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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深勾起嘴角,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仿佛看到那只小刺猬又回来了。
果然小孩还是这模样比较可爱。
“再来一局?”陶鹿双手合十,眼睛水汪汪的,向他要求。
叶深终于起身,走到她身边摄像范围之外,伸手过去。
“好了。”他轻声道,关掉了直播。
观众只看见直播画面里伸来一只男人的手。
手指干净修长,指尖薄薄仿佛透光,手腕却苍劲如青玉、透着力量感。
然后…直播画面就黑掉了。
一墙之隔的训练室里,刚刚还在吐槽叶深不会怜香惜玉注孤生的少年们,诡异地集体沉默了一秒,然后乱七八糟叫起来。
“你们听到刚才老大说话的声音了么?”
“那声‘好了’…”
“总觉后后面会跟一句‘乖,别闹’。”
“我跟了老大三个月,从来没听他说话这么温柔过!”
“我跟了三年!一次都没听过!”
“伤心。”
“失落。”
“难过。”
“想哭。”
训练室里充满了失恋的氛围。
会议室里,陶鹿眼见叶深心意已决,眼珠一转,改了要求,“那叶哥哥要请我吃饭!”她噘着嘴道:“我输很惨,心情很糟糕很糟糕。”
然而那双望着他的清澈眸子里,明明写满了笑意。
叶深没有拒绝。
陶鹿和TK战队全员一起在饭厅吃晚饭。
她和叶深单独对面坐在一张饭桌上,其他队员隔着一张饭桌偷偷打量他们。
叶深专心吃饭。
而陶鹿的心思显然不在吃饭上。
她有点挫败。
她可是精心准备后来见他的,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他根本很少看她了。
陶鹿细白的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叶哥哥,我今天的裙子好看么?”
叶深咀嚼的动作一顿,低着头慢慢吃菜,没说话。
“叶哥哥,我染回黑发好看么?”
叶深知道别想好好吃饭了,端起一旁的水杯,慢吞吞喝了两口水。
“叶哥哥…”陶鹿凑上来,捧着脸要他看,“我好看么?”
叶深上身后仰,撤开了距离,他在口袋里掏了掏——哦,弹力球送给她了。
“叶哥哥?”女孩追上来。
这小孩好像从来不知道放弃怎么写。
叶深蹙眉,四顾看了看,对上正探头探脑的山楂,伸手一点,“过来。”
西瓜没能拉住山楂。
山楂化身一只脱缰的黄毛白斩鸡,拖着柠檬就蹿了过去。
“你们聊。”叶深往旁边让了让,继续安静吃饭。
陶鹿有点失望,噘嘴不乐。
山楂却是摩拳擦掌,问道:“你跟邱全胜是什么关系啊?”
邱全胜?
“我是他爸爸的关系。”
柠檬剧烈的咳嗽起来。
山楂瞪起眼睛,红着脸道:“喂!要不是我们柠檬帮你黑了邱全胜的账号,他就要…就要…”
不用他说,陶鹿都能想象出邱全胜能干嘛。
一个毫无追求的闲人富二代,难怪每天都过得很失败。
陶鹿看了一眼柠檬,“谢谢你哦。”又对山楂道:“不用理他。医生说他病情很严重,时日无多了。”
“啊…”山楂愣住,所以才会放纵人间么,“那、那我们不黑他账号了。”
陶鹿嫌弃得看着他,“黄毛白斩鸡,你真的信哦?”
山楂又愣住,反应过来气得胸膛起伏,“你你你你你你!”他指着陶鹿语不成句。
叶深就在一旁听他们斗嘴,刚好吃完,起身推开山楂指向陶鹿的手,“吃好了就回去练习。”
他长腿阔步,往会议室走去。
陶鹿一跃而起,蹦蹦跳跳跟上去。
山楂哭倒在柠檬肩膀上,“嘤嘤嘤,老大他拉偏架!”
“不哭哦。”柠檬摸出一包山楂片来,递给他,笑得像个小天使。
陶鹿追在叶深后面,“再比一局好不好?就一局?”
叶深不答,进了会议室,按亮大灯,“小姑娘,这么晚了你又不回家?”
“再比一局嘛!”陶鹿被激起了斗志。
“一局又一局?”
陶鹿一噎,伸手手指,比划着小小一截,“就…最后一局。”
她那晚也是这么要求的。
“每局都是最后一局?”
陶鹿又一噎,甩手道:“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哟,还会发脾气了。
叶深倚着会议桌,从帽檐下看了她一眼,非常短暂的一眼。
“你要我陪你打游戏?”
陶鹿猛点头。
叶深抱臂,施施然道:“先滑冰给我看。”
陶鹿愣住。
叶深又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莫名觉得,滑冰大约是女孩现在最不想接触的活动了。
陶鹿没再闹他,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叶深不再管她,坐下来处理战队事务。
安静的会议室里,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叶深一开始还偶尔抬头看看她,却见她只是坐着玩手机,也就丢开心思了。
等到他再抬头时,会议室里已经不见女孩踪影。
大约是干坐无趣回家了吧。
叶深伸个懒腰,看了一眼时间,锁了会议室的门,往电梯走去。
山楂风风火火从电梯里冲出来。
叶深蹙眉,“这么晚你回来做什么?”
“啊啊啊老大我帮柠檬拿笔记本电脑,他忘记带回去了!”山楂猛地刹住脚步,问道:“老大你要去冰场吗?”
“去冰场?”
“是啊是啊,我看那个套路…我是说陶鹿按了去地下一层的电梯。”
天贸大厦的地下一层,就是杨慈冰场,国家指定的青少年花滑训练中心。
叶深微微一愣。
他走入电梯,手指停在按键前、顿了一顿,稳稳地按了B1。
第15章 折翼小仙女(二)
地下一层灯火通明, 隔着通天落地的钢化玻璃,叶深望见了底下冰场上的女孩。
偌大的冰场上,只有女孩一个人, 急速向后滑行又猛地顿住, 身体柔软而有张力,像是合着无声的音乐, 如冰原冻莽上跃出来的一只敏捷灵动的小鹿。
她的裙摆翩翩,在他心中荡起一阵凉爽的风。
两分钟前, 陶鹿下来的时候, 并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再踏上冰场。她原本已经打算离开回家的。可是忍不住留恋…燃烧着热血, 为之流汗为之流泪十四年的信仰,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
夜很深了,不只是来冰场游乐的人们散去了, 连训练的队员也一个都不见。
陶鹿隔着钢化玻璃望来,见冰场上只有熟悉的熊老师傅开着浇冰车,正要撤出。
她走了进去。
熊老师傅一眼看见她,摘了手套就迎上来, “杨老师的得意门生,你可算来啦。”
陶鹿从四岁拜杨慈做了花滑的师父,十四年来浇冰车的操纵者都是熊老师傅, 这会儿看到他,竟有种莫名的鼻酸。
熊老师傅亲切地叫她等一下,匆匆离开又回来,怀揣着鼓鼓囊囊的什么东西。
“你这孩子, 怎么这么大了还丢三落四的。”熊老师傅笑得憨厚,“幸亏是我捡到的,你看看,可别放坏了——这冰鞋看着就贵。”
陶鹿呆呆接过熊老师傅手中的白色冰鞋来。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冰鞋,这个场子里女鞋刀刃能用这么大弧度的,只有咱们家鹿鹿一个。”
冰刀弧度越圆,与冰面的接触面积就越小,会更灵活,对于技巧的要求就也更高。
陶鹿的冰鞋,是特制的。
她捧着久违了的冰鞋。
熊老师傅不知道,她不是丢三落四。
两个月前,这双凝结着荣誉与汗水的冰鞋,就是被她故意丢弃的。
熊老师傅离开了,冰场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手中的冰鞋在召唤她,冰场在召唤她!
冰场再冷,难凉热血!
就一次!就试最后一次!
像童话故事里那个穿上红舞鞋跳到逼近死亡的女孩,陶鹿时隔两个月,再次踩上了冰鞋!
小心翼翼地滑出第一步…
她闭着眼睛,身体有它固执顽强的记忆。
速滑,点冰,后滑,猛顿…
脚下的冰刀就是她的双翼!
深呼吸,试一个阿克塞尔跳吧!
深呼吸,曾经她跳出过最漂亮的四周半,此刻却含泪祈祷,只要能完成最简单的一周半跳就好!
毫无障碍的起跳,好,转!
腰间剧痛!
这剧痛是如此熟悉而猛烈。
冰场上无声的音乐戛然而止,跃起的女孩拧身旋转未成,直直摔落在冰面上。
冰刀挑起的冷硬冰花砸在女孩脸上,像一场暴风雪。
陶鹿死死咬住嘴唇,按着冰面,跪坐起来,挺直脊背,一寸一寸重新站起来!
她刻意忽视腰间的剧痛,像是对自己发了狠!
再来!
完美的速滑,起跳,拧身…再一次,她跌落在冰面上!
隔着玻璃,叶深眸中暗光连闪,在女孩摔落的第一下,他就向着冰场跨出了一大步。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看起来摔得异常严重的女孩竟然迅速又站起身来,一遍又一遍,她摔倒在冰面上,一遍又一遍,她含着眼泪站起来。
一遍,两遍,三遍!
叶深终于看不下去她这自虐般的行动了,舌头抵住腮帮,一压帽檐就往里走。
可是…
女孩没有再次站起来。
她跪伏在冰面上,背对叶深的方向,肩头微微抖动,乌黑的发间闪着白色的冰渣。
是…哭了么?
她一定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一面吧。
叶深停下了脚步,双手无意识地收紧成拳。
就在这时,冰场内侧的门忽然打开,一个梳着双马尾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女走了出来。
陶鹿在一片冰冷疼痛的空茫中,忽然听到了齐珊珊的声音。
“陶鹿师姐!”
齐珊珊在她背后喊。
陶鹿顿了顿,不是幻觉。
不!她这样狼狈的样子绝对不要给人看到!尤其是齐珊珊!
她挣扎着站起来,来不及换鞋,低着头,从另一侧就要离开。
齐珊珊绕着冰场追上来,“陶鹿师姐!真的是你!”
陶鹿穿着冰鞋在普通地面上怎么跑得过她呢?
齐珊珊从后面拽住了她的胳膊,“陶鹿师姐!你为什么要放弃花滑?”
“要你管?”陶鹿忍住声音里的哽咽,拼命想要甩开她的手,却因为腰间的剧痛而力不从心,她冷嗤道:“私生女。”
齐珊珊似乎楞了一下,松了手。
陶鹿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是!我是私生女,那又怎么样?”齐珊珊大叫道,又扑上来拽住她的胳膊,“私生女的出身又不是我能选择的!你凭什么拿这个来羞辱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是私生女?所有人都拿你当宝贝,你凭什么不珍惜?为什么要放弃花滑?”她最后几乎是在吼的,吼掉了自己的眼泪。
陶鹿低头,让长发遮住自己满是泪痕的脸,腰痛心累。
她冰冷道:“放手。”
冰场内侧的门又一次打开,却是楚涵走了出来。
“鹿鹿!”他惊讶于眼前所见,大步跑过来。
陶鹿听到他的声音,拼命要挣开齐珊珊的手,几乎是要把自己的膀子卸下来。
她尖叫道:“齐珊珊!我叫你放手!”
楚涵已经跑到了陶鹿身后,伸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陶鹿在几乎绝望的挣扎中,忽然闻到了熟悉安全的薄荷香。
眼前一暗,是一顶棒球帽深深压下来。
黑色的男子棒球帽完全遮住了女孩上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颏。
叶深站在陶鹿身后,隔断了齐珊珊和楚涵。
他把从长椅上抄来的平底鞋往女孩脚边一丢,“换鞋。”
陶鹿疼得不敢弯腰,只能蹲下去换鞋。
齐珊珊看着猛地出现的男人——他长得可真是精致,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男人看了她一眼。
齐珊珊莫名有些害怕,松开了陶鹿的胳膊。
楚涵打量着叶深,是那天在电梯里见过的男人。
那么,那天交叠在男人身下的那双腿,真的是属于陶鹿的。
眼前这个男人,是陶鹿忽然性情大变的源头么?
温和如楚涵,生平第一次感到不可遏制的怒气。
“这位先生,请您让一下,我跟我的师妹说几句话。”
“哦。”叶深淡淡的,问陶鹿,“你认识这个人吗?”
陶鹿摇头,凌乱的长发甩落粒粒冰屑。
叶深再无别话,推着女孩的肩膀,大步离开了冰场。
电梯里,只有叶深和陶鹿两个人。
陶鹿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忽然对上叶深的视线。
他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出言安慰。
“别说!”陶鹿颤声道,“一个字也别说。”
女孩攥紧了双拳,脊背却挺直如一竿秀竹。
叶深目光敛了敛,长臂一伸,手指搭上女孩顶着的棒球帽帽檐,给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帽檐方向,好让她的脸更深的藏入阴影中。
他果然什么都没说。
叶深走出天贸大厦,陶鹿就抱着冰鞋跟在他后面。
他走上过街天桥,女孩也走上过桥天街。
他走入小区车库,女孩也走入小区车库。
像是依赖,又像是追随。
叶深打开车门,示意女孩坐进去。
黄色的跑车开起来,初夏夜里的雨兜兜洒洒,像此刻车内的氛围。
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孩始终低着头,情绪紧绷,似乎还在流眼泪。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
叶深闪了身旁异常安静的女孩一眼,摸摸鼻子,摆弄了一会儿手机,连上了车内的音响。
一首熟悉壮丽的歌悠扬响起。
“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
“你不是说不会开车么?”女孩小声道,终于破涕为笑。
“现在可以说话了?”叶深轻声调侃了一句,悄悄透了口气。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这样怕女孩子哭。
第16章 折翼小仙女(三)
陶鹿抱着冰鞋, 伸手把帽檐摆来摆去,眼睛向上瞅着,自己玩得挺开心。
叶深侧身, 从上到下看了她一眼。
女孩刚才在冰场摔得狠了, 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露出的膝盖红红肿肿, 像两枚可怜可爱的桃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别别扭扭把裙摆往下扯了两下, 试图遮住受伤的膝盖, 却只是又暴露了渗着血丝的手掌外沿。
陶鹿小心地瞄了他一眼, 对上男人的目光,忽然瘪了瘪嘴,又想哭了。
叶深神色微凝, 摆正身体,目视前方。
黄色的跑车飞驰出去,在初夏的雨夜里溅起一条波光粼粼的路。
“在车里等会儿,我两分钟回来。”叶深把车停在路边, 推开车门走入一家闪着红灯的小药店。
陶鹿隔着车窗望去。
雨水正噼里啪啦落下来,那个高高帅帅的背影走出两步,手揣在兜里似乎懒得拿出来, 往前一低头,让脖子后面的黑色兜帽自己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头发。
陶鹿细白的手指在微凉铮亮的冰刀上轻轻划来划去。
“一、二…”她轻声计数起来。
不断有汽车从外面飞驰而过,这样的雨夜, 最是想要快快回家吧?
陶鹿看着冰刀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
“六十,六十一…”她却是恰恰相反,一点都不想回家呢。
苏果昨天离开了,住家李阿姨也请了假,回去等着她的只是一座黑漆漆的空房子。
而车里…
陶鹿看了一眼主驾驶的位置,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一阵风铃轻响,是叶深推开药店的门,快步走回来。
他迅速绕进车里,甩开淋湿的兜帽,把手中的药盒往女孩抱着的冰鞋上一摞。
“一百二十。”陶鹿数出最后一个数字,真的刚刚好两分钟。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把创可贴贴上。”叶深单手系着安全带,蹙眉看了一眼路况,“消肿的药膏回去自己涂。”
“哦。”陶鹿应了一声,拿起那盒创可贴左看右看。
最普通的素黄色创可贴,标着防水的字样。
她抽出一条创可贴,撕开,把右手外翻到眼前,左手食指拎着创可贴往右手手掌外沿渗着血丝的皮肤上按。创可贴在她手指底下荡开,贴歪了,还有一半渗血的皮肤完□□、露在空气中。
陶鹿晃了晃右手,打量了两眼,左手食指轻勾,想把贴歪了的创可贴揪下来。
一撕,伤处被扯得生疼。她抿唇,撕撕停停,停停撕撕,也不喊痛。
叶深终于看不过去了。
“转过来。”他手指轻勾,示意女孩把手受伤的侧面举过来。
陶鹿左手托着右手,侧身对着他。
叶深捏住被女孩抠起来的创可贴一头,平滑而又迅速地一撕,在女孩感觉到痛意之前,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操作。
他探身捞起那盒创可贴,倒出一条新的来,轻轻撕开一角,头往女孩的位置低了低,拇指隔着创可贴轻轻按在女孩手上。
陶鹿怔怔看着他靠过来,心跳加快,眼睛眨都不敢眨。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雨水的湿气,把那薄荷香晕染成近似草木的清香;藏着几粒晶莹细碎雨滴的额前黑发,随着他倾身的动作缓缓垂落下去,遮住了他温柔的眉眼,只露出那叫人心动不已的高挺鼻梁。
“好了。”叶深把创可贴扔回原处,发动了车子。
陶鹿吓了一跳,忙别开头去,脸烫得不像话。
她侧头,从车窗模糊的倒影里,悄悄抬眼看他的影子。
那影子在通天落地的雨幕中,似真似幻,似她此刻欢喜无措的心情。
车子停在清荷园别墅区园门外。
该下车了。
陶鹿歪头看着叶深,忽然摘下自己戴着的棒球帽,举着手重新给叶深戴上。
“叶哥哥这样太好看了——要遮起来!”
叶深顺手压了压帽檐,闻言低笑一声。
保安亭的守卫举着黑伞迎上来,为陶鹿遮雨。
叶深抄起药膏,伸臂探出车窗,丢到女孩怀中。
陶鹿接在手里,就见叶深单手压着方向盘,正看着她。
“叶哥哥,再见。”
“嗯。”
陶鹿向他挥手,甜笑着,像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深两指并拢,压在帽檐上,干脆利落地一挥,又酷又帅。
看得陶鹿眼睛直冒桃心。
叶深目送女孩走入园区,这才驾车离开。
陶鹿离家还有几十步,就觉得不对。
明明应该没有人在的家中,此刻灯火通明。
她抱着冰鞋和药盒进了家门,一低头看见玄关的女式平底布鞋和华贵的男士黑皮鞋,心猛地往下一坠。
卢碧华从客厅走出来,嗔怪道:“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爸等你老半天,快去跟你爸道个歉。”她使眼色。
陶鹿冷声道:“你们来做什么?”她径直上楼。
“站住!”陶振华忍气等了一晚上,终于爆发,一掌拍在餐桌上,震得桌上瓷器一阵乱响,“你给我过来!”
“哎呀你说你这孩子,说你也不听,非惹你爸生气不可。”卢碧华讪讪的。
陶鹿冷笑道:“你们都离婚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怕他?”
卢碧华道:“你小孩子不懂这些…”
“我怎么不懂?”陶鹿冷讽,“怕触怒了我爸,每次都推我出去挡枪。怎么样?他陶振华还不是一样不要你?”
“鹿鹿!”卢碧华扶住小腹,“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和你爸好心好意来给你过生日…”
陶鹿从楼梯上望下去,偌大的餐桌上摆着一只孤零零的生日蛋糕,陶振华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仿佛就要冲上来把她拽下去。
陶鹿看了一眼那生日蛋糕,抱着冰鞋和药盒走下去,“有事儿就直说。”
卢碧华拉住陶振华,示意他消消气,两人在餐桌旁坐下来。
卢碧华道:“有些事情爸妈觉得该告诉你了。不然你对爸妈误解很深。”
“我不觉得。”陶鹿讥讽,又道:“不过你可以说。”
“其实你爸和我都不是婚内出轨。我们在你三岁的时候就感情破裂,协议离婚了。只是那会儿社会风气如此,你爷爷又病重,为了你,也为了家里老人,就这么隐瞒下来了…”
出乎卢碧华意料的是,这话非但没能消除女儿的误解。
陶鹿直接讽刺地笑出声来,“那为什么选择在两个月前让我知道了呢?”
“既然瞒了十几年,怎么再多一个月都忍不下去了?”
“是因为你也怀孕了,是因为齐珊珊拿了花滑奖杯,还是因为…”陶鹿顿了顿,冰冷道:“我废了。”
她大眼里迅速积满了泪水。
“你妈跟你好好说话,你钻什么牛角尖!”陶振华怒道:“整天不着家,在外面鬼混什么?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学花样滑冰,我和你妈哪一点对不起你?自己不争气,整天不知所谓!现在好了花滑不成,学业也不成,你废了?老子告诉你,放到社会上,你就是个废人!给你安排的出国留学,为什么不去考试?跑去上什么三流演艺学院,老子脸都给你丢尽了!”
陶鹿攥紧了双拳,为了忍住不哭浑身发颤,她盯着陶振华,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恶意道:“齐阿姨…一定很润吧?”
“啪!”
陶振华重重一巴掌扇在陶鹿脸上。
陶鹿被扇得整个人趔趄到餐桌上,怀中的冰鞋和药盒散落下去。
卢碧华尖叫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她叫着,护着自己的肚子,始终不曾上前。
陶振华揪住女儿的衣领,拎小鸡一样拖起她,拽着去拿插在长筒花瓶里的鸡毛掸子。
陶鹿咬住牙关,扑棱着挣不开,狠狠一脚直接踹在陶振华下面。
陶振华痛叫一声,松了手,怒骂着抓住鸡毛掸子就要追上来。
陶鹿蹿到那两个大陈列柜旁边,眼看陶振华要扑上来,随手抓起柜顶的一枚奖杯,狠狠砸在陶振华脚下。
“嘭”的一声闷响,水晶做的奖杯炸裂,粉碎耀目。
“来啊!给你面子!”陶鹿又哭又笑,抓到什么砸什么,过往十余年无数汗水与苦痛的凝结,被她疯狂摔到地上,地上一片奖牌的尸体,狼藉不堪,“真他妈好看!全是你的面子!”
陶振华似乎被她突然的爆发站住了,攥着鸡毛掸子竟然一时没动。
陶鹿高高扬起手臂,忽然,手中奖杯闪入目光——是奶奶去世那会儿,她赢来的奖杯。她猛地顿住,转而拎起一旁的棒球棍,狠狠挥向陈列柜。
哗啦啦一阵剧烈可怕的声音,陈列柜上的玻璃碎的一点儿不剩。
碎了!
全他妈碎了!
梦想碎了,亲情碎了,全他妈碎了!
陶鹿满脸泪水,再也无法忍受,把棒球棍狠狠摔在生日蛋糕上,抱着冰鞋跑出了家门,独自冲进雨幕里,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枚象征着奶奶的奖杯。
叶深送完女孩回家,独自回到朝阳小区。
黑暗的车库里,他安静坐在车里,捡起副驾位置上用过的一枚创可贴,那是女孩自己贴坏了的。
他心情不太好,索性又去了天贸大厦会议室,开了游戏,上去把对手虐得一片哭爹喊娘,直到后半夜才离开。
他低着头,心里骂着这下雨的鬼天气,长腿阔步走向六单元。
一声隐约熟悉的猫叫在前面想起。
叶深微微抬头,顿住。
陶鹿孤零零坐在台阶前,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掏出来了的,白色的裙裾被完全打湿贴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透明液体在她脸上蜿蜒,左脸的红肿刺目惊心。
不过分开几个小时,她看起来…比他目送离开的女孩更惨上许多。
小橘猫在她腿上乖乖窝着,听到脚步声仰着脑袋看向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