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场景。”何观主道, “我听闻在沙漠中的旅人在濒死之际, 会看到极其奇异的景象, 实则都是幻象,那时的我奄奄一息,分不清是幻象是真实,兴许是黄粱一梦也未可知,故而不敢在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殷渺渺托着腮,眸光微沉:“后来发生了什么?”
“贫道不知。”何观主道,“等贫道醒来,雪已经停了,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
殷渺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何观主,你或许是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个聪明人…十年前在坎儿镇请了玄灵观做法事的那户人家可还在?我若是命人寻访,询问他们十年前可曾有个道士抱着一个孩童前来,他们是否会替你隐瞒?”
何观主僵住了。
“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我。”殷渺渺道,“你不怕死,玄灵观上下那么多人都不怕死吗?”
何观主闭了闭眼睛,屈膝下跪,伏身在地:“娘娘圣明,贫道欺君罔上,罪无可恕,但请娘娘开恩,勿要牵连玄灵观上下——他们并不知情。”
这回,不等殷渺渺发怒,他就自己招了:“贫道之所以多加试探,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我那徒儿身世奇特,不敢轻易托出,还望娘娘明鉴。”
“飞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殷渺渺十分笃定。
何观主道:“是,瞒不过娘娘的法眼。”
他补充了后半段的故事:两人斗了片刻,那女子不敌,被男人重伤,危急关头,她好像发现了那道裂缝,突然将怀中的孩童抛到了雪地里,随后拼尽全力去阻拦男子,最后不幸被杀。
就当那个男人想要抓那孩童时,裂缝消失了,男人也好,裂缝那头的景象也好,全都不见,就好比是蜃梦一般。
只有在雪地里的孩童,证明刚才他看见的不是幻觉。
“贫道收养了那孩童,就是我徒儿飞英。”何观主道,“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求那日的真相,只是毫无线索。之前听闻了国师一事,我便带着他上京拜访,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刚到京城,就碰见了郑家逼宫造反,殷渺渺手刃归尘子。
“娘娘与国师的斗法,颇似那天我所见到的场景,兼之民间总有传闻,说娘娘是下凡的女仙,我就有了一个猜想。”何观主不敢抬头,“我命门下弟子注意妖蝶,一是不想它危害民众,二却是想见娘娘一面…贫道不自量力,请娘娘降罪。”
恕罪恕罪,到现在就成降罪了。殷渺渺腹诽着,道:“此罪难免,我会替你记着,在此之前,你还知道什么,如实说来。”
“是。”何观主老实多了,“贫道翻阅过许多典籍,除却海上五山外,亦有奇山怪水藏仙境之说。贫道猜想,或许坎儿镇附近就有一处通往仙境的入口,那妖蝶正是为此而来。”
非常大胆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想。
人想成仙,妖当然也想成仙,古往今来,寻访仙境的人从来不在少数。何观主有幸对那个世界惊鸿一瞥,更是执念深重。
只是…殷渺渺不由想起了花朝节听过的《寻仙记》,狐狸说:“天台四万八千丈,步步垒的是白骨。如此艰途,问什么蓬莱何处?”
哪有什么仙境,这登仙之路,不知要踩着多少尸骨。
“你想去那里,是吗?”殷渺渺问。
何观主苦涩道:“娘娘从瑶池来,不懂凡人之苦。”
不懂?殷渺渺深深叹息:“何观主,凡人之苦是什么?生老病死。你以为那里没有吗?你仔细想想你见到的事,有人相争,就必然有矛盾,有人会死,那么就没有长生。”
“那也好过凡人!”何观主语气激动,“请娘娘成全!”
殷渺渺摇了摇头:“我不能成全你什么,也不阻止你什么,你回去吧。”
何观主沉默了,半晌,重重磕了个头:“我明白了,多谢娘娘。”说罢,起身退到屋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殷渺渺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她觉得他什么都不明白,但是…明白一定是好事吗?听完何问道的故事,她对界门更了解,但心情也变糟糕了。
如果界门是随机打开,不是人为干预,那么,她这一次走不走呢?走,那就是不告而别,她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做的事;不走,一等要等多少年?
再怎么心烦意乱,殷渺渺还是启程去了坎儿镇。
坎儿镇地如其名,所在的地方是地势低平的洼地,三面是绵延起伏的山林,易攻难守,相当麻烦。更让殷渺渺头疼的是,她擅长用火系法术,很有可能在与魅蝶的斗法中点着山林,届时山火一烧,镇上的村民十有八九要倒霉。
可她要是太束手束脚,又没有把握一定能干掉魅蝶,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家就一起GG吧。
不得已,她只能临时再翻笔记,看看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她还真找到了(感谢好学的自己)!
那是一个初级的防御阵,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埋下阵石后激活就行,防御力一般,胜在简便,防山火是绰绰有余。
唯一麻烦的是,要激活这个防御阵,必须有人在中间的阵眼输入灵力。
殷渺渺那时肯定分身乏术,可能够使用灵力的人…恰好来了一个。
“参见皇后娘娘。”飞英和一群道士们上了门。
殷渺渺问:“你们来做什么?”
“除魔卫道乃我道门职责所在,虽人微力薄,亦欲效犬马之劳。”答话的是领头的中年道士。
“你们观主呢?”
“我师父去林子里盯着妖蝶了。”飞英和她相处过,知晓她平易近人,就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殷渺渺道:“有啊。我与魅蝶相斗时,必有异象,请几位道长在坎儿镇安抚民众,勿出骚乱。”
中年道士躬身一拜:“谨遵圣命。”
“飞英的话,我还有别的事让他做。”殷渺渺道,“他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
三日后。
魅蝶消化了最后一个偷来的婴孩,不怎么满意得在树洞里睁开了眼睛。
凡人界就是这个不好,与修真界的凡间相比,哪怕是最纯净的婴孩,血肉里也没有多少灵气,更别说修士体内充沛的灵力了。之前新口器还没有长好时还能勉强吃吃,现在伤势痊愈,它就再也不想吃凡人了。
真是烦都烦死了。都魅蝶扇了扇翅膀,心情十分暴躁。
要它说,这凡人界就两个人是顿美餐,一是那人间帝皇,人皇都有天道赐予的龙气,对修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处,是大补之物,另一个就是那不知因何落入此地的女修,筑基期的修士对现在的它来说正好,吃了修为能增涨一大截。
摆在眼前的大餐不去吃,躲在这里苦哈哈地啃婴儿,魅蝶越想越憋屈,恨不得一口气冲到凡人的镇子上把那些不好吃的家伙抓到天上活活摔死——凡人也就这么点价值了。
不过,它再不满,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林子里转悠。
界门马上就要开了。
归尘子进入秘境时它就察觉到不对劲,可那会儿它被强行定下契约,巴不得他死了好重获自由,就没有出言提醒。
幸好门上“一年为期,勿堕红尘”的警示它记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就要一年了,是该回去了。
修真界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它只要忍过这段时间就能大饱口福了。魅蝶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忍不住发出了“咯咯”的娇笑。
“想什么那么开心啊?小蝴蝶。”
冷不丁的,魅蝶听见了最讨厌的声音,它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女人!该死的,她差点烧没了它的翅膀!
“是你!是你!”它发出尖利的啸声。
殷渺渺踩着柔软的枯叶走到它面前,仔细打量着阔别许久的魅蝶。它翅膀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边缘还有些残破焦黑的痕迹,提醒着她们那一日的苦战。
魅蝶娇媚的脸庞微微扭曲,嘴巴一张,长长的口器伸了出来:“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确定真的要和我打吗?”殷渺渺手腕一伸,火焰缠绕在她的指尖,“界门马上就要开了。”
是啊,界门马上就要开了,它很快就能回到修真界,在这里和这个女修大打出手,万一错过了界门开启怎么办?魅蝶的脑子转得飞快:“你也是为了界门而来?”
“是啊,我要谢谢你替我带了路。”殷渺渺半真半假道,“不过我从归尘子手上救了你,就算是扯平了。既然无仇无怨,为什么要以死相拼?”
魅蝶扇了扇翅膀,明眸中露出警惕——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第22章 022
魅蝶在半空中旋身飞了一圈, 狡诈道:“我可不信, 那个时候你可是拼了命要杀我。”
“你想杀我, 我当然要杀你。”殷渺渺气定神闲,“不如这样, 有什么恩怨, 我们到了那边再解决,如何?”
魅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 亲亲热热道:“好呀。我和姐姐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 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姐姐是为什么到的这凡人界?”
殷渺渺飞快思索起来。她记得魅蝶说过,归尘子是误入什么秘境才穿过了界门,那么, 界门到底是和游戏里的传送石一样,一对一定点传送, 还是完全随机?魅蝶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它是在提防什么?
还有,一界只有一门吗?她是从哪个界门过来的,如果走错了, 会不会到达另一个世界而非自己原本的地方?三千世界是虚指还是真实?
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试炼罢了。”
魅蝶应了一声, 眼波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人一蝶相隔着一段距离, 彼此防备着, 等待着。
殷渺渺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魅蝶, 它好像并不担心界门不出现,大大的眼眸左顾右盼,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让殷渺渺非常不安,可沉住气,没有贸然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何时起,风发生了变化。
说不清那是怎么样的改变,只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空气变得异样,风的方向开始偏移,树叶回旋在半空,要落下时又被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托起,重新飘散开来。
殷渺渺瞥了魅蝶一眼,它煽动翅膀的频率明显增加,看起来在为离开做准备。
界门要出现了…吗?
——出现了!
一眨眼的功夫,空中就出现了明亮的一团气旋。它很像在气象图上看到的台风,是一团云雾状的漩涡,正中的眼是空的,但是很快,雾眼开始变深,另一个世界的场景渐渐出现,它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光晕里,隐隐约约,难以分辨。
殷渺渺惊骇非常,这样的场景若不是在修仙的世界里看到,谁不以为是虫洞?界门是这个样子的吗?怎么和何问道说的不一样,难道形态是随机的?
同一时间,魅蝶动了,它扑扇着翅膀,急速向那洞口飞去。殷渺渺暗叫糟糕,她原本打算在魅蝶动的刹那偷袭,这一惊诧,竟然把大好的机会错失了。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在殷渺渺想要动手补救的时候,魅蝶却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蝶翅蹁跹,停住回首望了殷渺渺一眼。
殷渺渺心中一惊,没想到魅蝶如此心机,摆明了早有防备,要是她刚才贸然出手,恐怕已经被它完美闪避…她暗叫好险,演技瞬间上线:“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魅蝶歪了歪头。殷渺渺没有偷袭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它的预料,难道这女修真的以回去为先?它再聪明,也只是灵智初开的妖兽,一次试探后就没有再想太多,双翅扑动,一心往目标扑去。
机不可失,殷渺渺在它放松警惕的刹那出了手。
火龙携裹着狂风而去,纵然魅蝶察觉到不对劲闪避得快,也被火苗燎到了翅膀:“你!”
它已经冲到了洞口,又愤怒地折返,翅膀快速扇动着,将附着在上的火苗甩开。火苗落到了周围的树木上,迅速开始燃烧。
殷渺渺没有时间去收回火焰,因为同时被魅蝶散落的还有它翅膀上晶莹的粉末,地上的草木一被沾染就迅速发黄干枯,没一会儿就成了烟尘。
为了对付这种剧毒的鳞粉,殷渺渺默念咒诀,调动灵力环绕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周围的林木全遭了秧,不是被筑基期修士的火焰点着,就是被魅蝶的粉末腐化,以两人的对站点为中心,树林飞快被摧毁着。
五里之遥的坎儿镇,居民已经发现了东边被映红的天空。
“是山神发怒了吗?”愚昧的百姓惊慌失措,纷纷跑到街头。
早有准备的禁军与玄灵观的道士守在各个路口,不断安抚着民众。镇子中央,飞英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灵石,山火一烧到附近,他就会启动阵盘——皇后娘娘说,这只有他能做到。
他不是凡人。
即便生长在道观,耳濡目染的都是神仙妖怪之事,但飞英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亲眼见到这些。
真是、真是不可思议…他瞪大了眼睛,牢牢盯着东边的火光。
这个时候,魅蝶已经出离愤怒了。它故技重施,分出幻影试图迷惑,可是今非昔比,殷渺渺气定神闲,它却心系界门,焦躁不安,没过多久就被发觉了破绽。
被破掉了幻影,它的心情就更加糟糕,出手也就越没有章法,在被被火龙阻拦前行的道路后,它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你撒谎!卑鄙!”
殷渺渺激怒它:“是你太蠢,畜生就是畜生。”
“我走不了,你也别想走!”魅蝶恶狠狠道,“我留在这里一日,就非要吃掉那个皇帝不可!我还要把这凡人界所有的凡人都杀死!”
殷渺渺脸色沉了下去:“你活不到那一天。”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无论是操纵红线进行捆绑拦截,还是使用其他步法闪避攻击,她都愈发得心应手。最重要的是卓煜与她双修,使她积攒了大量灵气,与逼宫那日的捉襟见肘不可同日而语。
接连不断的攻击扰乱了魅蝶的步调,它本是以幻术为主的妖兽,如今施展不开,又分神注意界门的动向,很快被殷渺渺烧着了一面翅膀。
燃烧的翅膀使得魅蝶失去了平衡,它一咬牙,干脆断尾求生,纵身一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殷渺渺迟疑了一瞬,还是紧追了上去。
云雾中心的景象清晰了起来,那一头连接的似乎是一个石室,在正中央,有一点白色的光晕漂浮着,她先前所见的白光就是由它发出。
那是什么东西?殷渺渺来不及细想,调动所有的灵气,掐诀使得红线飞快往魅蝶身上裹去。
通道狭窄,魅蝶避无可避,终于被她捉住。
火焰开始灼烧她的脸庞,它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我和你同归于尽!”说着,嘴巴一张,柔软的口器暴涨数丈,急急刺向通道另一头的白色光芒,卷过住光源往回收。
有什么在殷渺渺脑海中一闪而过。一把火焰凝聚成的短刀在她手心中出现,她猛地挥下,口器被无情斩断,魅蝶发出了不甘的尖叫,然而,结束了,它在烈焰中化为了灰烬。
殷渺渺松了口气,同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下坠的白光。
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它。
霎时间,云雾漩涡开始不断收缩,中心的眼开始变小,另一头的场景飞速后退,毫无疑问,界门马上就要消失了。
殷渺渺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想要纵身进入,又踟蹰不前——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还要等多久,她必须离开这里,她早就做出了决定。
可是…不告而别的话,卓煜会怎么想呢?他还在等她一个答案,就这么走了,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受伤了、失踪了?她不能那么不负责任,就算要走,也该把话说清楚,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免他挂念,免他忧心。
她开始后悔离开前没有说分明,但那时的她实在说不出口,只想着等把魅蝶的事解决了再说更安心,一拖再拖,就成了这样。
她的内心天人交战,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就在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大声道:“皇后娘娘,请您成全!求您成全!”
是何问道。殷渺渺差点忘了他:“你来干什么?”
“求求您。”何问道的衣袍头发都被火燎焦,形容狼狈,可眼神坚定,“求您点化。”
殷渺渺望了一眼逐渐收缩的界门:“你想去那里?”
“是,求您。”他在地上拜倒,涕泪横流,“我这辈子都在等这一天。”
云涛烟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天仙…古往今来,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凡夫俗子,人人都向往那个世界。
千难万阻又如何?
谁不知蓬莱无路海无边!谁不知昆仑难攀有千险!
我心向往之,朝若闻道,夕可死矣!
求仙!求仙!
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这是凡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的梦。
何问道是一个,曾经的她,或许也是一个。
殷渺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禁想,那就如他所愿吧。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后悔吗?”
“是,绝不后悔。”他重重叩头。
殷渺渺伸出手,令红线卷住他的腰,往界门里一甩。
何问道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抛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面庞涨红,呼吸急促——他看见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仙境,那是梦寐以求的仙境!
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偿所愿…含着热泪,何问道进入了那个世界。
“区区凡人,也敢擅闯本座洞府?”
谁的声音?是仙人的点化吗?
何问道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嘭”一声,炸成了一朵血花。
第23章 023
天星宫外。
“李嫔娘娘, 您回去吧。”卓煜跟前的大太监王公公道, “陛下不会见你的。”
李嫔是个长相艳丽却心思简单的人,因着这份娇憨,哪怕比不得婉贵人盛宠, 亦能有几分宠爱:“你胡说,陛下怎么会不肯见我?”
还能为什么?王公公心道,还不是皇后娘娘不在宫里, 陛下神思不属,哪能想得起别人。腹诽归腹诽, 他还是客客气气道:“陛下政务繁忙, 脱不开身。”
李嫔再没脑子也不会信这场面话。宫里头,有宠爱的什么时候都有空,没宠爱的,一辈子都没有空, 但她焉能左右帝王的心思, 只能道:“那记得把点心呈给陛下。”
“一定, 一定。”王公公笑容满面地送走了李嫔。
一回屋, 他就把李嫔送来的点心盒掀开,拈了块红豆糕吃,旁边侍奉的小太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干爹, 这可是李嫔娘娘送来的…”
没有陛下发话就吃了,不太好吧?
“你懂个屁。”点心太腻, 王公公嫌弃地皱了皱眉, 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陛下现在啊,是决计不会想吃这玩意儿的。”
害了相思病的人,别说吃点心了,能好好吃饭就阿弥陀佛了。
真是造化弄人,他从陛下八岁时跟着,到现在十几年了,本以为是个不耽于情爱的君主,没想到只是凡花不入眼,一遇上仙葩,魂都给丢了。
只是这仙女…历来哪有留得住的?王公公叹了口气,琢磨起该怎么说服陛下用膳来。
他花了小半个时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劝得卓煜动了两筷子,眼看是再也强求不得了,只好道:“陛下可要沐浴?”
“嗯。”天气渐热,卓煜每天都要沐浴一番才能睡着。
天星宫的浴池是由白玉砌成,引了山上的温泉水下来,一年四季都极其舒适。伺候的宫婢中有一个丰腴艳丽,颇有杨妃之姿,曾得过宠幸,乃是宫婢中的头一人。
见皇帝心烦,她便有意上前伺候:“陛下…”
可惜柔媚的嗓音和丰腴的身姿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卓煜就皱了皱眉,挥手道:“退下吧。”
肖似杨妃的宫婢颇为不甘,还想再努力一下,其他三个宫婢见状,齐齐道了声“是”,直接就把人一块儿拽走了。
一人独秀,不如同归于尽。
人走后,殿内安静了下来。卓煜疲惫地叹了口气,热水放松了他的筋肉,不能舒缓他高悬的心。殷渺渺走的这大半个月以来,他总有一种错觉,好像禁军会随时传消息来说“皇后娘娘不见了”。
明明没有任何征兆证明她会那么做,他却始终无法放下心来,直觉告诉他,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总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尘埃落定,也好过日日煎熬。
卓煜想着,低低苦笑了一声。
“谁惹你生气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渺渺?”
“是我。”她眉宇间有些倦意,但形容熠熠,哪像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我回来了。”
卓煜转过身,双臂紧紧拥住她,温热而湿润的身躯紧紧贴在了一起。
殷渺渺把头靠在他肩上:“你的禁军被我丢在离州了。”
卓煜失笑:“不要紧,你回来就好。”
“我很想念你。”她呼出口气,眼角微湿,“有些事想和你说,我早就应该和你说了,幸好还来得及。”
真到了这一刻,卓煜突然畏惧,想也不想道:“什么事都不急在一时。”顿了顿,轻轻道,“回来就好了。”
殷渺渺明白了。
他又道:“那妖蝶…”
“死了。”她唇角弯起,“烧成了灰,不会再伤人了。”
卓煜如释重负:“那就好,你可曾受伤?”
她纤细的手指缠绕住衣带:“你可以来检查一下。”
红蕊翻细浪,一池春水皱。
原本还在外头感慨不知道哪个好命的宫婢被幸了的王公公,看到殷渺渺出来时,惊得差点蹦起来:“皇后娘娘!”
“吓到你了。”殷渺渺披了件卓煜的衣衫,算是达成了穿男友衣服的成就,“让甜儿给我拿两件衣服来,我今天不回去了——可以吗?陛下。”
卓煜握着她的手:“求之不得。”
两人在天星宫的寝殿里宿下,一时都睡不着。殷渺渺翻了两个身:“我和你说一说发生的事吧。”
她很少在欢爱后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卓煜半是讶异半是欣喜:“好,你说。”
但殷渺渺讲的不是一个好故事,卓煜怎么都想不到何问道会是这样的下场,大受震荡:“怎么可能?!”同为帝王,他对寻访仙山和不死药的兴趣寥寥,可怎么都不会想到,仙人对于凡人的态度竟然如此残酷。
怎么会是这样呢?仙人应该最多是无情,要拆散相爱的天女与凡人罢了。就算不予长生药,就算不能点化得道,也不该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抹去凡人的性命。
殷渺渺好似被唤醒了一丝记忆,轻轻道:“在修士眼中,凡人如蝼蚁。归尘子不就是这样吗?他只不过是不够强罢了。”
那个洞府的主人比她强很多很多,可她拿了东西,安然无恙,何问道不过是误入,就被挫骨扬灰。
在修士眼中,凡人究竟算什么呢?
卓煜久久没有说话。
殷渺渺迷惘地看着明黄色的帐子顶,九爪金龙在云雾间驰骋:“卓煜,我在修真界,就好比只是在凡间的一个普通百姓,在我之上,还有许许多多强大的人。”
卓煜喉头微涩,心口弥漫上哀意。
“何问道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量,非常非常强大,只要他愿意,我就已经死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柳絮。
对方的实力印证了她的担忧,凡人界的梦纵然美好,但如琉璃易碎。幸好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