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也不隐瞒,含泪泣道:“我听说你们如今得了陛下恩旨,只要背会了《新政语书》便都得返家,我真为你们高兴。可是我反过来一想自身,便不能不悲伤…偌大的咸阳宫,六十几座这样的美人宫殿,像我这样的女子数都数不清。先帝在时,我盼先帝;新君继位,我盼新君。可是盼呐想呐,谁都不曾来。我真怕,既怕这样一辈子老死在宫中,又怕像从前赵贵妃那样,好端端就给先帝殉葬了。阿萤,我真恨不能是你这样的宫女。”
刘萤抚着她肩颈,柔声道:“别怕。”
那美人哭倒在刘萤怀中,泣道:“便是新君果真来了。我又怕他。他可怕吗?我听说你见过新君…”
刘萤柔声笑道:“别怕,新君人是很好的,脾气也温和。我担保,你若见了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怕呢?”
那美人哭声止了一息,复又泣道:“我如何能等到陛下呢?”
满宫满殿的美貌女子,能得陛下一夜恩宠的机会,堪比去摘天上的星星。
刘萤也无法安慰了。美人在她怀中哭得微颤,那些恐惧悲伤,真实地传给同为女子的她,叫她无法坐视不理。
“你果真想出宫吗?”刘萤认真问道。
美人抬起哭红的双眼,亦认真道:“若能返乡,死也甘愿。”
“好。”刘萤轻声道:“虽然希望渺茫,我愿意为你们一试。”
美人惊诧地望着她,目光中有感激有期待还有隐隐的担忧,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我向陛下请旨。”
美人一下子捂住了樱桃小口,“你可千万莫要触怒陛下。”
刘萤真心道:“陛下为国为民,只要于子民有益,他都愿意一试。你想,秦宫六百年,哪里有过放宫女返乡这样的善举?陛下,是不同的。”
美人被她说服了,一时竟有些神往于这位不曾谋面的新君。
虽然答应了美人,可是究竟该怎么请旨,刘萤还是犯了难。
她坐在花树下,看戚瑶翩翩起舞,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求见、怎么开口。
戚瑶穿着改过的衣裳,长袖飘飘,纤腰百折,起舞时叫人忍不住与她一同欢笑。
“萤姊姊!”戚瑶跳得尽兴了,抹着额上汗水,跑来花树下,笑问道:“好不好看?”
“好看极了。”
“萤姊姊,你说我这支舞叫什么名字好?”
刘萤歪头微一思索,柔声道:“唤作‘翘袖折腰’可好?”
“翘袖折腰?”戚瑶把这名字念了一遍,拍掌笑道:“就这么定啦。你在想什么?”
刘萤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划拉着,听戚瑶问时,猛地一惊,却见自己在地上所画,乃是一名男子轮廓、长袍威严,一时脸色涨红,拂乱了那沙上画像,掩饰道:“我困了,咱们回去。”
戚瑶不疑有他,笑道:“好呀,我跳得也累了。”
路上,她打量着刘萤,问道:“萤姊姊,你有什么烦心事儿么?”
刘萤叹了口气,把跟美人的允诺说了。
“你在担心怎么跟陛下说?”
“正是。”
“萤姊姊,你可真是个傻瓜。”戚瑶眨着天真的眼睛,“陛下既然是那么好的人,你直接跟他说就是了呀。”
刘萤一愣,继而失笑,叹道:“还是你剔透。我想得太多,却是想错了。”
听到谒者通报刘萤求见,胡亥第一个反应是心中一沉——该不会是叔孙通闹出事儿来,人家来告状了?
再一想,叔孙通那家伙虽然侍君之心奸滑,但是怜香惜玉之心却是真的;更何况前番才警告了他——不会出事的。
胡亥定定神,叫刘萤进来。
刘萤缓步上殿,有些紧张,从前两度面圣,从没这样紧张过。
胡亥温和道:“朕这阵子着实是忙,一直想召你,只不得空。你最近如何?宫女们学习进度如何?叔孙通讲的如何?”
刘萤心中一暖,紧张缓解了些,颤声道:“奴见过陛下。奴一切皆好,众宫女学习也都努力、大半跟得上,叔孙大人讲得很用心、常常深夜备课。陛下…也都好么?”
胡亥一愣,笑道:“你们都好,朕自然也好。”内心却在疯狂吐槽:他奶奶的,一夜之间又多了仨造反组织,你说朕好不好?快好死了!
刘萤知道皇上日理万机,不敢多耽搁,道:“奴此来,是为宫中三千姬妾请命。”
“为她们请命?”
“正是。”刘萤垂首道:“陛下仁德,如光照万民。如今既然施仁德于奴等婢女,何不广施于宫中女子。宫中尚有三千姬妾,昼夜苦等陛下而或终身不得一见,奴感怜之,因知陛下乃圣德之君,斗胆进言。”
胡亥笑道:“你说得很是。朕从前也想过——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吃。就是放你们这些宫女返乡,还有几个宗亲背地里说朕失了皇家体面。朕倒不在乎别人背后怎么说。不过若是连姬妾都放回乡,朝中几个大臣怕是要念叨朕好一阵子。这事儿朕就交给你了——你想个办法,堵住如李斯、周青臣等人的嘴,也叫朕快意快意。”
胡亥此前想到而未做的原因,盖因此刻当务之急乃是军务,所谓抓大放小;但是若有人助力,能同时把大病小病一起治了,当然更好。
虽然有戚瑶点醒在前,皇帝这么痛快还是出乎了刘萤预料。
就算终生不得一见,可拿到底是皇帝名义上的姬妾。从前先帝的姬妾,都被新君下令殉葬了。如今竟然…果然从前是有什么苦衷吗?
“喏。”刘萤答应着,退下去前望了一眼伏案勤政的年轻帝王,目光如水,钦慕而又惆怅。
胡亥并不在意这段小插曲,捏着奏章出神。
这奏章是原本在北边驻守匈奴的王离将军传来的,道是领着二十万大军,不日便抵达咸阳。
从前戍守匈奴的军队,是蒙恬带领的。
可是后来蒙恬和蒙毅兄弟俩被原主和赵高弄死了。
从前的副将王离这才接手了。
出生入死的主将被害死,将士们“消极心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胡亥看着奏章上“消极心怠”四个字,苦笑一声,心念一转——那蒙氏子不知寻到了没有?


38.第三十八章

在胡亥看来, 秦朝王氏是个很神奇的家族,前面出过王翦这样的名将, 其后的王贲、王离也都颇有建树。
不过他家神奇的地方在于,别的将军上战场,或战或降、或生或死,最后总有个说法。
可是王氏不同,常常打着打着,人不见了。
就是历史上不知道这人去哪儿了——活着死了,都不知道。
比如王离的父亲, 王贲, 受封通武侯,是跟着先帝东巡,巡着巡着不见了。
而王离自己, 历史上则是在巨鹿之战, 跟项羽打着打着不见了。
据说他们就是后来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的祖宗。
看来人没死, 就是看情况不对跑了。
如今的王离, 乃是名将世家之后, 先帝在时就因功被封为武城侯, 少年时就随父亲和先帝一起东巡。
这等风光, 从前也只有蒙氏兄弟能比拟了。
可是蒙恬蒙毅被害, 也不过就是去年的事情。
兔死狐悲, 离咸阳越近, 王离的神色便越是沉重。
从前跟随蒙恬的两位将军, 一个叫涉间, 一个叫苏角,在王离接受军队后,便成了他的下属。
王离与蒙恬出身相似,又曾经一起戍边备胡,关系虽然不算亲密,但是对蒙恬心怀敬意,拿蒙恬这两个手下当自己人。
这会儿三人在帐中说话。
苏角道:“真不知道如今这皇帝打的什么主意——王将军你进宫可要多加小心啊。”
涉间冷笑道:“还能打什么主意?如今南边跟东边到处都是造反的,小皇帝吓尿了裤子,只能求着咱们了。从前杀蒙大将军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一日?”
苏角劝道:“涉间兄慎言。这处不比北地,有什么话即刻便传入宫中了。”
“我还怕他不成?”涉间是个火爆脾气,“有本事,叫他这会儿把我们都杀了。看谁给他守这天下!”
两个部下发泄着不满,王离始终没有说话,见涉间气得要动手,怒道:“正是要镇定之时,你们乱什么?管他什么章程,我只管进宫去,不信他能杀了我。”
他是名将之后,年少得志,虽习兵法,脾气上却不是哑忍之人。
苏角道:“王将军消消气。”
涉间却叫道:“好!王将军若见了陛下,别忘了问,杀蒙大将军,究竟安的什么罪名!问问他亏心不亏心!”
王离怀着七分戒备三分疲怠之心,入了咸阳宫。
出乎他意料的是,殿中的氛围就好似在过年一样。
左右丞相与几位朝廷重臣都在殿中,个个喜笑颜开。
而年轻的帝王高居上首,捏着奏章,也在笑。
“王离将军来啦。”胡亥招呼道:“从前你伴驾东巡之时,朕还年幼;等朕能伴驾东巡,你却去为朝廷出力,戍边备胡了。一直想见你一面,直到今日才有机会。一见之下,果然是名将之后,不堕王翦老将军的名望。”
王离没料到皇帝与他想象中如此不同,丝毫不见戾气,比之先帝的高深莫测,竟又几分温情脉脉之感,微愣之后,只行礼道:“臣王离见过陛下。”
“王卿是朕的福将啊!”胡亥笑道:“你这一来,好消息接踵而来——瞧瞧,”他把手中两份奏章递给阿圆,让他传给王离,“两则好消息,其一、章邯大破周文于曹阳;其二、逆贼吴广被他自己手下给割了脑袋。”
叔孙通在旁凑趣儿道:“章邯大将军用兵如神,能破周文军于曹阳,这小臣料想到了。但是逆贼吴广会被自己部下给割了脑袋,这小臣真是万万没料到。”
赵高暗恨地盯了叔孙通一眼,不久之前,他还有余裕送叔孙通二十镒黄金,那是出于上位者的交好之心。可是短短数日,这叔孙通公然霸占了他曾经在皇帝身边的位置,真叫赵高恨得牙痒痒,偏偏如今又开罪不起。
不甘人后的赵高忙道:“这都是陛下慧眼识珠,选了夏临渊与李甲这两位英才出来,不废一兵一卒,便做出这样大事来,解了李甲郡守荥阳之围。”
胡亥明知他俩是在拍马屁,可是夏临渊这次着实给他长脸,忍不住笑道:“看来朕这抱鹤真人,还真有两下子。”
原来旬月前,章邯向夏临渊吐露了自己的担忧。
因为当时章邯率领众兵追击周文,谁知道周文龟缩在曹阳城中,死活不出来。
两军僵持之时,章邯便担心,若是吴广留少量兵力拖着李由,再领十数万大军来相助周文;那么章邯便独木难支。
夏临渊听了章邯的话,一拍胸脯包在他身上,带着李甲就上了路。
听说他俩要出行,李良还亲自来送。
李良绝口不提曾经把他俩当阶下囚绑了半个月的事情,在章邯面前,情真意切地握着夏临渊的手道:“当初若不是夏先生教诲,我误入歧途尚且不自知。这真是上苍垂怜,才让我得见夏先生,如今能在章大将军帐下,为朝廷效力,我不知道有多么感激夏先生。”
李甲毕竟年纪小,廉耻心尚存,在一旁听得有点脸红。
夏临渊却是一幅受之无愧的模样,反握住李良的手,笑道:“你放心,我这一去,一定把你昔日同僚都救回来。上苍有好生之德,所以降天命于我,让我来普渡迷途羔羊。我这便去了。”
“夏先生请!”
夏临渊与李甲,两人一鹤一剑,就这么到了荥阳城外。
荥阳被围已经近两个月,内外戒严,城门紧闭。李由带领城中男女老幼坚守不出。
而吴广率领十几万大军,攻城不下,却也不肯退去。
李甲小脸绷紧,道:“你该不会像上次那样,直接冲到敌阵中求见了?”
“哪能呢?”夏临渊摇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蒲扇,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同样的错误,我是不会犯第二次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把人约出来啊。”夏临渊嘿嘿一笑,“约到咱们地盘上,不就行了?这主意妙不妙?”
“妙。”李甲笑道:“不过,人家也不傻啊,会来吗?”
夏临渊倒转蒲扇挠挠脑袋,讪讪道:“我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李甲:…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上次一样,是傻瓜吗!


39.第 39 章

摊上夏临渊这样仙气飘飘的队友, 李甲只能以一颗十六岁的心,竭尽所能考虑周全。
“要不我给我大哥写封信, 咱们进了荥阳城再作打算?”
李甲的大哥李由,这会儿正率领男女老少抵抗吴广大军。
夏临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遇到困难就找哥哥,那算什么高人?”
李甲心道:这夏临渊若是高人,普天之下恐怕就没有低人了。
可是他也知道,遇到困难找哥哥,着实不是英雄好汉的作风, 因笑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夏临渊不紧不慢摇晃着蒲扇, 坐在马车上指点着路旁的流浪儿,“看到了吗?”
李甲顺着他蒲扇所指方向望去。他出身富贵,见了这等凄惨景象, 同情悲悯之心油然而生, 感叹道:“这一打仗, 苦的都是黔首。”
夏临渊“啧”了一声, 嫌弃道:“谁叫你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 咱们找这种人传信给吴广, 岂不是又安全又便宜?”
李甲笑道:“只要你别再跟上次一样, 直接冲到人家军中, 你要怎么办, 我都依你。”
夏临渊又“啧”了一声, 不悦道:“你这小家伙,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不准提这事儿了。”
李甲闷声笑, 看来这夏临渊还知道“丢人”二字怎么写。
夏临渊这便援笔写信,唤了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流浪儿过来,“你把这信送到吴广军中去,说是秦朝使者夏先生给他们假王吴广的信。捎了回信来,我送你两个饼子吃。”
那流浪儿饿得饥肠辘辘,已是吃了十多日野菜,见夏临渊与李甲穿戴不俗,忙答应着,接了信就跑了。
“走,咱们去前面古槐那儿等着。”夏临渊安步当车,老神在在走在前面,“我与吴广约在此地。”
李甲帮他抱着仙鹤,跟在后面,闻言道:“吴广怎么肯来这里?他可是跟陈胜差不多的假王,率领十数万大军…”
“你且等着。”夏临渊跟李甲吹嘘,“知道为什么写给吴广吗?全部贼军加起来,也就陈胜、吴广值得我亲自写信,余者都不足挂怀…”
夏临渊正吹着呢,那流浪儿一瘸一拐回来了,一到近前便哭道:“两个饼子再不能够了。我这挨了一顿打,命都去了半条。贵人何必作弄我这样的可怜人?”
李甲忙问道:“吴广叫人打你了?打伤了?”
夏临渊却是道:“可有回信?”
那流浪儿哭道:“有什么回信?吴王传出话来,叫我带给您,说是什么破使者,要把您抓起来,伺候吴王洗脚呢!您的信递进去,没一刻就出来俩凶神恶煞似的大兵,抓了我就是二百板子,任我怎么哭叫都不停…”
夏临渊涨红了脸,怒道:“这吴广小贼,竟然如此羞辱于我!”
李甲把兜里的干粮都给了那流浪儿,连随身的伤药也给了两瓶,抱歉道:“着实带累了你。”
似流浪儿这般命如草芥之人,挨打其实是不怕的,饿却已经深入骨髓,当下抓过满兜的干粮,牢牢锁在怀中,后退三步,生怕两位贵人后悔,见他俩不动,这流浪儿便揣着粮食飞也般跑了。
正在夏临渊气得跳脚之时,当地亭长巡查过来。
秦时风气,严禁民间有骄奢淫逸之风,所以黔首只许穿粗布麻衣,黑巾裹头。
而夏临渊与李甲身着华贵长袍,一看便不似本地人。
正值战事,亭长有监察之责,便上前盘问,问了没两句,便知道两人出身不凡,道声叨扰便离开了;却是不敢隐瞒,把这二人形貌都写入了上奏的记事中。
经了亭长这一打岔,夏临渊情绪平复了些。
李甲抱剑倚着古槐,望着夕阳道:“要不我杀进去,万军中取其主将首级!”他在自己幻想的画面中热血沸腾。
夏临渊却是咬牙道:“我要给他的部下写信,人手一封——就不信其中没有想取而代之者!”
他打算给这个造反组织的二级头目们,人手一封鼓动‘再造反’的书信,让他们燃烧热情接着干!
吴广自从造反之后,忽然间成了统领是十数万人的假王;而且他率军围攻荥阳,距离陈胜遥远,不受节制。
一时间,吴广有种自己已经做了皇帝的错觉,而且觉得自己特别能耐。
所以古语有云“骤贵不祥”。
人啊,突然显赫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旬月前,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城市贫民;如今,却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假王了。
他围困荥阳,攻打不下,却再没有新的动向,更听不进谏言,部下中多有意见却不敢说。
夏临渊“再造反”的书信送到吴广手下案上时,章邯大破周文军的消息也恰恰传来。
章邯已破周文于曹阳,随后追击十余日,于渑池溃败周文军,迫使周文自刎。
消息传来,吴广军中震动——自陈胜造反以来,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失败。
吴广军中,略有见识些的将军都很担忧。
吴广置之不理,肆意饮酒,还对陈胜产生了不满,“他怎么老想指挥我去周文那儿?看看,周文死了。我就说了,函谷关不祥,不该招惹。我们就应该在荥阳这里,把荥阳围下来,抢了敖仓的粮食,半年不用愁…”他其实已经被人的惰性所侵蚀,只希望一切不变,这种舒服而又万众瞩目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
有位叫田臧的将军,决定办大事儿了。
他接了夏临渊的书信,当即带了两个仆从,于古槐下与两人相见。
“久闻夏先生大名。”田臧笑道:“您不废一兵一卒,就说动了李良将军归顺朝廷,真是厉害呐。看了您的信,我虽然有想要归顺朝廷的心,可是受制于假王吴广,为之奈何?”
“这有什么难的?”夏临渊摇晃着蒲扇,“使毒,我是行家。”当即递过一包小药粉去,“此乃剧毒砒、霜,微红无味,掺在酒中,无人能察觉。”
“多谢夏先生。”田臧收好东西,长揖道:“事成之后,还要烦请先生为我引荐。”
是夜,田臧毒酒备好,眼看着吴广饮了下去,见他咳嗽不止,只道立时便会毒发,忍不住要发泄一番自己被压抑数月的怒气。
他拔剑而起,跳上案几,俯视着吴广,对众将道:“如今周文的军队已经被章邯击破,他本人也自刎了。秦朝精兵旦夕之间就会来到荥阳,到时候我们被两面夹击还有活路吗?这道理在座诸位都能明白,可是假王吴广——他刚愎自用、骄蹇不堪,要害死我等!上苍有好生之德,必护佑我等,为我等诛杀假王吴广!”他振剑三呼。
吴广咳嗽了一阵,猛地抬起头来,却丝毫没有中毒之态,长剑在手,就直扑田臧,骂道:“小子无礼!”
众将都看愣了。
田臧不意毒|药不起作用,此刻却也再无退路,当即挥剑相迎。
吴广到底酒后无力,被田臧斩于剑下。
众将也受够了吴广,于是顺势拥护田臧做了新的首领。
而田臧做了首领之后,做的第一桩事儿就是留少量兵力拖住荥阳李由,率领大部队应战章邯大军。
这原本是章邯最担忧的状况,好在现在他已经解决了周文这个麻烦。
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是夏临渊没有想到的。
而陈胜得知田臧杀了吴广之后,无可奈何,只得封他为令尹,这是楚国官职中最高级的了;拜为上将。
一时田臧简直成了陈胜的内定接班人。
田臧受了封赏,一盘算,归顺秦朝,无论如何做不得这样大官——李良归顺后,不过也就成了章邯手下小将而已。
又有毒|药失效在先,田臧背信于夏临渊,毫无心理压力。
夏临渊哪里知道这些。
他得知田臧杀了吴广的消息,大喜,连夜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写奏章,既要彰显自己的功绩,又不能有故意自夸之感,要营造一种低调中不经意展现出实力的感觉。
送到御前的奏章里,夏临渊言之凿凿说着,田臧已经在他说服下,归顺了朝廷。
而事实上,田臧率大军西进,恰与章邯大军正面交锋。
与急于邀功的夏临渊相比,章邯就显得沉稳多了。
他于曹阳大破周文之时,因为还在追击,并没有立刻就发捷报给朝廷;直到于渑池追上周文,几乎可以确定必胜之时,才发了此前曹阳大胜的军报回咸阳;上午发出,下午便迫使周文自杀,于是再发第二道军报。
咸阳宫中,胡亥等人接到章邯第一道奏章的喜悦还没过去,又迎来了第二道军报。
胡亥亲手拆开奏章,笑道:“章邯用兵如神——周文自刎于渑池了。”
连李斯都忍不住抚着白胡须,赞叹道:“陛下启用章邯大将军,又为我大秦发掘了一位名将。依老臣之见,章邯大将军,有白起当年风采,可称为白起之亚了。”
“章邯亚君么?”胡亥念了两遍,笑道:“这称号倒有趣。”
满殿欣悦中,唯有大将军王离面沉似水。
且不说蒙恬蒙毅之死留下的芥蒂,现放着他王离这位名将之后、又是多年戍边备胡为国出力的,大家交口称赞的却是一个从前做少府的家伙,换了谁心里也不能舒服。
从前他王离在朝中时,眼中根本看不到这个叫章邯的家伙。
不过几年之间,便已换了日月吗?


40.第 40 章

反贼假王吴广之死, 与周文之自刎,对于大秦朝廷来说, 无异于一道喜悦的闪电,劈开了连绵压抑的阴云,让所有人生出希望来。
此前的军报,要么是陈胜军队攻城掠地,要么是各地黔首揭竿而起,要么是六国贵族之后趁势复辟。
朝廷每天应付这些急报,人人焦头烂额, 按下葫芦浮起瓢。
盖因帝国之疾, 已是多年沉疴,如今一朝爆发,自然遍体鳞伤, 百病丛生。
现在, 反贼陈胜的势力受到沉重打击, 鼓舞了大秦士气, 叫胡亥有了喘口气、从长计议的余裕。
“封赏议功一事, 就有劳左右丞相二位了。”胡亥笑道, 点着李斯道:“对了, 你长子守城有功不提, 幼子李甲可是也立了大功。李卿可不要避讳, 委屈了朕的小郎官。”
廷议众臣也都凑趣, 或夸李斯养出了好儿子, 或夸陛下有识人之能。
纵然城府再深, 听到别人发自肺腑夸奖自己幼子,李斯还是忍不住抚着白胡须笑起来。
胡亥笑道:“李甲年方十六,已有这等胆魄出入敌营,且能护着抱鹤真人毫发无伤地归来,可见其能耐。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也未可知呐。”
一时散了廷议,李斯迈着方步往外走,还在回味皇帝的话。
“雏凤清于老凤声”?这说法倒是新奇,不过意思好极了。
李斯呵呵笑起来,心道,等小儿回来,那顿打就先放放算了。
“王卿留步。”胡亥单独留下了王离。
王离万里而来,会被单独留下奏对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并不惊慌,“喏。”
胡亥笑问道:“虽然有军报来,但是比不得当面问——上郡边境如今怎么样了?”
王离道:“臣留了两万兵力,戍边备胡。今年未有动向,想来该是平安。”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从前蒙恬将军戍守九郡,令匈奴胆寒,不敢来犯。如今蒙恬将军既亡,焉知匈奴不会趁势再来?更何况现下境内纷乱,若匈奴要来,自然会挑我等分身乏术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