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迷迷瞪瞪的,哪里明白其中关窍,只得反问回去,“为何?”
景渊帝永湛见他发傻,忍俊不禁,道:“盖音节虽促,而声量仍须暇逸。”
说着戏台上已是唱起来。
永嗔看着,指着问道:“这个是那姓杨的侍郎?”又指着另一个问道:“那个老的是定国王徐…?”
“徐延昭 。”景渊帝永湛无奈道:“你连二十四史都不肯细读。”
永嗔厚脸皮一笑,不以为意。
却听台上那徐、杨二人正要进宫,侍郎杨波唱道:“千岁爷进寒宫休要慌忙,站宫门听学生细说比方:昔日里楚汉两争强,鸿门设宴要害汉王。张子房背宝剑把韩信来访,九里山前摆下战场。逼得个楚项羽乌江命丧,到后来封韩信三齐王。他朝中有一位萧何丞相,后宫院有一位吕后娘娘。君臣们摆下了天罗地网,三宣韩信命丧未央。九月十三雪霜降,盖世忠良不能久长。千岁爷进寒宫学生不往。”
“这姓杨的怕没命。”永嗔嘻嘻一笑,“这臣弟听懂了。”像是要为他的话做注脚,只听台上那定国王徐延昭白道:怕者何来?
杨波又唱道:“怕的是辜负了十年寒窗、九载遨游、八月科场、七篇文章,才落得个兵部侍郎,怕只怕无有下场!”
永嗔一招猜对,喜得拍掌笑道:“正是叫我说着了!”
景渊帝永湛无奈,只道:“再没有比你机灵的。”
却听那徐延昭劝道:“说什么学韩信命丧未央,站宫门听老夫改说一桩:先王爷怎比得汉高皇上,龙国太怎比得吕后皇娘;李良贼怎比得萧何丞相,大人怎比三齐王。这寒宫权当作鸿门宴上,有老夫比樊哙、怀抱铜锤、保驾身旁,料也无妨。”
永嗔点头,“还是这老头儿有胆识。”
这杨侍郎最终还是被定国王说动,一同进宫劝说李贵妃。那李贵妃正要劝这二人保驾。只听台上你来我往,唱得热闹。
徐延昭 :老臣年迈难把国掌,要保国还是那兵部侍郎。
李艳妃 :徐王兄年纪迈难把国掌,转面来叫一声兵部侍郎:你保幼主登龙位上,你的名儿万古扬。
杨波:吓得臣低头不敢望,战战兢兢启奏皇娘:臣昨晚修下了辞王本,今日里进宫来辞别皇娘。望国太开恩将臣放,放臣还乡落得个安康。
李艳妃 :先前的话儿休要讲,不看哀家看在先王。徐王兄保幼主登龙位上,我封你一字并肩王。
永嗔听到此处,不懂就问,道:“这‘一字并肩王’又是什么?好厉害么?”
景渊帝永湛徐徐道:“这一字并肩王,乃是拥有可与皇帝比肩之地位的一字王。乃是自古而今王爵的最高一种。”
“那‘一字’王呢?”
“好好看戏,你这猕猴,扰得朕也不得观戏。”景渊帝永湛虽是如此说,还是耐心解释道:“所谓一字王,便是在王爵前冠以古时国家名号,譬如韩王、齐王、赵王等等。如西汉韩信因灭齐有功,被封为齐王,后因刘邦猜忌,借口楚地未平而被封为楚王。再如彭越,因最早在魏国地界起兵,后被封为梁王…”
永嗔点头,道:“原来如此。”
景渊帝永湛看着他,忽然道:“你想不想做?”
“做什么?”永嗔一面看着戏台要跟上剧情,一面还嗑着瓜子,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皇帝。
“朕就封你这个一字并肩王,如何?”景渊帝永湛认真望着永嗔,微笑道:“你想选哪个字?”
永嗔已是愣了,戏台上的乐音、四周人语声都成了混沌的背景。
景渊帝永湛拉着永嗔站起来。
满殿皆静,台上的戏子也定在原地。
“朕封你做一字并肩王。”景渊帝永湛望着他,认真道:“与朕比肩。”
永嗔望向皇帝,只见他目光晴明,仿佛装着这一整个夏日。
***
“殿下回来了?”李曼儿迎上来,“外面热,可晒坏了吧?”
永嗔有点懵地走到屋内,见李曼儿忙乱的模样,有些奇怪,却也未多想,他还未曾从被皇帝封什么一字并肩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径直走到书房,却见原本宿在书房侧间的邹庭彦正在收拾东西。
“先生这是做什么?”
邹庭彦停下手上动作,“在下该走了。”
“这么急?”
“车马已着人去准备,在下与曼儿明日就走。”邹庭彦淡淡道:“这些日子蒙殿下收留,在下感激不尽。为此恩,在下走之前,还有一句话想对殿下讲。”
“为什么要走?”永嗔摸不着头脑,“至少等成亲以后——上午本王走之前还好好的,曼儿接了封县主的旨意还欢喜的——要对本王说什么?”
“府中小厮已经来说过了,皇上封了殿下一字并肩王。”
“正是,看着戏呢,谁知道皇上就学起戏文里的来了。”永嗔笑起来,“本王到这会儿还有点懵。”
邹庭彦微微一笑,仰面望天想了一想,“可是看的《二进宫》?”
永嗔喜道:“先生也知道这出戏?”
邹庭彦微笑着,又想了一想,道:“就对殿下讲一句戏里的唱词吧。”他平白念道:“昔日里楚汉两争强,鸿门设宴要害汉王。”这正是那杨侍郎推辞时,对来劝他进宫的定国王所唱的词,原本一大段,邹庭彦只选了这两句唱来。
永嗔愣住,“先生何意?”
“新君百日庆典,今日宫中夜宴,殿下也要去的吧?”
夏日酷暑,永嗔竟打了个激灵。

第84章 回头

静室四角的冰盆里, 寒气丝丝缕缕渗来。
良久, 永嗔笑道:“先生又吓我。”他拍拍邹庭彦肩膀, “先生急着要洞房就直说, 何必来吓我?本王可是一番好意, 连给曼儿的凤冠霞帔可都吩咐内务府准备下去了…你们这就要走,可不是让本王的准备付诸东流?不行不行,要走, 先罚酒三杯!”说着扯起邹庭彦就到了书房。
李曼儿正捧着衣服走进来,笑道:“殿下, 这是那日撕坏了的衣裳——您看看,补得可还使得?”
永嗔接过衣裳, 翻开看着,见是从里面取了同色的线补起来,从外面再看不出来。他低头捏着那衣裳, 翻来覆去看着,也不说话。
李曼儿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奴婢到底比不上宫里的绣娘…”
其实永嗔的郡王服, 跟皇帝的朝袍差不多, 内务府专有纺织衣物上的人供着, 穿一件换一件,一件郡王服不等穿两日,便收起来再不用了。更不会要纺织的人去修补。
是以永嗔此刻捧着这件缝补过的衣裳, 又想到他二人这便要走了,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半响道:“补得极好。”又道:“在袖口加朵兰花吧——以后看着, 就想起你的好手艺来,也想起邹先生的好福气来。”
李曼儿先还认真听着,见他又打趣起来,接过衣裳便要退下。
“坐吧。”永嗔拦住她,“你们这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坐着,跟邹先生一块,陪本王说说话。”
李曼儿也泛起离愁来,在一旁坐下,为二人倒茶,见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重,因笑问道:“为何要绣兰花?倒不知殿下喜欢兰花。”
永嗔道:“不是你整日唱的曲子么?那支‘广殿轻香发’。”又问邹庭彦,“今晚走,马车可都备好了?本王让莲溪去找,必然更可靠些。”
邹庭彦道:“在下已经备好了,辜负殿下美意。”又道:“在下与曼儿打算一路南下,说不得也要去姑苏的,若是殿下哪日去了姑苏园子,在下登门拜访,可莫要推辞。”
永嗔笑道:“只怕你出了这郡王府,以后本王再想见你,都不知去哪里寻你了。我看你们如今也还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如暂且先去我那姑苏园子里如何?如今那园子里只苏子墨一个主事儿的,女眷一个也无。那苏子墨也是个既有文采又有风采的,先生去了,现成的就有人说话。再者,曼儿去了,也能帮本王打理园中事务。”
邹庭彦本是一心避祸,要带曼儿离开,如今见这勇郡王重情重义,虽然说着是要他们去姑苏园子帮忙,但是他堂堂一个郡王,修个园子哪里真的是要用他这个瞎眼书生呢?不过是担心他们离府之后的生活罢了。
想到此处,邹庭彦倒觉得愧疚,沉吟半响道:“殿下修那姑苏园子,可是为了有一日去安闲度日?”
永嗔回忆了一下,仿佛当初是为了…“这是黛玉老家”与“修个园子与庄园搭配着赚钱”这两个目的来的。只是这却不好对邹庭彦说,只好打个哈哈,道:“园子也修了几年了,本王倒忘了为何——仿佛是底下人一提,本王也就准了。大约就是先生所说,本王也想着哪天去歇息度日的。”
“哪天?”邹庭彦又问。
永嗔一愣,笑道:“这谁知道——等哪阵子空了…”
“不如赶巧,殿下与在下一同去姑苏?”
永嗔又是一愣,指着邹庭彦,对李曼儿大笑道:“你看看你的这位先生,本王要留你在府中,邹先生却是要本王一同下姑苏。”
李曼儿嗔道:“先生,殿下乃是郡王,怎么能去姑苏?先生糊涂了。”
“是殿下糊涂。”邹庭彦抱着茶杯,轻言慢语驳了回去,“在下要离府,为的是在下已不能为郡王所用。一来在下没有功名、又是个瞎子,不能在朝堂上一展抱负,不过是府上的食客;二来,非但只是个食客,还因为从前在反王府上做过谋士,久处此地于殿下不利。这是在下不得不走的原因。那么殿下呢?难道没有不得不离开京都的理由么?”
“本王?离开京都?”
邹庭彦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老神在在一一数来,“殿下不得不离开京都的理由,跟在下不得不离开郡王府的理由,是一般的。”他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淡淡道:“殿下本就是皇子,有夺嫡的资本,立下擎天保驾的大功劳,旧部各得封赏,已然横扫一半朝政。殿下若再入朝政,殿下这边的砝码就越发重了,俨然有盖过朝廷之势。身处嫌隙之地,即便皇上封了殿下与天比肩的一字王,殿下真的敢再为朝政奔波么?”他微微一笑,“是以,虽然殿下双目俱好,却与在下一般,此时此地,不堪为用。”
永嗔听得怔住。
却见邹庭彦不慌不忙伸出第二根手指,淡淡道:“昔日在下居于十六皇子府上,殿下与其时的太子殿下偶有口角,十六皇子见而喜之,问于在下。在下直斥他鼠目寸光,殿下与当日的太子殿下兄弟情深、虽有口角却也记挂着对方。果然不几日,殿下与太子殿下又重归于好,十六皇子自此信服在下。”
“那怎的先生如今又来劝我离京?”
邹庭彦慢吞吞抿了口茶,仍是淡淡的,“那时候,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殿下。”他仰躺在摇椅上,灰色空洞的双眸直直看着房顶,“这世上有一种只可共患难,却决不能同富贵的人。”他有些压抑的喘了口气,叹道:“那便是皇帝。”
永嗔愣住。
“殿下要与皇帝同富贵么?”邹庭彦嗤笑一声,“一字并肩王?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皇帝,那是天之子。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唯他一人,才是真龙。”他缓缓摇头,“殿下便是太重情义,以为是兄弟,便一辈子不会变的。那在下问你,太上皇晚年是否动了更立太子的念头?难道太子不是太上皇众儿子里最悉心培养的?为何?”
“是啊,为何…”永嗔喃喃道,心里已若明若暗知晓缘由,却不愿讲出来,仿佛只有说出来,才会变成真的。
邹庭彦却不给他躲避的可能,冷酷而淡漠道:“因为当初太子已成气候,而景隆帝却还不甘老去。太子的存在已经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皇权。”他语调转而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情绪,“想想看,有一天老皇帝突然发现,底下的大臣都在铺后路了 ,想着等他龙归大海之后要效忠新帝了。他发现,自己颁布的政令再也不像从前一般令行禁止了,朝臣听他吩咐事情的时候会拿太子的意见来反驳了…直到某天他上朝,看到底下的文武百官,他们看向太子的眼神竟比看自己这个皇帝还要敬畏。老皇帝便知道,再不能等了!再不能犹豫了!”
邹庭彦勾起嘴角,“从前,景隆帝对太子千般好万般好,那是父亲对儿子,是君王对继承人。后来,景隆帝要更立太子,那是皇帝对威胁——他要换一个更年轻的、尚且稚嫩的儿子来做新的太子。这个新太子会乖乖等着,等到天命召回他之后…”
一阵风吹过,惊飞檐上鸟雀,只留下一串惊慌的啼叫。
“当日太子殿下的不幸,就在于…”邹庭彦淡淡道:“太子已成气候,皇帝却还在盛年。”他忽然转头,已经失明的双眸却仿佛能看到一般直直盯着永嗔,“昔日的太子与皇帝,不正是今日的殿下与新君?”
永嗔倒吸一口冷气,慢慢道:“自然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邹庭彦露出个讽刺的笑容,“新君虽然尚未有孩子,却也有个更年幼的弟弟。在下记得,十八皇子尚未满十岁?”
永嗔笑道:“本王跟皇上打了一架,都没被罚。难道为着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皇上反而会砍了本王脑袋不成?”
“当初太子与景隆帝虽然未曾打过架,但是殿下又焉知,夜深人静之时,父子两人不曾抱头痛哭过呢?”邹庭彦感受着面上温暖的阳光,信手一指窗外,淡淡道:“便譬如那天上,只得一轮太阳。殿下何时见过,双日互耀之时?”
永嗔只道:“到底是不同的。皇帝当初乃是太子,没有退步的余地。而今我只是个郡王,不做太阳,也能做月亮,做星星,就是做只萤火虫也没人管我。”
“殿下这话说得孩子气了。”邹庭彦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永嗔这点赤子之心让人难过,他顿了顿,仍是道:“便是殿下心里想着要做萤火虫,难道真的就能做萤火虫了么?你已经亮成了那第二颗太阳,文武百官、千家万户都瞧见了。天下哪里有能躲下一颗太阳的地方呢?”
“既然如此,便是去了姑苏又能如何?”永嗔沉下来脸来。
邹庭彦知他恼了,转而道:“便是不提皇上,只那个柳无华——殿下戏称他为哈巴狗,却要知道训练好的哈巴狗,便是吠人也是看主人眼色行事的。”
李曼儿见两人说僵了,知道邹庭彦是一番好意,而郡王却是见不得旁人诋毁当今皇上,因道:“奴婢也不懂你们说的什么,只是每常听你们说起来,倒是听出这柳大人不像个好的…”
永嗔并不理会,不悦道:“先生要走,本王不拦着。然而只要皇帝信我一日,我便绝不负他!”缓了缓问曼儿道:“今日几时动身?”
李曼儿道:“等赵大夫下午过来给先生看过眼睛,奴婢也绣了几方帕子给府中姐妹,待用过晚膳便走。”
“好。”永嗔看看天色,道:“本王若回来得早,便给你们送行。”说完便换了衣裳,准备往宫中参加晚宴。
与此同时,五皇子府上的成烨也在准备前往宫中的新帝百日晚宴。
府中不只有成烨,九皇子府与十六皇子府的成年男子也都在,余者还有十六皇子的岳家卫府的小公子卫如兰、原神武大将军的二儿子冯紫英、太上皇乳母之孙贾宝玉。
这些人总在一处玩,已有小半年。落魄皇孙与落魄贵公子,正相宜,整日混在一起,也饮酒作乐,也骑射围猎,总是过得逍遥自在、仿佛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夕。这几人熟悉之后,又各自唤相熟的子弟加入,便是皇商薛府的独苗薛蟠也给宝玉带着来了几次。
这薛蟠本就是个会玩的,来过几次之后,与众人投契,越发得意,虽比席间诸人身份低些,却人缘很是不坏。时日久了,这薛蟠也引这些人为知己。
这日,这十余人便是聚在五皇子府中玩乐。
酒到酣处,薛蟠便有些醉了,将在家中的闷气发泄出来,“在座的都是薛某的好兄弟,我也不跟兄弟们见外,有话就直说了——老子这些日子,在家里过得着实气闷。自从新皇帝登基,什么都还没干,就先抄了一轮家——诸位哥哥,我们家不过是个做买卖的,能牵扯到什么事儿?”他指着宝玉,迷迷瞪瞪道:“我这宝兄弟家到底有老太太的面子,据说是只少了些文书和些微物件。我们家可就惨了,家中无人做官,可不就任人欺负么?一下子家产去了大半!”
提起数月前那次抄家,在座的人家中都经历过,一时气氛冷了下来。
薛蟠又道:“我虽强横些,却也不傻,知道从前那些跟我交好的,多有图钱的。花钱买个了高兴,我也乐意。可是自从抄过这么一回儿,家里钱紧,我那寡母跟妹妹倒管起银钱来,管的我是一刻不得自由!实话跟你们说,若不是你们这些好兄弟还愿意跟我一处耍,往别的场子去,我竟是没那个脸。为什么?从前,都是我出银子的那个,如今若去了,旁人巴巴地等着我掏银子——我这兜里比脸还干净,你说丢不丢人?”
卫如兰便笑着劝道 :“哥哥醉了,去里间略躺躺吧。”
无人劝倒也罢了,这薛蟠见有人来劝,越发来了气性,醉中叫道:“不就是都欺老子无官无职么?若老子有个功名在身,家里母亲妹妹可还会像如今这般冷脸相对?”又骂从前要他做冤大头的那些狐朋狗友,越发闹得不可开交。
卫如兰与宝玉便要扶他离席。
成烨一直打量着薛蟠不曾说话,此刻却开口道:“蟠弟这话说的不错,若有个一官半职在身,岂能叫人轻看了去?”又慢慢道:“我这儿倒刚巧知道个缺儿,只是要花五千两银子打点,你可愿意?”
薛蟠任由旁人扶着,闭眼叫道:“别说是五千两,就是五万、五十万两我也愿意!”
“这缺儿倒与你相宜,是内务府的职位,你从前是皇商,想必做起来也容易。”成烨笑道:“只需五千两,给各处打点的费用,多的我绝不会收的。”说着起身,示意卫如兰和宝玉退开,亲自扶着薛蟠,道:“蟠弟醉了,且睡一觉,等醒了回家跟母亲妹妹一说,她们必定替你欢喜…”
待筵席散了,成烨又吩咐王府马车送宝玉与薛蟠回去。
回去路上,薛蟠喜得抱着宝玉道:“真是个好宝玉,活龙王!若不会你,哥哥又怎有这份机缘?到底是你们家有能耐,当初送你进了上书房,跟这些龙子凤孙相熟。他们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哥哥翻身的!好宝玉,你等着,等哥哥去内务府当了差,有什么好处绝不会忘了你!”
宝玉心中虽有不安,但见薛蟠如此欢喜,也不好扫兴,只笑道:“哥哥客气了,都是朋友。成烨帮你也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有什么好谢的?你且小心,这么醉醺醺的模样回去,惹得薛姨妈和宝钗不喜。”
薛蟠经他提醒,回家自先洗漱过了,换了身儿干净衣裳,这才往后院来,进门觑了觑宝钗脸色,凑上来笑嘻嘻道:“好妹妹,今儿用的什么粉?脸色瞧着跟那儿花儿似的。”
宝钗放下手中针线,抬眼啃看了看他,疑心道:“哥哥今儿怎得说起好话来了?不是前几日骂我们母女俩的时候了。”
薛蟠打了自己个嘴巴,笑道:“哥哥那日喝多了,对不住妹妹,妹妹最是宽宏大量的,就饶了哥哥这一回吧。”见宝钗不理她,又凑上去问道:“哟,给哥哥看看,这是绣的什么?哎呀,这花绣的真好,活灵活现的就跟真的一样,妹妹这手艺真的是没的说。”
宝钗道:“哥哥有事直说。母亲被你上次气得病了,才去里间躺着了,你不要吵到母亲。”
“哎哟,病了——可请了大夫?可要紧?”薛蟠见宝钗作势要走,忙道:“哎哎,别走,好妹妹,哥哥这次要做官儿了…”说着把成烨的话如此这般跟宝钗说了一遍,少不得夸大几分,直说地他这就要封王拜相一般,“只是少说要…”他伸出六个指头来,“六千两银子打点。”
宝钗起身便走。
“哎哎!”薛蟠忙追上来,“好妹妹,五千两!五千两成不成?剩下那一千两我自己想法子凑。”
宝钗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家里都到什么境地了,你还镇日只想着从家里弄银子出去花。母亲跟我想着如何给你攒钱娶媳妇,你倒是好,从不为我想想…”
“啊哈,妹妹这是想嫁人要攒嫁妆了。”
宝钗被他气得面色涨红,只道:“你出去!”
薛蟠恼道:“这是我家,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倒不是我的家了?”
“你一个女儿家,要有家也是夫家。这是我的家,同你有什么关系?便是去问母亲,她也没有旁的话!”
宝钗气苦,忍道:“好好好,这是你的家!你自己去筹这五千两银子去!”
两人争执,薛姨妈早听见了,只原本躲着不想被薛蟠歪缠,如今听说得不像话,才抚着胸口出来,道:“好好的,这又是为了什么惹你妹妹生气?你这孽障,早晚气死了我才算完。”
薛蟠怒道:“人家皇孙都说了,只要五千两,给我内务府里谋个官儿。从前我在家给你们骂不务正业,如今要正经找份差事了倒是一点儿也不出力了。”
“了不得!”薛姨妈吓了一跳,忙道:“抄了一回家还不够?你还要往里头搀和?是嫌咱们薛家还有人在,不痛快,要一块死了才尽兴不成?”说着就掏帕子揩泪。
宝钗忙上前扶着,安慰道:“母亲莫哭,您还病着…”
薛姨妈哪里还听得进去,只放声大哭,细数自己命苦。
宝钗也听得落泪,自从床头盒子里取了钥匙出来,丢在地上,看都不看薛蟠,道:“铺子里的钥匙都在这里了。总归是你们家的产业,你要糟践了,也都由得你。”
薛蟠捡起钥匙来,见母亲妹妹都伤心不已,不禁也后悔伤心,也哭道:“我不也是为了咱们家才想讨份差事?你们却又来怪我。”这便取了钥匙去了。
里面薛姨妈越发放了悲声,口口声声只喊,“我的儿。”
宝钗听哥哥说这不是她的家,又闻母亲只唤哥哥,也觉寒心,让丫鬟扶母亲去歇下,自己独坐外间,又拿起那针线,慢慢绣下去。
夏日的夕阳仍炙烤着大地,艳丽的云霞铺满西边的天空。畅春园门左右各立一彩坊,五色锦缯彩墙顶上虬盘葛缠,枝桠交错,恰结成“百日夜宴”字样,藻须长垂下接于地。
永嗔入了园门,迎面便是碧沉沉郁苍苍一大片茂林修竹,园外虽是盛夏流火,园内却觉得水气沁凉。转过竹林,却是满满一湖碧荷,他抬头,遥望见湖心凉亭上,皇帝新题字的牌匾“荷浦熏风”,笔迹清俊。
永嗔来的早了,见宫人正在设宴,便独上凉亭。此处视角绝佳,四方尽在目中,近处满是荷花,再远一点却只是茫茫碧波,带着水汽的凉风拂荷而过,令人心旷神怡。他望见荷花深处,一只煞是好看的船静静泊在碧波中,那船身也不大,可是难得的精致,雕花镂银,雅而不俗,船舱前明黄色的帷幕随风而舞,端的是曼妙无方。
园子里管事儿的太监听说勇郡王已经来了,忙赶过来,见永嗔望着那船,便道:“这是皇上吩咐准备的。说是跟郡王殿下约好了,明早赏荷用的…嗐,奴才这狗脑子,这里的荷花,还是照着郡王殿下当初选的种子来培育的呢!”
“是么?”永嗔漫不经意地答应着,下意识道:“若是在荷塘四周伏下弓、弩手,让目标人物站在船上——倒是万死无一生。”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也骇了一跳,见那太监也是吓得不轻,倒是哈哈一笑,“本王行兵打仗惯了,满脑子都是这些。你们把这荷花种得极好,又雅致,不要让本王坏了这份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