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丽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想起前些日子,裴瑾教她认字的事情来。
他教她认会繁简字,要她把诗经第一篇《关雎》用简体字抄写一遍,一边抄,一边同她讲解:“关雎是毛诗第一篇,过去我上学,第一篇学的就是它,而那个时候,这篇通常被认为是‘后妃之德’。”
就当鱼丽以为他要讲长篇大论的时候,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思,都过时了,说到底,这是一首爱情诗,一个男人要追求一个女人,怎么追求?”
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往下说,“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要取悦她,使她感到快乐,才是追求之道,君子之德。”
她想,她现在明白他说那番话的意思了。

第24章 祝福

鱼丽出了门, 裴瑾独自在家也觉得无趣, 干脆去了流光…楼下的咖啡厅, 然后让崔莹莹把副总叫了下来,开会。
副总到的时候裴瑾已经为她叫好了咖啡:“谢谢裴总。”来流光几年,她已经基本摸清了裴瑾的脾气, 这是一个不怎么爱在下属面前摆谱的老板,不喜欢严肃的会议室, 更喜欢喝喝咖啡聊聊天的轻松模式, 令人如沐春风,她最怕的就是摆威风的老板,非要司机秘书鞍前马后端茶倒水,这才能显出地位似的。
不过,虽然人很好相处, 可不代表好糊弄。
“我看到你给我发的会议总结了。”
流光和新公司即将合并,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楼已经不够, 可能需要另换地址, 而且部门需要重组, 业务要进行整合,千头万绪。
几个高管开了好几轮会议之后商定了几个方案发给裴瑾,由他最终定夺。
“公司名字不用改了,”裴瑾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觉得流光挺好的,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时间早点过,“公司也不用搬, 这家咖啡店我挺喜欢的,正好,12-16楼的租约要到了,让他们这个月搬走,你们自己挑喜欢的楼层搬吧。”
副总一脸懵逼:“…???”这栋办公楼是老板的?这、这得多少钱??老板你那么壕你自己知道吗?
还有,听这话,你该不会是因为这家咖啡店所以买的楼吧?
裴瑾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邮件内容:“其他几个地方,大体上没有问题,有几个细节…”
副总立刻收敛心神,把他提出的意见一一记下。
最后,裴瑾问崔莹莹:“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公司扩大了一轮,事情自然也更多更复杂,裴瑾已经让崔莹莹联系猎头公司,挖两个专业人才过来打理。
这样他就能完全当甩手掌柜了。
至于赔本?赔本就赔本吧,他前两天刚收到自己经理人的报告,黄金在涨,房价在涨,买的股票也在涨,投资的公司利润丰厚,赚钱?那是小事。
花钱才难。
十几年前,他为了花钱买了郊外好大一块地,想着那天有闲心了就去建个园子,谁知道后来忘记了,到现在,价格居然又翻了,也曾大方地投资过好几个行业,十个里九个失败了,可那仅剩的一个如日中天,他赚的比花出去的翻了十几倍。
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呢^_^
这样下去只能到月球去买块地了,不然买个小行星吧。
崔莹莹不知道她的老板已经走神走到外星球去了,尽职尽责地说:“已经在联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就好。”
开完流光的会,董菡又来了,裴瑾看了看时间:“吃午饭前能讲完吗?”
“我尽力吧。”董菡坐下来,老实不客气叫了一杯浓缩咖啡一饮而尽,这才神采奕奕地说,“我有一个新想法,可行性更高。”
裴瑾先是漫不经心听着,后面倒是来了兴趣,他沉吟半晌,倒是没有立刻应下:“我要亲自去看看。”
“你不会失望的。”董菡很有信心。
裴瑾看看时间:“到饭点了,我请你吃饭?”
“不不,我还有一个咨询,不吃了。”董菡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多客气,同样的时间用来和老板吃饭,不如拿去帮助别人,她也相信裴瑾是不会介意的。
裴瑾当然不会说什么,他随意对付一顿,回家打个中觉。
睡觉醒来也不过两点多,春光正明媚,他拿了本书到花园里打发时间,刚看了不到两页,听见了车声。
竟然是鱼丽回来了。
裴瑾吓一跳,还以为时间刷一下过去了,看了看表才发现不过三点一刻。
难道现在高中放学和小学一个时间段了?他正纳罕,就见夏枫小心翼翼送了鱼丽进来,鱼丽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地进屋了。
裴瑾看着夏枫,等他给个解释。
夏枫低声下气地赔礼:“裴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语文课上突然就不舒服了,可能是之前上了体育课,所以…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裴瑾讶异极了,生病不过是托词,鱼丽绝不可能因为上个体育课就不舒服,他还以为是有人欺负她了:“你刚刚说,语文课?”
“对的,她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就很难过的样子,上一节是体育课,我带着她玩了一会儿网球。”夏枫愧疚极了,他看鱼丽一切正常,还以为她的病已经好了,想想也是,病了那么多年,身体肯定不大好。
裴瑾心里已经有了数:“我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我会照顾她的,对了,你们今天上了什么内容,她还能适应吗?”
夏枫回忆了一下,数道:“物理是上了牛顿定律,她好像没听懂,数学也是,化学是实验课,历史讲的是唐代,她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地理是讲了洋流…语文在上《祝福》。”
祝福。
裴瑾什么都明白了。
***
两个小时前,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迎来了原本在上午应该上掉的语文课,学的是鲁迅的《祝福》。
一开始,鱼丽心情还是很好的,体育课上她尝试了新的游戏,这一堂又是语文课,她心想,这我应该能看懂了,于是翻看课本看了起来,哪知一看,刚刚因为运动而热起来的身体顿时冷如冰棍,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浇了个透。
她眼中积起泪水,视线顿时模糊一片,课本上的字再也看不清了。
可那字字句句,戳进心里去。
*
“…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山里去…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
“后来怎么样呢?”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
泪腺不受控制分泌出眼泪,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去擦一擦,手指抠进手心里,掐破了皮肉。
她轻轻眨眼,一滴眼泪吧嗒一下落在了课本上,视野顿时清晰起来,她松开僵硬的手指,面无表情地翻到了下一页。
*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
六百多年前。
“你是我们兄弟用二两银子买来的,再跑打断你的腿。”蒲扇似的手掌一巴掌扇在她脸颊上,她被打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直响。
“破了身就老实了。”刺啦,她仿佛能听见当时裙子被撕破的声音,也听到自己的叫骂声:“你放开我。”
“这小娘们性子够烈,你把她摁住。”
仙药给了她不老的容貌,不死的身体,却没有给她超越常人的能力,她依旧只是个弱质女流,无法反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行。
她骂遍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脏话,到后来哀声请求,再到最后,只剩下痛苦的叫喊,喊到嗓子破音,声音嘶哑。
可并没有让自己的处境有丝毫回转,比普通女人更不幸的是,她连死都做不到。
早知道,殉节就好了,至少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可那个时候,连自我了断都不能,只能日复一日饱受折磨。
被打折的腿很快就会好,她一次又一次尝试逃跑,但总是会被抓回来,次数多了,干脆扒了衣裳栓在床脚,跑?没个遮羞的衣服,能跑到哪里?
遇到男人,不过是再被奸污一次,遇到女人,骂她不知廉耻,失了贞洁,竟然还不以死明志。
那个世道,给不了女人活路。
她闭着眼,任由泪珠划过脸颊,心想,但是,还是她赢了,她杀了他们,她活到了现在,一切都应该过去了。
可为什么这件事还是如此清晰,六百年了都忘不掉?
那捅进心脏里的那一刀,为什么到现在还无法愈合?
***
裴瑾送走了夏枫,走到楼上去找鱼丽,她不在自己的房间,他想了想,转头去休息室,因为经常要看电影电视的缘故,休息室里一直拉着厚厚的窗帘,隔音效果也好,他轻轻推开门,就看到漆黑的房间里蜷缩着一团。
他想了想,没有贸然进去,上了趟街,买了只泰迪熊回来。
吱呀。
鱼丽听到门被推开了,她抬起头来:“我没…”她看到的不是裴瑾,而是一只一米多高的毛茸茸的大熊。
“小娘子,你好呀。”玩具熊的声音稚嫩如婴孩。
鱼丽的心情再糟糕,也不由被他逗笑了:“臭书生,你玩什么把戏?”
“看你不开心,哄哄你啊。”裴瑾从玩具熊后面探出身来,半跪在她面前,捉着熊两只胖乎乎的胳膊,让玩具熊拥抱她,他的力量透过这只熊传达过去,鱼丽觉得自己好似真的被谁紧紧抱在怀里。
裴瑾看到她伸出手抱住了熊,暗暗松了口气,男女授受不亲,他也是没办法,好在这真的有用。
他柔声道:“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
“我以为我早就不会为这件事哭了。”鱼丽把脸埋在泰迪熊柔软的身上,闷闷道,“丢了个大人,我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了。”
裴瑾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快乐就笑,难过就哭,人之常情,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鱼丽沉默半晌,牵了牵嘴角:“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曾经被人抓进山里…过了很多年。”
“这有什么,”裴瑾轻描淡写,“我也在山里过了很多年。”
鱼丽眼眸微黯:“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裴瑾再次打断她,“我同你说,曾有一度,我想出家,可又怕没法剃度惹人疑心,干脆找了个荒废的寺庙住下,那个寺庙,叫兰若寺。”
鱼丽瞪大了眼睛。
裴瑾像是没看到她的眼神,继续道:“一住就是好多年,然后有一天,有个书生上京赶考,路过那里就住下了,夜里,他在那里温习功课,我听着有个地方不对,就想,好歹邻居一场,我就指点他一回,写了答案揉做纸团丢进他窗户里,谁知道他以为我是妖物,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跑了。”
他斜睨鱼丽一眼,支颐笑道,“你猜怎么的,过了好些年,我看到市面上有一本奇书,写一书生夜宿兰若寺,夜间忽见一女,竟然说‘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哗,吓死我了。”
鱼丽不禁问:“你说得,可是真的?你肯定瞒了我,是不是你像刚才这样,用了女声他才会以为是女鬼?”
“唉,你怎的这般聪明,当然…”他语气铿锵,尾音忽转,笑意盈眉,“是我瞎编的。”
鱼丽:“…臭书生,你竟然敢消遣我。”她抄起怀里的泰迪熊往他身上砸,裴瑾哎哟哟叫了一声,像是不敌她,连连求饶:“女侠饶命。”
“看你还敢不敢骗我。”鱼丽打了他几下,总算出了口恶气,又问,“但是,你是怎么学会用不同的声音说话的?”
裴瑾坐直了,理了理衣襟:“走江湖的时候学的,我总不能一直改换身份,所以等过一段时间,我便稍稍改装,有一段时间我时常扮作老人,要比我现在的样子省事很多。”
他的外表看起来太年轻,不是有人芳心暗许,便是有人要给他做媒,他不厌其烦,干脆扮作六十老翁,顿时耳根清净。
有一段时间,他在偏僻乡镇里教书,以束修糊口,日子倒也安乐,过了十几年,便假死脱身。
那次,他教过的学生自发为他披麻戴孝,摔盆哭灵,当时,他正站在人群外看着,可他们谁也不知道。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送别身边的人离开。
想到这里,裴瑾不禁笑道:“我年纪比你大,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可以摆脱这个命运,就只有你来送我了。”
“呸。”鱼丽啐他,“我才不干,我要比你先死,让你送我。”
裴瑾啼笑皆非:“喂,这对我不公平吧?”
“那你想怎么样,和我一块儿死吗?”
“有何不可?咱们做伴了那么久,黄泉路上,为什么不也一起走?”
鱼丽略一思量,痛快地点头:“好啊,既然同生,也该共死,你敢不敢和我击掌为誓?”
裴瑾也不多费唇舌,伸手在她掌上拍了三下:“一言为定。”顿了顿,他强调,“谁反悔谁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
小狗:“…”关我什么事??

第25章 饭局

鱼丽自从去了学校以后, 虽然说想起了不堪的往事, 可向学之心不灭反增, 每天按时做功课不说,还捉着裴瑾给她讲课。
这也罢了,偏偏还欺负他:“我就纳闷了, 一甲头三名,状元能叫状元郎, 不是被公主看上当驸马就是被丞相看上当女婿, 探花也叫探花郎,一向都说非少俊不能担,怎么偏偏你这个榜眼不尴不尬,不上不下?”
裴瑾:“考了第二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还是不错的了,但为什么榜眼总是那么尴尬呢?”鱼丽双手托腮, 犹如二八少女,“想想都替你尴尬。”
裴瑾转移话题:“封逸有没有约你出去?进展如何?”
她矜持地笑一笑:“尚可。”
裴瑾好奇:“都去干了什么?”
“吃饭, 买东西。”鱼丽摊手, “所以我说他肯定是肖臣, 没有别的花样了。”
裴瑾瞥她一眼:“这手段,也就骗骗你。”
“知道你会撩。”鱼丽学会跟夏枫用微信聊天之后用词越来越时髦,“可最近怎么没见你晚上出去过夜呢?”
裴瑾瞥她一眼:“和你有关系吗?那么关心我的事?”
鱼丽扭头:“不说拉倒,我才不关心你,最好我有约会,你孤家寡人,我才能出口恶气。”
裴瑾看着她, 淡淡道:“你会如愿以偿的。”
两天前,他给张立送了一份小礼物,又给了他一个剧本:“真人秀那里人家已经内定了,不要换,不过这个剧本不错。”
那是一个电影剧本,是别具一格的青春电影,故事虽然简单,但感情刻画细腻,原作是在网上极有口碑的作品,导演在业内也极有口碑,唯一的问题在于资金不足。
裴瑾投资了这部电影,为晏岚换取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立有眼光,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就算有钱,也得有运气才行,为此,他不遗余力劝说晏岚,冷静了快一周,晏岚没有接到他一个电话,等来的只有这个剧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瞥了一眼张立手腕上明显是新的名牌手表,淡淡道:“你放心,我会抓住机会的。”
至于裴瑾,裴瑾…她给裴瑾打了一个电话,他接了,她略略一定神,接了就好。
“我去试镜了,导演同意我演女一号。”
“恭喜你。”
“谢谢你这次帮我,机会很难得。”
“是你自己努力,我不过成人之美。”
晏岚心中苦笑,呵,这样动听体贴的话,换一个人,还有没有福气听得到?就怕是给了一点恩情就自觉是主人,动辄呼来喝去…是,她承认,她被这样的风度给宠坏了。
良久,她才道:“那天,我问了不该问的话,对不起。”
裴瑾一听就笑了,晏岚真的是非常聪明,他们的问题是问了那个问题吗?当然不,可她举重若轻,先开口道歉,是个男人,怎么好和她计较?
他轻轻道:“这不是问题。”顿了顿,他先做这个坏人,开口道,“晏岚,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如果我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不,是我,你说的很清楚,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身份。”
“这和身份没有关系,是我贪恋美色,我不该来招惹你。”
如果有旁人听到这番对话,一定会十分诧异,有这样文明分手的情侣?竟然争相认错。
然而当事人知道,并非如此。
“美色。”晏岚轻轻问,“我于你而言,是不是只是美色?”
“我从不奢想灵魂,那太难得了。”
裴瑾有些感慨,肉身的结合为什么要叫露水姻缘?因为短暂,消逝之后,又了无痕迹。
可灵魂不一样,灵魂一旦黏住,要是不撕下一片来,怎么分得开,就算分开了,从今往后也是残破之躯,不再完整。
晏岚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半晌,她笑了,无限心酸:“只有美色。”
“我是庸人俗人,偏爱眠花卧柳。”裴瑾笑道,“何况绝世美色,更不能幸免。”
晏岚苦笑:“你这个时候还要夸我,怎么能让我死心?”
“呵,”裴瑾在那一头笑了起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你看,我是很糟糕的人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我好,其实我比谁都坏,趁早抽身,绝对是好事。”
晏岚笑着说:“听起来是这样。”
“你值得更好的。”他温言道。
晏岚沉默许久,才说:“礼尚往来,这一次,也让我回报你。”停一停,她又补充,“如果你觉得现在不方便,那么以后也可以,这是我欠你的。”
裴瑾想了想,如果就此两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是问道:“酒量好吗?”
晏岚微微笑:“还过得去。”
“那么,过两天我有一个局,你方便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
这是封逸出面邀请他去参加一个饭局,吃饭喝酒都是其次,谈生意才是主要目的,但要是真的想谈,也不会安排在那种地方,估摸着就是想试试他的深浅。
***
吃饭的地点是在一栋老房子里,从外表看起来普通,一走进去富丽堂皇,是一个私人会所。
裴瑾和晏岚一进去,门口等候着的妙龄女子就上前来迎接:“裴先生到了,请往这里走。”她在前面引路。
曲径通幽,一路上能见到修缮整齐的花木,人影憧憧,看不清是谁,裴瑾一看就笑,这家会所的老板是个聪明人。
“裴先生请。”妙龄女子替他开了门。
裴瑾进去一看,便看到封逸坐在长沙发上,正和两个人低头说着话,还有三个美女在一旁作陪,除此之外,还有泡茶的一位旗袍美女。
一看见裴瑾来了,封逸就起来和他招呼,孔倩倩十分自觉地上前来,待看到裴瑾身后跟着的是晏岚时,微微露出些许惊讶,但还是友善地打了一个招呼,都是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最近晏岚势头不错,孔倩倩并不吝啬释放出一些好意。
封逸又给他介绍今天作陪的两个小伙伴:“卢意兴,他和裴先生一样是做互联网的。”
卢意兴笑了笑:“我是不务正业,开发游戏玩玩,裴先生平时打不打游戏?”
裴瑾微笑道:“我家里还有一台雅达利2600。”
“哎呦,同好,我玩游戏的时候已经是任天堂的时代了。”卢意兴的笑容真心了几分。
封逸指了指另一个稳重些的:“姚煦,他是大学老师。”
“真巧,这也是同行。”裴瑾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封逸有意安排叫了两个这样的朋友来作伴。
姚煦有点惊讶:“裴先生也是教师?”
“兼职而已,公司的事不大管的,现在书也不教了。”裴瑾坐下来,示意晏岚坐到自己身边。
晏岚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苦笑,看,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裴瑾。
“裴先生教的是什么?”卢意兴挺感兴趣,“计算机?”
“声纹鉴定。”泡茶的旗袍美女端了杯茶给裴瑾,他含笑道了谢,又说,“前两年的事了,最近只挂了个名头,偶尔去做讲座,很少上课了。”
封逸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他对孔倩倩道,“叫他们上菜吧,裴先生喝什么酒?”
裴瑾还没有回答,卢意兴便抢先道:“请人吃饭,你怎么也得把你舅舅给的几瓶好酒拿出来吧?”
封逸笑着说:“我的小舅舅最不务正业,跑到法国去学什么酿酒,把我外公气了个好歹,可托他的福,我时常能尝到不错的葡萄酒,不知道裴先生平时喝不喝?”
“可以。”
要吃饭,自然要在餐桌边落座,这餐桌也非一般餐馆里的圆桌,而是一张八仙桌,正好够四个男人带四个女伴坐下。
又有两个穿白色旗袍的美女进来布置餐具,有个丝绸旗袍的美女便问:“封少爷今天点什么节目?”
“请裴先生点。”封逸道,“今天他是客人。”
裴瑾便笑:“你们是什么班子?”
“评弹、昆曲和南音都是有的。”
“那就先来一段望明月吧。”裴瑾随口道。
封逸看向姚煦,他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今天这顿饭,原本就是为了试探裴瑾的来历,卢意兴和姚煦是他的发小,姚煦是,家学渊源,虽然低调去当了历史老师,可眼界摆在那里。
卢意兴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算起来是他表弟,一直在国外生活,他也是怀疑,裴瑾这个人从来没有听过,或许是一直生活在国外的缘故。
这一番准备显然是没有落空,裴瑾的姿态很随意,并不像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这样观察下来,恐怕真的是人家之前一直低调,他们才没有在常青市听过这个人,而不是新崛起的暴发户。
封逸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鱼丽,如果门当户对…他也是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已经在催了,只是他一直不想安定下来。
裴瑾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封逸,他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这才是他愿意来赴约的目的,封家家大业大,眼界极高,孔倩倩虽然有些名气,可也甭想嫁入豪门。
可鱼丽…鱼丽吃过那么多苦,又素来有心气,他怎么能让她没名没分呢?
南音的管弦里,菜一个个上来,量不多,贵在精,都是很有些来历的菜,鲜蘑菇炖羊杂与张大千有关,东安子鸡与谭延闿的曲园有不解之缘,还有鸡髓笋、三不粘。
光吃饭没有意思,卢意兴便提议每个人讲一个关于吃饭的段子,讲不出来的要罚酒喝。
轮到姚煦的时候,他说了一个三国时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段子,为了冬天能吃到豆粥和韭菜不择手段。
裴瑾听到这里,不禁想,虽然一直有人说就算是当年的秦始皇也享用不到现在的空调,可实际上在从前,达官贵人从来不缺少享受的办法,没有电视有歌舞,没有空调有冰窖,时代在改变,日子好过的是老百姓。
“裴瑾,轮到你了。”卢意兴指着他,“说不出来就要罚你喝酒,当然,让她替你喝也行。”
裴瑾回过神,笑了笑说:“那我就讲一个老掉牙的段子好了,从前,有个士大夫买了个妾,那个妾说自己是太师府中做包子的,有一天,士大夫就要那个妾室做包子,妾说不会,为什么不会呢,因为她是做包子时专门缕葱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