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也站起身来,始终紧紧盯着她。
小迪轻轻一笑,“表姐妹对面不相识也是有的。”她丢下这一句,快步走入绵绵细雨中,蓝色的背影慢慢在雨水的雾气中模糊了。
孟七七见这人明显是认出了自己身份,她此前却从未见过这人,不禁心中警铃大响,不再逗留,带上哑公匆匆冒雨出城。
回到京郊外暂时驻扎的地方,孟七七告诉等着的孟如琦,“城里局势稳定,胡太妃和静王在找我…他们传了你和大哥也死了的消息——想来他们的人现在也在暗中寻找你和大哥的下落。要小心,我再派一队人去保护大哥。”
孟如琦道:“先发制人。柳州兵已经到位,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孟七七擦着脸上的雨水,闻言动作一顿,转而问道:“大哥来信了吗?”现在动手,与胡马缠斗在一处,让战神大人黄雀在后吗?不,她要做这只“黄雀”。
孟如琦烦躁道:“还没,我方才又派了一队人去送信——大哥是不是出事儿了?”
孟七七眉头一皱,丢开擦脸的帕子,想起在城里遇见的那个年轻人,问道:“二哥,当年‘二圣之乱’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孟如琦道:“记得,大伯和二伯一家死得也是惨。不过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你这会儿怎么问起来了?”他想了想,“难不成跟胡太妃、静王有关系?”
孟七七摇摇头,“这倒不是。我随口一问罢了。”心底却已经猜到那年轻人身份,多半是那会儿大伯或者二伯的女儿;等见到变态表哥,与他印证一下,就能确定了。那年轻人口中“名满天下”的表哥,若在皇族,自然除了南宫玉韬不做第二人想。
“回主子,大公子那边来人了。”营帐外的亲兵道,因是在外面,称呼都避讳了。
孟七七与孟如琦对视一眼,“快让他进来。”
等那传信之人进来后,孟七七目光往他脸上一转,心中就是一沉。
果不其然,那传信之人当即就跪倒在地,颤声道:“主子,大公子穿着皇子袍…孤身进城去了!”
孟七七大惊失色,她大哥这会儿进城,跟送死没甚区别。这与她做百姓打扮混进城去查看情况局势不同,她大哥黄色的皇子袍一穿上,就是个明晃晃的活靶子!她抢上前几步,急得声音都有点劈了,“怎么会这样?你们没拦住他?我大哥为何要这样做?”
然而不等那传信之人回答,她就沉下情绪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走的哪条路?”一面说着一面快步向外走,在听那传信之人回答的同时,迅速安排着,“哑公跟我来。”她点了亲兵中得力一人,“赵德胜,你带一队人准备接应。”
孟如琦道:“小妹,我与你一同去。”
孟七七回身看了孟如琦一眼,手放在他胳膊上用力握了一下,“二哥,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万一不成,她二哥就是最后的屏障了。
“小妹…”孟如琦跟上两步。
孟七七凝重道:“若我在外耽搁了,二哥,你千万等到我的人找上你再动手。”她盯着孟如琦的眼睛,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见他点头才放开手,上马便走,寻着她大哥入城的路疾驰而去。哑公骑马跟在她身后,仍是离着一射之地。而赵德胜等人就在更后面了。毕竟孟七七胯·下的枣红马乃是南宫玉韬寻来的千里良驹,发力疾奔,寻常马匹根本追之不及。
饶是如此,还是慢了一步。
孟七七看到她大哥的时候,她大哥正单人匹马走入城门去。
“大哥!”孟七七大喊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大哥就那么穿着明晃晃的皇子袍进去了!
孟如珏的穿着举止太过奇怪,以至于城门下的士卒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还是一个小校尉先反应过来,径直找上级官员去请示了。毕竟在他们知道的,大皇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都已经罹难了啊!
等孟七七与哑公一前一后骑马进了城,就见孟如珏单人匹马慢慢走在官道上,两旁是围观的百姓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士卒。而孟如珏在马上振臂高呼,“我就是大皇子孟如珏,归元帝长子。各位百姓不要受奸贼欺瞒。那胡太妃与静王伪造我的死讯,图谋篡位已久…”
简直不忍直视!
孟七七见他走过一条胡同口,对哑公道:“逼他进去!”
哑公手中弹丸一弹,正中孟如珏马腿。马受惊,不听孟如珏指令,载着他奔入胡同中。
孟七七立即提马赶上。
孟如珏已是跌下马来,回头看见孟七七,还有点诧异,“小妹,你怎么在这儿?”
孟七七怒极反问道:“我怎么在这儿?!哑公,带他走!”
孟如珏挣扎道:“不行!我要为父祖正名!有你和二弟好好的就够了,我要站出来,不能让世人真以为咱们家没人了。否则…”
孟七七不听他继续说话,时间紧迫直接指挥道:“哑公,打昏他带走!”她这个大哥心地良善,但就是在书院被那个姓赵的老师教得太要名声,又太迂腐了,真以为什么都能遵循着圣人的教化来。她想起来又是一阵怒气,“若不是我提前送你和爹娘出来,你以为那场大火会烧死谁?你就这么大喇喇站出来,凭什么以为胡太妃和静王不会当场杀了你给你按个疯子、妄人的名头?当年你是为了什么被爷爷关进天牢的,你怎么就不肯长点记性?”
孟如珏听到最后,见小妹不懂其中大义,才要开口反驳,就觉得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已是被哑公打晕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百人队队长已经接了指示,新上任的京都护卫首领亲自带人前来,驱散了围观百姓,封锁了胡同口,布下天罗地网。宫里来的指示,只四个字,“格杀勿论”。
孟七七听见外面动静,咬牙换上了她大哥的皇子袍,看了已是昏倒的孟如珏一眼,又看哑公,“没事的吧?下手会不会太重了?”
哑公翻个白眼。
孟七七无可奈何,碰到她大哥这样的亲人该怎么办?他倒是一门心思奔着大义去了,出发点也是为了她和二哥好,但办出事来就是让人想吐血。孟七七不及多想,道:“我先出去引开官兵。你带我大哥回去,回去找人全天候盯着他,不许他作死!还有…告诉我二哥,不管我回没回去,千万别擅自发兵,一定等我的人找上他!”她这倒不是要跟她大哥一命换一命,而是她大哥落在胡太妃等人手里是一定死,而换成是她落网,那是一定不会即刻就被杀死——十有□□要被拿来当诱饵,诱捕她两个还在外活着的哥哥。总之,她被抓到,活下去的几率要大许多。
哑公又翻个白眼,表示知道了,这便将孟如珏扛到了肩上。
孟七七捡起胡同里废旧的一块厚木板,穿着明晃晃的皇子袍骑着枣红马狂奔出去,一出去就迎上齐发的数百箭。她转着木板只能挡住一侧箭雨,另一侧的却是哑公在后面又飞出来一块厚木板给她挡住了。只是哑公扔的木板,后发先至,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孟七七扔出来的一样。是以众官兵一见孟七七穿着皇子袍,都追将上来,不曾想到胡同里还有旁人——况且他们得到的消息也是孟如珏孤身一人,穿着皇子袍进城来。无人注意到,一抹灰色的人影扛着一个被剥了外衣的昏迷之人,无声无息跃过墙头溜走了。
孟七七驾马狂奔,身后是来势汹汹的追兵,街上空荡荡的,百姓已经被驱散。晌午那会儿的雨已经停了,太阳昏惨惨的挂在天上。在这样空寂的街道上,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候,孟七七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一次末路狂奔。
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只是那会儿是深夜,地点是在旧时王府前的大道上。那时候她拿弹弓打掉了马庆嵋的门牙,骑上她的小羊拼命跑,就在要绝望的时候——一身金甲的战神大人忽然在月光下策马而来,他身后一众银甲骑士好似滚滚潮水般涌来。十数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来,那样危及的关头,竟都显得活泼有趣起来。不知再过十数年,想起此刻来,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身后传来利箭破空的呼啸声,第二轮箭雨又来了。
孟七七从马上高高跃起,足尖在马背上轻点,借力前纵,在空中没忍住回头一望。只见枣红马乱箭穿身,跪倒在地,温柔的双眸却仍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她胸中一痛,本能仍在驱使着她运气轻功全速逃生,也许是因为知道,这一次,她的战神大人救不及她了。
便是这样生死危急的时刻,孟七七蓦地里想起那买糖画的年轻人说的话来,“从前认识的,现在不认识了,才该伤心。从来没有认识过,又何必伤心。”十年之前,她逃命的时候可没期盼过战神大人出现救她,然后他那时候却如天神般降临了;十年之后,在这一刻她心心念念全是他,他却不会出现了。
***
在孟七七动身离开云州后的第三天,高志远就向上官千杀汇报分编后西北军的动向,“安阳公主殿下离开后,府衙名下的六万西北军也整合后,于当天下午离开了云州。今天的消息是,这批人马已经过了并州,还在往京都方向行进。据府衙方面的通报,这是安阳公主殿下的意思,想让这六万人马解甲归田,到锦州、柳州等地留下来。”
上官千杀端坐在上首,沉着脸听高志远一一说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高志远小心打量着自家将军的面色,越说,声音越小。他们都是行兵打仗摸熟了的人了,解甲归田这种事儿不是没有——只是哪会把这么些兵卒万里迢迢带到富庶之地安家的。符合常理的做法,是就近寻荒地多的区域,给这些人翻种。而荒地多的地方,云州并州这样土地贫瘠的边陲,比锦州、柳州要多出数倍,况且也不用长途跋涉。旁的不提,这六万人马从云州到锦州或者柳州的军粮,就是一笔巨额开销。安阳公主这说法,只是个幌子罢了,还是个不怎么走心的幌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高志远闭上嘴巴,猜想着安阳公主这么做,是为了对付京中的胡太妃、静王等人,还是为了…掉过头来对付他家将军。而安阳公主能驱使这么庞大的军队,背后的粮草支援,只怕与富可敌国的南宫家脱不开干系…想到此处,高志远心中一凛,不敢往更深处细琢磨。
上官千杀揉了揉暗沉的眉心,闭上眼睛疲惫道:“此间事已平定,明日返京。”
高志远道:“是,将军。”退下去前,抬头又看了一眼自家将军面色,乍着胆子道:“少将军,您…多保重身体。”这几日来,少将军白天跟他们商讨军务也就算了,到了晚上也不歇着。好几次他半夜起来小解的时候,隐约听到少将军在远处吹叶子的声音,曲子是少将军从小就会的那一支。他虽然不知道那曲子叫什么名字,每次听到却觉得自己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要掉泪。这么几日下来,他算了算,自家少将军竟是连个合眼的时间都没有。其实军务也真没忙到这个份上,多半是少将军不想让自己有歇着的时候。至于少将军为什么不想让自己有歇着的时候,那自然又是因为安阳公主的关系。
上官千杀闻言似乎有点诧异,慢慢撑开眼皮望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似乎整个人连说话的心气都没有了。
是以当初孟七七与孟如琦在并州汇合,先行回京,在他们身后先是六万西北大军,而在这六万西北大军之后,就是上官千杀率领着的一万上官军。
这六万西北大军到达京郊的时候,孟七七下落不明已经近半个月了。孟如琦找到这六万西北大军的统帅甄易信,要他出兵进城,寻找小妹。结果这甄易信与此前柳州兵统帅庞从忠一样,眼睛一瞪,一定要见到安阳公主殿下的亲笔文书才肯出兵。
孟如琦气得大骂,“她如今下落不明,你要我去哪里寻她的亲笔文书来?正要等你的兵去救了她来,才有可能写出那什么狗屁亲笔文书来!”
甄易信倒是好脾气,他便是孟七七当初在云州安排给上官千杀用来擒获高建业的内应之人,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却是一脸正气,“二皇子息怒。不是属下迂腐,而是安阳公主殿下此前再三交代过。公主殿下说过,这当中有内情不便对她的两位哥哥明言。若是到时候她人不在,大皇子、二皇子要发兵,一定要有她的亲笔文书。”
孟如琦又气又急,张口又要骂。这小半月来,没了孟七七的消息,派进城里打探的人也只知道城里在挨家挨户搜人。若不是有孟七七临走前的叮嘱在前,又有哑公与张新敬拦着,他早就冲进城里去了。至于他大哥,被送回来之后,哑公写下孟七七的托付——竟是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看守着他大哥;宁可软禁了他大哥,也不许他大哥想不开又去自寻死路。
甄易信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道:“公主殿下特别说过,便是她人已经死了,到了该发兵之时,自有人将她的亲笔文书送来。”
话说到这么绝,孟如琦倒吸一口凉气,暴怒道:“胡说八道!她怎么会死?”
甄易信耷拉着眼皮,恭敬道:“公主殿下也只是为了让属下明白该如何行事而已。她吉人天相,自然长命百岁。”竟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孟如琦无法可施,长叹一声抱头蹲在地上,“这却要等到什么时候。究竟何时才是该发兵之时?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被胡太妃与静王的人搜查出来不成?”
甄易信和缓道:“公主殿下说过,等南宫玉韬到了京都,就差不多是时候了。”他顿了顿又道:“公主殿下还说过,若是突发事变,拿不到她的亲笔文书,能有南宫玉韬的亲笔文书,也是一样的。”
孟如琦呆了一呆,“南宫玉韬?”
甄易信点头,又道:“属下还要分派这六万人马隐入民间,就不陪殿下了。您请便。”怎么在胡太妃与静王眼皮子底下将这样众多人马隐蔽起来,可是要犯头疼的事情。
在这六万西北军抵达京郊的两天后,上官千杀率领一万上官军也追了上来。
孟如琦径直寻到南宫玉韬处,“山淼,你和七七情同兄妹——不,简直是比我这亲哥哥跟她的感情还要深。如今这样情形,七七就等你救命了。”他抓着头发,“你给那甄易信写个文书,让他立刻发兵救人。”
南宫玉韬早已知道七七陷入京中之事,见孟如琦着急,微微一笑,折扇挥开一派儒雅,“七七有难,我做表哥的当然要出力相助。”
孟如琦焦头烂额了半个月,忽觉眼前有了一线光明,竟有些不敢置信,望着南宫玉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知南宫玉韬话音一转,淡淡道:“不过如今发兵,却还早了些。”
孟如琦希望之后又失望,心情恶劣到极点,忍不住口出恶言,“是我小妹错看了你!竟将性命交到你这样人手中。”说着起身就走。
“不送。”南宫玉韬在他身后笑了一声,等他出去,吩咐魏景然,“派几个人盯着他,别让他冲动行事。”摇着折扇挥了两下,问道:“玉如军那边有消息了吗?”十天前,他一接到七七陷入京中下落不明的讯息,就命在京都的三千名玉如军暗中全力搜寻了。
虽然南宫玉韬这话问得随意,然后魏景然跟久了他,还是听出了其中淡淡的焦躁与杀气,心中一凛,斟词酌句道:“魏武他们还在全力搜寻。就算咱们寻不到,也一定不让胡太妃与静王的人寻到。”
南宫玉韬攥紧了手中折扇,这种事情超出他控制的感觉令他非常不爽。他淡淡道:“最好如此。”想到孤身陷在京都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蠢萌小表妹,南宫玉韬的语气里极为罕见地透出不加掩饰的杀意来,“否则让魏武提头来见。”
“报军师,将营升座,请您过去。”外面有士卒传报。
南宫玉韬整整衣裳,深呼吸了两下。等他推开将营帐门走进去,面对上官千杀时,脸上又挂着他最常有的笑容了——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当然,如果要孟七七来说的话,就是“那种风骚又荡漾、妩媚又撩人的笑啊”。


※、第111章
却说孟七七当日顶替大哥,换上皇子袍引开官兵,最终腿上中了一箭躲入街边民居。京都民居处的胡同巷弄繁多,想从茫茫民众中找出一个人来真是好比大海捞针。京都护卫首领带人追上来时,已经看不到孟七七身影了,他大为光火,下令以此处为中心封锁周围三里之内的区域。
孟七七躲在一家人柴门外的稻草堆里,脱下皇子袍,喘息稍定查看自己中箭的左腿。好在伤势不重,那箭入肉之时已经力竭,只扎进去半寸不到,伤口的血色鲜红,箭上也没有毒。她咬牙拔出腿上的箭,用腰带扎紧患处,这时候也没地儿寻伤药去,只暂且止住流血。
她藏身的这片区域,相当于京都的贫民窟。那首领下令封锁了方圆三里,看似不大一块,人却非常多,而且尽是穿着补丁衣裳,神色呆滞的穷人。照着户籍查去,没查到孟七七,倒是查出一堆来历不明的流浪汉。
这么排查了两天两夜,毫无进展。宫里下了新命令,要官兵将这封锁住的地方放开唯一一条通道,让里面的人一个个搜身出去。等人都走了,便将这里烧为平地。
贫民窟的人不愿离开,虽是草棚子旧房子,到底也是自己的家。官兵来强行驱逐,又许以利诱,只要百姓肯配合,来日按人头奖赏银子。孟七七藏身在稻草堆中,这些都听得明白。要么被搜身出去,要么等着被烧死。可见胡太妃等人此刻是又狠又急,只要能杀死她大哥,哪怕是毁去千万民众的庇身之所!
孟七七相信以胡太妃的手段,待人排查过后,她若还没出去,一定会被活活烧死。她忍着腿上的痛,趁着夜色从稻草堆中爬出去,好在她里面的衣裳还是那日换上的寻常百姓衣裳。虽是夜里,走到大路旁,这方圆三里却是火把高举,将路周围照得通明。
她低着头,不引人注意地跟到路上民众的队伍尾巴里,随着人群的长龙缓缓向前蠕动着,等着接受关卡处官兵的查验。
“听说要看腿。”“是啊,查了好几天了,说是要差一个左腿中箭的。”
孟七七侧了侧身,看了一眼斜前方闲聊着的两个流浪汉。
“你说这是什么人啊?朝廷这么大阵仗要找人。”
“谁知道呢?说是个疯子。”
“疯子?朝廷烧了咱们这么些房子,又补出银钱来,就为了找个疯子?”
“你管他呢?反正给银子,咱们就拿着呗。就我那草棚子,能值几个铜板?朝廷肯给银子,咱们落得实惠…”
“那倒也是…”
孟七七跟着队伍缓缓向前,渐渐地已经排到十来位上,很快就要轮到她被搜查了。她抿紧了嘴唇,尽量自然地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探头张望着关卡处的情形。
查得很严,就如那两个流浪汉所说的,数九寒冬的天,还要过去的人脱了外裤,将左边的裤腿挽上去露出大腿来看是否有箭伤。都是穷人,绝大多数人就是一身棉裤棉袄过一冬。棉裤裤腿挽不上去,前面的男人索性解开腰带脱了裤子,露出两腿长满汗毛的粗腿。
后面的闲汉看得热闹,哄然叫好,气氛好似过年一般。
孟七七却没有这心情,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腿伤处,那里还绑着用来扎紧伤口的腰带。她抬眼又望了一遍前面的队伍,急中生智,主动开口问前面那俩闲汉,“官兵说没说,要找的那个人是男是女啊?”
前面的闲汉听到声音呆了一呆,回头看了一眼,笑嘻嘻道:“原来是个小姑娘,方才倒没瞧见。”又道:“自然是男的。你想想看,那么些官兵又是箭又是刀的都没擒住,那人能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么?”
升斗小民闲话流言起来,总是有种迅速的亲切感。
后面的闲汉也凑过来,压低嗓子道:“我听说是罹难了的大皇子其实没死…”他神神秘秘地瞅了瞅关卡处的官兵,“我听城墙根要饭的顺子说的,说是那人穿着只有皇家的人才能穿的那种袍子,骑着富贵人家才养得起的那种大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着不假。”他见自己吸引了一圈人的注意力,吧嗒吧嗒嘴,又重复强调了一遍,“假不了。”
孟七七见大家谈兴被激发起来了,适时得插了一句,“既然官兵要查的人是个男的,总没道理要我一个姑娘家也挽裤子给人看大腿吧?”
闲汉们哄得大笑,有人道:“小姑娘瞧着眼生,不像是咱们这片的人——你家在哪条街?”
孟七七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笑着不慌不忙道:“大哥好眼力,我的确不是这里人。我是湛北路张老爷家的丫鬟,来这里替我们家老爷太太瞧病人的——原本同我一块当值的姑娘。前日一来,她家人告诉我,那姑娘才觉得好些了去了外面集市上。我那会儿才要走,就碰上这么档子事儿——封街封路的,既不许人出去,又不许人进来。我这两三天没回去,只怕老爷太太当我顽皮躲懒,回头扣我月银呢。”
后面一句把大家都说笑了。
一人道:“小姑娘莫担心你的月银,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这一趟回去讲起这么段经历来,说不定老爷太太听得高兴了还要赏你银子呢。”
另一人嘀咕:“是老孙头家的闺女吧?小半月前伤风从主人家回来了…现如今不知怎样了…”
孟七七暗中松了口气,不意还真有这么一位人,倒是圆了她的谎。说话间已是排查到她了。
守在关卡的官兵已经是站了大半夜,天寒地冻,这项工作又无趣,只机械催促道:“脱裤子。快点…后面那几个,先解了裤腰带准备着,快点快点…”
孟七七就回头看身后的闲汉们。
不等她开口,后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道:“哪有让人家一个大姑娘脱裤子的道理?”“当兵真是好,耍流氓还领薪俸。”“不都说要找的那人是个男的吗?你查人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儿?”把两边的士卒闹了个大红脸。
守关卡的士卒当日也跟着守卫首领追捕过“伪大皇子”,知道那是个男的无误。因见后面的闲汉闹得要不成样子起来,左边的士卒倒转刀柄,往孟七七左腿上应付公事般拍了两下,挥挥手嫌弃道:“走吧走吧,去。”
孟七七腿上伤处被拍中,痛得半条腿都麻了,强忍着表情没变,脸色却是更白了一层。她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行走姿势,慢慢走出了守着关卡处官兵们的视线。
沿着漫漫长街走了半盏茶时分,直到身后的火把光已经照不见此处的黑暗,孟七七才要松一口气,就见长街尽头,一队骑兵列队而来。为首的两名将领,一名不知是谁,另一名却是马庆忠。
狭路相逢,躲避不及。
马庆忠的目光从面前三三两两的百姓身上扫过,经过孟七七时先是惯性地扫过去,却又顿了一下,极快地挪了回去,定住不动了。
他认出她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身形动作感觉,总有点端倪。
孟七七始终低着头,她虽然换了寻常百姓衣裳,却也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被马庆忠认出来了。这就好比是你同桌换了身衣裳,难道你就会把他认成是你后桌了?换衣裳,换妆容,只能骗骗不熟悉的人而已。
她下意识跟着身边的百姓退到路两边,给骑兵让路;心里各种念头却像断了线的玻璃珠一样,跳跃碰撞着,找不到一个稳定的轨迹。
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面前的路中央。
马庆忠要抓她?
孟七七攥紧了拳头。
“查校尉,”马庆忠忽然停下来,他身后的骑兵自然也都暂且停下来,“那疯子辱没先大皇子,真是该死。也难怪太妃娘娘这次生了这么大的气,一定要严办此人。咱们深夜来巡查,可不能辜负太妃娘娘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