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看着忽然出现的冷脸兄长,再看看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的易玄极,心想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担心一个人骂不过来,还要带上无归这个刻薄鬼混合双打?
……撇开她本来嘴笨不说,两人偏偏一个是兄长,一个是主人,她还还不得嘴,那真正是吾命休矣!
花眠眼睁睁瞧着在那把冰冷的椅子上坐下,正想问有话怎么不能好好说,本来都是误会,他把无归唤来吓唬谁——却在此时只见闭上眼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原本想……如果将你放在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光放着,远远地看着,心中也是欢喜的。”
花眠指尖扎入掌心,提醒自己面容表情要从容一点。
“但是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我这个做主人的,你也是一个死心眼罢。”玄极苦笑了下,“我知道当年无归剑祭剑之事,让你伤得很深,我以为这也让你对我失望透顶……”
无归平静视线扫过来时,花眠觉得有些尴尬,此时她还有点不能理解玄极为什么把这种事拿到当面来说,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却搞得她像个固执的傻子……
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更让她崩溃的话还在后面——
“没想到一模一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一次要你做出牺牲的时候,你却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轻易就去了。”易玄极坐在桌案后,抬起手拨弄笔架之上悬挂的几只笔杆,笔杆相撞,发出轻微碰撞声,“花眠,你若当真对我失望,对我断情绝意也就罢了,事到临头,你还想着要为我不顾性命,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
这话诡异至极。
花眠想骂他臭不要脸,抬眼瞥见他眼底一抹病态的青黯,又有心疼,转瞬明白人家说的话大概一点错都没有——
她只是说服不了自己跟他重修于好而已,说不喜欢了,不想了,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其实撒谎比想象中还要难。
捏紧了衣角,指尖扎入掌心丝丝疼痛让她大脑保持着清醒,还算冷静地扔下一句“我不想说这个”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御书房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锁死——
她拉了几下没拉开,最后动作越来越大,被摇得“哐哐”作响的撞击声中,带上了她急促的呼吸,但那门纹丝不动,她气急,抬起脚仿佛揣在男人身上一般狠狠踹了门一下,转过身,瞪着高位之后的男人:“易玄极,你够了吧!我哥千辛万苦把我送去现世,我妈再千辛万苦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欺负我的?!”
这一声咆哮,真是歇斯底里,伤心恼怒至极。
到底还是说不出太难听的话,单单只是“欺负”二字之中有多少心酸和委屈,她鼻尖微微泛红,却瞪大了眼死死瞪着他,眸子因为含水光,亮得惊人。
下一秒,花眠只来得及见眼前玄色黑色影子掠过,转瞬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她挣了下,那怀抱越发收紧。
他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轻摩挲,他们靠得太近,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在震动——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他嗓音沙哑低沉。
“你不要再念着我了,也不要再为我伤害自己哪怕一根头发……既然说了,你就要说到做到。”
拥抱着的怀抱微微松开,他低头看着她,抬手用略微粗糙指腹轻蹭她的眼角,仿佛要将她眼角的炙热揉散——
“我始终还记得,那一晚在现世的电影院,啊,是叫这个名字吧,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黑暗里我握着你的手,那时候我不记得你是谁,只知道你是你……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回诸夏了。”
“……”
“你对我说,你是个死心塌地的人,当真的事就是一辈子,我如果骗你,就要下地狱……”
“行了,别说了。”
“下地狱就下吧,”他微笑着,指尖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轻轻一拂,抹过指下的湿润,“只是,那地方不太好,我自己去就是,你别跟来。”
花眠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盯着看他一开一合的唇瓣,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他跟她说了很多事。
比如原来人族对于邪神的最后一道封印,就是邪神被封印在无量花海之下的躯壳,那躯壳里有邪神的最后一缕精魂,只是被当时的人族领袖强行剥离了出来,然后喂给了浮屠玄鲸。
浮屠玄鲸本是北冥最后一只鲲,拥有吞噬封印魂魄的能力,于是将邪神的精魄吞噬,看似终日漂浮在浮屠岛上,实际上却在一个人们永远追逐不到的高度——
邪神躯壳在地,浮屠玄鲸在天,精魄与身躯,永不相融。
如今邪神身躯被取出夺走,浮屠玄鲸携带着邪神的精魄离开,邪神因为缺少这一缕精魄,最终也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战力,所以,在他寻找到浮屠玄鲸夺回精魄之前将他重新封印或者彻底抹杀,是整个诸夏大陆最后的机会——
一切都显得那么迫在眉睫。
如今三军已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这一战,许多人都知道,或将有去无回,决绝而去,不过是为了守住背后诸夏万里河山,家中妻儿老少……
易玄极也是。
他甚至站在了最前端,成了必定会以身殉葬之人——
他原本以为,如果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人们或许惋惜,却并不会有人因为没有他而影响了接下来的人生,日出日落,日月轮换,下一年的天灯节,还是万家灯火,盛世平安……
但是今晚花眠这样,却忽然叫他心中不安起来。
甚至来不及有一点自私的窃喜。
便被惶恐不安笼罩。
说来可笑,已将自己视作将死之人,担忧的却不是自己即将面对的死亡或者失去一切,唯一心中牵挂,却是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于是做了一个決定,这一晚唤来无归,是要再下一个遗忘咒,遗忘咒会在易玄极战死的那一刻启动,到时候花眠与易玄极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抹去,易玄极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为天下苍生殉葬的伟大前主人,惆怅会有,却不伤心身。
遗忘咒虽偶有差池,但是若承咒者本身在承受咒语时欣然接受,咒语便会无比牢固,这些令人伤神的风花雪月,她再也不会想起。
花眠听他娓娓道来,仿佛安排好了一切,处处为她精打细算,却奇怪地发现,明明已是初春,院子里桃花都挂上了花骨朵,她却如同身置寒冬,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冻结——
花眠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明明只有她,却还是带着真诚的乞求,乞求她最好忘了和他在一起的记忆,永远不要再想起。
太自私了。
太自私了吧。
“你以为那些记忆,只有你一个人当做宝贝么?我至今记得那天晚上,其实月色很好,直到你离开之后,乌云才遮住了月亮……”
蓝光之中,无归的手在结印,花眠抬起手,将玄极放在自己面颊之上的手拿开,她笑着道——
“你可千万别死,不然,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那些东西了,总觉得……怪可惜的。”
其实没有太多的眼泪。
也没有所谓的执手相看泪眼。
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告别与道别。
从头至尾,不过是她笑着说一句,“总觉得怪可惜的”,便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他说地狱那个地方,不太好,我自己去就是,你别跟来。

☆、第111章 【诸夏】第一百一十章

而花眠甚至来不及为反应过来她和易玄极之间到底为什么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大概没过几个时辰, 郝易翔就在书房外敲响了御书房的门,紧接着宫娥和太监们捧着换洗的衣物如鱼贯入, 花眠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太监手中托盘里的是玄极的战衣。
“……怎么了?”
嗓音因为一夜未睡有些沙哑,花眠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神色有些萎靡。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玄极站起来, 绕到书房歇息的小房里换衣服, 花眠又看了眼站在门外的, 除了郝易翔外, 青玄也在,还有一个汐族领头的祭祀——三军首领每个人都是整装待发的模样,当玄极从里屋走出来, 身上也穿着打仗时候才用的铠甲,头盔抱在胸前, 这让他看上去更魁梧了一些。
“……我也去。”花眠抬起手揉了揉眼, 从榻子上站起来,腿盘坐了一夜有些发麻于是摇晃了下, 玄极路过顺手扶了她一把,花眠借机捉住他的一根手指握紧,有些着急地强调, “我也去。”
玄极微微蹙眉,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但是想到无归剑鞘本为防具, 强大的防御力确实会给他的大军增添不少保障, 更何况放她在后方镇守大营, 也不见得有多危险……
更何况他都不记得上一次被她捉着手指头说话是哪个年代的事了,眼下被这么对待,实在是很耐拒绝,所以他点点头,将站在榻子上的人卡着咯吱窝像是端盘菜似的轻易端下来,淡淡道:“那就去吧。”
身后一干人等有些人甚至这辈子没见识过他这种和颜悦色、说话声音温柔八个调的样子,纷纷瞪大了眼……
忽然明白了今晚上官玉星宫中那番惊天动地的动静究竟从何而来——也难为了那个女人,以为易玄极今晚出征在即事务繁忙就没空理会这些后宫之事,总以为区区一个小羽林卫杀了也就杀了……
若是她能来得及看见易玄极容忍花眠踩在他的榻子上,眉毛也不动一下的模样,想必今晚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冤枉……呃,说起来人死了没有,听那后来从她宫中传来的惨叫,大约是死了吧?
“你先去洗把脸,晚了跟羽林卫在重午门出发,”玄极继续道,“三军齐发,队列长着,羽林卫作为空军压后,卯时出**到羽林卫怎么也辰时将过,你若困,就靠在物资车后面偷偷睡一会儿……”
众人:“……”
花眠低头看男人给自己整理衣领的手,他的手背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下颚……花眠又抬起手揉揉眼,小声道:“是有点困。”
“我让你去睡了,”男人松开手无奈道,“你非瞪着我。”
花眠“呃”了声,不说话,等易玄极放开她,转身走到门外早已等候多时那一班人队伍中,她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才抬脚垂着脑袋站到郝易翔身边。
郝易翔看了她一眼,“啧啧”两声:“行军打仗,最忌惰兵,陛下这是公然怂恿你触犯军法。”
花眠:“你都不知道昨晚我经历了什么。”
郝易翔:“……不想听。”
花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郝易翔:“去洗漱吧,你就蹲在放箭矢的车后面睡,别扯呼,安静地睡,不然被发现了皇帝老子也保不住你。”
花眠乖巧地点点头。
卯时,天将亮未亮,讨伐邪神荒的大军出发。
皇城之中,百姓夹道相送,仰望那大军最前列坐于战斗坐骑上的男人,犹如仰望他们的神明与救世主,由衷地祈福他安然归来。
……只是后来花眠发现,对这个世事无常的世界而言,“祈福”向来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
听闻邪神已经复苏,并为恢复全力而立誓要拿回自己最后的精魄,于是率领着他的百万妖魔大军追着浮屠玄鲸一路向北而去。
玄极亦率领军队追着他们打了三个月有余。
等春天将过,诸夏进入夏季梅雨季节,雨水降下小溪汇聚成山川河流流淌入西荒海域,妖魔百万大军只剩三分之一,而诸夏大军战损也颇为严重,几乎打遍了整个诸夏地图的救世之战,进入了白热化的境地——
花眠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从杀一个敌军或兴奋或恐惧,最后变得逐渐麻木,只是夜里偶尔能听见,隔壁床兄弟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好像是在哭泣吧,抱着某位平日要好的同僚留下的腰牌,腰牌上染着血。
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们甚至来不及哭泣,也来不及感觉到悲伤,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活下来,活过今天……
战争这种只论胜败的事情,放到每一个士兵身上便只论个人生死,花眠忽然想到了以前自己还在剧组工作的时候,偶尔接有战争场面的戏,会给很多很多的临时演员化妆——
他们都要演一个炮弹之后,或者枪战之后,成排倒下的炮灰们……而导演甚至很少去拍摄他们的近脸,偶尔给一个特写已经算是奢侈,至于这些炮灰们身后的故事,更是从未有人交代。
每每想起此事,花眠都觉得毛骨悚然,生在安稳现世,她到底也还是从未接触过战争,以前总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却深深意识到了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唯一庆幸的是她身在后方,还没有真正地接触过真正的战争。
直到那一日终焉之战来临。
此时战争已从北到西,回到了西荒之地,魔族很聪明地选择了陆军并不那么擅长的海面展开这场殊死搏斗,所以最终战场展开的地方距离浮屠岛仅仅几百海里之路,至始至终浮屠玄鲸不曾露面——
花眠只记得那一日黄昏,战争打响的时候天边被黄昏之日烧的一片火红,汐族施展的治疗术在火烧云之中绽放开来像是绚烂的烟火……
不断的有翼族的人从天空掉落,落入海里溅起巨大的水花,伴随着他们坠落的当然还有如雨水般降下的鲜血以及某位倒霉妖魔残碎的肢体。
那一天是有风的,海面上风浪很大,但是战士们的呐喊声盖过了波涛汹涌的海浪拍击之声,只能看见卷起的浪花被血水染成了红色……
汐族的治疗术不知疲惫地释放;
翼族手中的武器和妖魔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从天而降的火焰落在巨大的船只之上,船上的士兵们或奔跑,或咆哮,还有的被乱滚的物资绊倒跟着一起滚入海底的……
一批伤员被换下来又有新的一批刚刚休息好的换上去,最后连花眠也被迫握着弓箭赶到前线,她正好看见这辈子大概也不能忘记的一幕——
战场中心,是玄极和邪神荒。
邪神荒身披战甲,手托物化锁妖塔,双目为邪气蓝光,凌乱的发被风吹得张狂凌乱,他的脸色极其苍白,赤着的胸膛之上尽数是数不清的新伤和旧伤,他身形高大足十几米,人族在他面前如同蝼蚁,哪怕是手中长矛,也被对比得仿佛孩童玩具——鲜血从他的眼中流淌,他身上的战甲被血浸透,胸前有一道巨大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熟悉的气息让花眠意识到那大概是无归剑所伤!
迎着海风,脚踩漂浮在空中泛着蓝光的无归剑的是易玄极,他身上的盔甲早已被血色沾染得看不吃原本的颜色,花眠心中一紧,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盔甲之外的并不一定是他的血……
“无归,你背叛了吾。”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想起,犹如天地嗡鸣,那一刻哪怕是做好了准备花眠也忍不住心脏骤停,连连后退几步——
心中恐惧油然而生,只能勉强扶住身边船只的桅杆,才没有让发软的膝盖支配着她跪下。
而话语之间,玄极已经拎着剑向着邪神而去,邪神发出惊天动地张狂的笑声,手中的锁妖塔忽然亮起极其刺眼的蓝光——
“易玄极,吾将死,亦要你们所有人为吾陪葬!”
霎时间,天地风起云涌。
锁妖塔,锁妖,亦锁人魂魄,被锁住之人,永世不得轮回转世。
然而玄极眼中却无丝毫动摇,当下高高跃起,脚下无归剑回到他的手中,利剑刺穿了邪神的胸膛,蓝色的光芒从无归剑刺入的地方迸发——
翼族领袖手中九天后羿弓重演最开始那日的模样,忽然挣脱了控制,弓箭逐渐变得巨大无比,落在邪神手中!
邪神拉开了弓,顿时,满天繁星化作蓝色箭雨,闪烁着令人心生胆寒的光芒——这么多箭同时从天空降下,玄极绝对没有存活的可能!
除非……
“玄极!”仿佛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花眠微微瞪大了眼,迎着狂风她跌撞在船舷边,“你回来!易玄极!他已经死了,你回来——”
那时慌乱。
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无意识地强调什么,巨大的蓝色光盾,以百花枝蔓文理顺延,百鸟羽翅文案铺展——
当天空的箭矢如雨点落下,在无归剑鞘展开的盾牌之下,站在海面战船上的人们瞪大了眼,却毫发无损。
于是他们只来得及看见那千万箭矢从诸夏皇帝的胸腔穿刺而过,他手中还握着无归剑,深深插.入邪神胸膛——
当邪神的躯体伴随着这致命一击开始失去生机,逐渐变得如山石僵硬,龟裂,化作海中一座巨大的雕像,最后轰然倒塌!!
“邪神已死!”
“邪神已死!”
“尔等妖魔杂兵,纳命来!”
“救驾!救驾!汐族的祭祀人呢!”
混乱之中,不知道谁在呐喊,人们只知道伴随着巨石落下的,还有几乎难以找到的易玄极的躯体——
与此同时,花眠抵不住强烈的困意袭来,她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身躯从高空落下就仿佛是狂风中无力的落叶,眼前黑幕降临时,天空中大概还传来浮屠玄鲸的悲鸣。
……单纯的祈福确实是没什么用的。
她想。
当被祈福之人,大约自己都不想活了的时候。

☆、第112章 【诸夏】终章之上。

花眠觉得自己大约是睡了一个好觉, 只是醒来的时候, 面对寒冬腊月,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懵逼的。
………………她就这么一睡睡了接近四个多月?
直接睡过了夏天和秋天?
现在窗外已经开始下雪啦?
真的假的?
花眠从床上爬起来, 然后只听见“吱呀”一声,门推开了, 门外走进来的是端着水盆的青雀, 与坐在床榻边的花眠一个对眼, 花眠咧嘴对她笑了笑:“想喝水。”
青雀微微一愣, 然后瞪大了眼——
手中的水盆掉落在地, 她尖叫一声扑了上来,抱住了一脸懵逼的花眠。
青雀的尖叫声又引进来了不少熟悉面孔,比如一脸沧桑却有些惊喜的青玄, 比如一脸冷漠步伐却匆忙的无归,还有身着玄色龙袍, 额前珠链乱撞的上官濯月……
后来还有迟到的郝易翔等人。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花眠坐在床延边, 端着第四碗刚刚喝了一半的水,困惑地看着一身龙袍的超级巨星同志, 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脸,颇为大不敬地问:“你这唱戏,唱到诸夏来了?”
她的嗓子极其嘶哑, 像是撕裂后恢复的模样。
上官濯月被她这一调侃,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拧开脑袋……花眠意识到一屋子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最后是无归, 拢着他的袖子淡淡道:“你不记得了么,那场大战之后,新帝战死,你陷入沉睡……所以最后那把椅子又回到了狐族的手里。”
花眠捧着杯子,眼睫毛颤了下,想了想后,又平静地“哦”了一声。
无归盯着她的眼睛:“怎么了?”
花眠的眼睛里一派平静,然后逐渐转为惋惜,只是唇角微微勾起淡淡道:“没怎么,就是觉得挺可惜的,主人还那么年轻……可惜了,今后不会再有人阳光之下,用泉水擦拭清洗我这剑鞘。”
无归:“可惜么?”
“嗯,”花眠点点头,“可惜啊。”
……
花眠醒来,大概不过是恢复盛世太平之后诸夏的一小小喜讯或插曲,一切事物井然有序的进行,皇城之中又将迎来新君登基后的天灯节……
整座皇城喜庆依然,人们大约已经从战争的恐慌和悲伤之中重新走了出来,只是城中央主干道旁多了一座慰灵碑,听说上一年,先帝登基的时候曾经架着马车从那儿经过。
花眠打从城中走过,与那些锦衣华服贵族少年少女们擦肩而过,热闹繁华的皇城之中,花眠抬起头可以看见有几户人家家门紧闭……
花眠在街边买了一包栗子,还烫手。
然后走到个熟悉的地方,却见那里空空如也,于是伸手拦住一名路人,礼貌地问:“小哥,你可知道卖豆腐花那姑娘……”
路人甲:“卖豆腐脑的豆腐西施今年不出来凑热闹啦,哎哟别说啦,豆腐西施家里的那口子去年那场大战里的……听说是船被一批妖魔大军盯上了,直接击沉,一船的人都没回来,可怜豆腐西施,别看平日里那浪兮兮的,眼瞧着就老了十岁,倒是个痴情种。”
花眠:“……”
花眠“哦”了声,收回手,捏了捏手中那包栗子,转身走开,
又径直路过了卖面具的摊子,摊子跟前挤满了年轻的少年少女,花眠打从他们身边经过。
一路漫无目的,最终来到一座石桥之上,石桥下站满了男男女女,河床水面,飘满了星火点点的水灯,黑夜星辰,天空之中有冉冉升起孔明灯,照得天空犹如白昼——
花眠抬头,见石桥中央站着一名身形修长男子背手而立,他戴着狐狸面具,黑发随风扬起。
一时心头悸动,漏跳一拍——
却在下一秒回归平静。
她走上前,掀开那人面具:“本来就是狐狸,你戴啥面具?”
面具之下露出张英俊如玉的精致面容,对视上花眠的眼,上官濯月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你最讨厌人多的地方,没想到这天灯节魅力如此之大,你这样的小家伙都会跑出来凑热闹。”
花眠放开他的面具,面具“啪”地一声弹回他的脸上,狐狸捂着脸“哎哟”一声背过身去,花眠抬脚打从他身边经过——
“嗳,去哪呢!”上官濯月巴巴跟上来,“你等等我……”
下了桥,在一干卖水灯的摊贩跟前,花眠转身问身后男人:“跟着我干嘛?”
上官濯月掏出银子,笑眯眯地买了一大堆的河灯和孔明灯,外加一大束花枝送到花眠面前:“来都来了,放盏灯吧,诸夏的传统呢,听说在天灯节这天放出水灯与天灯,愿望就一定能视线——不信你看看这些河边祈福的少女们多么虔诚……”
花眠微微眯起眼,低下头看着狐狸怀中的那些个东西,却动也不动:“……这些哄小孩的你也信?”
上官濯月:“很灵的。”
花眠:“……灵个屁啊!”
上官濯月:“那你去年不也认真放了么,怎么,许了什么成为亿万富翁的愿望没实现恼羞成怒啊?”
花眠:“……”
花眠翻着白眼重新走上石桥,上官濯月将怀中东西随手一放,仅仅抱着那一束寒梅又追上去——
直到花眠转身,看着他说:“明天我回现世了,白颐大神,你不回去了么?”
“……我都当皇帝了,”上官濯月微微皱起狐狸眉,“偶尔回去看看现世的父母就是,你才刚醒就要走啊,何不留下来,我给你个皇后当一当——”
话语未落。
又被扯起又猛地放开的面具弹了下脸。
诸夏新帝捂脸哀嚎之中,花眠嗤笑一声背过身,只见石桥之下,一名少女在身后少年的护身下,小心翼翼在手中孔明灯中细细书写几句,然后搁下笔,双手合十,小心祈祷。
在她身后,少年束手而立,将她与人群隔离开来!神色于火光之中柔软异常,少女站起来时,神色温柔:“写的什么?”
少女将手中孔明灯往后一藏,笑嘻嘻道:“不告诉你。”
在他们对话之时,夜幕之下,新年的烟火绽放,又是数盏天灯冉冉升起——
她看见了当初他许诺的盛世安宁。

☆、第113章 【现世】终章之下

听说玄极的尸身被葬在浮屠岛无量花海下, 这事后来人们在先帝的遗物中找到的遗嘱里, 先帝亲口要求的事情,无非竖着一排飘逸的字——
「愿朕与世长辞, 宁静致远,月夜花下, 与花共眠。」
字体灵动沉稳, 可以想象那人执笔悬腕写下这行字时, 脸上那一派平静的模样。
……死都死了, 他当然不会管想象到这一幕的人会怎么想。
杀人诛心, 花眠却万万没想到,有人会用杀了自己的方式,来诛她的心。
于是花眠在听到无归复述这件事的时候, 一下子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把演技都崩了,只能勉强维持着“我没听懂”的样子勾起唇指着自己说“好巧, 花眠, 我”,然后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开了现场……花眠猜想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甚至连玄极的陵墓都没敢去看一眼,就匆匆忙忙回到了现世。
好在现世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么多操蛋的事中,勉强有另外一件姑且算得上是好事的事, 那就是回到现世之后,花眠很快就找到了一大群和她一样被男人诛心诛到快要死去的女人——并非什么邪教组织——而是白颐的粉丝。
回到现世后, 花眠隔天就在各大媒体门户网站看见了小鲜肉白颐“急流勇退, 巅峰息影”的新闻……真的是一夜之间, 毫无征兆,白颐的粉丝一觉醒来发现天都变了,纷纷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粉丝头子又气又无奈,公开发言表示:我们把他当皇帝似的供着,他说走就走了,理由都不给?!
……她们永远也不会猜到她们的爱豆不当明星,是真的当皇帝去了。
花眠天天看着这些又急又痛,逼于无奈粉转黑在网上破口大骂“男人都是王八蛋”“男人都没担当”,很有代入感,闲下来加入她们的队伍浑水摸鱼骂两句,虽然心中得不到一点慰藉。
花眠只能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只是不幸的是工作也不太忙的样子,而且花眠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恐惧以前深爱的、恨不得一辈子住在里面的道具车——
因为她闭上眼,就会想到那天夜里,她坐在道具车里摆弄那些零碎道具,等月上柳梢头推开道具车大门,就看见车外月色下,男人抱着一把大剑背靠车窗而立……
那个时候,他说,花眠?月夜花下,与花共眠,真是个安静至极致的名字。
那个时候,花眠也还不知道,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一句。
此时整个美术工作室的人都看出花眠的状态不太对——他们的哆啦A梦还是熟悉的那个工作狂,但是,她却不喜欢待在道具车里看着剧本偷偷哭或者偷偷笑,她也不戴口罩了,很多时候,如果没有正事要做,她搬着个小马扎坐在大树下,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树影摇晃一看就能看一下午。
就好像有人站在树影里与她遥遥相望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了。
在这样的纠结中,花眠迎来二十四岁美好青春年华,生日那天晚上对着蛋糕,她双眼发直,直到苏晏推着她的肩膀说,你许个愿啊——
花眠真是烦死了“许愿”这两个字。
世界上还有比“许愿”更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吗,明知道想要的愿望不会实现的,说是“愿望”,不过是“痴心妄想”的另一种说法而已。
“不许了。”花眠吹灭了蜡烛,“都是哄小孩的。”
用苏晏的话来说,如果以前花眠算是缩头缩脑地怂在五指山后,那现在的她是彻底地被压死在了五指山下——
“看来你前段时间休假里遇见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事,”苏晏搂着花眠的肩膀,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
花眠把脑袋放在好友的肩膀上,伸出手指,扣了点蛋糕的奶油塞进嘴巴里,
明明应该甜滋滋的,舌头却好像麻木了一样尝不到滋味。
“虽然不知道你和你的德国骨科发生了什么,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立刻开启下一段感情。”
花眠抬起头目光放空地盯着苏晏看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沮丧地垂下脑袋,瓮声瓮气道:“算了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恋爱了。”
“你还恨他?”
“……”
恨?
那还是恨的。
只是恨的不再是他对无归剑与剑鞘心狠手辣,而是恨他对自己心狠手辣——
真是太可怕了,这个固执的男人,那时他为了整座皇城百姓性命,诸夏苍生性命,欠了无归剑兄妹一条命,如今,没人问他讨债,他却主动要拿自己的命来还。
花眠抱着膝盖,忽然遍体生寒,她不得不转身深深将小脸埋入苏晏的咯吱窝里:“我忽然想到,也许他心中也有怨言,但是因为找不到一个舍得怪罪的人,所以,他怪自己。”
花眠的话苏晏当然没有听懂——
心中有怨言,又怎么会反过来怪自己,这也太矛盾了。
可惜当下苏晏不好发问,只是抬起手摸摸花眠的头发……她听见闷在她怀里的小姑娘从闷声抽泣到小声嘤嘤到最后嚎啕大哭,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见到好友哭成这个样子——
就好像她已经和老天爷约好,明天的天会塌下来一样。
第二天。
花眠跟美术工作室递交了休假申请,理由挺简单的,世界那么大,她想到处去看看,至少吧,离开这个到处是他的影子,叫她觉得窒息的地方。
……
一年后。
花眠浪遍了世界的大街小巷。
看过了芬兰的极光;摸过了南极的呆鹅;颠巴过了撒哈拉沙漠的骆驼;也见识到了拉斯维加斯的纸醉金迷……把鼓鼓囊囊的小象钱包里的每一分钱花得干干净净,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将小象包收起来,她打开手机软件。
【与花共眠:明早回国的机票。】
美术工作室微信群里众人一片活跃欢腾,一副救世主终于从月球过来的模样。
花眠收起手机,吹灭了面前蛋糕上的蜡烛,下定决心从这一秒开始至此余生要好好做人——
然后,当晚她做了个梦。
梦见了好久没有梦见的诸夏。
浮屠岛依旧是离开的时候那样鹅毛大雪,千里冰封,只是那曾经因为战争变一片焦土的无量花海居然顽强地抽出了新芽,花还不是花海,只是带着花骨朵的嫩枝叶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枝叶相碰,轻轻触碰花海中央那座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孤坟。
此时,两名白衣侍卫打扮的少年站在嫩叶之中交谈——
“也不知道,这无量花什么时候啦才开……”
“今年将至,我倒是有些怀念曾经无量花海中放过年烟火了……那时候我娘生怕我烧了花海,总是追着我打三条街,嘻嘻嘻嘻!”
新年将至?
在现世已经过了农历初十五了,怎么梦里这时间线这么诡异?
花眠好奇地看着两名少年交谈,而就在这时,阴霾沉寂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鲸鸣!
然后乌云消散,拨云见日,自邪神一战,消失了整整两年的浮屠玄鲸至天边缓缓游来,宽大的翅划过云层带起云浪缭绕——
“玄鲸!”
“快看!是浮屠玄鲸!”
两名少年震惊、惊喜的目光中,玄鲸从空中降下,庞大身躯足以遮天蔽日,它发出阵阵悲鸣盘旋于无量花海之上那一座孤坟之上,从它的眼中滴出一颗泪,落入坟土。
一粒石头被水珠推动,咕噜噜地从孤坟顶滚落下来。
“……玄鲸!”
花眠惊醒了,坐在床上,心悸不已,抬起手拨开凌乱的头发再摸摸胸口,嘲笑自己夜长梦多……
之后却睡意全无。
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梦中那石子滚落的声音是微信提示音——
【苏晏:最近准备跟组,快回来投入工作!
你一定不晓得,最近这个剧组主演的新人小哥哥厉害的哟,贼有味道!
人们都说这是白颐后继有人,你一定要看回来看看!
说不定是个惊喜呢?
你不能错过!】
【与花共眠:实不相瞒,我性取向成迷了都,小哥哥和你,我选你。】
【苏晏:………………………………环游世界一圈你沾染了欧洲人的恶习,别撩我,你走!】
【与花共眠:(*▽)】
花眠放下手机。
披上外套正准备下床。
忽然手机响起提示,国航发来航班提醒,提示她今日早晨九点半的飞机,请提前前往机场办理值机手续……
花眠踩着酒店拖鞋拖拖拉拉地走到落地窗旁,“哗啦”拉开窗帘,只见窗外整座都市还处于安宁的沉睡当中,天已破晓,微有金色晨光。

☆、第114章 日记几则(上)

2020年1月9日正月十五 天气阴有小雨
回国。
最晚做的梦让人有点回味(……我到底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好吧, 是耐人寻味——
上一次心脏跳得快要脱框儿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醒来之后忍不住在去机场前和刻薄鬼交流一番心得,果不其然浮屠玄鲸果然回到了浮屠岛, 啊,梦里发生的居然是真的。
可是我为什么会梦见啊?
……………………还梦见了那家伙的坟墓。
……………………还还梦见了浮屠玄鲸趴在那家伙的坟墓上哭哭啼啼, 呃, 我都没这么做过, 它凑哪门子热闹啊又不熟, 这鱼是不是上年纪了特别容易触景伤情啊?
……………………难道是那天那家伙喝醉酒抱着它的胖脑袋哭, 把它哭出了共鸣?
难道暗示今天回国飞机要坠机?QAQ

此想法一说出来,遭到了刻薄鬼的疯狂嘲笑和没下限的谩骂,要不是几千年前是一家, 他还要diss我的祖宗十八代才高兴的样子。
话说回来,要回国了, 有点紧张。
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一切还好, 美术工作室是不是又一切正常,虚岁二十六岁来临这一天, 我妈终于加入了公园相亲角行列,还给我介绍个英国海龟大哥,一米八, 八块腹肌,年薪四十万起, 表演专业——
表演专业?
演员?
明星?
明星到公园相亲角……
拜托唷, 硬件条件优秀的男人, 怎么可能沦落到公园相亲角被人挑三拣四,不是基佬就是渣男啊!
我妈这样好骗早晚要误入传.销组织,好担心。
更何况我这样年近而立之人,看破红尘,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也已经爱不动了(……)。

此想法一说出来,又被骂了一顿。
一大早的尽挨骂了,我呸。
总之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15章 日记几则(下)

2020年1月12日正月**雨偶有伴雷鸣
剧组开机。
我不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像的人。
现在躲回了酒店里, 苏晏还一脸得意地问我怎么样像不像, 像,像到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了下资料, 他名叫荀戚,一个月之前从国外刚刚研修毕业回来, 家族产业好像都在国外, 听说很有背景的样子……
总之脑子一片乱。
身材像, 身高像, 眼神也像, 就连喜欢穿一身黑色衣服这一点……
早上上香的时候和他好像有视线的交汇,但是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跑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觉得太害怕了——
原来我根本没办法面对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陌生人,然后亲自去证实, 这个人, 不是他。
我绝对绝对承受不了以为他复活之后又失望的那种落差,我知道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疯掉。
外面的雨下得有点大,我要不然还是继续再请假两个月把这个剧组的活推掉算了, 否则两个月之后,我绝对会疯掉。
……………………………………………………………………………………………………写字的手丢有点抖, 我要去问问无归那是怎么回事。
一会儿的。
等我平静一点。
有人敲门, 我去开门, 一会儿回来继续写,我觉得我需要一点发泄,因为真的快要疯掉了。

☆、第116章 全文终

花眠放下笔, 合上日记本, 有些游神似的从桌子跟前站起来走到房门前,她颤颤悠悠地问了句“谁啊”, 随后想到可能是苏晏给她送早餐的,毕竟今早开机仪式之后, 她就像是见了鬼一样逃也似的跑得飞快。
想也不想打开了门。
目光只是前方入眼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当时她就有些懵逼因为她记得今天苏晏穿的卡其色呢子连衣裙, 再仔细一看那胸, 嗯, 平的。
花眠僵硬地抬起头,视线扫过那弧线曲度完美的下颚,对视上一双深邃的黑色瞳眸, 面容英俊的男人大概是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撑伞,当一滴水珠顺着他的额前碎发滴落……
他对花眠笑了笑:“花眠?你别紧张, 先听我说,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花眠面色惨白, 大惊失色!
没等面前男人用他那好听的声音把话说完,她就“啪”地一下狠狠把门拍在了他的脸上!
“哐”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
站在门外, 男人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转瞬间, 那瞳眸之中有流光百转, 思绪沉淀,他收起了那抹笑容,抬起手,想要敲门——
片刻之后。
弯曲的手指舒展,他的大手掌心轻轻在面前那紧紧关闭的门上扶过,正如他当初扶过她头顶柔软的发……
男人轻轻叹息:“你果然没有接受那个遗忘咒,花眠,是我,我回来了。”
至此,如同一颗重弹砸下,门里的人从大惊失色,变成了魂飞魄散。
……
房间里面,花眠靠着门坐在地上手软脚软,脑子嗡嗡的眼前一片发黑,几乎等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离家出走的三魂七魄。
门外没有动静,他应该还在。
内心的狂喜被震惊和惊慌失措碾压得消失无踪,花眠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又无奈地闭上嘴,手脚并用爬到房间里,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拖过玄镜——
对无归一阵夺命狂呼。
………………………………………………无归果然早已知道一切,面对花眠的惊慌失措,他无比淡定,将后来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玄极后来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并不单单是思忧成疾,被花眠活活气死的,总的来说,其实他第一次跟花眠吵架时吐完那一口血之后身体调理的不错,本无大碍,后来再吐血,跟这事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是庸医整断不出个所以然,才非说他伤上加伤……
其实天灯节那日玄极从浮屠岛看完玄鲸回来,嗜睡,精神不济,偶尔有呕血,完完全全就是浮屠玄鲸的锅:早就说过这条鱼有点神奇,作为比花眠还老的上古北冥之鲲,具有保存人灵魂的本事……
而鲲因来自北冥,可预见人之生死,那一日的亲密接触,让它预见了这个自小追在自己屁股后头却总也追不上也不见妥协、如今终于长大的小鬼,日后必定会在与邪神一战之中战死……
所以,浮屠玄鲸很好心地将玄极的三魂七魄剥离了一些保存了下来——
嗯,就在玄极抱着它哭得像个还在喝奶的失恋智障的时候。
再之后,就有了花眠梦境中,浮屠玄鲸归来,在玄极坟前哭泣,那一滴眼泪……其实就是将玄极当日的那一滴眼泪还了回来。
“如果你开心的话,”无归面无表情道,“可以理解那为创造奇迹的真爱之类,听说你们这些白痴小姑娘都喜欢这种浪——”
花眠:“请你闭嘴。”
无归:“……”
所以,玄极当时那些病症,根本就是离魂之症,他三魂七魄之中最主要的魂,名曰“胎光”,是主神,人们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亡,就是看其胎光,如果一个人胎光丢了……
哪怕不被邪神捅一剑,他也命不久矣。
而玄极的胎光之魂,伴随着那日的眼泪被浮屠玄鲸一起保存……直至与邪神大战之后两年,上个月,浮屠玄鲸才将之归还。
得了主魂的玄极自然复活了。
然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前几天才刚刚苏醒,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批了个名叫“寻妻”的马甲跑来现世——
故事结束。
无归点评:“还‘寻妻’,恶心死了你们。”
只是此时花眠已经无力反驳他。
捂在被窝里,她再一次地听见了自己心如擂鼓之声,握着玄镜的手在颤抖,手掌心全都是汗……“啪”地一下将手中镜子狠狠合上,她掀开被窝,头发乱如鸟巢弹坐起来。
扔了玄镜。
从被窝里扒拉出手机。
打开微信。
【与花共眠:……………………妈,英国海龟照片发我看一眼。】
【娘:「图片」「图片」「图片」怎么啦!帅吧?
我跟你讲这个小哥哥是你薛阿姨表姐的儿子,人家看你照片之后,满意得不得了的哦!
不晓得你在拿乔个什么劲儿!
我听说他这次回来就要演戏了哦,正好也在H市,你们要么干脆抓紧时间见一面好伐啦?】
【娘:就是长头发有点奇怪。】
【娘:不过国外回来的嘛,留头发也没关系,妈妈保证他性取向很正常的,我听说很有男子汉气概——】
花眠看着手机上那张熟悉的帅脸,微微眯起眼,拉近,再放远。
扔了手机。
跳下床。
手刀式冲锋,扑向那被她死死关闭的门,心中默数一二三然后鼓起勇气猛地一把拉开——
门外那人,还在。
他背对着她。
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束在脑后,肩膀宽阔,腰杆挺直,双腿又长又直的挺拔模样。
……是在她的梦里。
……是在她的幻觉里。
……是在她这两年来数不清多少次闭上眼,又充满着绝望的期翼睁开眼,面对一片空旷的死寂里——
幻想过无数次,无数次的画面。
眼前的视线迅速被水泽模糊,花眠手松开门,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啪嗒”一声一大颗水滴滴落在她脚上的酒店拖鞋之上……
于是当那个人终于转过身来,他就看见她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哗哗泪如雨下的一幕……
巴掌大的脸蛋,难以想象那眼眶里怎么能吧嗒出那么多水,就好像泄闸的洪峰涌入他的心中。
他叹息一声,张开双臂不容拒绝地将她纳入怀中,抬手轻抚她的头顶:“花眠,我回来了。”
“……”在他怀中的人动了动,伸手捉住他身上黑色羽绒服外套的下摆,“还……还走吗?”
“不走了,从此无论诸夏还是现世,你在哪,我就在哪。”他拥紧她,像是拥抱自己最珍惜的宝贝,“这一次,换我守在你身边,你可以不接受我,不理我,我都不会再走——”
“你又……”她碎碎念,低语,仿佛抱怨,“你从来说话不说话……”
“易玄极此生,只此一诺,一诺千金。”
“……”
“不负你。”
走廊窗外,清晨的风吹过,夹杂着春冬交接、冰雪消融时特有的泥土腥……初生的阳光还灰蒙蒙,却坚强地从窗外倾斜而入,带来一丝丝微暖。
寒冷冬夜漫长,却始终有人在寒夜之中锲而不舍地等待着——
等待破晓之后,那一秒,阳光终将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