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闻言,看了安玥郡主一会儿,慢慢道:“既然是内贼,那便是你们府上的家事,怎的你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模样?”
安玥郡主横她一眼。
“莫不是同我有关?”贾元春试探着问道。
安玥郡主单手将扇子在胸前摇得飞快,带起一阵阵热风,“你说呢!我且问你,那日你在阁中,可是撞见了靖亲王府世子?”
贾元春心中“哎哟”一声,隐约将先前想不通的地方联系起来。
“那靖亲王世子吃醉了酒,我那好大嫂就带着我母亲和一众夫人前去捉奸了。哼,倒不知道你还替我挡了一场横祸。”
贾元春口中笑道:“我替你挡了横祸,你却来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安玥郡主气咻咻得将手中扇子戳在贾元春肩头,“这两件事儿我都挺生气的。一件气这内贼,一件气你——论起来,你这还更令人生气些。”
贾元春知道既然安玥郡主还能直接问到她面前来,就代表她还当俩人是朋友,倒也不是很紧张,一面看四周可有阴凉处,一面道:“我的事且不忙,你先说内贼的事吧。”
“我偏要先说你的事儿!”安玥郡主瞪着她,见她左顾右盼的,更生气了,“你且看着我!”
贾元春无奈,只好站在大太阳底下,笑着看着她。
“那靖亲王世子护着你出去,不损你名节,你便欢喜他了,是也不是?你还给他留了珠花上的珍珠做信物,是也不是?”
贾元春有些牙疼的吸了口气。
说起来,算有这么回事;但又不是安玥郡主说得这么——直接。
“你别想抵赖!”安玥郡主又拿扇子戳她,“你可知道我气你什么?一来竟将这事瞒着我!咱俩认识以来,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就连对皇太孙的心思也没半点瞒着你。前些日子还告诉你说我母亲逼我嫁人的事——你倒好,什么也不同我说!”
贾元春张了张嘴,想说话,被安玥郡主一个眼神冻了回去。
“你别抵赖!我这些都是查证确实了的事儿!又有什么好抵赖的?这儿也没旁人,我也不会拿这事儿把你怎么样。就这样,你若还瞒我,便当真是没把我做朋友了。”
贾元春不敢说话了。
“二来我气你什么你可知道?若你早告诉我这番心思,说不准在草原上我便能助你成了心思。那谢鲤我早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听,好了,被人趁虚而入了吧!凭着一朵没有珍珠的珠花成功嫁入靖亲王府了吧!”安玥郡主口中噼里啪啦,活像一只小爆竹,“你这么聪明,什么都不同我说,什么都知道,你倒说说谢鲤怎么会知道你同靖亲王世子的事的?”
贾元春其实心中隐约猜到了,但是这当口要真顺着安玥郡主的话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肯定把她气得要一跳三丈高,因只摇摇头,望着安玥郡主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了,想来你是要惩罚我不同你说靖亲王世子的事,让我猜上一猜了。”
“哼,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安玥郡主浑然不知踏入了圈套,睥睨了贾元春一眼,表示自己跟她是不同的,“这绿翘是我大嫂的人,我大嫂你知道么?郎氏!那靖亲王世子生母是什么人?郎氏!这俩都是一家的,原本是联手想将我糊弄到靖亲王府去。我猜我大嫂是知道我那会儿痴迷皇太孙,怕我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来,影响她女儿说亲。”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算计到我头上!”
贾元春在心中默默地为安玥郡主大嫂哀叹一声。
“至于谢鲤怎么搭上的郎家这条线,我就不知道了。她那会儿在太后身边服侍,兴许是从周贵妃处认识了郎氏,不管是我大嫂那个郎氏,还是靖亲王世子生母那个郎氏,总之——”安玥郡主说了一通,最后言简意赅得概括道:“因为你瞒着我,结果被谢鲤抢了心上人,自己还差点给送去和亲!瞧瞧!多么惨烈的教训!”
贾元春一脸沉痛,“我深切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装!接着装!”安玥郡主毫不留情得拆穿她这没诚意的道歉。
“其实吧。”贾元春想一想,神色稍微认真了些,“我倒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后来跟你熟悉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在意靖亲王世子了,便也没觉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安玥郡主斜眼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此刻说的话是否可信,“那人被谢鲤抢了,你也没感觉?”
“当下还是有感觉的。”贾元春回忆了一下,“当时一着不慎就要被送去和亲了嘛!还是有点生气的。”这事说到底,还是阿音出于要帮她的目的做了相反的事情,但是这真的不太好跟安玥郡主说,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现在想来,还该谢谢靖亲王世子妃。”
“谢她?”
“是呀,若不是她,我又怎么会来到太孙殿□边。”贾元春抿唇一笑,整张脸都仿佛在发亮。
安玥郡主脚底绊了一下,“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贾元春忍笑扶住她,“不同你说,你来怪我:同你说了,你又做这幅样子。”
“你放弃那个一辈子做女史的念头了?”安玥郡主瞪圆了眼睛。
“你不赞成?”贾元春歪头看她。
安玥郡主把眼睛瞪得更圆了,“我为什么不赞成?难道我看起来像你一样蠢么!”
贾元春“噗嗤”一笑,“是,你不蠢,你简直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了。”
安玥郡主却一脸不满意得盯着她,“我还是天底下第一美人,天底下第一才女,天底下第一…”她还要说,贾元春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安玥郡主却没同她一起笑,有些不快得哼了一声,“这下好了,你们郎有情妾有意,这就凑做一对奔向幸福生活了。”她推着贾元春的肩膀,“打住,打住,别的我不想听了!”
贾元春越发笑得收不住。
安玥郡主“呸”了她一声,忽而自己停下来,想了一想,问道:“当日在草原上,皇太孙殿下为何要对你施以援手啊?说起来,在那之前你们也没接触过啊。”
贾元春听了这一问,口中道:“就不许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么?”
安玥郡主恨恨得瞪她一眼,“你再炫耀!你再炫耀!”
贾元春叹一口气,“好吧,可能是太孙殿下觉得让我这样的人去和亲,太堕国朝的体面了。所以才施予援手,把我给留下了吧。”她应付着安玥郡主,心里却又想起小冯氏来。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当初皇太孙会去救她,是因为小冯氏的请求。
贾元春知道不应该,但是想到这一节,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不舒服。她从目瞪口呆的安玥郡主手中夺过扇子,一手快速摇动着,心里有些无奈得想着:看吧,又矫情上了。
虽然自己心中矫情,但是贾元春也不会拿这些事情去问皇太孙。他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
到了六月份,不知道皇太孙怎么交涉的,皇上给元春下了指婚的旨意。
太孙侧妃。
只此一人。
谢鲤口中的姜嘉棠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已经放出记档秀女允许其自行婚配了,还是仍旧留在记档秀女中等着下一次的指婚。
不管怎样,这是个好消息。
旨意下来的当天,皇太孙都没能回太孙宫。他要统筹六部之事,要总理上书房,还要给老皇帝侍疾,一天下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贾元春已经九天没有见过皇太孙的人了。
已经两更天了,皇太孙这夜该是不会回来了。
贾元春躺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已经指婚了,似乎只等礼部勘合一个好日子,她就能嫁给皇太孙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把之前埋的几条线稍微串了一下。
没能给大家奉上太孙与元春的甜蜜相处过程,兔子下一章努力哈~
姑凉们可以重温一下番外~完全围绕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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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元春翻了个身,忽而动作一停,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她拥被坐起,往门外看去,唤道:“抱琴,什么人说话?”今晚守在外面的是抱琴。
抱琴却没回话。
屋子里已经熄了灯,窗子也遮住了格子,一片黑寂里,元春有些不安地下地,摸着床柱要去寻灯烛。
“是孤。”门被轻轻推开,皇太孙亲自提着一盏琉璃灯走了进来。
暖红色的光,映着他俊美的笑容。
元春立在当地,一时愣住,她磕磕绊绊道:“殿下,您怎得来了——都已经过了二更天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皇太孙已经走到她跟前来,含笑的眼镜里闪着一点狡黠的光。
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一阵不可遏制的羞意涌了上来,元春侧过头下意识得往后退去,小腿磕在床沿上,立足不稳一下歪坐在了床上。
她闷哼一声。
皇太孙失笑,将琉璃灯摆在脚榻上,也在元春身边坐下来,望着她问道:“你也知道是二更天了,怎么还没睡着?”
不知为何,元春有些不敢看这夜的皇太孙。
她有些受不住皇太孙注视着她的目光。
往日皇太孙看她时,虽也有温柔缠绵之意,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眼神定定的。
直把她看得低下头去,烧红了双颊。
她羞成这样,偏偏皇太孙还觉不够似的,伸手来勾住她下巴,轻柔而坚持得要令她仰起脸来。
元春忙伸手去挡,却被太孙轻轻钳住了手腕,她只好把手背抵在自己脸上,遮住落满红霞的脸。
“孤已有十日未归。”皇太孙笑着捉住元春玉色的指尖,望入她含羞带怯的眸中,“让孤好好看看你。”他长臂一伸,忽而松开了床柱旁的银钩,银红色的床帐子落了下来。
黑夜,独处,红帐中。
元春忍羞将手放了下来,她望着太孙难掩倦色的面容,柔声问道:“累不累?”
孰料,太孙也同时开口问道:“困不困?”
话一出口,两人先是一静,继而都笑了。
“睡吧。”太孙拍拍身边的被子,“天亮前还能睡一会儿。”
元春犹豫了一下,依言躺在了太孙拍着的地方,有些拘谨得往内侧让了让。
皇太孙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斜靠在床背上,一腿搭在床沿,一腿落在脚榻上。
他回过头来,看到元春无声望着他的可爱样子,微微一笑,拨了拨她鬓边碎发,低声道:“睡吧,孤就是放心不下你,回来看一眼。”
元春依言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听到太孙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她睁开眼睛,胳膊抵在床上,半撑起身体望着皇太孙,见他已是睡熟了,年轻的面容上有显而易见的疲倦。她伸手,把搭在他腰间的被子盖到肩头,又看了他半响,轻声笑叹道:“也不知是哪一个更让人放心不下。”
***
次日,元春醒来,身侧的被子还是暖的,太孙却已经去了上书房。
贾府接了给元春赐婚的旨意,今日递话进来。
按道理,元春该回贾府备嫁,只是太孙宫一直没有动静出来,贾府也有些拿不准太孙殿下的心思了,索性来找自家姑娘,问准了也好行事。
昨日去贾府传旨的小秦公公,是如今伺候着老皇帝的秦公公的徒弟;也是他把贾府的问话带给了元春。
问到元春这里,元春其实自己也不懂,因又询问廖姑姑的意思。
廖姑姑虽然年纪大些,却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按道理该是让元春回贾府。可是在她看来,对上这位贾女史,太孙殿下很多时候都不按规矩办事的。这些日子太孙忙,她也见不着人,若是自作主张把元春送去贾府,回头太孙见不到人发落起来,她这半辈子攒下的体面还要不要?
因此廖姑姑也只好道:“女史还是先在宫中吧。等下次太孙回来,问准了再说,您看如何?”
赐婚的旨意一下,廖姑姑对贾元春也多了些客气。
没有能拿主意的人,元春便自己下了决定。
礼部勘合的吉日下来,就在四月朔日,距今不过一月光景。
她同廖姑姑交代道:“我看还是按规矩来吧。”况且她对贾府众人还有许多要交代的,如今太孙忙着也常常见不到,左右一个月后便又回来了。因此元春只收拾了几件简单衣裳,带了碧玺、抱琴回贾府去。
马车碌碌离开皇宫,元春回望视线中越来越小的巍峨宫殿,渐觉此行不似归家,倒似远行。
***
养心殿东间。
老皇帝歪在炕上,戴着老花镜看着手中的奏折。
那是一份很长的奏折,内页几乎有小指高。
靖亲王与皇太孙坐在底下,各怀心思,都安静候着。
良久,老皇帝重重得透了口气,视线依旧粘在奏折上,口中慢慢道:“老三这折子写得不错。”这说得是靖亲王。
靖亲王忙放下手中茶碗,坐着欠身笑道:“托赖皇父教导,儿子不过是学了点皮毛。”
老皇帝提起朱笔,一边在奏折上圈着,一边道:“你谦虚了。前些日子在刑部打磨过,你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他停了笔,把这份长奏折轻轻搁到炕桌边,用眼神示意靖亲王上前取走。
“你列的这些人,都有罪。虽有罪,却还有些人不好动。”老皇帝阖了眼睛,慢慢道:“朱候臣有治世之才,虽有些许愈矩之处,也且放过吧。你还是急躁了些,如今是太平盛世,用典用刑还是要从宽处来,徐徐而治…”
靖亲王翻着皇帝批过的奏折,听到皇帝口中点的这个人名,便觉心中一沉,这个朱候臣乃是皇太孙幼时伴读,私下做人参买卖,犯得是死罪,皇帝一句轻飘飘的“些许逾矩之处”便放过了。
“这折子上,朕圈了名字的,且不要动…都还有用…”
靖亲王匆匆看过,只见被圈的好几个都是皇太孙门下,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些迹象表明,皇太孙近来很受父皇的赏识。他曾经有几次看到过皇上对自己的朱批,说的也全都是夸奖皇太孙的话:“永泩处事之干练,不在你之下”;“此等细心处永泩能够体察,朕甚感慰藉。有孙如此,朕复何忧?但愿你们叔侄皆如此心,则实为国家社稷之福也”;“永泩柔善之风,今罕见矣”…
诸如此类的话题,皇上屡屡发给自己看,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要他认了这个侄子是未来一代盛世明君?还是在敲打自己不要起不该有的念头?
靖亲王心头一紧,不敢再想下去,只觑着炕上的皇帝,面上如常道:“那儿子这就去刑部把旨意传达了。”
老皇帝没说话,只歪在炕上,闭目摇了摇手。
靖亲王便就地一跪,口中道:“儿子去了。”对一旁安坐的皇太孙一点头,夹着奏折退了出去。
东间便只剩了老皇帝与皇太孙,还有一个秦公公缩在墙角。
“永泩,你要懂得为君之难,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即是如此,也难免出错,若粗率大意,就更不可谅了。”
皇太孙忙起身离坐,恭敬领训。
老皇帝睁开眼来,望着屋顶,良久叹了口气,“你三叔还是急了些。但是他也有他的可取之处。”他慢慢看到永泩身上来,娓娓道:“礼部已经选定了日子,你也是要娶妻的人了。你是皇太孙,乃国之瑰室,要善自珍爱。”
又说到推行新稻种一事,皇帝最后道:“你放胆去做好了,你但存了正大之心,朕绝不会朝三暮四的。”
皇太孙走出来时,还在心底想着皇帝这最后一句话,这是要安他的心,不要他与靖亲王起争斗之心。他在养心殿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往户部走去,路上派跟着的小太监去传话,“让朱大人和周先生到善礼堂等孤。”
这朱大人就是方才被皇帝圈了名字的朱候臣。
他是太孙殿下幼时伴读,却比太孙年长三岁,如今做着丰台大营的提督。这些年,他替太孙宫管着些掉脑袋的差事。
在东北挖人参是一桩,没被靖亲王查出来的还有一桩开金矿。
这两项收入,是太孙宫这么多年的私库大头来源。
当然,这是老皇帝默许了的。
“人参的事,先停了吧。”皇太孙沉吟许久,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朱候臣已经知道靖亲王上折子的事情,闻言却没马上答应,蹙眉思考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停了东北的人参,只靠金矿的出产,太孙宫的私库至多能撑上一年。再久,就捉襟见肘了。现如今畅春园西的锐健营和绿营军饷都是从咱们太孙宫私库里出的,国库已经是个空壳子,只外面看着花团锦簇的——过了一年,若续不上,只怕就要大乱起来。”
皇太孙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周用诚,问道:“你怎么看?”
周用诚今天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把折扇歪插在腰间,衣裳襟口都是散的,颇有些狼狈。他听到皇太孙问话,如梦方醒般动了下,才道:“我以为应该照殿下的意思做。如今咱们是一动不如一静,忍耐些,别与靖亲王那边起了冲突。局势稳,对咱们是有利的。”话音里还带着些许酒气,像是宿醉过。
皇太孙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腰间折扇上,隐约可见扇面上提了字,看上去字迹还新鲜,因笑道:“可是又得了新诗,让孤瞧瞧。”
周用诚却不像平日眉飞色舞的模样,而是一惊,下意识得按着腰退了一步。
不妨朱候臣也凑上来,一把将他扯住。朱候臣素爱武艺,生得孔武有力,三两下就把扇子夺了过来,笑骂道:“你这酸秀才,在殿下跟前儿装什么腼腆。”
却见那扇面上写了一首小令:
元月灯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春落昆弦低按处,凄凉!
不闻惊风密雨声,渐觉鬓毛苍。悔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空茫。情去樽空泪满裳!
朱候臣笑道:“我向来疏于诗词,也觉得岱山这词写得好,可见跟着殿下学问也能一日千里。”
周用诚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嬉笑过去,他有些讷讷得盯着自己脚面,余光中看到太孙望着扇面沉默不语,只觉如芒在背。
皇太孙听了朱候臣的话,也笑道:“你不在孤身边,这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日千里了。”他缓缓收起折扇,递还给周用诚,口中淡淡道:“倒是一笔好字。”
***
皇太孙独自在善礼堂坐了一会儿,最近七王爷把西北行辕从甘州移防西宁,军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十几件,这些奏折递到京中,由上书房大臣合议好了,夹上折片,再交到他这里来。
现在皇太孙的案头还叠着一摞这样的折子,但是他却有些看不进去。
皇太孙坐在圈椅中,手握着腰际的夔龙金纹荷包,还是觉得气不顺。
他索性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两圈,推门走了出去。
“回太孙宫。”皇太孙让侍从牵马来,从善礼堂到太孙宫,骑马来回一趟,再赶回来批折子也还是来得及的。
谁知回了太孙宫,尚未下马便得到元春已经回了贾府的消息。
皇太孙脸色阴的简直要滴下来水来。
小高伺候太孙殿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殿下这样不悦的神色。殿下也是人,自然也有不悦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这样疏于掩饰过。他佝偻着身子,缩在御马边,一声不敢吭。
却听皇太孙闷哼一声,双腿一夹,提缰纵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用诚那首小令要这么看:
元月灯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
春落昆弦低按处,凄凉!
不闻惊风密语声,渐觉鬓毛苍。
悔汝雅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空茫。
情去樽空泪满裳!
谢谢遥遥和麦芽糖的地雷~╭(╯3╰)╮

第48章

皇太孙才出东宫长街,后面护卫太孙的马队便追了上来;两骑上前开路,小高白着脸从马上滚下来跟在一旁小跑着劝道:“殿下,秋天日头毒,虽说是下半晌了,到底热气没散…”
皇太孙一番疾驰,心头的郁气也消了,理智回笼自觉没趣。他倒垂马鞭,信马由缰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向前,瞥一眼小高惶惑不安的样子,淡淡道:“孤理会的。”
纵然追到荣国府去又如何呢?罢了,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再往前便是官民居所,他过去只会扰的众人不安。
斜阳如火,皇太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返身回东宫去了。
却说贾元春回了荣国府,第一自然要给尊长问安。在贾母处见了宝玉并黛玉,元春将二人执手在一处,笑道:“真是金童玉女,只不知林姑丈是否舍得?”
贾母笑着看王夫人。
王夫人也笑道:“你弟弟妹妹还小,哪里就说到这话了?”说着便问晚膳,媳妇李纨与熙凤自然张罗起来。
宝玉与黛玉尚在稚龄,倒也不觉,依旧玩笑作一处,好得似一个人儿。
晚间,王熙凤坐在梳妆镜前,单手解着耳环,平儿立在一侧为她拆着发髻。
帘子一动,贾琏钻了进来。
王熙凤自镜子里看他一眼,笑道:“这是打哪里回来?今儿为了大姑娘回来,府里办了好大的宴席,单你一个不在,老太太、太太都问起好几次,好赖给你圆过去了。”
贾琏歪在榻上,捡着果盘里的松子糖吃,嬉笑道:“有他一个贾珠便够了,我不过是个充数的,去不去的有什么打紧。”
王熙凤将解下来的耳环丢在首饰匣里,面色冷了冷道:“人家眼看着金榜题名为官做宰,亲妹子又做了东宫娘娘,二房可不就风生水起了,到时候这府里——漫说你我,便是大老爷、大太太也未必能安生容身呢。”
贾琏笑道:“你看看你,我不过白说一句,引得你这么大火气。”
“我火气大?我有什么好气的?说到底,二太太那是我亲姨母,二房好了难道能亏了我不成?”王熙凤冷笑两声,“我这真是狗拿耗子。你只管整日钻沙,又关我何事。”
贾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慢慢坐直了,将手里一把松子糖都按到嘴里,只道:“没劲,没劲。”踢踏着便鞋掀帘子出去了。
不一会西厢灯便亮了,隐约听着叫水声、人语声。
熙凤将首饰盒一推,身子往前伏在梳妆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平儿方才不好做声,此刻只得慢慢解劝,“二奶奶您这又是何苦,二爷不爱听这样话,说急了只会往西厢那边去。二爷到底年轻,慢慢儿就好了,您也别太焦心了。”
熙凤哭了一阵,仰脸由着平儿伺候,只道:“他年轻?大爷难道比他老了许多?整日在外面游荡玩乐,大老爷不管她,二老爷更管不到他。如今大姑娘回来,好不好的到跟前认一认是个情分,日后说不定能给个前程呢?这么一日一日下去,倒叫我跟着他抬不起头来…”
平儿知道她这是今天叫大奶奶比着心里不痛快了,却不好提这一茬,只陪着笑细细解劝,好歹哄着睡了,没再去西厢闹起来。
***
这夜元春却也还未入眠。
难得回家一趟,这晚元春便与王夫人睡在一处。
娘俩联床夜话,兜兜转转又说到宝玉身上。
“我瞧着太太的意思,仿佛不太喜欢小表妹?”元春直白问道。
王夫人倒也不遮掩,思量着道:“不喜欢倒谈不上,只当养在咱们家的亲戚也就是了。若说给你弟弟做妻,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你祖母的心思我也知道,毕竟那是她独独的一个外甥女,养在跟前疼着想留给宝玉。只是又何必定要是我的宝玉,咱们给长着眼色,这些年慢慢寻摸,外边未必没有好的呢?”
元春笑道:“怎么就万万不能够了呢?我看着小表妹生得也好,谈吐举止也好。人说三岁定八岁,八岁定终生。眼前瞧着,这黛玉是错不了的。”
王夫人借着橘色的烛光看了一眼元春,支着胳膊撑起半边身子,“你的意思…是赞成老太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