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上任的魔君叫天煞,他挑战的对手,是十大魔君中排名第三的方无极。三十年前,方无极受了重伤,近年来深居简出,据说伤势始终不曾好转,可就算是这样,能够把无极赶下魔君之位,自己取而代之,这个天煞就绝对不简单。”
殷渺渺聚精会神地听着。
顾大夫淡淡道:“我听说,这个天煞不仅手段狠辣,而且颇有能耐,短短半年就吞并掉了不少势力,而收服人心的关键,就在于狂血丹。”
“那这个天煞和魅姬可有什么关系?”
顾大夫道:“不知,魅姬过去行事虽是亦正亦邪,然而所修确为灵气,说起来与魔修应该没什么联系才对。”魅姬算是个邪修,但只要修炼的是灵气,那么在魔气充足的魔洲很难待下去,与个别魔修有关也就罢了,很难想象她与整个魔修势力有牵扯。
殷渺渺颔首,半晌,又问:“除了狂血丹,魔修之间可传有封灵毒?”
“陌洲谢家的封灵毒吗?”顾大夫摇了摇头,“自从谢家那样以后,水牢里的封灵鱼就不知所踪了。”
“我明白了。”殷渺渺结束了这个话题,问起另一件事来,“我听说,迷心花的事有目了?”
迷心花的事发生后,任无为就告诉她门派会派人查证,而后多年没有消息,直至最近才告诉她有了点线索,让她直接去找孤桐询问。
顾大夫道:“不错,我怀疑迷心花最近又出现了,就在天煞手上。”
“什么?”殷渺渺愣住了。
“仅仅只是怀疑。”顾大夫细细讲明,“我听魔洲来的修士说,天煞手中除了收买人心的狂血丹之外,还有一样神秘的法宝,使用过后,那处的修士会消失得干干净净,且有紫烟缭绕,与门派告知我的迷心花的情况相吻合。”
殷渺渺赞同:“的确非常相似。”顿了顿,又问,“这个天煞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顾大夫轻轻叹息,“魔洲离我们这里太遥远了,有些消息很难传递过来。”
殷渺渺蹙眉不言。
过了会儿,顾大夫放低了声音:“这几十年来,我觉得来西洲的魔修多了不少,看起来像是魔修那边要有大动作了。”
殷渺渺心中一凛。
顾大夫点到为止:“你在此地待得太久了,从后们出去吧,小心行事,莫要给人发觉了。”
“多谢顾大夫。”殷渺渺差不多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戴上了兜帽,低调地从医馆的后门出去了。
她在鬼市里绕了几圈,出手了几件不要的魔器,买了些可有可无的消息,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地面上的一处院子,云潋在等她:“师妹。”
“我没事。”殷渺渺天生心眼多,哪怕任无为说孤桐可信,她还是选择了独自前往,让云潋留守,若是有个万一,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好在孤桐虽然离开门派多年,但并无异心,她好端端地回来了。
云潋摸摸她的头:“辛苦师妹了。”
“不辛苦。”殷渺渺揉了揉脑袋,“就是事情有点出乎我的预料,我得好好梳理一下。”
她简单梳洗了番,坐到桌前罗列已知的事项:一、关于迷心花:
1、异界之花,被疑似十分了解特性的人专门培育过,以适应十四洲的环境;2、种子被夺,一人为水母原型的妖修,一人为元婴的魔修(称之为甲);3、迷心花疑似出现在了新任魔君天煞的手里。
假设天煞手中的真的是迷心花,他和当初那两个人有没有关系,抑或是就是那个元婴的魔修甲?
二、关于魅姬:
1、中洲修士(?),潜伏在谢家多年,疑似得到了封灵鱼,持有封灵毒和狂血丹;2、与某个魔修(称之为乙)有联系;3、蓄意制造中洲五城的矛盾。
魅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搅乱中洲的局势?封灵毒是从谢家得来的,狂血丹又是从哪里而来,是魅姬从天煞手中得来,还是天煞从魅姬手中得来,又或者是有未曾蒙面的另一人?魔修乙是否是魔修甲,又是不是魔君天煞?
殷渺渺在“水母妖修”“魔修甲”“魔修乙”“魅姬”“天煞”这几个名字上圈了几个圈。
她见过水母妖修和魔修甲、魅姬,云潋见过魔修乙,也就是说,要知道他们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最好再去见一见天煞,毕竟元婴期的魔修说少不少,说也并不多啊。
只是魔洲…殷渺渺沉思着,耳畔传来一阵扑棱扑棱的拍翅声,抬头一看,原是送信的青鸟来了:“谁的信?”
云潋解下青鸟吐出的信囊:“孔离。”
作者有话要说: 两百多章了了,赶紧把主线捋一捋。
我猜大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慌,总结肯定会有的。
本卷主剧情,跨越多个地图,不在同一个地图上展开写。
明天见~
第225章 225
殷渺渺从云潋手中接过信, 展开来匆匆阅读。信里大概说了那么两件事:第一、中洲的魔修似乎日渐增多;第二、妖修那边似乎出了点事。
第一个消息来自慕天光。
这些年, 他在中洲没少杀魔修。孔离叙述的口吻充满了惊悚:[…我从小飞英那里听说, 慕天光为了杀一个有名的魔修, 在鼎楼里守了半个月,鼎楼!他可真是豁出去了…佩服佩服!]
风云会的时候, 慕天光对女修的态度有目共睹,现在为了杀魔修, 居然能忍耐住和烟花女子共处一室, 大家除了敬佩他的“正义之心”, 还能说什么?
至于去采-补?不可能的。
他肯定是为了除魔卫道, 忍受着极大的精神折磨!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忍耐之心,他很快从消息灵通的鼎楼里感知到了些许异样——近年来, 似乎有越来越多实力高强的魔修进入了中洲地界,其中有些人听说了他在找魔修的茬,不仅没有避开, 反而放言要他好看。
慕天光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捏的柿子, 当场把散布这个消息的魔修杀了, 言简意赅地昭告旁人:“我人在此,有种就来。”
孔离在信上说:[我写这封信的时候结果还没出来。说实话, 魔修因为修炼的功法缘故, 同阶里道修很吃亏,那个魔修又说是什么魔君手下的得力干将,我真担心慕天光再这么干下去,会被人直接灭了…]
换了一页:[小飞英说, 乔平很担心,很想劝他低调一段时间,可是慕天光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这段时间大伤小伤没少受,性子却是愈发冷硬了,你说他这么和魅姬杠着,是不是…那啥了?]
看到这里,殷渺渺心里大致有了猜测:慕天光之所以去鼎楼,怕是不仅想要探听魔修的消息,也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他得到结果了没有。
她走了会儿神,许久才继续往下看。
第二个关于妖修动向的消息,来源于游百川——
千百年来,妖修的主要活动地有两个。一是中洲南部的地区,那里山川起伏,森林茂密,比起人类,更适宜妖兽生存,诞生过许多厉害的妖修;二是南二洲,不管是夏洲还是汀洲皆多岛屿,毗邻南海,(海洋与云海不同,海洋仍在大陆之上,尽头与云海相连),海中的妖兽时常出没在岛上,兼之万水阁一向待妖修友善,故而许多妖修会前往南洲定居修炼。
风云会后,游百川就启程回南洲,顺带历练,途中救了一只半化形的妖修,对方说,中洲南部的百万山脉里来了个神秘的家伙,对妖兽十分不友好。有个快要化形的大妖得罪了他,被他一口气灭掉了整座山头。
不是夸张的修辞,那只兔子精言辞凿凿地说:“整座山都没了,肯定是元婴以上的修士干的,你们人修里出了个对我们很有敌意的家伙啊!”
孔离表示:[这事是我在秘境里(我想你肯定进去了,第一名嘛)听游百川说的,感觉哪里怪怪的,所以回头我自己查了查,又托他在帮忙留意一下,发现这个消息在妖修里传得很广,现在人修过了南边的朱雀城以后,行动就要特别小心,不然…]
殷渺渺看得暗暗皱眉,魔修蠢蠢欲动,妖修谣言四起,莫非真是动乱之兆?
信件的最后,孔离附上了另一封信件:[这些年,向天涯好像和齐盼兮还有联络,帮她找失踪的小公主,不过一直没找到。前段时间他送了封信给齐盼兮,让齐盼兮转交给我,然后我转交你…我说,我们这是要闹哪样??]
殷渺渺被他的话语逗笑,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可不是么,现在以孔离为中转站,大家的消息流通得格外顺畅。
她和云潋在西洲,偶尔会寄信去紫微城给孔离;孔离身边有飞英,飞英和慕天光、乔平维持通讯,于是知晓了他们那边的消息;孔离本人和游百川成了患难好友,游百川给他递南洲与妖修的动向…再加上向天涯和齐盼兮、齐盼兮和孔离的关联,大家莫名其妙就被联系在了一起。
怪不得人人都说同届风云会里出好友的几率特别好,他们可算是一起“出道”的同年啊!不过,他们这届能把这么多人穿到一张人际网里,在修真界是十分罕见的,修士毕竟多是独来独往之辈。
或许是因为共同经历了中洲五城一案的缘故?
殷渺渺漫不经心地想着,随手拆开了向天涯的信。
给渺儿:
知道你很好奇稻禾庄的事,遂写此信,不废话,先和你说结果,我没查出来是什么鬼东西。
盼兮说是中洲出现了一个巨型妖兽,我仔细查了查,类似的事的确不止一件,在凡间的小国里就出现过一整个镇子消失的事,只不过他们不比五城,对修真界不甚了解,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导致的。
然后我又去和妖修打听了下情况,他们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特性的妖兽出现。不过妖修和我们不一样,有些躲在深山老林里不为人所知,具体怎么样,还得继续查。
另一件事,我前段时间在十方镇碰见了小莹,她一直在追查魅姬的踪迹,可惜没什么结果。慕天光把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他是不是被魅姬睡了?),人一直没出现过,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有什么顾忌。
不过,我特地和小莹打听了一下魅姬在谢家的事。小莹说,魅姬嫁入谢家,应该就是为了得到封灵鱼,而谢家主极有可能是知道这件事的——当年谢夫人来历不明,说是谢家主出去一趟带回来的散修,平日里也从不出现在人前,现在想想,事情很不寻常。
谢家主死了以后,水牢里的封灵鱼全都消失了,现在应该全在魅姬的手里。她握着这么大个杀器,与其说是被慕天光吓到不敢出来,我更觉得她是另有图谋。你一向爱琢磨,说不定能猜出点什么来。
哦,对了,你之前问过我那个玉瓶,我现在想起来了,这种玉石很特别,是魏家独有的矿产,考虑到谢家被灭的事情里有魏家的手笔,魅姬手上会有这东西并不奇怪。
最后,你知道小公主失踪的事吧?齐楚发布了悬赏,这么多年都没个消息,可是前段时间,好像有人在南边看到她了。
正好我打算去南边妖兽多的地方转转,继续查妖兽的事,顺便就打听一下她的下落,要是能把人找回来也算是功德一件。
天高路远,不必挂念,有缘再见,无缘就别想那么多了。
后会有期或无期。
向天涯。
殷渺渺对向天涯真是哭笑不得,这家伙也不知道给她留个通信地址,难不成以后联络全靠有没有缘分?不过再想想,如此确是他的行事作风,留了通信地址就等于有了必须去看看的理由,心有挂念,就会成为困住自己的牢笼。
所以,只有他能给别人写信,别人就不要试图去寻找他的踪迹了,肯在信里交代一下要去南边,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
叫人又爱又恨的家伙。
拿他没办法。
殷渺渺收起了信件,沉吟道:“师哥,去魔洲的话,是不是很危险?”
云潋点点头:“以你我现在的修为,十分危险。”
殷渺渺叹了口气:“说得是,这事急不来。”顿了顿,很快道,“那我们去趟陌洲吧。”
云潋对她所有的安排都无意义:“好。”
“没想到还会有去陌洲的一天。”她想起被埋藏在臂钏深处的门梭,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到那个时候了。
她的心情徒然沉重起来。
***
中洲。
月色如霜,给青瓦屋檐渡上了一层漠漠的冷光,借着幽微的光线,慕天光轻轻抚摸着雪际剑的剑身,光亮的剑刃反射出皎洁的月光,片片白雪凭空飘落,萦绕于剑身之上,寒气森森。
五年了,他对剑道的领悟更上了一层楼,然而,却不仅仅是因为秘境中与白猿的交战,那只是让他彻底领悟了《易水剑》的真意,而非体悟为己用。
没有真正感知过的,永远都是隔了一层的。
领悟和体悟,一字之别,差之千里。
他从前以为,《易水剑》属冰寒,故而为冰,可现在明白,水是冰的来源,不懂得“水”,如何能真正掌握“冰”呢?
而水是怎么样的呢?
水不比冰那么冷,水是温柔的无形的。他以前不懂,心冷如冰,如今渐渐化冻,也就明白了柔情为何物,领悟到了“水”的真谛。
这些,都是她带给他的。
他垂下眼眸,唇角才微微上翘,突然又被压了回去,声音淡漠:“出去。”
“仙师。”身裹薄纱的妙龄女子端着托盘上前,嗓音甜美,“这是贱妾所做的雪霞羹,灵力充沛,滋补经脉,请仙师多少用些吧。”
慕天光看着她,面前的女子所穿的衣衫几乎是透明的,在亮堂的烛火下,纤细的腰肢与丰腴的胸乳一览无余。
她身上有很甜的香气,绿鬓如云,粉颊绯绯,抬眸咬唇间眼波流动,风情无限。
若是说皮囊,她应该算很美了吧。
可他只是初见时有些不适,到了如今,心中再也没有半分波澜。
“出去。”他冷冷道,“不然杀了你。”
女子感受到了可怖的压力,灵魂蜷缩在身躯内打着寒颤,端着托盘的手臂微微颤动起来,再也托不住,直接将汤羹打翻在地。
“仙师,仙师饶命…”她是鼎楼里的头牌姑娘,也曾见过不少气势惊人的修士,可是从未碰到过这般可怕的,慌忙跪下求饶。
慕天光手腕一翻,收回了雪际剑,淡淡道:“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是是。”女主如蒙大赦,半跪着退了出去。
慕天光没有过多在意,遥望着月色,心想,用五年去想一个答案,应该够清楚了吧。
她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太挂念4号,他还会和渺渺见面的,到时候就是正牌男朋友啦~~不过,这卷过渡卷,大家就看看师哥吧-0-
下章…会出现一个故人,差不多是时候了,明天见~
第226章 226
一个月后, 殷渺渺和云潋登上了去陌洲的飞舟。
失去了首次坐飞舟的新鲜感以后, 日子就变得无趣了起来, 多半在屋中打坐、阅读以及练习施展法术。考虑到这些年一直在追查魔修的踪迹, 鲜少有安逸的时光,殷渺渺就借此机会, 深入研究了一番秘境里得到的幻术,学习得腻了, 就拿出在西洲买的游记传说消遣。
她的安排与过去无甚两样, 可是云潋感觉得到异常:“师妹不开心?”
“没有啊。”殷渺渺正在练习一个自己刚刚研究出来的新法术, 但因为心不在焉, 失败了好几次。
云潋加重了语气:“师妹。”
殷渺渺沉默了。
“师妹就是不开心了。”他说,“为什么?”
“因为…”她闭了闭眼睛, “我知道来不及了。”
在柳洲时,她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只是刻意不去想, 可是向天涯的一封信给了她去陌洲的理由, 她以此为借口, 登上了这艘飞舟。今天是上飞舟的第七天,那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而离到陌洲至少要三个月, 不管怎么样都来不及了。
她有意拖延着时间,希望自己不要被情感操控,做出不理智无意义的事情来。然而,今时今日她确定不会有相见之期, 心里却更难以释怀。
是的,她后悔了。
“其实我可以早点去,半年前我就感觉到了。”她抛了书卷,捂住面颊,“可是我没有,我觉得不要去更好,所以当做什么都没感觉到…”
云潋听明白了:“他要死了。”顿了会儿,安慰说,“尘缘将断,这是好事,我和师父都不希望师妹太过记挂凡间之事。”
“我知道。”
幻境里,她和瑶桃、君长风说过斩尘缘,对于修士来说,在凡间的父母亲人一旦死去,那么牵绊他们的尘缘就真的断了。
断尘缘,就好比给风筝断了线,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俗世所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逍遥自在,在修行之路上一往无前。
这分明是好事。
她知道。
可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死了,自己却因种种顾忌,始终不能再见一面,心中又无端升起自责与悔恨来。
“我是可以去见他的,虽然有点远,可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特地想办法得到了门梭,得到了这个再见一面的机会。
云潋道:“师妹知道见他无意,所以才不去的。”
“知道归知道,后悔归后悔。”殷渺渺苦笑起来,她是个理智的人,所以半年前做出了不去相见的决定,可是时日推进,情感敌不过理智,现在的她一想到错过的是永生永世,眼眶就忍不住酸胀起来。
她仰起头,似乎聚精会神地看着天花板上绘制的壁画:“永远永远,我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他了。”
为什么要拘泥于断尘缘之说,而不是去好好和他告别呢?她应该守在他的床边,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听他说说这几十年来的分别,问问他是不是还有未了的心愿,或许她可以帮他达成。
这样才叫做告别。
只有陪伴在他身边,静静地与他走完那段路程,履行他的遗愿,她心里才会真正放下这段往事,再无遗憾。
但是,她没有。
他一定会死在她在飞舟上的日子里,而她赶不及了。
云潋说:“未必要相见,师妹惦记着他,他也想着师妹,便无甚分别。”
殷渺渺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云潋想了想,微笑道:“不然,师妹睡觉吧。”
“我睡不着。”她说。
“可是梦中许是能见到。”云潋道,“师妹当初不是梦见莲生了吗?”
殷渺渺怔住了,不错,她在海心火山时,有一天莫名其妙睡着了,梦里听见莲生给她唱《客途秋恨》,字字句句,仿若尽是遗言。
“那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云潋道:“师妹说错了,修士感应天地,梦便能通鬼神。”
静默片刻,她道:“也好,试试又何妨。”
她睡下了。
初识念头杂乱,可是渐渐的,尘嚣远遁,入梦幽境。
没有人知道,卓煜幼年时,是个很喜欢听传说故事的孩子。
照顾他长大的老太监虽然不识字,却有满肚子的传说典故。每逢夏夜时分,蝉鸣聒噪,星子点点,冷宫里无冰可用,热如蒸笼。老太监就一边给他打着扇子,一边给他讲故事:“殿下,今儿要讲的,是个关于治水的故事…”
后来,卓煜回忆起这件事,方才明白老太监的用意:哪怕是身在冷宫,他也希望自己这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能懂得为万民苍生计,而不要做个不知民间疾苦的混账王爷。
可惜那个时候他太小,不懂其中深意,反而对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更有兴趣,其中,就包括了瑶姬。
“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为灵芝,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昔年宋玉与楚襄王游于云梦台,便说起先王曾与巫山神女有过一夜之缘。
是的,老太监说“一夜之缘”,年幼的他不解其意,而后启蒙懂了事,方才知晓何谓“巫山云雨”,这词儿本来就是这么来的。
可惜那个时候,老太监早已感上风寒去世了,自然也不会知道,很多年以后,他也遇见了神女。
如今,距离她离去,已经足足过了七十多年,可眼花耳聋的他想起当夜的事来,一切清晰如昨日,他甚至还记得她从草丛里迈出腿来,露出一双云头履,履头是朵颤巍巍的莲花,随着她的步子微微颤动,栩栩如生。
那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时日,被郑家的人追杀,险些死在外头。
是她救了他,一路护送他离开,是她帮他夺回了皇位,是她…杀了归尘子和妖蝶,保下了他的江山社稷。
所以,他不吝于与她共享这万里江山。
这对凡人来说或许很了不得,可是在女仙眼里算得了什么呢?怕是她已经看过东海三次变成桑田。
她嫁给了他,与他有了一段夫妻之缘,然后,永永远远地离开了。
七十多年了。
他老了。
眼睛已经看不清别人的样子,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耳朵几乎已经全聋了,听不到别人说的话;嘴巴里的牙齿掉光了,只能吞咽熬得烂烂的米粥。
他是个凡人,他会老,也会死。
而死去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
他很早就醒了过来,精神格外得好,吃了大半碗的米粥,喜得伺候的太监连连说着好话。
没过多久,下了朝的孙子过来请安:“见过皇祖父。”
十多年前,他在夜里梦见了她,她问他,你这么老了,怎么还不享清福?醒过来的时候,梦里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他便想,好罢,许是你特地托梦来嘱,我听从便是了。
过了三个月,他下诏退位,让位于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可惜他这个儿子年纪也大了,政务辛劳,不过五年便去世了,他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直至今日,他膝下尚且活着的孩子便只剩下两三个。
好在老天尚有怜悯,他终于到了离开的这一天。
“起来吧。”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孙辈,这个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现在已经长成了稳重的帝王,遂欣慰道,“你做得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年轻的皇帝很孝顺:“朕还想皇祖父多教几年,皇祖父可不要嫌弃孙儿。”
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笑:“连你的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世间的人,又有谁比我更有福气?”
皇帝似有所感,面色微变:“皇祖父。”
“我要死了。”他说,“把大家都叫过来,我想再见他们一面。”
“…是。”皇帝低下头,声音已有哽咽。
不久,在京城里的所有子孙都到了,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他这一生,长大成人的儿女共有三十多个,十九个儿子,十五个公主,他们又替他生了许许多多的孙辈,年长的已成家立业,第四代已在襁褓,年幼的才牙牙学语,天真可爱。
“都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
“父皇!”
“皇祖父!”
他们抬起面孔,无论真情假意,皆是眼眶微红,涕泪难忍。
他坐在椅子上,一个个慢慢看过去,想要记住他们的脸:“很好、很好,都是好孩子。”
儿孙绕膝,盛世太平,他这一生,总算对天下、对自己有了个交代。
“皇祖父。”皇帝勉强叫了声,“御医来了…”
他摆了摆手:“是时候了,不必如此,人皆有一死,我毕竟…”顿了顿,苦笑道,“我毕竟只是个凡人。”
能活过百岁,已是她昔年的馈赠。
“我如她所言,无病无痛,活到寿终。”随着死亡将近,那些轰轰烈烈的事反而记不大清了,唯有昔年和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逐一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