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知闻言,那原本轻抿的唇角却反而勾起,原本就向上跳的凤眼微微眯起时,那张漂亮的脸上除却妩媚,更是多了一些让人望而却步的阴郁,一改往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他淡淡道:“急什么,赶本官么?”
“回大人的话,奴婢不敢,只是大人在这实在是不合……”
“还没嫁呢,”君长知微微提高声音,“哪来的规矩?本官便是不信了,这宫里头的规矩,还能有人比本官更清楚?”
那宫女闻言一惊,身子往下伏了伏,几乎是狼狈地退了下去。
内室里很快就只剩下白术和君长知二人。
白术低着头,感觉到那原本站在床边的身影往这边靠了靠,她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迫自己没往后退缩,同时她听见君长知在她头顶淡淡道:“醒了?”
真是个好问题…………………………不醒你当老子梦游呢?
白术不说话,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会儿她正处于“没话跟你说”的沉默拒绝状态,然而君长知该不要脸的时候,也是挺不要脸的——一撩衣服下摆,便在之前天德帝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那股白术熟悉的檀香味儿钻入鼻中,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紧接着,便听见君长知那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道:“醒了便好,看来那药挺好使,回头得谢谢你家师父,自个儿都那样了,一听徒弟有事,忙不迭便把偏方献了出来——味儿是不好,你又不肯配合,本官为了给你灌下那药也是——”
白术听见提到纪云,整个儿都游神了,后面君长知再说什么听在她耳朵里都是无意义的“嗡嗡”声,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识地猛地抓紧,想了想又放开了手,将被子抚平,接着忽然松开了紧咬的下唇:“君大人便回吧,春冬交际,乍暖还寒,大人还请多多注意身子——卑职就……不送了。”
她话语刚落,便听见耳边君长知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
白术的头低得更下去了一些。
这一次,她用近乎于类似蚊子哼哼地声音,小声道——
“你别跟我说话了,咱们……算了罢?”
☆、第一百五十章
君长知沉默了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
这三秒对于白术来说简直仿佛有一个世纪这么长。
白术低着头,总觉得自己隐约似乎听见了君长知打出一声叹息……然而那叹息声太短太快,当她抬起头试图在面前的大理寺卿脸上寻找到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上的情绪装饰得完美无缺,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术,仿佛是在无声地质问她,真的么,想好了么?
真的。
也想好了。
白术抬起手,用还带着方才枣泥香甜气息的指尖揉揉太阳穴指尖一顿,压低了嗓音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轻声说:“大人,咱们都尉府的老七没了。”
“……”
“原本过了今年夏至,皇城里来了新的锦衣卫,他就能递象牙牌告老还乡了——锦衣卫因为职业特殊,退得总是早,出去以后终身不得离开央城,但是皇上也会给安置好住的地方,每个月给五两银子养老,高兴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安排个媳妇,不过七叔和五叔说好了都不要媳妇,就这么光棍一块儿过一辈子……他们都说好了的,我前些天路过院子里,还听见他俩在院子里商量以后住哪,七叔想要住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五叔说那样的房子贵咱们买不起,七叔又说你怎么就那点出息咱俩十两银子一个月呢,五叔就笑话他光住好地方不要吃饭了……”
白术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她眨眨眼。
啪地一下,只看见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的眼底掉落,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默不作声地在被子上将手上的液体擦掉,头却低的更下去了一些——
“现在就剩下五叔一个人了,他一个月才五两银子,肯定住不起有山有水的大房子了……七叔也没了,你说五叔还会娶媳妇儿么?……”
白术零零碎碎地在胡言乱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君长知在没在听,她就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从捕捉北镇王到回来,眼瞧着事儿都尘埃落定了,她的眼泪却从头到尾没停下来过——
她这辈子再算上上辈子,都没哭得像是现在这多次多。
眼泪就像是被开了闸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君大人,您说说看,五叔要娶媳妇儿不会长得像七叔吧?……唔这不成,这也太可怕了当我没说过——”
白术还在说,说得停不下来——只不过这一次,在她话刚说一半的时候,敏感感觉到坐在自己跟前的人动了动,她下意识地停顿了下,几秒后正准备继续说,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便被扣住了后脑勺,紧接着,整个人的身体往前倾,脑门重重地撞入一个冰凉的胸膛中。
吸一口气,除却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檀木香,还有室外的冰雪气息。
白术挣扎了下,那浑身的大力却没使上劲儿来似的,被眼前这人死死地摁住脑袋压在自己怀中,她的鼻尖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压得生疼。
“别说了。”
从近在咫尺的距离,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又慢又沉——
与此同时,白术感觉到粗糙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那膈得人脸生疼的拇指腹稍稍使了点力拂去她眼角停不下来往下滴的泪,将它们抹去,很快又有新的冲刷下来,而他却像是不厌其烦似的,再伸手将它们抹去……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像水做的,一哭便兜不住了。”君长知顿了顿,说,“实在是难哄得很。”
他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给怀中那哭得背都抽搐的人顺气——语气是嫌弃,动作倒是轻柔得很,虽然未免有些生涩与僵硬……然而这怕是这年轻的大理寺卿打从生下来到现在,最接近“温柔”这一词的时刻了——这会儿若是谁推门走进来,怕是当场要吓死不可。
白术打了个哭嗝儿。
君长知想了想问:“方才说的算不算话了?”
白术吸了吸鼻涕:“什么?”
君长知想了想,在怀中那人看不见的地方,那张英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个迟疑的表情,似乎难以启齿一般……顿了顿后这才道:“不和我好了,之类的。”
白术又是一个哭嗝,然后斩钉截铁道:“算。”
君长知:“……”
男人放在怀中人背上的手一顿。
白术:“那是一条人命,都因为你,没了。”
君长知“哦”了声——计划是他定的没错,计划中留下了让北镇王逃走的漏洞也是他决定的没错,可是……在北镇王逃脱那之后的捕捉分配和补救方式,可都是锦衣卫指挥使自己决定的,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又不好现在就反驳,只好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话语刚落便被推开。
君长知无奈看着原本还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怀中让顺气儿的人这会儿炸了毛似的自己掀开被子重重躺下,撞了脑袋又是呲牙咧嘴,却不等君长知说话,便掀了被子往脑袋上盖——好在前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被子边缘:“白术。”
似乎是难得被连名带姓叫一次,被子里的人哆嗦了下。
“你现在拒绝我,就等于是答应万岁爷了。”君长知觉得自己必须把话说清楚,“他是君,我为臣,纵然是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
“软蛋。”
“……”
“滚。”
“……”
坐在床边的大理寺卿忍了又忍,胸口剧烈起伏了下,最终是决定自己忍无可忍,决定不理会这不识好歹轻重的,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却忽然被叫住,他步伐下意识地一顿挑起眉转过身来,却发现坐在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身坐了起来,瞪着自己说:“我要见纪云。”
君长知闻言,只觉得更加来气,唇角嘲讽一挑:“外头跪着呢,没空见你。”
“我出去见他。”
“闹什么,你这样能出门?”男人猛地蹙眉。
白术掀开被子就要下地——两脚还没占地,眼前一晃只见那已经走远了的人三两步就到了自己跟前,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地将她一把摁回床上,白术低低惊呼一声被摁进柔软的床铺中,挣扎起来:“放手!”
“不放!”
“君长知,老子让你放手——听不懂人话?”
“听不懂,”君长知面无表情道,“只听得懂我媳妇儿说话,你哪位?”
“谁是你媳妇啊!不要脸!”
“我说你是了吗?”
白术猛地停下了挣扎。
两人僵持着“揪住衣领”与“使劲儿掰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这样的造型定格了几秒,片刻后,只听见君长知发出一声极不耐烦的咂舌音,放开了白术,还没等白术反应过来呢,下一秒便感觉到那带着男人身上体温的斗篷迎面罩了下来,将她像是个粽子似的裹起来。
紧接着她人就突然腾空了。
白术惊叫一声——然后发现叫太大声了震得自己头疼。
只不过这个时候收声为时已晚,从斗篷里探出脑袋,她清楚地听见君长知的冷笑声——而此时此刻,那张漂亮又可恶的脸就在她的眼前,任由那人大步将她带离房间——周围的宫女太监见了均是一愣,接着惊慌失措地扑上来想要阻止,然而那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便被大理寺卿的面如霜色的恐怖脸给惊退回去。
白术盯着那张冷冰冰的俊脸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去哪?”
“……”君长知沉默三秒,终于忍不住颇为嘲讽地掀了掀唇角,“如你所愿,去看锦衣卫罚跪。”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白术发现是抖m的不止她一个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君长知也是这么一个吃硬不吃软的大变.态——以前死乞白赖求他多看自己一眼他都不肯,现在让他赶紧滚他倒是不滚了,说好要走又巴巴地跑回来,还颇有一副要言听计从的模样在里头……想到这里,缩在男人怀中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撇了撇嘴:“先说好了,哪怕是你带我去看我师父了,我也——”
白术话还没说完,君长知就一步跨出了屋子,一阵夹杂着风化的寒风迎面吹来,吹得她一个哆嗦下意思地闭上嘴缩着脖子躲回了君长知那暖和的斗篷里,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滴溜溜的转……
君长知此时只感觉到手中的人轻得可怕,像是没重量似的,抱着都感觉膈手,再一低头,看见怀中人面色苍白不说,一双眼睛底下也是有着浓重着的淤青,整个人都病殃殃的,偏偏那双眼睛还不老实到处看……想到她之前还未说完的话,他淡淡地“嗤”了声,不客气催促道:“说完呀。”
白术:“……”
见白术半天没动静,君长知这才稍一顿,续而淡淡道:“你该庆幸那阵风吹得及时,方才倘若你把那话说完,你这会儿就已经在雪地里坐着了。”
白术:“…………”
收回刚才说这家伙是抖m的话——他就是个鬼.畜s,顶级的那种。
白术低下头,扯了扯君长知的斗篷将自己遮严实了,索性不在说话,她不吭声君长知看上去也没多少话想要跟她说,两人一路沉默,穿过长长的回廊,期间偶遇宫人外加上了年纪的文官无数,众人皆是对堂堂大理寺卿怀中抱着个人走来走去表示严重好奇,一些宫人认出了他怀中的人就是躺在万岁爷寝宫里曾经有好一段时间的“那位”,皆是脸色一边将脖子缩了回去,纵然是万分的不解,却压根一点不敢再多琢磨;倒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文官,仗着自己好歹是长辈,索性跟君长知打招呼:“君大人,您这是从哪抱来的孩子?”
君长知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白术猫在斗篷下面默默地给他补充了句:万岁爷的床上。
经过回廊,比如后花园,此时终于没有四处走动的宫人和文官打扰,君长知琢磨了下,忽然开口道:“用不着我人明日启程回央城,在我到家之前,我爹娘怕就知道他们儿子今儿大好天气不去狩猎,抱着个猴子在这疯子似的逛花园。”
白术“哼”了一声,想说你见过我力气这么大的猴子么,想想又不多,力气大的猴子那他妈不是猩猩么。
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回答,索性装死,没搭理君长知。
而后者这会儿却仿佛来了劲儿,没人搭理他,也不厌其烦地继续道:“他们肯定千方百计也要弄明白我抱着的猴子是哪头山上抓下来的。”
白术小声嘟囔:“你才是猴子。”
知晓是怀中的人终于憋不住了,得到回应的君长知莞尔:“我娘盼着我成亲好多年,年年都能听见‘男大当婚’这四字——去年还给我硬是将个表妹叫来央城常住,让我陪着她四处游玩。”
“我知道她。”白术说,“挺漂亮的。”
大理寺卿闻言,正想说你怎么看见的,后来又想了想这家伙的职业特性,遂释然,直接下结论淡淡道:“你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白术一听急了,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都稍稍染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粉红,冷不丁地呛入一口凉气急急咳嗽了两声,感觉到君长知放在自己背部的手稍稍收紧,紧接着一股暖流从她背心传来——她是不知道君长知做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挺舒服,那股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痛也稍稍减轻了,索性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没动,停顿半晌,这才继续道,“我就是偶尔在街上看见了——说得你们两多低调似的,随便走在街上都有人拉着我说:快去看看前面那对郎才女貌的小情人啊……”
白术尖着嗓子,正准备继续嘲讽两句,忽然又听见近在咫尺的男人笑了起来——这么一笑,笑得她一不小心就响起了那段自己滥用犬职正事儿不干去干那些痴汉行为的事情,现在想想,以后怕是也没这个机会了,一时间又是恼火又是心酸,瘪瘪嘴,正准备嘲讽君大人几句,又听见他掐到到处地打断了她,说:“休要胡说,我跟她能是什么小情人,你这人也忒酸了些。”
“……”
按照剧情发展,白术这会儿应该满脸娇羞地抬手去捶君长知的胸口再娇嗔一句“讨厌”,但是她想来想去,都抑制不住胸腔中草泥马狂奔的*,憋得脸黑,最终憋出个言简意赅的“滚”。
君长知不说话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不用他说话白术也知道,相比起之间在屋子里都像是吃了火药似的紧张气氛,这会儿两人均是冷静下来不少,气氛放松,两人也能像是普通的朋友那样嬉皮笑脸地谈两句了——这本应该是件好事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想明白这件事儿的时候,白术原本抓着身上裹着的皮裘边缘的手忽然稍稍收紧,手指尖那点儿好不容易因为暖和起来聚集的血色因此而散尽,微微泛白。
她忽然有些后悔让君长知带自己出来。
她宁愿就像是之前那样远远地躲着他,怨着他,恨着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扒了他的筋,也不愿意像是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好像他们的关系真的很不错似的,不干不净,藕断丝连,却没有任何人敢给彼此下一个正确的定位。
而此时,君长知听闻怀中人忽然安静下来,整个人都好像是要消失了一样,也是下意识地微微蹙眉,正想要问她好好的又怎么了,忽然这个时候,脚下一转,却是到达了之前白术要去的那个前院,远远地便可以看到白雪皑皑、没有一丝凌乱的雪地中央,有几十个木桩子似的人影,由高到矮,胖瘦不一,却各个腰杆挺直,面无表情,如同雕像一般昂首挺胸整整齐齐地跪在那里。
到地方了。
在君长知做出动作之前,那从始至终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的人却突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有所感应似的猛地一颤——紧接着,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那原本还行动有些不便的人却像是突然爆发出了无限的力量,她一下子从他的怀中翻身下来,落在雪地上发出沉重地“啪”地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居然惊动了此时在前院中直挺挺跪着,仿佛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知觉的那些“木桩”——其中,在最前面中央的那个“木桩”最先有了反应,他微微摇晃了下,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那麻木的脸上露出了个短暂的震惊表情,猛地转过头来。
刚刚落地的白术一抬头,目光便这么不其然地与纪云对视上。
隔着漫天飞舞被卷起来的雪花,白术与纪云顿时,良久,两人谁也没说话,纪云就这样保持着最初的微微错愕的表情看着白术,而后者此时却是各种激动、内疚、心酸、委屈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她挪动沉重的脚下,下意识地往纪云方向挪动了下,奈何脚下雪地太厚,她迈出去一步就狠狠地晃了晃——
眼瞧着人要倒在地上,远远看着的纪云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然而在用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情况,他又是一咬牙,停住了几欲站起来的身形。
好在此时跟在白术身后,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君长知及时伸手去稳住了她——而此时,后者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谢谢,稍稍推开了君长知的手,从口腔中呼出一股白色的凝气,她咬咬牙,裹紧了身上还带着君长知的体温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纪云面前——
锦衣卫指挥使从头到尾都蹙眉看着她。
当她就快要到达目的的时候,突然膝下一软,猛地向着纪云所在的方向扑去——霎时间,她只感觉那伸出双臂接住她的手手臂猛地收紧,以几乎要将她腰勒断的力道,将她一把纳入怀中!
“师父。”
白术靠在纪云的耳边,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
良久,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
白术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拽紧。
她听见自己的胸腔在“呯呯”地跳动,她往纪云的方向靠了靠,鼓起勇气便又重复了声——
“师父……”
白术小心翼翼地叫,仿佛生怕面前那沉默的人一把将自己推开,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成型,近日来的各种惶恐不安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心中越想越惊慌——这对于她来说有再造之恩,如兄亦友的男人,如今她却对他充满了惶恐与不安的情绪,她害怕,害怕他将所有的责任都归责于她的头上,怕他职责她玩忽职守,怕他怪罪她害惨了同僚,怕他看不起她被缴纳了象牙牌从此当不成锦衣卫……
别人怎么样她可以不理会,但是她害怕纪云从此就要跟她形同陌路。
想到这,白术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她索性伸出手,主动地抱住纪云那落满了雪的肩膀,口齿不清地急切道——
“师父,你疼不疼?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放走北镇王的,我也不是要害七叔……君大人那边我劝过了,他不听我的,他怎么可能听我的……我不想这样……绣春刀……绣春刀也拿不回来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万岁爷说绣春刀没了——”
白术语无伦次地说。
却在此时,忽然感觉到纪云的大手缓缓顺着她的背部攀爬,最后停留在了她散乱的头发,那冰凉的五指探入她的发间,微微一使力,便将她的脑袋压向自己——与此同时,她听见纪云那极为沙哑、就像是在磨刀石上挫过的声音缓缓响起道:“不怪你。”
“……”
“刀没了不打紧,回央城,让都尉府的师父们给你再做。”纪云的手微微收紧,“别急。”
纪云话语刚落,便感觉到那冻得僵硬的颈脖处,忽然滚入了一滴滚烫的液体。
纪云一愣。
下一秒便听见,那靠在自己身边虚弱得仿佛手臂稍稍使劲儿就可以要了她的命的人,用极缓且带着气音的沙哑声音道——
“万岁爷缴了我的象牙牌,我不是锦衣卫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术语落,忽然感觉到自己怀中抱着的那冰凉的结实身躯猛地僵硬紧绷了起来……纪云的这个反应让她觉得更难过了,一时间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也跟着愣在原地,两人皆是不说话——此时虽然风大,然而在场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听力极好,白术的话虽然又轻又缓,却一字不差地落入他们耳中。
一干锦衣卫面面相觑,均是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诧异——让北镇王逃走确实是任务出错了,但是从头到尾算起来,这显然跟哪个锦衣卫本身的能力没多少关系,无论最开始的计划如何,这一次的错误是大家一起犯下的,如今他们便理所当然在这里一块儿罚跪,然而谁都没想到,他们其中的一人居然会被缴象牙牌。
而且那个人居然还是白术。
这个唯一一个最后伤到不省人事被人一路抱回来的,老五说,当时北镇王的右手已废,是绣春刀伤的,所以他们才能勉强卸下北镇王这边行动不便的手臂回来交差——若是什么都拿不出来,他们恐怕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单单在雪地里跪着这么简单。
原本他们还琢磨着是不是万岁爷看在白术好歹是立了小功劳的份儿上大发慈悲免去了她的责罚,却没想到到头来,她反而是他们中间被罚得最重的那个——
“万岁爷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绣春刀没了,我虽还活着,却不好再当锦衣卫了。”
此时白术稍稍平静了一些,嗓音低沉地试图解释——然而这样的理由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又能说服纪云?感觉到那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力道松了松,她稍稍后退,抬起头对视上纪云的眼睛,而此时,后者双目圆睁,一只手扣在她的肩膀上,紧接着在身后众人倒吸气的声音中,白术只觉得肩上一沉,原本还跪在地上的纪云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约是跪久了膝盖僵硬了,他踉跄了下,幸好白术及时伸出手扶住他才没跌倒下去……而他只是憋着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白术推开,就要往外走——
没走两步就被君长知一声不急不慢的声音打断——
“指挥使大人,您现在去找万岁爷,就是抗旨。”
君长知的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吞淡漠,那话却仿佛是利剑一般刺入在场众人耳中,纪云那高大的身形猛地一震,原本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白术也是微微一顿,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却看见大理寺卿拢着袖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当初我问你要绣春刀给白术,你不肯给,”君长知淡淡道,“现在才知晓后悔?”
“君长知,你——”
纪云闻言,双目中瞬间有激烈的情绪稍纵即逝,随即面色铁青,站在原地再也不愿意说话。
而此时,反倒是听见了两人奇怪的对话的白术为轻微一愣,下意识地又将目光看向纪云,想了想问:“君长知问你要绣春刀给我?”
纪云似乎是被问住了,良久,他才点点头,却没有看白术。
白术想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后来才想起后来她似乎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是处于断片状态,那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再醒来时就是在床上了,且睁开眼睛浑身像是被大象踩过没有哪处不疼——再加上天德帝又要收缴她的象牙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一起袭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去问问在那段她晕过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