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那个,那个!”
纪云:“哪个哪个?你谈娘的只管嚷嚷又不说具体哪个,好歹给我形容下啊,这个?”
白术:“不是,旁边那个,瓜的轮廓尾巴够卷清楚肯定甜,你捞那个纹路凌乱瓜尾笔直仔细切出来变成了冬瓜,留给老赵他们嘿嘿嘿——”
纪云:“喔,还有这种区别?我就说选瓜肯定有区别,老大他们还说我想太多,啧啧,你让开点,别挡着光,我捞起来了。”
纪云把那西瓜利落地从十几米深的地下井水里捞了出来,白术鼓掌一阵欢呼,旁的没出去轮班的锦衣卫在旁边看着这捞个瓜都热闹得像是过年似的师徒二人一脸黑线。
其实白术这么高兴完全情有可原——首先,她觉得一个穿越到了饥荒地区愣是把她一好好的含蓄姑娘给穿成了饿死鬼投胎;其次,古代科技比较落后,哪怕皇宫也好不到哪去,这会儿除非是厚着脸皮去管冰窖要冰,否则这井水便是唯一可用的天然冰箱。
虽然眼下已入秋,然而秋老虎那要来不来的架势弄得人站了几个小时的班之后还是满身大汗,白术当然不能像纪云他们往井水边一站脱了衣服就一阵爽快冲凉,就指望着这甜滋滋水汪汪的西瓜解渴。
捞上了西瓜,纪云将那湿漉漉的瓜往自家大力徒弟怀中一塞,后者接过来便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夹着,另外一只手还手舞足蹈跟纪云描述今儿个那个引得万岁爷大发雷霆的言官还没等她举起廷杖便被吓得晕过去的模样——万岁爷又不是暴力狂,最多就是吓吓那个啰啰嗦嗦的言官让他好闭上嘴安静几天,那板子最后当然还是没打,纪云一听却拍了拍脑门想起自己还没教自家徒弟打板子的规矩,这孩子劲儿那么大,这要是踏踏实实的打下去了,非得动不动就出人命不可,那些言官撑死了也就是啰嗦了点,罪不至死……
纪云琢磨着,正欲开口跟徒弟科普下关于锦衣卫打人的那些个行为准则或者黑话,一抬头,却看见走廊底下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把精致轮椅,轮椅之上,正指挥使大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纪云一噎,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心里正揣测不安地琢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又让自家老大用这种寒碜人的目光看着自己,却不料对方只是在与他对视片刻后,便收回了目光,看向走廊尽头小厨房的方向,淡淡道:“皇上赏下一筐新秋蟹,二十一已经蒸上笼子了,洗洗手,吃蟹。”
纪云一脸劫后余生:“…………”
白术一脸兴高采烈:“喔喔,有螃蟹!”
待正指挥使大人被他身后一脸无语的锦衣卫兄弟退走,纪云这才转过头,一巴掌拍在他那有吃的胆子比熊胆还肥的徒弟脑门子上:“缺心眼不缺啊你,就知道吃!”
“怎么啦?”白术摸了摸被拍得通红的脑门,踮起脚看了看已经被推远的云峥,因为旁的没人有胆子敢嚼这锦衣卫正指挥使的舌根,至今她都不知道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她只能旁敲侧击地说,“老大的腿不方便,现在不出任务了?”
“出的。”纪云想了想,扫了身边这只到自己胸口的小鬼一眼后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老大本领大着,外面那些个私底下有猫腻的肥虫哪个不是听见锦衣卫指挥使云峥的名字便要夹着尾巴做人,,皇上还仗着他做许多事,否则指挥使早换人了。”
“喔,”白术点点头道,“你不说没换人是因为他人好欺负么?”
“我说什么你就信,缺心眼不缺啊你。”纪云翻了翻眼睛。
此时师徒二人也一道往小厨房走去,他们进了厨房之后,依旧还是看见二十一站在蒸笼旁边,脚边放着一个大竹篓框子,里面悉悉索索还爬着□□只耀武扬威的螃蟹,显然是给老赵它们留下的。白术他们进来的时候二十一正往螃蟹里滴料酒,那料酒一滴下去,蒸笼里螃蟹的肥美的蟹黄与蟹肉掺杂的腥鲜一下子散了开来,勾得人哈喇子都快滴下来,白术踮着脚颠颠儿地蹭到桌边在自己平日里的位置上坐下来,这时候其他没轮班没出外勤的锦衣卫也都进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往桌子边一坐,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白术正莫名其妙,忽地,便看见这群锦衣卫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拧过脑袋看纪云。
纪云似乎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眯起眼像只狐狸似的笑道:“别看我。”
锦衣卫十五号看上去稍比纪云年长,脖子动脉处有一道疤痕,显然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又回来的人,他听了纪云的话,立刻将脑袋转向云峥——他这一动作像是发号施令似的,众人又一块儿眼巴巴地眨巴眼睛看向云峥。
十五说:“老大,一年就这一回。”
十六说:“螃蟹寒凉,就这么吃了闹肚子。”
十八说:“是啊是啊。”
二十一说:“唔,老马你别跟我使眼色,我不喝酒,喝多了多耽误事儿。”
十八怒道:“你不喝就闭嘴,还下绊子几个意思!猪队友!”
二十一:“……”
云峥:“一只螃蟹有什么好闹肚子的,就你们肠胃金贵。”
十五举手急切地说:“有有有,去年都喝了的!”
云峥:“去年喝了今年也要喝?什么时候有的规矩,都没人通知我一声。”
十五偃旗息鼓,十六笑嘻嘻地走怀柔政策:“老大,今儿个三十守夜咱们也没多喝,云哥儿还升官成了副指挥使呢!”
纪云一听连他都搬出来了这群人真是没节操,瞪眼道:“干我屁事,我也不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十八一下子捂住了嘴。
桌子边闹成一团,一群锦衣卫各个眼巴巴地瞅着嘴边那哈喇子都快流了下来,云峥就是不说话,直到二十一骂骂咧咧地将蒸煮好的螃蟹从蒸笼里端出来放桌子上,这才听见云峥嗓音低沉地说了句:“只许今日,莫要喝过了。”
众锦衣卫先是习惯性地听见云峥发话便沉默片刻。
几秒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家老大说了什么,顿时“嗷嗷”地炸开了锅,一时间六七个人从桌边跳了出去,从厨房里簸箕底下米缸深处白菜叶子里头房梁顶瓦片下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地儿掏出了七八个酒坛子出来。
这上天入地的模样看得白术目瞪口呆。
云峥一看便知道这群人明知道按照往年的习惯皇上肯定会往下赏螃蟹,估计早就备好了酒就等着这一天,却也不揭穿,只是当众人将酒坛子从七七八八的地方搜出来堆放在桌子上,由十五笑眯眯地开始分发酒杯时,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辛苦你们好找了”,不过这么说着,却也并没有阻止十五将那小小的酒杯放在他的跟前。
众人一人领了一只螃蟹,爱喝酒的没急着动螃蟹,先是乐滋滋地喝了几杯,这才动手去解螃蟹身上的麻绳——这个时候白术已经卸下一条腿啃了去,正准备动手卸另外一条,这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十五乐颠颠地推过来一杯香气四溢的小酒到他面前:“小狼崽子也来喝喝。”
白术一愣。
那酒还没推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就觉得那是一般的好酒,等到到了鼻尖底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岂止是一般的好酒——作为一年才有一回碰酒的机会,一群神通广大的锦衣卫大爷几乎剩下的一整年时间里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找来的自然是不比万岁爷小饮时酒壶里的酒液不相上下级别的好东西。
纪云一看这群人要带坏自家徒弟简直不得了,当场便撸袖子准备揍人,白术眼睛一眯,正欲忍着馋虫拒绝,却在这时,她听见旁边的云峥清清冷冷地说了句:“想喝便喝罢,十岁也不小了。”
云峥都发话了,纪云只好一边凉快去了,这会儿满桌子的锦衣卫兄弟都眼睁睁地看着她,白术再拒绝那便是不识抬举,怎么她都是新近后辈,还是个临时工,人家老前辈邀请你喝酒不喝是怎么回事?
于是白术也没含糊,抓起杯子便往喉咙里灌,一小口酒吞咽下去,除了酒香清甜在舌尖扩散开来,那强烈的究竟瞬间便在她五脏六腑炸了开来——
白术上辈子酒量不错,撸袖子就能干翻一群汉子,这会儿愣是没反映过来她已经换了个身体,还是按照上辈子那习惯喝,这会儿愣是被呛得鼻涕都快喷出来,在周围人的热闹和调侃中,只能暗搓搓地撕了螃蟹啃……
但是这还真别说,经过这酒香一开味蕾,螃蟹的肉的甜美和甜度都上了几个台阶,光是蟹腿上一块不大的肉,都能吃得满口留香。
更别说是那长得正好、几乎快从肚子里溢出的蟹黄,更是叫人想将自己的舌头都吞下肚子里去。
想不到穿越了古代之后,居然还有能坐在桌边像个正常人类似的吃螃蟹的这一天,一想到这白术便感动得要死,埋头吃蟹,人家推过来的酒也不拒绝,只不过换了之前牛饮的方式,含蓄地小口小口抿得欢快,悉悉索索就喝掉了一杯,把她师父看得唉声叹气,直呼自己收了个酒鬼徒弟。
喝得高兴了,女人的八卦本性便暴露了出来。
白术扔下啃了一半的螃蟹,开始兴高采烈地给桌子边的锦衣卫兄弟讲述她看见的那些新入宫的宫女,讲她们身上穿的统一的兜帽,还自行发挥想象跟那群瞪着眼的大老爷们说那兜帽的样式后来被东瀛改去做了名叫“白无垢”的样式,是只有新娘们才会的嫁衣;讲她们的长相,讲她们身上的绣花鞋——
十五起哄:“小色痞子,你就吹吧你,人家的绣花鞋你都看见了?!”
这时候白术已经是一副踩在藤条椅子上的壮士姿势,她冲着十五的方向皱了皱鼻子,不急不慢地又将那些宫女中最引她注意的两个说了出来,细细致致地将外貌描述了一遍,并嘻嘻哈哈地评论两人非亲姐妹却像得让她要犯脸盲症——
在讲述的过程中,她全程背对着锦衣卫正指挥使。
以至于当她说到“蝴蝶”这词语时,云峥已经放到唇边的酒杯动作一顿,她没看见。
又等她说到自己听见其中一人唤作“银铃”时,云峥彻底将酒杯放回了桌子上,她也没看见。
一群兴高采烈的锦衣卫这会儿多少也喝高了,虽然没白术那么嗨得可怕,不过观察力也是直线下降——这时候,白术正满脸嫌弃地说那叫银铃的姑娘踩蝴蝶的行为多么无耻,却在话说到一半时,猛地一个激灵,发挥了她除了怪力之外另外一向引以为傲的天赋技能——千里眼以及顺风耳。
云峥将酒杯放下时,在桌上发出轻微“咯”地一声轻响。
她听见了。
白术一愣,在众人八卦兮兮的目光下,保持着一只脚还踩在藤条椅子上的姿势转过头去,瞅了眼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锦衣卫指挥使,总觉得那目光瘆的慌,目光下移,停留在他面前那只动都未曾动过的螃蟹上,顿了顿,扯出一个干笑道:“老大,不吃蟹啊?”
“……不爱吃这东西。”云峥掀了掀眼皮子,又道,“你说那唤孙银铃的姑娘,我认识。”
白术:“……呃,啊?”
云峥:“是我年幼时,在家乡的青梅竹马。”
白术:“啊?!”
飘忽之间,白术猛地想起那天那景那夕阳下指挥使大人那寂寥的背影,想起云峥脸上的疤痕,想起纪云说的话——
【老大曾经也是有过相好的,是他在家乡的青梅竹马。】
【后来老大就进宫做锦衣卫了,就没有然后了,听说老大脸上那疤痕,就是那姑娘用簪子划拉的。】
白术:“…………………………”
就在刚刚。
她似乎,好像,大概将自己顶头上司的初恋从头到脚埋汰了一遍。
仔细回忆一下她用的那些丰富的形容词中,似乎还有那么一句“面善心恶的巫婆”。
白术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了。
她觉得搞不好,她这辈子都转正无望了。
……干!
作者有话要说:别投诉啦,下章就拉男主出来溜达下=L=
嘤嘤嘤嘤要留言要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一时间,方才还闹哄哄的小厨房居然一下子安静得像是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着响。
当今锦衣卫指挥使和纪云他们这些打小养在皇宫里的锦衣卫不同,事实上他也属于外来空降兵,十几岁的时候他的腿还是好的,凭借一把单刀放趴下了当时刚刚成型的都督府上下连带着在任指挥使在内三十八人,把那时风光无限的一群鹰犬吓得够呛,当时的副指挥使还颇为经典地说了句“这要是放出去,必须就是个武林盟主啊”。
——于是当天,众人心服口服将人拉去祠堂,迫不及待地给发了飞鱼服与绣春刀,生怕他真跑去了当那什老子的武林盟主似的。
后来曲朝歌生不逢时出了事,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当时的云峥头上,而如今,云峥也几乎成为了锦衣卫的一块招牌。
此人性格说好了就是沉稳,说不好便是沉闷,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人听见他提起过入宫以前的事情,他不说,自然没有人敢问,一来二去,与云峥相处最久的那锦衣卫都快认识他十余载,众人对于云峥除却知晓一些含糊的大概事件之外,在这专搞情报的部门,部门老大的身世本身却成了一个谜。
于是这会儿,见云峥主动提起以前的事,大伙儿都是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伸长了脖子双眼放光等八卦——唯独白术一人风中凌乱得很,转过头想去找救援,一双醉得差不多的招子对视上自家师父,后者这下子似乎也反应过来“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意义,于是对着爱徒的方向摇摇头,意思是:别妄图挣扎,你已经死了。
白术哭丧着脸将腿放了下来。
还没站稳,忽地,又见那云峥不动声色将面前那只完好的螃蟹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同时淡淡道:“你长着身子须多吃些,这只你也拿去罢。”
白术晃了晃,差点就没膝盖一软当场给跪下去。
纪云在她身后伸手狠狠捅了捅她的腰,她这才犹如梦中惊醒似的哆嗦一下连忙道谢将那只螃蟹接了过来,云峥见她接了,便移开目光,扫了一圈做在桌子边伸长了脖子的锦衣卫众人,又道:“看什么看,没八卦说与你们听。”
众人一听,也不脸红被揭穿,一顿哄笑,又热热闹闹地继续喝酒啃螃蟹。
周围乱糟糟的吆喝声以及嘻嘻哈哈的声音之中,白术捧着那只最大个儿的、被煮的红彤彤的大螃蟹,简直觉得自己手中捧着的哪里是螃蟹,完全就是原子弹的导火索,转过头看了看身边认真啃螃蟹的纪云,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道:“……螃蟹里不会有耗子药吧?”
“有也是二十一放的。”纪云没个正经地说,“老大还没碰过那只螃蟹呢,唔,刚才推与你的时候碰了一下,不过那一下应该也来不及抹耗子药……”
白术正要松一口气,却又听见纪云说——
“不过谁知道呢,那可是老大啊,他的传奇数都数不完,诺,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那次,当年他接了先帝爷的秘旨要诛杀一名乱臣,那乱臣府在皇城,却距离皇宫颇远,换了我们来去外一路加找时机动手没个三五个时辰真办不下来,我们都等着他老大啥时候动手呢,那天晚上大伙儿在院子里吃果喝茶,二十一还煮了宵夜,过了子时方才散去,那时候老大都还在,结果睡了一觉睁开眼醒来,天都还没亮,上了朝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而且仵作说,他最少也已经死了两个时辰……”
纪云还在絮絮叨叨呢,只见白术将手中螃蟹一放道:“这螃蟹我给我妹送去。”
“……”纪云住了口,转过头来上下扫了白术一圈,“塞了耗子药的螃蟹给你妹送去,你缺心眼不缺啊你?”
白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啐道:“少胡扯,耗子药那事儿已经翻篇了,我就琢磨着给我妹送只螃蟹。”
纪云笑道:“螃蟹刚端上来之前怎么没见你有这心思。”
白术“唔”了声:“谁说没有?”
纪云扫了一眼她面前那只啃了一半的大螃蟹,白术知他什么意思,却也不羞只是翻了翻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地说道:“可以偷老赵的,墙角竹篓子里,还活着呢。”
纪云大笑道:“你就欺负老赵!”
“喜欢他才欺负他,你他娘的可别告状啊,我要被老赵揍得几天下不了地你还得照顾我!”
白术不要脸地说着,一边将那只啃了一半的螃蟹叨在嘴里,从桌边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云峥给她的那只,连吃带拿转身就跑,索性这会儿大伙吃的吃喝的喝,也没人管她这时候是要去哪——这时候正值午后,烈阳高照,唯独吹过一丝风能带来点儿凉爽,白术本就有些喝高,被太阳这么一照整个人都有些酒精上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那红彤彤的大螃蟹往左边腰间一挂,右边腰上挂着锦衣卫二十八字号的象牙牌,迈着那双小短腿一溜小跑出了都尉府。
此时正当锦衣卫耀武扬威的年代,那些个羽林卫虽是没见飞鱼服与绣春刀,光是见了锦衣卫的腰牌也还是不敢拦,愣是让白术一路畅通无阻地从皇城这头跑到那头,腰挂一只大螃蟹,像个疯子似的从都尉府一路杀到大理寺门口。
等她往大理寺门口叉腰一站,这才想起来这里好像不是他们的地盘——不仅如此,大理寺向来与都尉府互看不顺眼,她一个临时工杀来这,吃个闭门羹恐怕都是客气的。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白术绕着大理寺的府门墙绕了一圈,找了个最好下手的地儿撸袖子就准备往里面爬,却在她刚伸手的时候,忽然从她身后便传来一声极为清冷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
白术一个哆嗦转过头去,只见此时阳光之下,来人身穿绯红官袍,乌黑长发披肩,书中抱着厚厚一叠卷宗,显然是刚从书阁资料库取了这些东西回来审查——这样热得让人发慌的天气,白术一路跑过来汗流浃背,耳边发鬓都贴着粉扑扑的面颊,这要是换了别的锦衣卫大老爷们,指不定侍卫服上都要渍出一圈白盐来,而君公公却是浑身自带天然空调似的,整整齐齐,身上哪怕一滴汗液都没看见。
白术张了张口,一时间又有些大脑短路,说不出话来。
只是眼睁睁看着君长知越走越近,唇边挂着一抹说清道不明的不友善微笑,待到这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男人往她跟前一站,她眨眨眼,听对方说道:“午觉睡懵了不成?醒了没地儿撒欢跑来我大理寺爬墙玩?”
白术:“……”
她瞪着眼,眼瞧着那张举世无双的俊脸压下来,眼瞅着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然而她却忘记了这会儿她背后便是大理寺的高墙,她退无可退,背部“啪”地一下顶住墙,任由那令人几乎要窒息的檀香气息将她整个笼罩。
君长知凑近了这只顾着瞪眼瞅着自己的小鬼,凑近了,那高挺白皙的鼻尖微微一动,嗅了嗅,入鼻的除却那夹杂着淡淡汗液的奶香,入鼻的还有“太禧白”特有的酒酿之香……
君长知莞尔(刻薄)一笑问道:“喝酒了?”
白术道:“没……”
君长知又道:“当值锦衣卫不是不让喝酒么?”
白术舌头打结道:“诶……”
君长知哂道:“也是,要学规矩,就要先学会怎么破坏规矩,对于这项你们都尉府向来执行力很强。”
白术目瞪口呆,心知这算是都尉府上下加上手艺师傅三十六口人这会儿是一块华丽躺枪,心中多少有些恼火,却是被究竟压着这股无名火怎么都没办法撒出来,一来二去差点被憋了个半死,只得张口麻木解释道:“今天万岁爷赏了螃蟹,哦,对,螃蟹——”
说到了关键词,白术这才一拍脑门想起自己这是干嘛来了,赶忙在君长知的注视下从腰间娶了大螃蟹,猛地一下高举起来——
这边君长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螃蟹,面前冷不丁地便出现一只被煮的通红却依旧张牙舞爪的大螃蟹,那蟹黄极为饱满,从肚子边缘渗出,眼前小鬼那白嫩嫩的小爪子抓在那地方,染得指尖尽是蟹膏的金黄。
这一幕就这样瞬间放大在君长知的眼中。
以及扑鼻而来的,是螃蟹特有的腥香。
拥有轻微洁癖的君长知:“…………………………………………”
白术挺急道:“我给我妹送螃蟹来了,哦,对了,我妹呢?”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说:“死了。”
白术瞪大眼:“神马?!!”
君长知见她这一副相信了的模样只想叹气,顿了顿又道:“君府里呆着,那女娃长得好,我爹娘喜欢,这会儿好吃好喝的,就等着缺你这口螃蟹。”
白术一听便知道这是君公公又他娘的挤兑人了,眉头一皱不高兴地说:“这是一般螃蟹?皇上御赐的,今年第一批新蟹——”
“吃了能飞仙么?”
“啊?”
“那不就完了。”
“……”
白术有些一口气提不上来,这会儿脑袋顶上的太阳照得她头晕昏花,心里只琢磨着这会儿要不是君公公空降她早就顺利爬进大理寺了——人喝多了就是比较思想简单粗暴,这会儿她也没整明白她要找的人就那么俩,要么就是在皇宫外边要么就是在她面前,她卯足了劲儿想要爬进大理寺到底是要干嘛。
她摇晃了下,将手中的螃蟹胡乱塞给君公公,那蟹黄毫不犹豫蹭对方一身,愣是在那胸前巨蟒的鳞片上留下一抹画风不对的金黄,君长知黑着脸,却也只是接过来没扔开,就是顺手将被太阳照得不清不楚的小鬼给无情推离自己的安全范围——
而此时,大理寺的主簿见君大人说去取卷宗这会儿老半天没回来,正奇怪站在门前探头探脑,一眼便看见他家大人一手抱着一大堆卷宗,另外一只手拎着只煮熟的大螃蟹,满脸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之势,在他面前还站着个矮个子的侍卫,侍卫摇摇晃晃那模样——
主簿也来不及多欣赏这华丽的一幕,踮着脚赶紧凑上去:“君大人,这位侍卫小哥这是中暑了?”
“什么中暑,喝多了而已。”君长知瞥了眼他的属下,顺手将手中的卷宗塞给他,想了想忽然又发现哪里不对,又把卷宗抢回来,把那只大螃蟹塞给他,“把这个给君府小厮,让他把午膳食盒翻出来,把这……螃蟹送回家,交给一个叫银瓶的小丫头——”
“神马?”白术睁大迷糊的招子,“那谁啊?”
“你妹,我府上婢女。”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说着,在主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又将这摇摇晃晃的小鬼一脸嫌弃地推远了些,而这个时候,大理寺主簿这才看清楚这侍卫腰间挂着的象牙牌——象牙牌啊,放眼整个皇宫,能佩戴这象牙牌的只有——
主簿下巴哐地一声砸地上了:“锦衣卫跑咱们这干嘛来了!”
君大人一翘唇角露出个嘲讽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缓缓道:“撒酒疯。”
主簿:“……”
白术:“我妹不是叫牛银花么,银瓶哪位!我还狮子座呢!”
君长知懒得听她胡言乱语,打发走了一步三回头的主簿,正想要招手让人把这大麻烦完整地送回都尉府,却在这时,对方整个不依不饶地扑了上来——君长知被扑了个措手不及,手中卷宗哗啦啦落了一地,微微错愕低下头,却不料对视上一双在阳光下亮得闪瞎眼的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