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刚在石头椅子上坐稳,又听见身边的大理寺卿大人冷不丁地飘出来一句:“你不好龙阳,方才盯着我猛瞧是做什么?”
白术的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她无力地伸出手抓住面前的石桌边缘,心里无力呻.吟她就是一时见色忘本,为何要遭受如此巨大的心灵折磨惩罚,思考了老半天,想到这君长知像狐狸似的若是再撒谎他恐怕要没完没了起来,于是她只好低着头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道:“我就是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便多看几眼。”
“……”
君长知生平最讨厌人家拿他的外貌说事儿。
不过这会,大概是因为面前这小鬼过于坦诚,且理由简单粗暴“因为爱看所以看”,君大人反而没有平日里听到别人夸奖他那些乌七八糟的赞美之词时那般厌恶……想了想,他又重新执笔,将面前已经记录好的几种材料清点了一遍,脑海里过了一些寻常女子用作香薰制造的配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有哪一味是需要使用到“用在茅坑里浸泡过的鸡蛋壳”这种奇怪又恶心人的材料的,于是决定还是寻个时间,到宫里负责制造脂香等物的染香司女官处去问问。
这会儿,在他的身边那小鬼又连续报了几味干花出来,都是寻常随处可见的干花,大约是用来提香用的,君长知将它们一一记录,放下笔,吹了吹那墨迹,在等待墨迹干涩好收起来的过程中,他又转过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唤了声道:“小鬼。”
“嗯?”白术下意识地抬起头,“做什么?”
“你觉得本大人长得好看?”
“……”
“嗯?”
“…………”
“问你话呢,哑巴了?”
“你有完没完!”
“又踩着你尾巴还是怎么了,本大人只是随口一问,你知需回答‘是’或‘不是’便可,嚷嚷什么?”君长知一边说着,也不再追问,只是自顾自地将那已被吹干的卷轴收拾好,正要往外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对还傻愣在石椅上发呆的小鬼说,“你随我来。”
白术“哦”了一声站起来,跟在君长知屁股后面回了阅卷室。
在桌案后坐下,君长知又不说让她干嘛,只是一边整理着其他不相关的卷宗,一边让她把这几天在榭角宫的所见所闻从头到尾窜起来说了一遍,白术坐在那个小桌案边,抱着膝盖看君长知在放满了卷宗的架子之间来回穿梭,时而拿下一个覆满了灰尘的卷宗,吹了灰打开看,扫了几眼有的被他放了回去,有的被他抱在另外一只手臂……
昏暗的房间中,只见那绯红色官袍于历史感十分重的木架之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白术盯着看有些出了神,再加上一晚上没睡,精神开始变得有些飘忽,叙述起事情也是颠三倒四条例不轻,好在君长知似乎一心沉浸于寻找某些卷宗中,难得没有出言挤兑。
白术将那天她在屋顶上听见陆双与银铃姐妹的对话重复了一边,期间嘴巴一滑一不小心便说出那银铃是都尉府锦衣卫指挥使云峥的青梅竹马的事实,这话一说出口,她猛地一愣,忽然被惊得清醒了下,抬起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
“啪”地一声,架子后面的君长知听见,收拾卷宗的动作一顿,转过身,透过架子的缝隙处看向此时坐在阅卷桌案边满脸懊恼的小鬼,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谁没几个打小一块儿看着长大的玩伴,又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仔细没旁的事儿也给你们指挥使惹一身腥。”
白术想想也是,云峥老大都没说什么呢她在这瞎担心个屁,一时间,居然没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君长知的一俩句话安抚得放下心来。
此时她注意力又被阵清甜的香味吸引了去,顺着那香味,她这时才看见在桌案的另一边,居然有一不断冒着白色水雾的、在烛火上正煮的茶壶,她见那小壶盖被滚水蒸汽冲的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觉得有趣,便凑近了看,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挺特殊的器皿,像是现代寻常人喝功夫茶用的那种工具,底下镂出几个雕花气孔,里面装满了水,水上漂浮着一朵小小的隔水蜡烛在燃烧着,隔着一个特殊材质的透热隔层,那小茶壶便放在小小的隔层之上,以适中的温度不温不火地缓慢加热着……
此时注意力全部放在茶壶上的白术并不知道,几层堆满了卷宗的架子后面,年轻的大理寺卿的目光其实并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白色的水雾缭绕将她的面容模糊,君长知站在架子后,看着那好奇心旺盛、及容易被吸引走注意力的小鬼伸出手去捏那个茶壶,似乎又一下被烫了手猛地缩回去捏住耳朵,全程一副鬼鬼祟祟生怕发出什么动静生怕惊扰了他工作的模样,看得有趣,不自觉在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转过身,将手中方才翻阅的那一卷用不着的卷宗收拾好重新放回架子上,又用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语气淡淡问:“然后呢?做什么呢你,继续往下说啊。”
君长知话语一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啪”地壶盖落地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极为紧张的悉悉索索。
君长知却没有回过身去,只等着身后那一阵骚乱停下来,这时候又听见白术的声音重新响起道:“同君大人一样,我之所以怀疑到陆双遍体生香另有他因,除却那日银铃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心自己说漏嘴之外,还跟那天她们在屋檐下的说话有关,当时,她们提起了一名唤作是佳儿的姑娘,听说是当时在来皇城的路上感染了些病痛,人人都不愿照顾她生怕沾染上疾病耽误大选,唯独是陆双好心帮助了她,后来佳儿姑娘为了报答,便给了陆双个什么好处——”
那不急不慢的描述听得君长知一阵无语。
闹不明白这小鬼平日里的业务素质训练都训练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现在才用那与整件事完全不相关的八卦说出来……
之后白术说的事情便是昨晚发生的了,她声音时高时低,絮絮叨叨,君长知听着奇怪,悄悄绕出木架这才看见那小鬼已经十分不客气地靠在他平日里所坐的座位,抱着他垫背用的那软垫,用他的茶杯开始悉悉索索地喝那他才蒸煮了好的果茶……
君长知 :“……”
那茶具之上明明摆了五六只杯子,偏偏这小鬼的爪子就这么欠把他习惯用的那只选了出来。
君大人黑着脸将手中正要翻阅的卷宗塞回架子上,正欲上前将这小鬼拎起来扔出去,却又见她捧着茶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叹了口气,紧跟着又打了五官都皱起来丑到极致个呵欠,这才猛地想起,这家伙好像又是昨夜一碗没睡,蹲在房顶上吹了一晚上的凉风。
君长知:“…………”
罢了。
这次算本大人忍你。
额角青筋跳着,压抑住内心蠢蠢欲动要发作的洁癖,君大人在那都尉府临时工充满了流水账废话的絮絮叨叨之中又重新转过身,一边听她诉说案件过程,一边重新投入自己要做的事里——等他将这些年跟曲家有关的大大小小案件逐一从木架上统统挑出,满满抱在怀中,时间已经不自觉接近晌午时间,在他身后那忽高忽低的声音早已消失得毫无踪迹。
君长知抱着满怀的卷宗绕出书架一看,这才看见,微微开启一条缝的窗棱射入一束光,洒在他的桌案上,除却那一束光是耀眼的之外,周围都沉静在一片让人觉得异常宁静的昏暗烛光当中,那蒸煮果茶的蜡烛似乎已经烧尽,如今壶子安安静静地被放置于桌案边。
桌案上,趴着一个身穿夜行衣,正睡得香甜的小鬼。
她的手中还拽着一个喝了一半,如今大概早已凉透的茶杯。
君长知走上前,在她跟前站稳,面无表情地弯下腰让自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白术:“呼哧——呼——吧唧吧唧……”
君长知:“…………”
这算什么鬼警觉性?
这样的锦衣卫在面前晃悠,难怪皇上觉得闹心得很。
此时此刻,年轻的大理寺卿虽面露嘲讽,然而他却转了个身,将满怀的卷宗随手轻放于桌案另一边的塌子上,又脱了鞋,上了长塌,在桌案前坐稳——没了平日里垫靠的软垫,君大人似乎颇为不适地调整了几次姿势,好不容易稍作满意坐稳,转过头,又看见自己爱用的垫子这会儿被某个人抱在怀里,从她唇角滴答下来的哈喇子将浅绿色的软垫一角染成了墨绿。
君长知的额角跳了跳。
忍无可忍地抓起腰间的精致长鞭,探过身在那张睡得正开心的睡颜之上做抽打状虚晃了下,最终却并没有落下,只是用鞭子的凸起处,将她手中松松拽着的杯子挑了开来——只见那杯子被挑落之后低低飞起,而后啪地一声轻响后,稳稳地落在茶盘上,与其他杯子整齐地并排在一起。
昨晚一系列动作,大理寺卿将手中鞭子随手扔开,转过身,从身边随手拿过一个卷宗,展开来——昏暗的光线之中,他却并没有将那窗棱推得更开,只是勉强地就着那摇曳的昏黄烛火,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门外。
君府小厮见到了饭点自家少爷还未出现,忍不住托了人来查看。
等那掌薄受了托,小心翼翼地推开阅卷室的门探脑袋一看,便看见这名一副场景——
他家大人正憋屈地端坐于桌案三分之一处之后,手握卷宗,面无表情看得正认真。
某个身穿夜行衣的不明生物正瘫睡于他家大人身边,占据了三分之二的桌案面积,怀中抱着的是他家大人垫腰用的软垫,这会儿正吧唧着嘴,睡得十分香甜。
掌薄眼前一黑,只觉哪里不对。
续而风中凌乱关了门,面对身边君府小厮一脸期望的询问表情,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扔下一句“大人正忙,勿扰”后,背着手颤颤悠悠地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今天有些晚啊啊啊明天尽量早些。
☆、第四十七章
白术再醒来时,已经是未时刚过的时候了——她梦见自己在两栋六十层高的高楼大厦之间玩徒手走钢丝,然后一个没把持住,从高空中摔落,梦中那失重与惊慌失措的感觉过于真实,面临被摔成肉饼的绝望之间,她猛地抽搐了下,便醒了过来。
将睡得满是桌案边缘雕花印子的脸从桌案上抬起来,白术转过头,看着身边端坐着翻阅卷宗的君大人,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大人,卑职好像长高了。”
见年轻的大理寺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完全不*自己,白术顿了顿,又说出醒来之后的第二句话——
“大人,卑职好像饿了。”
这一次,君大人手中的卷宗终于没忍住从旁横扫过来,“啪”地一声拍到都尉府临时工的脑门子上,在后者嗷地一声捂着额头滚下长塌后,君大人冷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稍稍舒活筋骨,便唤人将还未曾用过的午膳端过来。
好在这天气虽日渐凉爽,那食物放置一会儿却也不至于到需要回炉再加热的地步,不温不热的吃着倒是正好,白术与君长知二人在桌案边坐下,一人端着一个碗安安静静的喝粥,白术一边喝粥一边从碗边缘上方偷瞟坐在自己对面的大理寺卿,直到将对方看得吃不下东西,忍无可忍地问:“有话便说。”
白术:“君大人啊,卑职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君长知:“不当问。”
“……别这样。”白术囧着脸说,“我就是想问问,这宫妃弄虚作假勾引皇上虽然可恶,但是怎么着也算是内务府的事儿,罪不至劳烦大理寺都尉府联手查办,怎地这次却如此兴师动众,明明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入宫想法子出位罢了,却搞得好像有什么大阴谋……”
“大理寺与都尉府联手查办?”君长知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联手?谁告诉你的?”
白术放下碗,拼命指了指自己。
“谁给你的这个自信?”君长知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你只是个万岁爷看不顺眼打发过来给我的万人嫌,我顺手拿过来用一用而已,不要随便抬高自己的身价,每月二两银子。”
“……”
“饿了便赶紧吃,吃饱了跟我走一趟内务府掌礼司,查查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叫‘佳儿’的是个什么人,如果那陆氏的方子是她提供的,那宫中此时理应有两名身带异香的女子,没道理将自己的宝贝给了别人自己却不用。”
“哦,”白术点点头,十分严肃地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听了这都尉府临时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君大人却并没有生气,他只是不急不慢地夹过凉菜,放入粥碗,重新举起碗送到唇边安静地喝粥,将口中食物缓缓吞咽下去后,这才抬起头,用淡定的目光瞅着白术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并不是在寻求你的意见。”
白术:“……”
半个时辰后。
一身绯红官袍大理寺卿大人与匆匆回都尉府换好了衣裳赶回来的都尉府临时工双双站在内务府大门前,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本身便纤细再加上穿着一身深色侍卫服更显瘦小,这会儿往那儿一站,就到身边人的胸口处不能再多,远远看去,就像是谁家大人带着自家孩子出来散步似的远远看去颇为滑稽。
守门的小太监见了,不认识来的人是谁那也是认识他身上的绯色官袍及其胸前的巨蟒朴子的,分秒不敢怠慢,拢了袖子弯着腰便快速来到门外二人面前,一句“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站在这位蟒袍大人身边那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小鬼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将怀中那象牙牌子一掏,底气十足地说:“锦衣卫查案。”
小太监一愣。
瞪大了眼凑近那伸到自己面前的象牙牌上扫了一眼,只见牌上双鱼雕刻极为精致,牌身上那锈色裂缝也极有历史沉淀感,果不其然是编号二十八的象牙真牌一副,也来不及多想面前的锦衣卫大爷怎么没穿飞鱼服也没佩绣春刀,只是被一个象牙牌吓破了胆心里哀呼这内务府做了什么事儿怎地招惹上了这些鹰犬,这会儿生怕惹了一身腥,一弯腰,便颤颤惊惊地退到一旁去了。
君长知望着畅通无阻的内务府大门在自己面前大方敞开,一时间颇为无语。
白术将象牙牌塞好,昂首挺胸,腰杆倍儿直地道:“君大人,请吧?”
于是在那看门小太监的目送下,两人双双越过门槛进入内务府,那个瘦小的身影更加是隐约透露出光芒万丈的感觉出来。
两人来到掌礼司门前,又见一名小太监上前似乎要阻拦,白术还欲再来爽一便,却还没等她将手摸到腰间,便被人一把拎着后领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来放到自己身后,她从那绯红官袍身后探了个头出来,正巧听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君大人用生疏却有礼貌的声音说:“有劳公公通传一声了。”
那小太监显然比看大门的有档次的多,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往掌礼司门里走,临走之前,没忘记斜睨一眼在后面探头探脑的那身影,轻哼一声“德性”,一甩头转身离去。
白术目瞪口呆地瞪着那扭着腰飘走的背影,一时半会儿险些反应不过来,只管抓着身前君大人的腰间:“骂谁呢他?”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将抓在自己衣服上的两爪子卸下来,甩了甩袖子稍稍整理被抓乱的官袍,续而淡淡道:“内务府由薛公公掌管,向来与你们都尉府十分不合,这掌礼司本就是管理宫女、太监等级考核之地,在这做事的多少都有些背景关系,自然跟薛公公为一丘之貉,你若是再像方才那样拿你们锦衣卫那套出来狐假虎威,指不定今天咱们便白跑一趟。”
白术:“怪我咯?”
君长知:“不然呢?”
白术:“……”
俩人说话之间,方才那前去通报的小太监便又踮着脚回来了,尖细着嗓子说了声“君大人请”,愣是将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白术当做了空气一般……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进了那掌礼司,只见里面居然一派热闹景象,十几名宫女太监端着木盘子于侧门出进,端出去的木盘子上每一个都放着一鼎像是胭脂盒似的小炉,小炉上挂着一个木制名牌;而近来的那些宫女或太监手中端着的木盘子却各有不同,有些炉子的盖子被打开了似被使用过,上面的名牌也被取了下来,有一些却是原封不动地被抬了回来。
房间里摆着两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了一名太监,从外面端回来的木盘便根据上头的小炉是原封不动还是已被使用,分别来到那不同的桌子跟前,白术挺好奇地伸脑袋去看距离她最近的那张桌子,只见一个宫女规规矩矩地将一个原封不动的炉子轻放在桌上,稍稍一欠身子恭敬道:“江南,徐州严氏,撂下了,有劳公公。”
那坐在桌案后面的公公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提起手中毛笔,在名册上稍一寻找,便在对应的名字上画了一条横线,紧接着,便随手一划拉,那端端正正的精致小炉便被划拉到了一旁,只听见“哐”地一声巨响,掉落到摆在桌案边的一个巨大木桶里,而此时此刻,在那木桶中,已经有十来把这样被随手丢弃的小炉,炉子里面的胭脂倾洒出来,污浊了那炉身本身精致的模样。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在做什么,这时候,从房间深处,一名身穿大太监服的阉宦便踩着小碎步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在君长知面前深深一鞠躬,接着便尖细着嗓子说:“君大人,合适劳烦您来咱家这等污浊之地?恰逢今日又是第一批宫女殿选的日子,咱家这可是忙得人仰马翻,杂乱无章,让君大人您看笑话了。”
“殿选?”白术从君长知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然后被前头伸出来的大手抓着脸无情地塞了回去。
只不过这会儿那阉宦却已经注意到了他,见她身上一身寻常大内侍卫服,腰间却挂着一副都尉府的象牙牌,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不伦不类的打扮是怎么回事——只不过这上位太监就是跟下位那些个不高不低的人不一样,虽是与这都尉府极不对盘,然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只见他笑了一声,又用那同样恭恭敬敬的语气道:“这位侍卫小哥恐怕是才入宫不知道规矩,这新入宫女经过多项考核之后,最后便要亲自到万岁爷跟前过过眼,这一面之缘便定下了从今儿起她是走还是留,是奴才还是主子……”
那公公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一个从外面端回来的炉子从木盘子上取下来,握在手中,耐心讲解道:“但凡是今后要当主子的尊贵人,便会摘了那香炉上的名牌,掀开盖子,由万岁爷亲手用炉中在那未来的娘娘额间点上一抹丹青,您瞧瞧,像咱家手中这鼎……西北徐氏便是个命好的了。”
说罢,又将那炉子放了回去,随手拿起另外一鼎虽然摘了牌子,那炉盖却并没有打开的,又解释道:“像这样,虽然摘了牌,却没得万岁爷恩典丹青的,那便是留下来做宫女,倘若有所造化,今后指不定也能有个出路,毕竟啊在皇宫,那可是什么事儿都会发生的……”
最后,他又指了指那被丢弃在木桶里的那些个七零八落的炉鼎:“那些,没摘牌子也没掀盖子的便是被撂下了,明日辰时之前,就要统一被送出宫去。”
白术听得神奇,只觉得这古代皇帝福利真是好,往那一坐那美女就走马灯似的从他面前过,是留是去,全听他一人说得算,单凭他一句话,不知道就决定了多少姑娘未来的命运……
正嘘唏之间,不免又再次叹息曲朝歌当初诱哄她参加大选有多么坑爹,这时,她却听见站在她前头的君长知不急不慢道:“敢问公公,这第一批宫女今日审多少人?”
“回君大人的话,第一批宫女人数多,这一批是最先头的那批,一共二十四人。”
“其中可有陆姓女子?”
“陆?哎哟,君大人说的是那个江南陆氏吧?那可是个传奇人物,向来必定是要被留牌子上丹青的主儿,不过她那批还在后面呢,虽然是初入宫的第一批宫女,但是那也分个五六七八批去了,对吧?”那阉宦一脸笑得像是盛开的菊花,“君大人莫不是跟万岁爷商量好了吧,原本那陆氏在的一批应该排在前头,结果前几天咱们的了消息,要将她们那批的殿试押后,这上头的话咱们也只能照办,结果这不,就迎来了您这么一尊大神来打听消息……”
君长知耐着性子听他废话一大堆,待他说完,完全不准备顺着他的话题继续下去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说:“初入宫女的名单拿来我看看。”
大理寺要查什么,那是连国库的账户都要毫无遮掩地拿出来任凭他们查看的,所以这会儿虽然被驳了面子,虽然心中不满那阉宦却也不好说什么,转过身,从那柜子里将一沓厚厚的名册转身交予君长知手中。
君长知接过,想也没想,顺手将那些个名册塞了身后的小鬼满怀。
白术捧着那高高一大沓的名册,几乎要看不见前面的路。
只待君公公一声令下,抱着战利品双双闪人。
两人回到大理寺,念着“佳儿”这名字将所有的名册统统翻了一遍,最后翻出姓名中带“佳”或者同音的名册共七本,每一本都是将那宫女祖宗十八代什么成分都详详细细地给记录在案,君长知每一个都一一认真看过一遍,又站起来,将造成他从架子上取下来的那些卷宗展开,一一对照。
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过介于整个上午白术都睡过去了,所以她当然不知道君公公在找什么。
直到他看见君长知从摊开一地的卷宗里拎出一卷,她凑过去,这才看见原来这卷宗是在说一个什么詹事府主薄的案子,卷宗上似乎随便给他按了个什么玩忽职守之类的罪名,便将全家打发流放了去,白术看得奇怪,一个小小的从七品,虽然官小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官小风险也小的道理,再怎么玩忽职守也不该落得这种下场……
而此时君长知一抬眼,转过头,高挺的鼻尖就差一点就要扫过身边从自己肩膀上凑上前的那张脸颊,他稍稍皱起眉后退一些:“脑袋拿开,凑那么近做什么?”
见凑到自己身边的那张小脸满脸好奇,又被他这么一声呵斥讪笑着挪开,他顿了顿,这才大发慈悲地解释:“西北董氏,这是当年曲家一门远亲戚,这詹事府的职位,便是当年曲大人给他打点出来的,后来曲家倒了霉,连带着拔出一串关系户,当年均治下重罪被打发了……”
“……这跟曲家有什么关系?”
“陆双的出现让皇上担心是曲家人回来复仇。”
“啊?”
“当年曲家家道中落,便是因为那在后宫中得宠的曲娘娘谋害皇子,牵连全家……”
“这事儿我知道啊,曲朝歌现在还在都尉府呢。”白术眨眨眼,“但是这不是姓董么?陆双姓陆——而且皇上是怎么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去的?”
白术刚一问完,一拍脑门,连滚带爬地去翻找那些个宫女名册中被他们挑选出来的七人,果不其然,其中有一人名叫“董霓佳”,大约就是这个所谓董氏的后人了,而陆双的方子,是这个董氏给她的,却因此让万岁爷心中起了疑……
这是怎么回事?
那让人能遍体生香的方子是怎么回事来着?
白术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在这时,听见君长知缓缓地,将曾经看过的卷宗上所记录下的信息一字不差的背诵道:“天玄十七年,德淑贵妃因心生妒怨,于深冬时节将当时已怀六月身孕的德宁贵妃推入水塘,德宁贵妃因一时间受惊过度,寒气入侵,弄掉了怀中已成型龙子不说,还险些一尸两命——天玄皇帝震怒,将当时圣宠一时的德淑贵妃连降三级贬为贵人,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