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门从里面开了小小一条缝,女孩身子藏在门后,只露出一张芙蓉面,还微微滴水的发丝垂在□□的肩膀上——她放下了头发,而且刚刚沐浴过。
叶深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叶哥哥,”女孩的声音微颤,面含羞色,像是鼓足勇气往缝隙里挪了一步,露出霞色轻纱裹着的曼妙身躯,似初绽的红莲,青涩与妖娆集于一身。
叶深喉头滚了滚,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将女孩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看去。
陶鹿有点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袖,在叶深忽然炙热的目光下低了头。她是不是不该做这个尝试?身上的轻纱半遮半露,实在很没有…安全感。
她小声问道:“漂亮么?”
叶深一步跨入房中,背抵着关上的房门,一手托起女孩下巴颏,垂眸注视着她,柔声道:“漂亮。”不等女孩脸上的笑容完全绽开,他就抱起女孩,勾头吻了下去。
热力十足的吻,空气里如有火花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陶鹿唇也晕晕,头也晕晕,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已经仰面躺在床上,被叶深压在身下了…心跳得慌乱又激烈,像是要跃出喉咙,呼吸都是灼热的。
她已经失了神志,晕晕然中,细声细气说了什么。
叶深强自压抑的动作一顿,火热的唇停在她精致的锁骨上,哑声道:“什么?”
身下的女孩扭了扭,蹭出他更多的燥热,却细声细气又说了一遍,“我、我要下车…”
“下车?”
“…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
叶深眉棱骨一跳,用吻堵住了她嫣红的唇,在滚滚热潮中,还分心想着——这丫头整天都看些什么。
陶鹿半睁着眼睛,面色酡红,身上男人的动作越来越过分,越来越肆意,叫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伴着女孩曼妙的呻、吟声,叶深浑身一僵,火热越发火热。
满室春情。
直到一声高叫打破这暧昧激烈的氛围。
“鹿丫头!”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卧室里意乱情迷的两人都是悚然一惊。
叶深从女孩衣服下抽出手来,头压在女孩脖颈间,粗浊的呼吸声透露了他此刻的压抑。陶鹿则是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不知道身上和脸上哪出更烫,耳听得底下那人一面唤着“鹿丫头”一面踩得楼梯咯吱响走上来,她终于认出那声音,“…是明烨哥哥!”
神志一旦恢复,陶鹿立刻觉得羞不可耐,推开叶深几乎滚下床去。
她手忙脚乱捡了一件风衣把自己裹起来,不敢再看叶深一眼,更不敢跟他共处一室。明明是她挑起的这场去幼儿园的车,最后却是她几乎逃出了卧室。
叶深横臂遮住眼睛,咬牙,唇间还萦绕着女孩的馨香,却只能苦笑。
正走到楼梯半腰的陆明烨一见从卧室跑出来的陶鹿,激动地举起手中的两瓶红酒,“鹿丫头!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家灯亮着,就知道是你回来住了!快来,我珍藏的红酒,就等你回来一起喝,一般人明烨哥哥还不舍得…”他瞠目结舌地瞪着女孩身后,一样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叶深,上看看,下看看,终于从两人衣冠不整的状态里,看出了真相,然后,陆明烨怒了,“神叶大人!你想干嘛呢?下来下来!今晚我看我是不能走了!”
陶鹿脸上红色还未褪去,低头走过陆明烨身边,急着去倒杯冰水降温。
偏陆明烨还摸过来邀功,“是不是幸亏明烨哥哥来了?差点被叶深…?男人啊,都这样…”说话间,俨然把自己自绝于男士阵营了。
陶鹿咕咚咕咚灌着冰水,没接话。
陆明烨却是熟门熟路摸到厨房,端出叶深烹制的佳肴,一面往餐桌上摆放,一面夸赞,“别说,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鹿丫头你菜做的这么好!”一面又有点吃醋,“果然女生外向,都不记着给明烨哥哥点…要不是我刚巧自己过来了…”
叶深和陶鹿都在从刚才的激情状态平复中,两人偶尔目光一触,陶鹿是有几分羞涩难为情避开,叶深却是目光越发灼热。
他俩之间的情潮暗涌,陆明烨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
可是他这会儿就是立意要当个瞎子。
陆明烨一直对待陶鹿,比亲妹妹也差不了多少。这就好比你珍爱的白菜,要被猪给拱了——不管那猪长得有多俊,你都不爽。不爽就要阻拦!
陆明烨一个人炒热整个房间的气氛,酒杯分好,红酒斟满,开了电视,声响也有了。刚才小情侣独居情潮难耐的氛围,瞬间转换为老少咸宜的大联欢。
陆明烨居中坐在沙发上,俨然主人模样,一手掌控着电视遥控器,一面问陶鹿道:“你那伤怎么样啦?我上次还跟洪庄说起来,他也很担心你,还从队里寄了伤药来,回头我拿给你。”
陶鹿含着一口冰水,点头道:“挺好的,没事儿了。”
叶深坐在对面,看着女孩喝水的动作,又无意识地抚了抚自己嘴唇。今晚如果不是陆明烨突然造访,只怕真的要擦枪走火…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定情耳环上,沉了沉,心道,该尽快把结婚一事跟女孩提起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娱乐新闻,女主播报道着最近大火的户外综艺《旅行家族》,这一季加入了新的固定成员,新晋小花旦姜暖…
陶鹿听到姜暖的名字,起了兴趣,扭头看着笑道:“是姜暖!”她跟陆明烨解释道:“这是我大学舍友,我们还一起在校外租了房子。这姑娘人挺好的,父母家跟叶深父母是邻居。她这个综艺是跟蒋湛一起参加的,简直人生赢家啊…”
蒋湛是跟陆明烨同一茬的清荷园小哥哥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位。
陆明烨一面吃着叶深精心准备的饭菜,一面给人心里插刀,笑道:“是啊,那小子真是长得好看…”
陶鹿还在随口感叹姜暖人生赢家,“我们舍友群里都在羡慕她呢…”
叶深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给自己白水里加了一勺冰。
电视节目还在继续,忽然画面一跳,出来机场粉丝欢送偶像的一幕,那男偶像银发红衣,还带着一串骷髅头的项链,笑容桀骜不逊,率性地打着招呼大摇大摆往前走。
陶鹿大笑出来,指着那人叫道:“沈越这小子跟以前一模一样啊!”
曾经跟在她身后的银发少年,如今成了娱乐圈星途坦荡的新晋小生。
这都是曾经清荷园里的小伙伴。
陶鹿和陆明烨讨论着从前的小伙伴,还有现在娱乐圈里发光发热的蒋湛、沈越等人,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
叶深秉性安静,这会儿也是沉默听着的时候多,只是时不时掠过女孩面上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陶鹿几乎喝醉了,自然没有察觉。
陆明烨一直熬到叶深面色越来越坏,不敢再坚持下去,才起身告辞,走出门外却还拉着叶深,低声叮嘱道:“神叶大人,你是个好人,受委屈了。不过——不过——”他壮着胆子,拿出“大舅哥”的气势,伸手想点在叶深胸口,手指伸到一半却又莫名胆怯,绕了个圈戳在自己胸口,“我妹妹,我疼着呢。交给你啊——要好好的。”
这是好话。
叶深应了一声。
谁知道陆明烨下一句却是,“别急着办不正经的事儿…”说完,也不敢看叶深脸色,转身歪歪扭扭消失在夜色中。
叶深眉棱骨一跳,吐出一口浊气,这真是个叫人强忍火气的夜晚。
各种意义上的火气。
回到卧室里,醉倒的女孩已经半软在床上,面色绯红,可爱诱人。
叶深叹了口气,为女孩脱了裹在外面的风衣,尽量不让视线下移,给她盖好被子,想要起身离开却被女孩拉住了手。
陶鹿醉梦中,仰脸望着叶深,柔声问道:“叶哥哥,你不开心么?”
叶深一愣,不知不觉在床边坐下来,顿了顿,隔着被子抱住女孩,轻声问道:“跟我在一起,你会后悔么?”
陶鹿傻乎乎望着他,摇头。
叶深微微一笑,又道:“永远都不后悔么?”
陶鹿点头。
“如果遇到更喜欢的人呢?”
陶鹿呆了一呆。
叶深屏息,明知她醉了,却仍是紧张。
女孩伸出手臂,温柔地环住他,呓语般道:“最喜欢叶哥哥啦。”脑袋依赖地埋在他胸前,发香萦绕在他鼻端,是一种虔诚的信赖。
叶深望向窗外,只觉月色皎洁,再也没有这样满足过。
陶鹿第二天醒来,除了发痛的脑袋告诉她还未过去的宿醉,早忘了叶深问过的话。倒是早起撞见叶深,猛地记起昨晚的激情片段,忍不住又红了脸,还有几分扭捏。
叶深倒是面色如常。
早餐时间,叶深试探道:“你有想过想要什么样的婚礼么?”
陶鹿一愣,端起牛奶杯,垂着眼睛道:“没想过诶。”
沉默的吃饭,偶尔刀叉的声音。
过了片刻,陶鹿又道:“其实…不觉得只要在一起就好么?”
“嗯?”
“我的意识是,婚姻只是个形式啦——不结婚也没什么的。”
“你不想结婚?”
陶鹿缩了缩,没想直白挑明,委婉道:“我们现在不是也很开心么?”
叶深盯着她,目光研判,放下刀叉,正色道:“你不想结婚?”
陶鹿显然还没准备好这场谈话,沉默地咬着一片面包,一时没有说话。
叶深握着茶杯的手指发紧。
陶鹿目光落在他青白的手指上,心中一痛,轻声道:“我只是…真的没有想过…太突然啦…”
叶深松了口气,微笑道:“不着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想。”
陶鹿搅着杯中的牛奶,低头小声道:“最近我其实比较忙的。你知道的,还有不到半年就是冬奥会了。训练任务还是挺重的…”
叶深一愣,轻声道:“我知道。”
“所以…”陶鹿顿了顿,仍是道:“至少这半年,我的重心会放在花滑上面。其他的事情,我们等冬奥会过后再讨论好不好?”
以叶深的犀利,怎么会看不穿女孩在拖延搪塞,可是她说的的确有道理。
叶深目光沉了沉,没有说话。
他了解女孩目前重心要放在花滑上。
可是他也有他的担心与…恐惧…
将近四年前,那场全国锦标赛,两个人做了赛后在一起的约定。后来女孩赢了赌约,却一别三年,再无只言片语。
现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场冬奥会。他相信女孩一定会取得很好的成绩。可是之后呢?
陶鹿许久不闻叶深说话,疑惑抬头,“可以么?”
叶深垂下睫毛,掩去眸中神色,低声道:“好。”
这场早餐结束后,气氛忽然降到了冰点。
当然两个人的日常互动还是如常,只是有个话题两个人留意着不再去碰触。
陶鹿翻出压在箱底的相片框,上面是陶振华与卢碧华当初结婚时的老照片。卢碧华穿着在那个年代还算稀罕的白色西式婚纱,笑得幸福满足。而陶振华风华正茂,笔挺的身板彰显着花滑运动员的气质。那时候卢碧华还没有成为后来满心抱怨满嘴刻薄的中年妇人,而陶振华也没有成为大腹便便的生意人。
爱情最开始的模样,最是迷人。
可是陷入婚姻,茶米油盐酱醋车,生儿育女,侍奉老人,再闪耀的明珠也被风化成为沙土。即使成为沙土是不可避免的,最悲惨的却是婚姻的存在,让这捧沙土连散去自己想去的方向都不成。
如果相爱,何须一纸婚约?如果不爱,一纸婚约又能如何?
陶鹿翻手,把相框又扣回箱底。她想,是叶深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等冬奥会结束后,她再仔细跟他说就是了。
陶鹿在与乔薇妮的对峙中,重返直播界后,好像又捡回了最初开直播的乐趣。现在,她偶尔也会开一下直播,多半都是她的花滑训练,给有志于此的小孩们一点指导。偶尔也会应陆明烨的请求,做一点商业性质的推广。这种广告,她都是直接开了直播镜头,然后两分钟念完广告词。
粉丝纷纷表示,不愧是鹿女王,做个广告都这么高冷!
有时候出于炫耀的私心,她会直播一点叶深相关的内容。不过考虑到叶深不喜欢出境,而她也不喜欢别人觊觎叶深,这种直播多半只是叶深的电脑屏幕界面出现,偶尔叶深会在直播过程中跟她说几句话。
这已经足够让两人的CP粉丝疯狂了。
而无数广告邀约,潮水般涌向叶深和陶鹿。
经过仔细的挑选,除了公益广告之外,陶鹿和叶深只接了两三个出价最高,也足够大牌的品牌代言。其中就有某著名跑车品牌。
该款跑车以其名贵、狂野著称。
广告拍摄日,陶鹿和叶深结伴来到拍摄现场。
赛道上,竟然已经有赛车手在绕场热身了。
陶鹿一开始还站在观众台饶有兴致地观看,直到赛车停下来,里面的人走出来直直向她身边的人走去。
那人戴着赛车头盔,底下却穿着篮球裤,一面摘着头盔,一面冲叶深叫道:“来一局!”
是邱全胜。
他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几个月,整个人气场完全变了。
原本脸颊上那点酒色浸染出来的松弛没了,眼窝深陷下去。从前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行事轻狂,说话更是随心所欲,总有种中二少年的感觉。可是大约是乔薇妮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这个人,这个二十多年来都没长大的人,一夕之间竟然白了两鬓头发。
叶深收回原本为陶鹿遮阳的手,黑眸盯着邱全胜,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邱全胜一哂,把摘下来的头盔丢给他,“你戴上!老子就这么跟你拼——敢不敢?”
叶深接住他丢过来的头盔,没动。
“一句话,敢不敢?”邱全胜叫道。
陶鹿插话道:“凭什么你说比就要跟你比?”她拉住叶深胳膊,“叶哥哥,别…”
邱全胜叫道:“我输了,碎了我这条左胳膊赔给你!”顿了顿,又道:“你输了,当着全场的人对我大喊三声对不起。敢不敢?”
陶鹿蹙眉道:“为什么要对你说对不起?谁对不起你啦?”
叶深安抚地按住女孩手背,举步向邱全胜走去,把头盔抛还给他,自己另取了一顶头盔,一边戴着一边道:“一局定输赢。”他当先进了赛车。
陶鹿站在场外,紧张地攥紧了双拳。
两辆红色的赛车疾驰而出,几乎分不清谁在前谁在后,环形的跑道上,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两道红影几乎叠在一起。
陶鹿看得手脚冰凉,几乎站不稳。
两分钟,像过了两辈子那么久。
最后一圈,叶深已经甩开邱全胜两个车身的距离。两辆车都发了疯。
叶深先过线,而邱全胜紧追压过,与减速的前车撞在一起。
巨大的碰撞声中,两辆赛车翻滚入内场草坪。
陶鹿尖叫一声,飞快跑过去。
叶深和邱全胜几乎同时钻出了赛车,向场外跑去。
叶深半路抄起迎来的女孩。
好在两辆车只是冒了火花,并没有爆炸。
陶鹿直到回到观众席,还惊魂未定,心跳的好像要跃出喉咙,都顾不上奚落邱全胜。
邱全胜和叶深两个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满头汗水,彼此喘着气盯着对方。
忽然,邱全胜拎起一旁放着的扳手,高高举起往左臂砸去。
叶深猛地擎住了他的手臂。
邱全胜吼道:“是我输了!我把这条胳膊赔给你!”
叶深低声道:“对不起。”
邱全胜一愣。
陶鹿也愣住。
“当啷”一声,邱全胜手中的扳手掉落在地上。
玩世不恭的阔少竟然红了眼圈。
“艹你大爷的!”邱全胜对叶深骂道,胡乱抹了两下脸上的泪与汗,转身离开,走路的背影还像他从前那样大摇大摆,像是什么都无法拘束他。
叶深目送他离开。
陶鹿缓过神来,踮脚摸着叶深的额头,担心道:“叶哥哥,你不是刺激傻了吧?”
叶深勾了勾嘴角,收了眸中的怅然之色,抱住女孩,低声道:“我没事。”
陶鹿被他抱住,顿了顿,才恢复了理智,捶着他胸口怒道:“我都想学邱全胜骂你——刚刚多危险!万一你有什么事儿…”
叶深柔声道:“结婚吧。”
陶鹿一愣,“什么?”
“结婚吧。”叶深又道,半开玩笑道:“万一我有什么事儿,你可以给我的手术单签字。”
陶鹿咬紧牙龈,忍了半天,忍出一句,“艹你大爷的,叶深。”
于是那天赛车广告拍摄的工作人员,都见识了神叶大人是怎么哄鹿女王的。一天跟下来,黑粉都变成了迷妹。
回家路上,陶鹿气早消了,就是担心,叮嘱道:“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当初乔薇妮的事情,你给我讲道理要以自身安全为先,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讲道理啦?”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和邱全胜是特殊情况,可是以后不管多么特殊的情况,都不许…”
叶深开着车,似听非听,等女孩停下来,开口又是一句,“结婚吧。”
陶鹿一噎。
红灯。
叶深侧头望着女孩,“结婚?”
陶鹿避开他的视线,问道:“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叶深抿唇,淡声道:“翻车的瞬间,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还没有看到你为我穿上婚纱。”
“那我就更不能答应啦。”陶鹿口齿伶俐,“不结婚,你还有个念想死不了呢。”
叶深翘了翘嘴角,不再说话,笑容有几分落寞。
陶鹿看在眼里,解释道:“我不是…”她顿了顿,“我不想结婚。”
终于说出来了。
叶深抿唇,顿了顿,淡声道:“我知道了。”
陶鹿一阵心慌,叫道:“叶哥哥…”
车到清荷园,两个人沉默着先后下车。
叶深走在前面,开了门,看着低头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女孩,一咬牙,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如果是为了我呢?”
陶鹿不敢抬头。
可是叶深要把他的话说完。
“我知道你抗拒婚姻。”叶深认真道:“可是就当为了我,你愿意至少尝试一下么?”
陶鹿口中干涩,“我们说好的…等冬奥会结束之后,再谈这个话题…”
“等冬奥会结束之后?”叶深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等冬奥会结束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么?”他语气平静,不带火气或者怨怼,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这份平静却忽然叫人陶鹿觉得心酸不已。
她反握住叶深的手,柔声道:“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她无奈一笑,“我知道在感情这件事情上,我的信誉度大约是负的。可是相信我,好不好?”
叶深研判地盯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手。
陶鹿心中一慌,“叶哥哥…”
“是我太着急了。”叶深吐出一口气来,自失一笑,在女孩忐忑的目光中抱住了她,“翻车吓了我一跳,想要跟你在一起,牢不可破地在一起。”
陶鹿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你也会怕。看你大义凛然迎战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我也是人啊,怎么会不怕呢?”叶深垂眸看着怀中笑得了无心事的女孩,他怎么会不怕呢?偶尔会梦到又回到那三年,在梦中白雾迷茫的原野上狂奔追寻,想要找回失落的女孩。
这样的心情,从未对她提及。
想要和她的婚姻,渴盼从未如此强烈。
着急婚事的,不只是当事人,叶深的父母也是很上心的。
月末,叶深和陶鹿从父母家吃完晚饭回来,顺路捎着叶父叶母去附近的高新工业园区。叶父叶母在那边做一点指导工作。路过商业区的,红绿灯口的一家婚庆店,漂亮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种类繁多的婚纱。
叶母看在眼中,随口跟陶鹿讨论,“鹿鹿,你看。那边一列婚纱,你喜欢哪种样式的?那件古典中国式的,还是左边这件人鱼公主裙的?我看人鱼公主裙这件挺漂亮的,跟你之前在悉尼那场比赛穿的考斯滕还有几分相似。你喜欢哪一件呢?”
陶鹿回眸看去,莫名有些紧张。
好在叶深及时开口道:“妈,我喜欢她穿考斯滕。”
陶鹿松了口气。
叶母的注意力被儿子转移,笑道:“你真是的。鹿鹿每天比赛穿考斯滕,结婚就这么一回,那还能穿考斯滕么?”念叨着,红灯时间过了,车子驶过路口,远离了那家婚庆店。
陶鹿在后视镜中与叶深的目光相触,一愣,看到他眸中落寞,心猛地揪作一团。
叶父叶母下车后,叶深握住陶鹿的手,柔声道:“我妈随口提的,不用放在心上。”
陶鹿竟有些不敢看他。
叶深拖着她的下巴颏,温柔而坚定地要她望入自己眼睛。
他认真道:“我会等你。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如果你一辈子都不想结婚,那我们就一辈子都不结婚。你听明白了么?不要有压力。”
他的眸色温柔如水,将她完全包裹。
陶鹿忽然泪盈于睫,哽咽着点头,“嗯。”
叶深把她拥入怀中,笑道:“怎么又哭了?乖…”
当晚,陶鹿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好。如果叶深可以为她让步到这种地步,她为什么不可以尝试一下?
一周之后,陶鹿戴着墨镜,独自出现在那家红绿灯口的婚庆店。
婚庆店里漂亮的婚纱琳琅满目,有俏皮可爱的人鱼公主短裙样式的,有雍容华贵的花仙子长裙样式的…她那天试了好多婚纱。毕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她希望不要有任何遗憾,留下在爱情中最美的样子。婚纱店的导购推着她到镜子面前。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青丝及腰,嫁纱美好,只是一双眼睛那么冷,像暖不开的冰。
她从镜子里看着导购小姐。
导购小姐看起来是却是真的很开心,“这身真的很配您!想必神叶大人看了,也会很喜欢的。”
叶深。
陶鹿猛地一惊。她竟然没有想到叶深。一件又一件的婚纱试过去,她脑海里浮现的只有箱子里那张倒扣的老照片,陶振华和卢碧华携手冲着她笑,而过往那些父母婚姻生活里不堪的画面过电影般循环往复。
所以她镜子里的眼睛那么冷。
此刻听导购小姐提到叶深,陶鹿看到自己镜子里的眼睛笑了。
她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
导购小姐帮她拍下了试穿婚纱的照片。
陶鹿比对着,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三张,预备回家当面给叶深看,给他一个惊喜。
如果不是后来那婚纱脱不下来…一切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终于幸福大结局一样。
那婚纱是紧身束腰的,要脱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得,背后的钩挂与头发缠绕在了一起。店员手忙脚乱,陶鹿急的满头大汗。
她感到整个人都喘不上起气来,浑身发抖,几乎要死过去一样。身上束缚住她的那件婚纱,就像是今后会束缚住她的婚姻生活,叫她喘不上气来,叫她害怕恐惧,叫她把眼泪流成了河。
陶鹿发疯般的扯着身上的婚纱,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撕,弯下腰去咬;她把尖叫声吞回肚中,拽着自己的长发,几乎要把头皮扯掉。
店员被她吓坏了。
导购小姐按着她,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可是她挣开了来人。
她被裹在一团白色里,窒息感令她失去了理性。她扑到一旁的工作台上,捞起巨大的裁布料用的剪刀,对着自己蓄了多年的长发狠狠绞了下去。婚纱从她身上脱落下来,她立在原地,只穿着内衣。那一缕长长的黑发落在婚纱上,像一片黑色的泪凝成的海。
“对不起。”陶鹿扔下了剪刀,她双臂环抱住自己蹲身下去,仿佛看到叶深就站在自己面前,“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冰凉的液体从她脸上滑落,她终于彻底崩溃。
她在浑浑噩噩中,看导购小姐联系了她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叶深匆匆而来,抱着她回到车上,送她回到清荷园的小家。
陶鹿缩在他怀里,挂着泪痕,仰脸笑道:“我给自己剪了个头发。”
叶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然而他抱着陶鹿的手臂却也稳到了极点。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陶鹿含着眼泪,“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再去尝试…”
“不要再去尝试了。”叶深终于开口,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俯身望着她,手撑在她脑袋两侧,认真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要请医生么?”
陶鹿乖乖看着他,轻轻摇头。
叶深面色仍旧很难看,手心贴在女孩额头试了一下温度,稍微松了口气,叹气道:“怎么自己跑去试婚纱?”
“…想给你个惊喜。”
叶深盯着可怜兮兮的女孩,心抽痛了一下,“傻不傻?”
陶鹿咬着嘴唇,不敢反驳,小声应道:“傻。”
叶深气得捏了下她的脸颊,疼惜地抚着那一缕剪掉的长发断口,恨道:“试个婚纱,就弄成这样了?”
陶鹿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
“你怕我们像你父母那样?”叶深一针见血,又道:“也许会想我父母那样呢。”
陶鹿又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恕我直言…那也不太美妙…”又补道:“你想呀,我一个青春美少女变成了端庄女士,是有点…不太美妙吧?”
这是在回避问题,胡说八道。
叶深也不恼,平心静气道:“你怕结婚了会发生什么?”
陶鹿垂着眼睛,抿唇,半响小声道:“万一你以后不喜欢我了呢?”
叶深瞳孔一缩,压着火气,“还有呢?”
陶鹿瑟缩了一下,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万一…我以后不喜欢你了呢?”
这话就扎心了。
可是爱情这样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海誓山盟的时候说好一辈子,可是不爱了也就不爱了。
叶深舌头抵了下腮帮,死死盯着女孩,半响,沉声道:“还有呢?”
最难的关键问题都抛出来了,后面的话就容易了。
“万一…我不想要孩子呢?”
“万一…有了孩子,你更爱孩子了呢?”
“万一…我不喜欢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呢?”
“万一…我们的孩子不喜欢我们呢?”
“万一…你以后脾气变坏了呢?”
“万一…我想养狗,你想养猫呢?”
简而言之,陶鹿的担心就是一部《十万个万一》。
每一个万一都像是无稽之谈,可是当十万个万一存在于一个人对一段关心的担忧里时,足以让一个女孩不敢踏入婚姻这个世界。
叶深听懂了。
陶鹿安静下来。
“没有了?”叶深问道。
陶鹿闭眼等结果,“没有了。”她被子底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睁开眼睛。”
陶鹿立马睁眼,杏眼清澈灵动。
叶深认真道:“那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等过完一辈子,如果你觉得还不坏——等我们入葬的时候,你穿婚纱,我穿礼服。好不好?”
陶鹿静静望着他。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提议,她却知道他是认真的。
眼泪又流了出来。
叶深给她擦着眼泪,“这是同意了?”
陶鹿大哭起来,坐起身来抱住叶深,哽咽道:“我好害怕你会不要我了…”
叶深又心疼又好笑,拍着她发颤的背,“傻不傻?”
陶鹿哭着叫道:“傻。”尾音拖得长长的,又哭起来。
陶鹿不婚一事就这么解决了。
冬奥会前两个月,陶鹿作为国家代表,前往美国参加交流赛。与此同时,叶深也受飓风世界的邀请,带领TK战队前往美国参加联赛。
两边赛事结束,陶鹿和叶深选择了中间城市见面,游玩一天。
世界赌城,拉斯维加斯。
陶鹿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赌场,好奇的不得了。
连赌场里的荷官都被她从头到脚围观了个遍。
比起来,叶深的赌计就颇为熟稔了。
叶深陪着陶鹿在赌场玩了两个小时。两个人行程紧迫,只偷来一天的休假时间,当然要好好利用。
两个人从赌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刚黑。赌场不远处的广场上正在开音乐会,热情的人群簇拥在一起,摇滚乐手在台上卖力演出。
因为两个人在国内被人出来的概率太高。陶鹿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人群中走过了,这会儿见了人群特别激动,拉着叶深就往人堆里钻,伴着台上的鼓点,又叫又跳,尽情挥洒着青春的活力。
忽然响起一串密集的响声。
陶鹿一开始没有在意,还以为是演唱会上的爆竹声。
直到人群中有女人尖叫着“Get down(趴下)!Get down!”,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与恐慌。
那放鞭炮般的声音再起。
人群潮水般拥挤着,匍匐着,是枪击!


第82章 叶深时见鹿(十二)
叶深时见鹿(十二)
“据新华社消息, 美国内华达州著名都城拉斯维加斯,2021年10月1日晚10点发生了一起美国近30年来最严重的恶性枪击案件。案发地点在曼达雷湾酒店附近的一场摇滚音乐会上,一名枪手从33层用数把自动□□向下射击, 导致大规模死伤。”
“根据最新报道, 目前已经有100人死亡,超过800人受伤。”
“据信, 该名枪手是向2017年10月1号震惊全美的拉斯维加斯枪击案凶手斯蒂芬·帕多克致敬。这次枪机事件从手法到实施地点,与斯蒂芬·帕多克的操作如出一辙。目前, 凶手已在警察赶到后饮弹自尽, 在凶手所住的房间携带有数量非常之多的武器, 其中包括10把自动□□。”
“下面是本社记者从现场发回的图片。”女主播面色凝重坐在直播间,向千家万户解说着突发的恶性事件,“除了现场一片狼藉的状况, 我们现场记者在事故地点意外遇到了我国著名花滑运动员陶鹿与电竞界著名人士叶深,并拍下了如下照片。”
占据了整个屏幕的照片上,一片狼藉的现场,四散奔逃的人群中, 镜头焦点所在,带着黑色棒球帽的男子两膝分开、跪在躺倒地上的女孩身侧,他低头凝视着女孩, 而抓着女孩肩膀的双手骨节分明,宽阔的肩身虚悬在女孩身上,于鲜血惊恐中撑起一片晴空。
被他护在身下的女孩,正是陶鹿。
大洋彼岸, 陶鹿披着柔软的羊毛毯子坐在路边,望着呼啸来去的警车。这片广场上,一个小时之前还是一片音乐的海洋,现在地上到处都是人们跑丢的鞋子,没有喝完的饮料瓶,地上斑驳的血迹,耳边不时响起失去所爱之人的哀嚎,恐慌血腥。
陶鹿又想起枪声响起那一刻,密集的子弹从高处射下,人们像稻田里的稻子一样拥挤在一起,根本无法逃离。而枪手举着“镰刀”慢悠悠收割着这些“稻子”。视野的绝对优势,让站在广场上的人们不管是趴下还是跑都无法逃生。当她被推搡倒在地上那瞬间,看到不远处一个妈妈紧紧伏在女儿身上,用□□在凶□□口下的脊背换取女儿生的绝对希望,而下一个瞬间,叶深俯身下来…
那一刹那,她透过叶深望见湛蓝穹顶,璀璨星河倒转,凡尘世界颠覆。夜空映出她自己,透明的身体和一颗蓦然安稳的心。
身上的毛毯被人裹紧,陶鹿仰头,望入叶深关切的黑眸,笑道:“据说在拉斯维加斯结婚,特别方便。”
叶深神色一凝,明白过来之后,那双黑嗔嗔的眸子瞬间明亮,亮过穹顶星子。


第83章 叶深时见鹿(十三)
叶深和陶鹿赶在午夜十二点,拉斯维加斯婚姻登记处关门前一刻抵达。证书捧在手中,陶鹿仍觉得没有实感。门口专业的“婚贩子”拿到满意的佣金,把教堂婚戒统统准备好。
空旷宏大的教堂里,陶鹿只披着白色头纱,在牧师问出是否愿意之后,嘴唇微动,作势要出反对的话——果然就见对面叶深面色一僵。她咯咯笑着,一面情真意切讲着“I do”(我愿意),一面把手伸给他戴婚戒。她笑道:“我看你一路太紧张了,给你减减压。”
叶深握着她的手,摩挲着那枚朴实无华的婚戒,眉心微蹙。
陶鹿笑道:“还在紧张么?”
叶深抬眸,叹道:“太仓促了。”又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他见陶鹿只是望着自己笑,顿了顿,提议道:“在海边?还是去高原上?”
女孩突然提议要结婚那一刻,他是惊喜而忐忑的,一路上担心她会反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爱人的心病。
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叶深却觉得太委屈了她。他想,在一个这样血腥狂乱的夜里,于异国他乡,孤零零戴上仓促准备的婚戒,绝对不会是任何女孩梦想中的婚礼。
想到这里,叶深低头凝视着女孩,认真询问道:“等我们回国,再好好准备一场婚礼。你有哪些想要邀请的家人朋友…”
“我只要你!”陶鹿冲口而出。
叶深一愣,黑眸深湛如海。
陶鹿低声重复,笑道:“我只要你就够啦…”话音未落,人已被叶深吻住。
一个吻,让两个人都沸腾起来。
牧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陶鹿按住他深入的手,气息凌乱,“这…是教堂…”
“知道什么叫…”叶深喘息着,低笑道:“‘做’夫妻么?”他攥紧了女孩。
“哄”的一声,陶鹿脑海中炸开烟花,神志都迷糊了。
狂乱一夜。
国内最大的娱乐论坛“深海”上,有人第一时间发布了名为“鹿女王与神叶大人领!证!了!”的帖子,主楼发出了叶深微博的截图。
@叶深:执子之手【图片】
图片点开,红彤彤的,赫然是两份半叠在一块的结婚证。
帖子是晚上八点发出的,还没过午夜,就已经刷成了万层高楼。
微博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未认证的微博号@陶鹿。
在叶深转发评论该条评论:
【@叶深:欢迎夫人@陶鹿】之后。
底下一溜评论:
@TK-山楂:@陶鹿,恭迎大嫂!
@TK-西瓜:@陶鹿,恭迎大嫂!
@TK-柠檬:@陶鹿,恭迎大嫂!
@TK-零零:@陶鹿,恭迎大嫂!
不过十分钟,陶鹿的微博号已经关注者过百万。
万众瞩目之下,陶鹿转发了叶深发的结婚证微博。
@陶鹿:与子偕老@叶深:执子之手【图片】
大众狂吃狗粮,狂欢中,微博服务器直接宕机。
而“深海”论坛的万层高楼直奔十万层而去,刷新页面几乎要等一分钟才能看到内容,就这样网友们仍是乐此不疲、以惊人的恒心与毅力把高楼刷到了六万层。
而话题也从单纯的叶深与陶鹿领证一事,发散到围绕着两人的各方各面,最后果然还是绕回到了娱乐圈。不管是小仙女直播平台的幕后boss陆明烨,还是一直与叶深对着干的邱全胜,又或者陶鹿的大学舍友。毕竟是戏剧学院,陶鹿的其余三位舍友如今都是娱乐圈知名小花旦。网友们热议着与天王蒋湛绯闻中的新晋小花旦姜暖,独善其身的清冷小女神苏果,还有往音乐界发展的乔沐尔 ,最后感叹这简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宿舍】。
而事件的主人公,在给世人抛下红色炸、弹之后,就踏上了飞渡重洋回国的航班。飞机上,两人依偎着,望着窗外闪烁的星星。
良夜静好。
叶深握着女孩的手,摩挲着上面简单的银色婚戒,轻声问道:“还怕么,结婚?”
“怕。”陶鹿仰头望他,叹息道:“可是更怕失去你。”
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
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勇敢尝试。
两人相视一笑,绵长亲吻。
2022年三月,张家口冬奥会举办地的媒体大厅里,正在进行一场有关电竞职业化的宣传会。会议请到了著名电竞从业者叶深。
座无虚席的多媒体阶梯会议室中,主讲人恳切讲着,“请问在座有多少从小就希望成为职业游戏玩家的?好,几乎七八成人都举了手。随着职业玩家这一事业变得越来越有利可图,现在很多年轻人都选择了从事这一行业…”
背后的大屏幕上轮流播放着当今著名战队的照片,特别是TK俱乐部成员们的。而那变换着色彩的光线洒落,映出主讲人旁边嘉宾清俊的侧脸。几根修长的手指横置摩挲着纯黑钢笔,叶深鸦睫低垂、若有所思。
“…下面我们请TK俱乐部老板,DOTA2冠军叶深来为大家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一下。”
雷鸣般的掌声中,叶深睫毛一颤,两根手指搭在话筒上,开口时还带着长时间没说话后的微哑,“游戏产业这几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问题是并非所有人都能进入这个行业,更不是每个进入这个行业的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我在此只讨论少数幸运儿…”他翘了翘嘴角,笑容很淡,“比如TK俱乐部的队员们。他们的技巧当然达到了职业水准。然而所有电竞选手最终都会走向退役,绝大多数在30岁之前就会面临这个问题。”
满室寂然。
叶深面色冷峻,声色亦清冷起来,“非常有天赋的少年们,在一款游戏上投入了七八年最好的时光,巅峰过后,这款游戏甚至都不存在了。以后,怎么办?电竞选手退役后做什么?他们如何养活自己?还有哪些职业选择?解答这些问题,就是我做TK的初衷。”
“从职业电竞圈退役后,转型困难的情况可能会让一些人放弃从事职业电竞的想法——这对于一个刚开始腾飞的产业来说是一场真正的悲剧。”
满室肃然。
“除了做教练、游戏测试员和主播之外,有的年轻退役选手会选择重回大学。而针对另一部分退役选手,我作为从业者,深知选手有重回现实生活的需求。TK俱乐部现在发展了一套系统,帮助选手改善面试技巧,培训品牌塑造、媒体训练等等各种技能。整个培训的目的在于帮助选手靠着此前在电竞圈的聚光灯下塑造起来的品牌形象,转型到其他领域…”
“没有人真正清楚电竞会迎来怎样的未来。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完成,才能保证我们所热爱的产业能有未来——尤其是在这个职业电竞萌芽壮大的关键时期。至少我们要确保,自己正在支持那些为了对游戏的热爱而奉献自己未来的人。”
略显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多媒体阶梯会议室中,灌入专注聆听的观众耳朵里,引发众人对于电竞行业未来的深远思考。
叶深的发言不长,甚至不满三分钟,带给大家的震撼却足够强劲。连随后媒体提问环节,氛围都正经严肃得吓人,直到有个年轻的女记者问起叶深的新婚妻子。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提到新婚妻子陶鹿,叶深总是清冷的神色才会柔和下来。
果然,叶深拉近了桌子上摆着的话筒,还未开口,眉眼已氲出内敛的柔情来,他张了张嘴,低笑道:“陶鹿她…”
三个字,底下已然爆发出一阵低低高高的善意笑声。
和着这祝福善意的笑声,叶深弯起的唇角处显出浅浅的笑纹,他笑着睨了一眼手表,立起身来,轻声道:“我该去见她了。”说着,放下话筒,长腿阔步走出了会议室。
走出两个场馆,就是正在举办女子花滑冬奥会比赛的地方。
叶深戴上棒球帽,压低帽檐走进去。指引人员领他到第一排的专属位置坐定。在他身后那一排,陆明烨、沈越、楚涵、包括卢碧华、齐珊珊等人,都作为相关人员,等待着比赛的正式开始。
陆明烨看着坐到第一排的叶深,哼了一声,跟沈越叹气,“这老公跟哥哥就是不一样…”
沈越攥着扎手的骷髅项链,一眼看到入场的陶鹿,激动地“嗷”的一声跳起来,顶着一头银发拼命冲陶鹿挥手呐喊,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
在前一天的短节目中,陶鹿是预赛选手中得分最高的。只要今天的自由滑正常发挥,这一届的冠军非陶鹿莫属。
随着陶鹿入场,满场数万名观众齐齐起身呐喊,人们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毛绒图玩偶,叫着“鹿女王”的名号,表达对自九十年代后,首位在国际花滑项目上引领风骚的女运动员的狂热喜爱。
陶鹿站定,噙着淡笑,向观众挥手致意,白色带尾缀的考斯滕随风轻摆,似一道皎洁月光。她目光扫过人群,落定在第一排那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身上,因为比赛在即而微微兴奋的心脏奇异地熨帖下来。
隔着广阔洁白的冰场,透过一幕幕时光的电影,陶鹿与叶深对视,在万众欢呼之中。
她推开挡板,轻盈划入冰场中心,立定,双臂交叠抱肩。
《彩云追月》的音乐响起。
陶鹿昂首,轻轻用刃,一叶扁舟般荡开去。拨弦和吊钹的空旷音色,犹如浩瀚夜空的迷人景色。而她和着音乐急转三周跳,腾身如彩云归于夜空,自然轻盈,心中毫无惧怕。
因为她知道,叶深正照耀着她。
曾经,她是一朵将要化雨的云,万幸为明月的清辉所惑,暂忘伤痛。后来不知怎的,那轮明月就落入她怀中来。
真好呵,这一生遇见他。


第84章 叶深时见鹿(番外)
叶深时见鹿(十四)番外
*遇见十六岁的叶深*
陶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重回初中校园,正坐在紫藤花廊下的阴凉里,翘脚望着一排排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中学生推着自行车从面前涌过。她呆呆看了两分钟,一抬眼看到不远处自行车廊下,立着一道清瘦的男孩身影。
一样的蓝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俊逸。
陶鹿愣住——叶深?
她迎着夕阳走过去,听到叶深跟角落里另一个男生的对话。
“你真的要退出?”叶深的声音听起来,与长大后一般清冷。
另一个男孩蹲在阴影里,头埋在手臂间,闷闷道:“你就别问了。”
“你是觉得我们赢不了?”叶深逼问道。
蹲着的男孩猛地起身,怒道:“赢了又能怎么样?”
叶深愣住。
“我又不像你!就算赢了比赛又能怎么样?考不上高中怎么办?不读书了吗?我爸妈每天辛辛苦苦打零工供我读书,不是让我玩游戏的!”
叶深抿唇,“如果你是因为钱…”
“你根本不懂!”那男孩用力推了叶深一把,怒气冲冲转身跑开,跑出两步用胳膊狠狠擦了下眼睛,扔下一句,“你找别人进队吧!”彻底结束了对话。
叶深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蓝白色的校服敞开,露出里面白色整洁的衬衣。
陶鹿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白衬衫,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她凑过去,扶住叶深的胳膊,帮他站稳。
叶深回神,蹙眉盯着陌生的女孩,抬开胳膊,一言不发去开车锁。
陶鹿暗笑,真是跟长大后一样不好接近呢。
她负手跳过去,笑道:“跟朋友吵架啦?”
叶深不理她。
陶鹿眼珠一转,“你们是一起玩电竞的?”
这个年代,学生中说起打游戏,很少有人会用“电竞”这个词。
叶深开锁的动作一顿,终于抬眼看她,眼神疏冷,口吻辛辣,“你谁?”
陶鹿忍俊不禁,还真是…跟长大后一模一样呢。
“我啊…”陶鹿摸了摸自己垂在两肩的双马尾,又看看穿在身上的校服裙,笑道:“我是你的学妹陶鹿。”
叶深又俯身去开车锁,随口道:“你懂电竞?”
陶鹿点头,笑道:“我还有办法让你那位朋友归队。”
叶深闻言,起身抱臂,黑眸审视着陌生的女孩,说不清心底莫名的熟悉感与悸动来自何方。
陶鹿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校内便利店,笑道:“给我买一只抹茶味的冰激凌——我就告诉你。”
落日熔金,紫藤花架下,娇小的女孩翘脚坐着,专心致志要把手中冰激凌的尖儿给舔平;高高瘦瘦的男孩斜倚在花架旁,蹙眉盯着她,半响,淡声道:“办法呢?”
陶鹿仰脸,笑道:“等我吃完,不然要化掉了。”嘴角还粘着淡绿色的抹茶奶圈。
叶深别开视线,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会相信这样一位素不相识的学妹有办法。
陶鹿一口一口舔着冰激凌,一眼又一眼看着叶深,直把男孩看得面色微红扭过头去。
她窃笑,小时候的叶深好可爱。
陶鹿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叶深瞥了一眼,“你说,我听得到。”
陶鹿拽住他胳膊,用行动表达了意愿。
叶深不情不愿在她旁边坐下来,挨得太近又挪开了一下。
陶鹿凑过去,在紫藤花香气中,寻到了那一缕叫人安心的薄荷香。她笑道:“你吃了薄荷糖么?”又道:“我也要吃。”
叶深莫名其妙。
陶鹿的视线落在少年微抿的红唇上,心道,这一下亲下去,算不算…出轨呢?
叶深察觉她的视线,不自在地又挪开些许,别扭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闭上眼睛。”陶鹿笑道:“你闭上眼睛,我告诉你。”
叶深狐疑。
陶鹿双手合十,笑脸无辜纯真。
叶深顿了顿,坐正身子,长睫毛颤了两下,染着夕阳的金光低垂下去。
陶鹿单手撑在两人之间的长凳上,脑袋凑过去,近距离盯着叶深的侧脸,连他脸上细软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他白皙干净的皮肤,鼻端是他衣领间淡淡的薄荷香…她眨了眨眼睛。
叶深只觉左脸颊微微一凉,他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女孩嘻嘻哈哈挪开那只冰激凌筒。他抚上脸颊,摸到一点甜腻的凉意,是化掉的冰激凌汁水。
女孩还在笑,迎着夕阳,笑得杏眼弯弯。
叶深羞恼,拎起背包,长腿阔步,转身就走。
“喂!”陶鹿站在原地,手张在嘴边,笑喊道:“我好喜欢你呐!叶深!”
男孩高高帅帅的背影一顿,而后走得更快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陶鹿望着他夕阳下的背影,嗤嗤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睁开了眼睛。
“陶鹿。”男人推门而入,长大后的轮廓成熟惑人,他单臂抱着正在吃手指的宝宝。宝宝大眼含泪,一眼望见躺在床上的陶鹿,便伸臂,奶声奶气叫道:“妈、妈、妈…”
叶深冷哼一声,把宝宝无情地放入一旁的婴儿床里,抚了抚女孩汗湿的额头,柔声道:“做什么梦了?听见你笑。”
陶鹿拥被而起,还在回味那片刻美梦,笑道:“梦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叶深脸色一僵,柔情尽去。
“他真好看呐,比夕阳还要温暖。”陶鹿感叹道:“还给我买了一只冰激凌,抹茶味的…我也变回了小时候,还梳着双马尾…校园恋情真是美好啊。”
叶深黑面冷声:“哦。”
陶鹿微愣,会意过来,低笑,冲他伸臂。
叶深顿了顿,还是坐下来,把妻子揽入怀中。
陶鹿伏在他怀中,薄荷香气真切温暖,少了梦中的青涩,却多了现实的安稳。
她闭目轻叹,“真想早点遇见你。”
叶深一愣,垂眸望着怀中的女孩,一笑温柔。
“哇”的一声,婴儿车中的宝宝,终于受够了父母的虐狗行径,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