣妇这便使人唤她过来。”

燕灼华淡声道:“本是为表我的谢意,怎好再让大夫人跑一趟。”话中意思,却是不容拒绝。

宋老夫人不敢强她,只得亲自送她出去,转身忙派身边大丫头去儿媳妇处传信。

见燕灼华离开了,宋长康便走过来,听宋老夫人复述了方才情景。

“你说这长公主突然来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捶着自己膝盖,因是夫妻俩说话,已经将丫头嬷嬷等都遣出去了。

宋长康沉吟着,仔细问道:“她说还要去儿媳那里?”

宋老夫人点点头,又道:“我先前瞧着,这长公主不像是礼节多的人——怎么这会儿?”

宋长康起身,绕着宋老夫人坐的太师椅踱步绕了两圈,忽然若有所思得顿住,沉声道:“你快派人,往二房处递个信儿。”

宋老夫人捶着膝盖的两拳登时便僵住了,她转过头去,望着宋长康。

两人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犹疑。

宋老夫人吸气道:“我让郭嬷嬷亲自去传信儿。”郭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陪伴她近六十年了。

一时郭嬷嬷去了,宋老夫人想了想,笑道:“我看也未必,只怕是咱们想多了…”

宋长康皱着眉头,思考着沉声道:“这桩事儿上,小心没有过虞的。”

燕灼华已经见过大夫人,正往二房处去。

二房处的氛围却与长房颇为不同。长房大老爷还在南安,膝下两子俱已成婚,宋家大郎连儿子都有了。长房人丁既盛,景色富丽,入目便是一派热闹。

二房二老爷却远在大都为官,第三代只有一个宋元澈,南安此处便只有宋二老爷与二老夫人、再有一个便是宋元澈的母亲二夫人。主人或老迈,或信佛,院落便也显得寂寥。

燕灼华一进二老夫人院落,便见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紧紧关着,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离藤桌三尺,苔藓深深,透着荒疏。

绿檀跟在燕灼华身后,一入这院子,便低声道:“这院子夏天住着倒好,看着便心里凉快了。”

燕灼华淡声道:“丞相父亲的院落,也是你能品评的。”脸上却疏无不悦之色,只是调侃绿檀罢了。她一面说着,一面也往一旁看去,只见墙面斑驳,从墙上砖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装饰,可以看出是前朝蔚然成风的式样——这么多年了,主人家倒是一点没改动过。

二老夫人却是在厅内等着,并没有换上诰命衣裳,见燕灼华入内,这才缓缓起身,道:“老身见过殿下。”

燕灼华看她一眼,却见这二老夫人挽着一个干净整洁的发髻,头发仍是乌黑,只看脸上肌肤不过四十余岁的模样,算是保养的极好。

“二老夫人想必也知道,这一路是宋元澈护送我而来。”燕灼华淡声道,眼都不眨得拿宋元澈当了借口,“我自然要亲自来跟二老夫人道声谢——还有二夫人。”

“继之回来,是为了他祖父的六十大寿。”二老夫人却比燕灼华的声音还要淡,她一板一眼道:“不敢让殿下承这个情。”

燕灼华眯起眼睛,原来宋元澈那清高自赏的性子根源在这里。

二老夫人继续道:“家儿媳信佛,已做了十余年的居士,不与外人往来,只怕冲撞了殿下。”她顿了一顿,耷拉着眼皮道:“殿下的好意,就让老身一并收下吧。”

燕灼华咧嘴一笑,有点意思。

她背过身去,举步要走似的,问了一句,“若是本殿一定要见二夫人呢?”

宋元澈的母亲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33、33
要说燕灼华此行为何执意要见二夫人,昨日又为何对宋元澈问出那番话来——而那番话,又怎么能惹得宋元澈如此心神不宁;还要从上一世说起。

上一世燕灼华及笄之后,宋二老爷从南安来了大都,自那以后,宋元澈对她的态度就好了起来。虽然也没有好到正常追求的程度,却也对她的示好温柔接下,又时不时说些暧昧不明的话,让她左思右想。

后来太后拗不过她,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时燕灼华只是满心欢喜,哪里会去留意宋家奇怪之处?

成婚之时,宋母从南安赶来大都,却在新婚第二日,吃过媳妇茶之后,便又匆匆回了南安。此后三年,燕灼华也不曾再见到她。

如今细想来,这是很不寻常的。宋家二房三代只有宋元澈一个男子,又是嫡出,宋母无论如何都该重视才对——怎么就只为了完成皇命来吃一杯媳妇茶,便又匆匆离开了。

宋母固然奇怪,宋父却更奇怪。按道理讲,宋父不过四十来岁,又是丞相之尊,与结发妻子两地分居多年,身边却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燕灼华上一世曾听过些传闻,据说宋父原本也是有房里人的,只是十多年前得病死了,从那以后宋父便再也没有收过别的女子。

这些传闻她上一世听过便算,从不曾想过追究背后可能的故事。毕竟她那时候一心都放在宋元澈身上,挖空心思想要与他贴近一些——即使成婚了,她仍是感觉他在很远的地方。

但是现在知道了宋元澈的真正面目,再回想起这一系列的动静,燕灼华本能地感到宋家在南安一定有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关键,就在宋元澈母亲二夫人身上。

仔细想来,当初二老爷子带着二老夫人去了大都,二老爷做着丞相,宋元澈与她完婚——二房在南安还剩下的主人是谁?

只有宋母一人了。

南安究竟有什么秘密,让宋母在吃过媳妇茶的当天,便要赶回去?

燕灼华悠悠问完,静等二老夫人的回答——如今连宋母的婆婆都拦着不让她见人。她想起方才在长房大夫人处,当她提到还要到二房这边来道谢之时,大夫人富态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踟蹰。

大夫人先是笑着道:“殿下如此看得起我们家,真是让人感叹。”犹豫了一下,虽然脸上还带着笑,眉间那两分为难却没掩住,她又小心问道:“老夫人可知道,殿下您要去二房那边?”

等燕灼华点头,大夫人才舒了口气,仿佛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大概是察觉到了她专注的视线,大夫人笑着解释,“二房常年人少,臣妇担心景色过清,于殿下病体不利——既然婆母知道没有拦着殿下,想来是无碍的,倒是我多想了。”

燕灼华当时只笑了笑,却明白大夫人没说真话。大夫人真正放心的是,她要去二房的事情大老夫人知道且没有阻拦,那么出了问题就不是大夫人的责任,前面还有大老夫人顶着。

只是大夫人觉得可能会出的问题,会是什么呢?

这当中必有蹊跷。

二老夫人却犹豫了一下,方才垂下头来,平静道:“殿下心之所向,老身怎么敢阻拦?只是担心家儿媳冲撞了殿下。”

燕灼华打量着她,添了一句,“若是我赦她冲撞之罪呢?”

“那老身便没有担忧了。”二老夫人仍是垂着头,低声道:“老身这便让丫鬟为您引路。”

她这话一出,燕灼华心中已是雪亮一般,那个二夫人必定有问题。

若是二老夫人坚持原来的说法,一定拦着不放她去见二夫人,那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她想太多——也许那二夫人真有别的说不出的苦衷,又或者常年不见人礼节上颇有不足呢。

但是这二老夫人前面拦着她,见她仿佛起了疑心执拗起来,又软和了——那自然是比起担心儿媳冲撞了贵人来,更担心贵人起了疑心。

担心旁人起疑心,那便是心知肚明自家有值得人怀疑之处。

燕灼华勾了勾嘴唇,顺着二老夫人的话,淡声道:“有劳了。”便由二老夫人的丫鬟引路,往二夫人的住处去。

二夫人住的院落却颇远,比从长房到二房的距离还远。

燕灼华坐在抬轿上,只觉晃悠了一炷香时分,才算到了地方,一路上数着过了三道门,越走越是幽静;待入了最后一道门,除了轿子发出的咯吱声,与从人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连鸟鸣声都没了。

仿佛二夫人所住的院落,与一切生命是无关的。

燕灼华走入院中,一眼便见照壁左边,有一方极小的佛堂。

这佛堂不过一丈见方,实在小得出奇,燕灼华忖度着,只怕当世再无比这更小的佛堂了。她慢慢走过去,只见当中有一尊泥塑莲花座佛像,身着赭红袈裟,眉目栩栩如生。

燕灼华看得暗暗称奇,转过照壁,打眼一瞧,更觉稀罕。只见里面却不是寻常院落,而是开了一方水塘,隔着偌大的水塘才隐约可见一处小小屋子。塘边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都摇摇落落,颇为寥落凄惨。

引路的丫鬟不敢多看,也不敢催促,只小心得等燕灼华走上来。

燕灼华慢慢走着,觉得这二夫人住的地方,不像是寻常住宅。此处比大老夫人与二老夫人的住处加在一块还要大,再加上这处水塘与周围景物,更像是后园子改成的住处。园子里的花木都除去,只一口大水塘不好填,仍让它自顾自存在着。为了住人,又在水塘后面搭了一处小房子。

这便是二夫人住的地方了。

绿檀轻声道:“才还说二老夫人的住处凉快,却是没见到这里。”

燕灼华“嗯”了一声,绿檀说话用语很是委婉,她说的凉快,其实是心里发寒的意思。

幸好是大白天来,若是到了晚上,只怕一派鬼气森森。

燕灼华一行人绕过水塘,走到那三座小屋前,就见从里面迎出来一个青衣丫鬟。

那青衣丫鬟眉眼低垂,快步走到燕灼华面前来,行礼道:“殿下止步。我家夫人这几日染了风寒,才用了药睡下了。”

燕灼华眉毛一挑,打量着那青衣丫鬟,见她瞧不出年岁,像是二十来岁,又像是三十来岁,却仍是未嫁的打扮;身上穿的素净,不像长房那边的丫鬟头上扎朵红绒花,又或是袖口镶一道彩边的;就连长相都透着寡淡。

“听说殿下来了,奴婢便将夫人唤醒。夫人的意思是,她怎么劳动都不碍的;只是怕过了病气给殿下,无论如何不敢现下拜见殿下。请殿下保重自身。”青衣丫鬟说完,便一动不动杵在哪里,显然是不看着燕灼华走了,不会挪动让开。

燕灼华扯扯嘴角,不过是要见一见,活像是她要把这二夫人拖出去斩了。前头二老夫人也是拦着,这里更是称病——越是不来见她,就越让她笃定这二夫人有问题。

只是却也没到需要硬闯的地步。这样闯进去,多半不会有“收获”。

燕灼华侧过身去,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水塘里的浮萍,没说要走,也没说要进去。

正在此时,从东边屋后转出来一个小丫头,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还未留头。她蹦蹦跳跳跑上前来,老远就冲那青衣丫鬟笑着嚷道:“青衣姑姑,彩鹮说四公子的药煎好啦,问您什么时候方便送呢。”

青衣丫鬟一听那小丫头的声音,脸色就是一变,只瞪着那小丫头,道:“阿七,去别处玩。”口吻颇有几分严厉。

小丫头跑到近前来,也觉得氛围不对,又吃了青衣姑姑这一记呵斥,心里又怕又慌。虽然青衣姑姑平时可亲又和气,但毕竟是夫人跟前最得力的,她一句话这院里谁敢不听?阿七不敢作声,瞄了一眼燕灼华,又瞄了一眼她身后佩刀的羽林军,转身一溜烟跑了。

燕灼华看着面无表情的青衣丫鬟,轻轻道:“四公子?”她微微笑了起来。

她前世嫁给宋元澈三年,怎么不知道宋家还有个四郎?

34、34
燕灼华没有再坚持要见二夫人。

她对拦着的青衣丫鬟道:“替我向二夫人问个好。”便让绿檀将备好的赏赐呈上来。

青衣丫鬟敛容接过,恭敬将燕灼华送出了小院。

绿檀不似丹珠儿那般多话,燕灼华左右便没有可调侃之人,连十七也不曾跟来,便一路看着摇落芳芷回了正院。

“去唤丹珠儿来。”燕灼华随口吩咐了一句,走到窗下软榻旁,见十七人已经不在了,略皱了一下眉头。

守在门口的玉蝶便道:“回禀殿下,十七公子去西跨院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燕灼华垂着眼睛,逛了大半日她也累了,顺势在榻上坐下来,见早起时教给十七拆的银制九连环还摆在案几上,便随手捡起来。

玉蝶低头道:“女婢不知,十七公子没说。”

燕灼华将那九连环握在手中,凉而滑。她手上动了一下,串在一起的银环轻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去瞧一眼,看他在做什么。”

玉蝶答应着往外走。她走到正门外,恰好遇上绿檀带着丹珠儿过来,忙低头问好。

丹珠儿不言语,跟在绿檀后面。

绿檀则温和笑着,问了一句,“玉蝶姐姐这是去哪里?”按职责,玉蝶和玉燕都是守在屋里,不能擅离的。

玉蝶便将燕灼华吩咐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绿檀抿嘴一笑,点头道:“若是十七公子没什么紧要事儿,玉蝶姐姐不妨引他回殿下这里来。”

玉蝶答应着,心道,这绿檀是殿下贴身的婢女,模样性情都好,她这样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一时玉蝶去了,丹珠儿却在绿檀身后哼了一声,脸上也带出几分不情愿来。

绿檀拉了她的手,携着她慢慢往正屋里走着,一面低声劝道:“可不许跟殿下置气的。你闹了这几天脾气,殿下都只作不知纵着你。这一遭殿下亲自要我找你去,正是你就势揭过这一篇的好时机…”

丹珠儿也低声,却带了些愤愤然,“我就是不服气,不过是个奴隶,也值得殿下这么上心宠着…”

“嘘。”绿檀忙按住她的嘴,语气罕见得带了些严厉,“凭他从前什么身份,这次救了殿下的性命,便该是你我的恩人。”

丹珠儿涨红了脸,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来。这十七固然是护了殿下一回,可是做奴隶侍从的,舍命尽忠难道不是分内之事?换做是她,也一样不怕的——那十七又哪里特别了?只是这种话真说出口,便是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