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贵陪笑道:“那奴才就腆着脸讨翁主这杯茶吃。”
“叫他们都进来吧。”姜清如也想见见原主手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一时鱼贯进来十个宫女,八个太监,分了三排给姜清如跪了请安。
姜清如扫了几眼,道:“今日大家受惊了,本该让你们回去歇着,只是我这里还有点事。这样吧,该在这屋伺候的留下,原是做底下差事的就先下去吧。明日晚膳给大家加菜,算是压压惊。”
众人谢恩,做底下差事的果然就退了出去,最后余了两个侍女、两个太监——看来该是日常服侍原主的。
“你们几个可是出去走了一趟把各自差事都忘了?给黄公公看座。”姜清如看着右首的小太监一溜烟的给黄得贵搬了个小圆凳,见那黄得贵半欠了身子坐了个边,又道:“要方才那小丫头去沏茶,怎的要等这许久?”
居中的那位圆脸侍女笑道:“今日忙乱,四欢原不曾做过沏茶这差事,素日里都是半夏做的。”说着轻轻推一把左手边的细眉侍女,道:“半夏,去看看四欢,也把自个儿收拾干净。”
姜清如看向半夏,只见她鬓发蓬乱,嘴角处还有血污——可见堵嘴捆绑之时是受了伤的,便道:“半夏去沏茶来。”看半夏出去了,又对那圆脸侍女道,“我嗓子疼,你陪着黄公公说话。”
那黄得贵本来以为朝华翁主留他喝茶是要问点什么,本来准备推脱走人,谁知道却推脱不得——便打定主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只管拿“不知道”这三字来搪塞,却不料对方派个丫头来“陪说话”,一时倒吃不准这朝华翁主究竟要做什么。这么想着,黄得贵又往前欠了欠身,将大半个屁股都悬空在外。
圆脸侍女便笑盈盈上前,给那黄得贵行了个半蹲礼,轻声慢语道:“翁主吩咐奴婢陪黄公公说话,是给奴婢体面。奴婢先替滴翠居服侍翁主的奴才们谢过黄公公相送之恩。”
黄得贵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旋夏姑娘言重了。奴才不过是奉旨办事,奉旨办事而已。”
旋夏抿嘴一笑,道:“翁主吩咐了半夏去泡茶,倒不知道黄公公喜欢喝什么茶?下次黄公公再来,咱们滴翠居也好招待您。”
黄得贵忙道:“这可折杀奴才了,奴才这等俗物哪里懂什么品茶,只会用来解渴罢了。快别糟蹋了翁主这里的好茶叶。”
“咱们这儿顶好的茶叶是没有的,解渴的茶叶倒是还有那么几两…”旋夏见姜清如脸现笑影,知道自己说对了路子,便继续道:“下次黄公公再来,咱们就上乌龙茶,所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这秋日干燥,多喝点乌龙茶总是好的。”
黄得贵见旋夏这样说,便向姜清如谢恩,“奴才这便先谢过翁主赏的茶了。”
姜清如笑道:“你谢我做什么?到时候茶是半夏泡的,茶叶是旋夏选的。我不过是个沾光蹭茶水的,倒是该谢谢黄公公你才是呢。”
一句话说得满屋的人都笑了——这也是看姜清如自己笑得开心,有个凑趣的意思在里面。
一时间半夏将茶端了上来,请黄公公吃了茶,左右打磨了小半个时辰光景。姜清如这才放黄公公去了。
看屋子里只剩了滴翠居的人,半夏旋夏这是姜清如能把名字和人对上了的,剩下的两个太监却不知道叫什么又是做什么的了。想了想,姜清如便让那两个太监先退下。
“去掩了门。”姜清如看两人将门关了,捧了杯茶慢慢润嗓子,“过来坐下。”
旋夏半夏对视一眼,也不推辞,一左一右在姜清如旁边坐了。
“跟着这个黄公公来的小太监里有今日来过的没?”
“回翁主的话,有的。”半夏想起来气得咬嘴唇,碰到伤口疼得一皱眉头。
“今日下午来搜东西绑人的是慎刑司首领太监赵七;不过,当时跟着赵七一块来的小太监里有刚刚跟着黄得贵过来的那两个。”旋夏细细回想着,言辞谨慎。
姜清如点点头,“这就好…”又含了一口茶,见变乱骤起骤停,半夏旋夏两人这会子还能不乱阵脚,倒有些欣赏。她想着慢慢道:“明日或是后日,封我为四品贵仪的旨意应该就会下来——这事儿是太后、皇上、皇后一起定下来的,纵使再有变动,也不会太大…”
旋夏半夏望着姜清如,眼中都有震惊,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了…翁主的女儿情思她们二人都是知道的,翁主的性子她们也是再熟悉不过的;定下了这样的事,翁主却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简直比这个消息还要出人意料了…
半夏担忧的望着姜清如,一时竟唤了旧时称呼,道:“小姐,你可千万想开些。这…这…也是好事情,太后娘娘总是会顾念去了的老爷夫人,好好对您的…”
旋夏却细心些,早察觉了姜清如脖子上的红痕,却不敢提,怕刺激到自己这位生性柔弱偏偏有时候犯倔的主子。此刻她见姜清如任由半夏解劝,便也柔声道:“小姐,其实留在宫里也好。咱们在这儿长大的,如今不用再出去熟悉别的地儿,岂不是松快许多?”
姜清如看了两人反应,便知道这两个侍女肯定是知道原主早就心有所属了,不然怎么都是一副怕她想不开的模样。只是不知道原主心有所属的是不是太后小儿子赵王——但肯定不是皇上了。
这倒奇怪了,那剧本里夏侯清如明明深爱皇上为之赴死了,这里是游戏背景情节不同么?
“你们俩也别劝我了。死呢,我也试着死过一回了。”姜清如轻轻摸了摸颈子,心想等下试试太后的虚情假意之泪疗伤有没有用。她看着半夏震惊的目光笑了笑,继续道:“死了一回也想明白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我这儿倒有个不解之处,要你们俩帮我想一想…”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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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章啦~~看文的请留个爪印,让兔子瞅瞅模样OO 阅读该文章的读者通常还喜欢以下文章 《妃嫔这职业》月下蝶影《无肉不欢》橘花散里《公子无耻》维和粽子《穿越之武林怪传》蜀客《一路荣华》看泉听风《小户千金》贡茶
挖第一桶金
姜清如因而将小佛堂西间里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望着旋夏、半夏道:“这个四品贵仪与其说是皇上封的,倒不如说是赵国公夫人定的。只是,她的女儿身为皇后,她这样做…岂不是有些说不通?”
半夏道:“听说前些日子皇后大兄将太后侄子给打了。李家三代单传,太后见了李小公子的伤势,往皇上跟前哭了一场。如今皇后大兄被罢职在家——兴许,赵家这是要借此向太后示好赔罪?”
姜清如细细思量着,摇摇头。不像。且不说这次夏侯清如失身于皇帝本就是赵氏手笔,太后又说原本有意玉成夏侯清如与赵王两人——单就是后来玉兰转述的赵国公夫人之话,与其说是向太后示好,倒不如说是一个耳光甩在太后脸上。她目光一转,看到旋夏面色犹豫,不知在迟疑什么。
“你只管说便是。”
“是。”旋夏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想怎么措辞,“太后曾经透出口风说是…很是喜爱翁主,要留作儿媳。宫中已有皇后,能称得上太后儿媳的便只有未来的显王王妃…皇后有位嫡亲的妹妹,年近十五,听说赵家有意…有意要为此女谋一门好姻缘…”
原来如此。
这赵家胃口不小啊,一个女儿做了皇后还不够,还要另一个女儿搭进来做王妃。看皇后和太后已经掐成那样了,也不知道这赵家怎么想的,难道是要另一个女儿帮着皇后一起掐太后?
姜清如想着拧起眉头,她初来此地,只这么一鳞半爪的消息是分析不出什么来的。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姜清如侧脸看向旋夏——她方才陪黄公公说话时脸上神色有几分皇后身边玉兰的影子,这会子不说话倒显得恭敬严谨。
旋夏察觉姜清如的目光,垂了眼皮,不敢与她对视。
姜清如笑一笑,继续打量,只见这旋夏眼睛算不上大却也不小,嘴唇算不上厚却也不薄,中人之姿而已,只是下颌圆润得一丝棱角也没有——不笑的时候已经显得温和,笑起来就更显得亲切。
她看完旋夏又去看半夏,半夏却有几分风流美女的姿态,身量细挑,眉眼灵动,看着娇怯怯的——想不到满屋的人,却是这一个敢拦慎刑司的太监。此刻半夏见姜清如看过来,开口道:“小姐,这次的事儿大公主肯定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她要看络子,指派了棋儿随奴婢回滴翠居来取,小姐也不会被人陷害…”
“大公主才几岁。”旋夏截口打断了半夏的话,“纵然是大公主借口要看络子,也该是皇后那边的意思。”
“皇后怎么会这么做?去年赵家想往宫里送个人,皇后闹成什么样子了…”半夏撇撇嘴。
姜清如动动脖子,“我累了,梳洗一番歇了睡吧。”
旋夏与半夏忙站起来。
旋夏小心道:“翁主,奴婢去给您取伤药…”
姜清如想到太后那几滴泪,却也不知道这个游戏机制怎样才能触发,目前还是伤药比较靠谱,便点点头。
一时裹伤洗漱完毕,旋夏要在外间守夜。
姜清如将旋夏、半夏各看了一眼,道:“我明日还有事情要你去做,留半夏守夜好了。”
折腾了这大半天,姜清如简直累极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却到底谁的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子一下子失重了般惊醒过来。
她伸手摸摸额头上的细密的汗珠,长吁了口气,就听得外间半夏的声音低低道:“翁主,您醒啦?”
姜清如答应了一声。
就看到外间的烛火亮了起来,半夏穿着紫褐色的小夹袄,端了一个细白瓷的杯子走了过来,“翁主可要润润嗓子?”
姜清如点点头,就着半夏的手喝了几口,她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于是道:“我睡不着了,你陪我在这说会儿话。”
半夏也不推辞,放了杯子,就坐在床前榻上,给姜清如掖了掖被角,问道:“小姐想听点什么?”
姜清如想了想,道:“就说说咱们院的人吧。”
“咱们院的人?”听到要说这个,半夏有点诧异,笑道:“小姐,咱们院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奴婢和旋夏是自幼就跟着小姐的自不用说。如意和吉祥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人,余下那几个小丫头与太监都是内务府分过来的——照着公主的例,各八个,只是年岁还小,还要□出来才好用…”
“这丫头太监还要各自分到了再□?”
“小姐,”半夏便有些不忿,“有□得好的,机灵的,先紧着太后皇上皇后也就罢了。因着前一段日子太后不常召见小姐,那起子没良心的小人越发是不会把好的送到咱们这儿来…就是前儿我看柔嫔小主分得的那几个小丫头也比咱们这的机灵些,细论起来,那柔嫔小主也不过是个知县女儿——咱们老爷可是铁帽子王,世袭罔替的…”
唔,前一段日子太后不太常召见原主了…原主死了的爹是个铁帽子王…
“这几个小丫头太监一个个只知道躲懒,要她们去做点针线上的活计,倒不如直接说是要她们去糟蹋东西的;抓个小太监跑腿传个话,永远是好好的话给他们吞半截。也不知道整日里寻思什么…”半夏说着,火气起来了,一串话从口中冲出来,又急又快,“偷奸耍滑也就不说了,只是连主意都拿不正!今儿慎刑司来拿人,分明是假传皇后娘娘懿旨,就没半个人敢说声不许,这亏得是没搜出什么来。就怕他们放点不干不净的东西进来,硬说是咱们的,罪名儿栽在小姐头上——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假传皇后懿旨?
姜清如想了想,慢慢道:“连太后赏的如意和吉祥也没拦着?”
“奴婢的好小姐!”半夏拖长调子唤了一声,“如意和吉祥原本也不是牌位上的人,太后身边有四季八果十二个贴身服侍的宫女,哪里显得着如意和吉祥?又要几个老嬷嬷压制着…规矩又严。她们也不过是为了清闲,讨了面子来小姐这就等着混到二十五岁出宫了,素日里话都不肯多说半句。”
姜清如望着素青色的帐子顶出神,照这么说来,太后就算是在意原主,也不过有限的情分——不到见她受了委屈就抱着她哭起来的地步…那之前太后的眼泪落给原主看是为了什么呢?
半夏见姜清如不说话,只当是她后悔当初没听旋夏劝去讨“八果”里的荔枝和枇杷,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不过凭添不快罢了,于是岔开话头欢快道:“如今好了,太后与皇后都发了话,小姐这个四品贵仪是跑不了了!没看到昨儿晚上黄公公那恭敬样儿,准是得了信的!”
姜清如瞅着她笑道:“这个四品贵仪就这么好?”
半夏拍手道:“可不是么?虽然有德妃贤妃在前边,但她们可是要和皇后顶着耗力气又耗心劲的。小姐您素来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趁空得闲多看您那些宝贝书不是好得很么?”
姜清如被她得意的样子勾得一笑,指着她摇头道:“你倒是说得清楚明白,也不怕别人听到再捉了你去慎刑司。”
半夏脸上却毫无惧意,依旧笑道:“小姐是龙女,奴婢就是那虾兵蟹将——慎刑司的东西看着吓人,却也伤不了奴婢和旋夏的。”
姜清如听着这话里有话,欲待追问又怕露了破绽,转脸一笑道:“我昨儿答应了给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加菜,你记得吩咐下去。”
半夏答应着,就听旋夏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来,“翁主可是醒了?太后宫里的宁嬷嬷来了。”
姜清如看一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思忖着这么早就来了,不知所为何事。
“请宁嬷嬷进来坐吧,我今日却是起迟了。”姜清如披了件衣裳走到窗下向外说了一句,又坐回梳妆镜前示意半夏给她梳头发。
昨夜又惊又乱又累,姜清如也没顾得上打量这具皮囊,此刻揽镜自照,不由得心下暗喜。前文说过这姜清如前生固然是影后,国际巨星,万人瞩目;只是美则美矣,却美得太过具有侵略性:初出道的时候女的嫌她美得太艳,男的却害怕她气场太足,很是因为外貌吃了些亏。直到她渐渐打拼出了名声,给供上了神坛,这太过凌厉的美才给众人供奉膜拜起来。
此刻她细细打量镜中人的面容,不由微微一笑,这个清如的面容也是美的,却是与她前生截然不同的美。这个清如有一双卧蚕眼,她伸手轻抚紧邻下睫毛的带状隆起,看起来好似蚕宝宝卧在睫毛下一样——卧蚕眼的人不笑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喜气,一笑起来越发显得可爱良善。姜清如对着镜子笑得更欢了,看起来良善可爱不正是后宫中刷怪的基本技能么?
“小姐怎么这样高兴?”半夏手脚麻利得将姜清如的长发挽了个结,小声嘀咕道:“这个宁嬷嬷素日里陪着太后,轻易不出长寿宫的,这么早来也不知道来做什么的。”
姜清如摸着此刻白净细嫩的肌肤,平白年轻了十几岁,笑得越发开心了,“这么早?”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脖颈,稍觉得疼就放了手,“她要是昨晚来还算刚好,此刻来却是晚了。”
“小姐这话奴婢可听不懂了。”半夏开了一旁的妆奁,取了一只长簪子。
姜清如看了一眼那妆奁,却是黑底红彩,红色粗线绘出联体海棠纹,盒盖上饰海棠团花——看着是件珍贵东西。瞥一眼那妆奁里面,不过只有两副耳环,几只素色银钗,样式也简单——只怕统共加起来还不如那妆奁盒子值钱。
半夏见她望着妆奁里面的东西发呆,忙上前收了,笑道:“小姐,头发梳好了。您瞧瞧,还满意不?”说着,托了铜镜给她看。
姜清如知道她的心意,也就顺着转了视线,只是心里盘算着:这个原主似乎有点小穷啊…该当怎么赚点银子才好。姜清如转眼望向镜子,只见镜中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正望着她,眼里透着犹带点天真的笑意,红唇微微抿起似乎有些胆怯不安,当真是可怜可爱。姜清如满意地对着镜中人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到了外间,只见旋夏正站着陪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嬷嬷说话,想来该是宁嬷嬷了。这宁嬷嬷本是坐着吃茶,此刻见姜清如走了出来,将茶盏慢慢放下,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口中说道:“老奴给翁主请安了。”话说完了,这才缓缓地弯膝盖下去…
姜清如看她如此做派,笑一笑,不等她膝盖真弯下去,忙就伸手扶住了宁嬷嬷,柔声道:“您是伺候太后娘娘的人,清如哪里当得起您的礼呢?快别折杀我了。”
宁嬷嬷心里倒真有几分诧异,这个朝华翁主她是知道的,性子里很有几分呆气,人情世事不是不通,却只是做不来。此刻被姜清如一说一扶,宁嬷嬷也就顺势站直了身子,却到底还是多看了姜清如一眼,只觉得今日这个朝华翁主比之前脸上神情鲜活了许多,别的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宁嬷嬷看她那一眼姜清如自然是察觉了,却只做不知道,请宁嬷嬷坐了,还没说话,就听得门外阶下有人道:“吉祥、如意来给翁主请安。”
旋夏就要掀帘子出去让她们先下去。
姜清如却笑了笑,看了眼宁嬷嬷,扬声道:“既然是来请安的,就让她们进来吧。”
吉祥、如意二人就跟了旋夏进来,一进来就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姜清如磕了三个头——这架势可不是普通的请安。
姜清如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二人伏在地上,温声道:“安也请了,你们昨儿也受累了。我有意给你们放半天假,你们看是想上午歇一歇,还是下午呢?”
吉祥、如意对视一眼,原本准备好的话被姜清如这样体贴关怀的一句添在前面,简直没法子出口了。俩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宁嬷嬷。
宁嬷嬷就咳了一声,冷若冰霜的脸上挤出一丝笑纹来,对着姜清如微微欠身道:“老奴此来有个不情之请。”
姜清如依旧笑眯眯道:“嬷嬷有话请说。”
“这吉祥、如意两个不中用的丫头,也不知怎地,手艺入了三长公主的眼。您也知道,三长公主如今正在备嫁,她那里针线活计近来也多,求到老婆子面前来。三长公主亲自开口了,老奴少不得拉下脸面来走这一趟…”宁嬷嬷垂着眼皮一口气说到这里,竟是丝毫也不打量姜清如的脸色,似乎一万分确定这个朝华翁主是个没脾气的人,就算是被人欺到头上也断然不会发怒的。
姜清如一直笑眯眯地听着,联系到之前半夏说这两个人想要混几年出宫的的话,自然知道她俩削尖了脑袋往备嫁的三长公主身边挤是为了什么。人各有志,这也可以理解。只是请了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来说事,又是先斩后奏,三个人又都是一副丝毫不担心姜清如会拒绝的做派…姜清如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转个来回,脸上的笑更甜了几分。
宁嬷嬷止住话头,看向姜清如。
姜清如依旧笑着,那笑却像是僵在脸上了一样,只望着宁嬷嬷,颤声道:“嬷嬷可是说完了?”
宁嬷嬷点点头道:“老奴话说完了,还望翁主体恤,给这两个不成器的…”后面的话被她一下子咽了回去,盯着姜清如倒像是见了什么怪物一样。
却见一句话功夫,姜清如已经满脸是泪,却还是强笑着对宁嬷嬷说:“嬷嬷,您继续说。我就是心里难受了点,头也有点晕,脖子也疼了点…您只管说,我能撑得住…”
宁嬷嬷见她这幅样子,哪里还能继续往下说,住了口吞着吐沫瞪眼看旋夏、半夏。
旋夏、半夏也是吓了一跳,忙就上前解劝;半夏更是个炮仗脾气,好歹记得宁嬷嬷是太后跟前的人,只斜着眼睛看跪着的吉祥、如意,冷冷道:“自打进这个院起就没见过有的人做过针线活计,怎么就声名远播到个个主子都惦记着了?!真要有那好活计,你倒是也给咱们翁主袜子上缝一针,衣裳上绣朵花给我们瞧一瞧,也给我们开开眼才算没白活这一遭!正经分内的事儿是一点不做,就知道四处钻营好比进了粮仓的老鼠一样——我呸!那些惯会踩低迎高、见风使舵的没良心小人,你也不怕早晚给老天爷一个滚雷下来收了去?!”
姜清如给半夏这番话勾得简直要笑出来,好在半生演艺,早已打熬出戏骨来,虽然心中暗笑不已,脸上泪珠却是落得欢快。
吉祥、如意被骂得面红耳赤且不必提,便是宁嬷嬷也有些受不住,只见她越发绷紧了脸,用比半夏更冷的调子厉声道:“这是主子面前,半夏姑娘慎言!”
半夏柳眉一扬,当即便要反驳回去,却觉手上一暖,乃是被姜清如压住了。
这宁嬷嬷毕竟是太后跟前的人,此刻却是得罪不得的,戏也做够了,姜清如便拿帕子压一压眼角,轻斥道:“半夏去给宁嬷嬷泡壶新茶来。”
半夏微微一愣,看向姜清如。
姜清如却并不看她,只向宁嬷嬷低声道:“我这里□无方,让嬷嬷看笑话了。”说着便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吉祥、如意。
宁嬷嬷冷着脸子,一时不知道这“□无方”说的是半夏还是吉祥、如意。
旋夏见半夏愣着不动,忙给她使眼色。半夏也并不是那不分轻重的,说了声“奴婢去泡茶”便退了出去,只是到底心中不忿,将那帘子放下时便没托着,任由它撞在门槛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姜清如长叹一声,也不说叫吉祥如意起来的话,只望着宁嬷嬷道:“嬷嬷,您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过。三长公主看上了我这院子里的人,莫说是两个,便是十个八个…只要三长公主开口了,我只有欢喜能帮上忙的心,哪里会想别的。只是她却不来找我直说,还要劳动嬷嬷风寒露重得跑这一趟…哎,我这心里真是难受惶恐极了…”
宁嬷嬷便也附和几声,心里却不屑得很:这个朝华翁主本就是个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着她的人,谨小慎微到这份上也算是这宫里独一份的了。
宁嬷嬷在心底不屑着,姜清如却已经转了话头,“三长公主虽然没有跟我直说,我这亲近三长公主的心却是不变的。她要这两个丫头,我本该亲自送过去,只是却有一桩事我不得不多替三长公主想到。要我送这两个丫头给三长公主,却有三不可。”
姜清如不慌不忙地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来,“一来,长者赐,不可弃;吉祥和如意虽不是大宫女,却到底也是太后娘娘身边过来的,我平白送去给了三长公主,岂不是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此为一不可。”
宁嬷嬷脸色越发冷起来。
“二来,孝悌之道,在于友爱;我倒是有心将这两个丫头送与三长公主,只是怕有糊涂的人见了说什么三长公主夺人婢女…污了三长公主的清名,这就大为不美了。若是请三长公主选两个丫头与我来换,一则我用不上,二则嬷嬷也说了,三长公主如今正在备嫁,人手不足——我又怎么好意思添乱呢?此为二不可。”
跪在地上的吉祥、如意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三来么,主仆情义,岂可轻易割舍。吉祥、如意乃是太后所赠,又跟了我不短时日。若今日我就这么送了她们去三长公主处,不免使我身边众人寒心。此为三不可。”姜清如说完,叹了口气,似乎她当真是百般为难,万分无奈一般。
宁嬷嬷只觉得自己手在抖,听着朝华翁主一条条分说,只觉得乍一听句句在理,细一想却全部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却一句也反驳不得,你说她不对吧,每条都似是而非得与道理沾一点边。不孝不悌不义,这么重的罪名哪个人背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