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他自称“朕”,花眠还挺有种微妙的感觉。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所以不跟他计较这自称听着有多诡异, 也低下头不去看他如此自称时眼中的轻微嘲讽,眼睛盯着桌子一脚的污浊, 像是看出了神。
此时玄极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 心中略微感慨, 若是放在别人那儿,他大可转身离去或者干脆比拼谁更沉默闭口一夜不谈,然而如今面对花眠……
他也只有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走,你也别赶我,今日是我的大好日子,”说到这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一笑,“你哪来的钱在诸夏吃吃喝喝?”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着眼,目光扫过桌子上那些许多零碎。
花眠眼睛眨了下:“……你给的金子,记得么?”
玄极愣了下。
花眠再接再厉:“……毕竟那是你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玄极向后退了退,那原本逼近花眠的环绕气息消散了些……花眠抓紧时间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站了起来,从小象零钱包里随便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子上转身要走,往外走了两步便被人从后一把捉住手臂。
她微微侧过身,脸上不露情绪地看着身后的男人,后者盯着她半晌,花眠不逃避地直视回去——
“放手。”
他掀了掀起唇角。
“不放。”
玄极拖住着花眠来到人群,来到个卖面具的小摊跟前停下。
那小摊贩见来人气宇轩昂,气质不凡,自然招待得也特别热情,将摊面上最精致(同时也是最贵)的面具一一摆上来叫眼前的公子哥儿试了……只见公子哥一手抓着个姑娘的手臂,另一只手握着面具颇为新鲜一般往脸上试戴,那姑娘则负责出言顶撞他——
“这面具是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才有资格戴的。”
“然后呢?”公子哥拿起一个孙悟空的面具往脸上笔画了下,又放下。
“你这已婚妇男……”
“姑娘谬赞,我不记得我来得及娶你过门,真有这等好事,今晚咱们也不会在这拉拉扯扯,”玄极转身,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花眠脑袋上的狐狸面具挺翘鼻尖,“你不爱人多的地方,正好宫里清净,我不会强迫你出来。”
花眠仰着脑袋,躲过了他的手指。
几分钟后,玄极比照着花眠脑袋上的面具选了个公狐狸的面具。
往脸上一戴,只见这位公子哥又做出个叫小摊贩眼珠子脱眶的事儿——只见他转身对身后那姑娘理直气壮道:“你给,出来时候没带钱。”
花眠:“???”
花眠:“你好意思么?”
玄极:“那也是我的银子。”
花眠:“你自己给我的啊。”
玄极:“后来我也知晓了金锭在现世等同货币价值,这一锭金子足够我缴纳十余天客栈宿费……”
花眠:“……给了前未婚妻一些金子,分手了又闹着要要回去,如此一毛不拔,你也就是在诸夏你的地盘说啥是啥,放了现世,你这是要上北美吐槽君的——”
玄极被花眠的小气吧啦模样逗笑了,做出“非买不可”的架势取了那精致面具戴在脸上又遮盖住了笑容,然后转过头用面具之后一双漆黑的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伸手将她脑袋上斜戴的狐狸面具拉下来,屈指轻轻敲了敲面具凸起额处:“少废话,给钱。”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花眠碎碎念着掏出小象零钱包数银子给小摊贩,待小摊贩看够了热闹又收了银子,连声道谢之中,花眠忽然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又落在了自己的小象零钱包上——
背脊一凉,不好的回忆席卷而来,花眠警惕地瞪着男人,同时伸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小象:“不给!”
玄极大约是在面具之后沉闷地嗤笑了声——此时他的下属若是看见大概又要惊讶——直至今日登基称帝,在那足以俯首诸夏高位坐稳,他也不曾笑得与现在一样多。
“笑什么,拿了我的小青蛙还不够,现在又打我小象的主意……”
“女子与心上人以荷包相赠,”玄极的声音从面具身后传来,“怎么偏偏你如此小气。”
“……”
…………………………因为穷,人本就是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五斗米折腰而生,你这含着金勺长大的公子哥儿懂什么!
花眠哼了一声,不理他,拧过脑袋往人群里走。
因为下午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与周围格格不入,花眠特地买了件仿白狐毛领大红缀花缎面棉袄套上,再配上原本穿的长裙,走在人群之中也总算不觉得突兀——此时看在玄极眼中,只见她尖细下颚藏在蓬松柔软的仿狐狸白毛中,那火红的衣裳面料将她的面颊衬得气色极好,长裙之下每一步都露出棉靴的一个脚尖……
在诸夏,只有孩童才在冬日穿棉靴以御寒。
玄极却并未觉得花眠此装扮有什么不对,反而在瞅见她脚上棉鞋后眼中又浮上纵容与浅浅笑意,连忙加快了步伐跟上已经走入人群的她,大手一伸顺便替她挡去了即将要撞上她肩膀的人群——
“我还以为你厌恶我沾染那些许多权术之事,这次必不会来。”
走在前面的人闻言一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她把脸拧了回去,直视前方。
“错了。你为帝王,与我并不相干,我既不厌恶,也不欣喜,”花眠放缓了脚步,又回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男人,街边灯火之中,她目光清澈明亮,“我会来,只是想亲眼看着你走上那个位置。”
“何故?”
“你我之间,本来与这些事并不相干,谁知道缘起于此,缘灭于此,说来嘲讽,彼此相忘之后,居然再次因此在现世相逢,又有了那么多后来的故事。”花眠嗤笑一声,说不上是喜是悲还是无奈,“这样一来,好像忽然所有的一切都和那把椅子挂上了勾——”
“花眠……”
“所以,今日你终于得偿所愿登上那个位置,我便想要来看看,还有——”
花眠言语之间,忽然一顿。
此时两人已经步上一座石桥,只见石桥之上,有一群群戴着面具的官家贵女,身着华服,立于桥上窃窃私语时而发出含蓄哄笑;
而不远处,却是一群风度蹁跹的少年郎汇聚在一起,其中有一人身材修长,被簇拥在中间显然为首,花眠扫了一眼,便认出那人就是戴着面具的上官濯月。
在众人推及之中,其中一名少年被推了出来,脸上的面具歪掉路痴他红得像是煮熟虾似的脸,他看了不远处那些姑娘一眼,然后像是鼓足了勇气,踉踉跄跄地冲过去——
待那些姑娘们一阵骚动,他在人群前停下步伐,手足无措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这时候,那群官家贵女之中,人群的后面也走出个颇为显瘦矮小的姑娘,她低着头来到那少年郎的跟前,然后也小声说了些什么……
最后缓缓摘下面具。
少年郎欣喜若狂,脸上瞬间大有“人生得志”之势,在众人哄笑之中不管不顾牵起那姑娘的小手拉着一路狂奔而逃,那姑娘“哎呀”一声只得被迫无视身后姐妹的哄笑拎着裙子跟着这冒事少年跑走——
便是又一对佳偶天成,美好姻缘,于这日诞生。
花眠伸长了脖子,看得有趣,因为做剑魂时不接地气,做现世人时参与了一百多次电视剧拍摄却也没见过活生生的古人,如今一看总觉得自己免费围观了一出演技绝佳的舞台剧,心中也是颇为高兴……
“还有什么?”在花眠身后,玄极却没心情顾及那些痴男怨女的情情爱爱,只想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你别吵。”
花眠垫着脚趴在桥边,看着那少年郎拉着心仪的姑娘下了桥,在桥边的摊子上,买了一支腊梅,一盏水灯,一盏孔明灯,一股脑塞进那个姑娘的怀中——
只见那姑娘红着脸接过这许多东西,又将河灯在桥边的蜡烛架子上点燃,将河灯放入水中……此时河面之上,已经漂了千千万万盏水灯,烛影摇曳,映照水面星星点点,细微波澜之中,犹如有人打碎了天上装繁星的沙漏,让那银河之沙落入凡尘。
河边处处是蹲在河边小心翼翼放灯少女,看着属于自己的河灯飘走,她们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许愿,让橙色的烛火映照亮她们的精致妆容——
在她们的身后,是沉默守在她们身后的少年们。
少女看着河灯摇摇晃晃飘走,少年立在河边,眼中却只瞧着自己的心上人。
河岸边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孩童手持各形灯笼追逐打闹;
孩童身后有婢女庇护追逐;
妇孺持水灯、梅枝兜售,有三五个小吃摊临河畔而设,摊位之上均热闹非凡……夜色之中,好像什么规矩与身份地位观念都变得轻薄,富贵人家与寻常人家混淆同桌而坐,倒也潇洒自在。
这一夜,这皇城之中是这样的繁茂与欢乐安宁。
此时如若有画师席地而坐,执笔而画,那大概放眼望去,每一处景,都是一副盛世之图。
……他的盛世。
花眠微微眯起眼,稍一停顿,而后转身三两步走下桥。
也从一名老妪手中买过一盏河灯,一盏孔明灯,将河灯放入水中,并不许愿,只是呆呆地抱着膝盖看它飘走,最后混入千万盏水灯之中,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玄极立在她身后:“许愿?”
花眠:“人生美满,无愿可许。”
玄极:“我不信。”
花眠:“……”
玄极:“许个天下太平也好。”
花眠蹲在地上,挪了挪屁股回头看了身后门板似的男人一眼:“你今晚话真多。”
玄极居然也不生气。
花眠想了想,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支圆珠笔,在手中那盏孔明灯上刷刷写下几个字,扣好了燃烧的蜡,拎着灯走向桥旁的蜡烛架子——
玄极:“写的什么?”
花眠手藏了藏:“不告诉你。”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抖开孔明灯放飞。
仰头看着那盏灯晃晃悠悠飘升至上空——
然后人群忽然响起一阵惊叫。
花眠目瞪口呆看着身后那位一跃而起,借旁边大树树冠之力一蹦十余米高,身似飞燕,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放飞的孔明灯中半空中稳稳摘下!
……………………还有这种操作?!!
“易玄极!!!”
反应过来之后,花眠咬牙切齿咆哮那人名字——
“亏你还是什么诸夏帝王,要脸不要,寻常乡野匹夫都比你识趣!”
花眠咆哮之中,男人已经稳稳落地,手中孔明灯还正亮到极致,被如此摧残也没烧坏,他拎着那盏灯微微眯起眼看了看上面写的字,只有简单八字——
【愿天下安,愿吾主安】。
玄极有一丝错愕,指尖一松,那盏灯便摇摇晃晃飞上了天,这一次是真的一头扎入灯群之中,无可辨认。
他仰着头怔怔看着。
“你为阻止第三处封印落入锁妖塔手中,也为这皇城成千上万百姓,最终祭出无归剑,挽救生灵无数,本就从未做错什么,如果换做是我站在你的位置,或者随便一个路人的位置,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花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但是对我来说,这却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题,怎么答,怎么选,都是错。”
玄极转身看着花眠,只见她微微仰着被冻得有些泛红的面颊,认真地看着自己,她眼中倒映着天边万千灯火,璀璨如星辰……
“原本我只是准备来看看你登上皇位,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但是在你坐上那个位置,受万民朝拜,我才发现,我大概还有想要亲眼见证的东西——”
她停顿了下。
“你无论如何,愿以我无归剑兄妹二人也要换来的盛世安宁,我要亲眼见证。”
花眠语落,只见男人眼中忽然锋芒骤聚,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以无归剑鞘的身份,主人生,剑鞘生;主人亡,剑鞘碎。”她牵了牵裙摆,温柔却又绝情,用几乎揉碎在寒风之中的细碎声音低低道,“仅以剑鞘之身行此一事。”
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夹着冰霜细雪而凝成的薄刃——
玄极还记得,她最初成形,唤自己为主人,语气之中带着的羞涩与憧憬;而今日,那一声主人,却冰冷而疏离,充满了他从未想过在她身上要看见的坚强与豪迈壮志……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那日在祭剑台,他身后有万民俯首,她怀中抱着满身鲜血的无归,两人只是一个瞬间的对视,他们已经走上了背驰的路——
而如今,恍然醒悟,原来已经走得很远。
“如此,甚好。”
他取下脸上面具,向着她伸出手,嗓音低沉沙哑,像是转瞬之间苍老十余载——
“走吧,我带你回浮屠岛,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看浮屠玄鲸,看峭壁之下花海……我对你诸多许诺,无一再有机会实现,无论如何,这最后一件,总该让我做到。”
花眠稍一犹豫,最终还是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将手放入那平摊的大掌之中——
此时两人身后,深山之中,子时钟声响起,钟声如磬,悠远雄浑,响彻天际……
烟火升空,照着黑夜璀璨如白昼。

☆、第102章 【诸夏】第一零一章

花眠也不是很懂玄极打算怎么在他登基当晚带着她私奔回浮屠岛“看鲸鱼”, 她只记得自己当初以剑鞘之身坐船跟玄极来北狄行了千万里路, 耗费了快大半个月的时间——
当时她还在庆幸好在于与汐族大战之前后她就治好了晕船的毛病,否则这一路来, 非吐死她不可。
总之路很远。
但是介于这个男人经常说话像放屁(他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所以花眠也没把这放在心上,想了想道:“其实鲸鱼以前我也看过, 实在是——”
“不一样。”
“……”
“你同我说, 去了现世, 犹如新生, 那这承诺便是我对现在的你说的, ”玄极一板一眼道,“不去的话,我现在就赶你回现世。”
语气很是无情——
如今他背着光, 花眠也看不见他眼中情绪,只知道他声音低沉, 里面全是不容拒绝。
花眠无言以对, 甚至觉得这剧本有点哪里不对:难道不是应该她哭闹着要走,他泣不成声挽留, 现在这什么鬼?
而玄极好像猜到她想说什么,于是开口打断她,神情看上去也是非常的公事公办:“既做剑鞘, 就要有做侍从的行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纵容你许多……”
花眠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四周, 没别的意思, 就是想找把菜刀……同时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边缓缓继续道:“你要听话。不可再任性, 主人要你往西,你不得往东。”
花眠被气乐了,点点头,咬着后槽牙说:“好。”
我看你脸皮子能厚成什么样。
一但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为自己准确地找到了一个可以在他身边对号入座的位置,就泥鳅似的坐了进去,昂首挺胸的……回皇城的路上,她还相当有“御前侍卫”“剑鞘大护法”自觉地挡掉了一个想要来和玄极交换面具的官家小姐——
这姑娘当然不知道自己看上的人是皇帝,纯粹是被玄极英挺的身姿和依然英俊的那下面半拉脸给迷住。
“抱歉姑娘,我家主人今夜只是出门逛逛,不同别人交换信物。”花眠挡在那小姑娘与玄极中间,在她的手来得及牵住他袖子时,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
走在前面的玄极闻言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花眠。
那官家小姐上下打量了一圈花眠,见她神色也不像寻常贵族公子身边的丫鬟那样强势傲慢,来了点勇气,很不服气反问:“你怎么知道你家公子不同别人交换信物?”
声音翠似黄鹂,如此自信,想必面具之下也颇有一些姿色。
花眠性取向正常,而且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热情爱与人交往之人,冷下脸时也是颇为冷漠道:“因为我家公子是有妇之夫。”
玄极:“……”
官家小姐:“……”
从面具下都能感觉到这姑娘的花容失色。
嗯,贵族女子,从小被宠着长大的,怎愿轻易给人家做小,有妇之夫自然是下选……于是落荒而逃。
玄极全程立在花眠身后看了场戏,看看那官家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花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一下花眠的说法,但是想想后还是闭上了嘴,叹了口气。
“不许叹气。”
“不许命令我。”
男人转身沉闷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很多,花眠被撞得有些东倒西歪,玄极数次回过头看她,都看见她低着头完全没有要求助的意思。
垂在身侧的手几次蠢蠢欲动,又垂落下去,男人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如今的要求已经是这样的低:无论是何种关系,什么想法,又会迎来怎么样的结局,此刻她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你走前面,”玄极绕到花眠身后,不着痕迹替她挡去了大部□□后的人群,“开路。”
花眠不疑有它,点点头迈步走在前面。
花眠发现走到前面以后被撞的几率反而小了一些,于是加快了步伐,等两人徒步走回宫门前,花眠肚子里的食物已经消化,青玄侍卫站在皇城门兢兢业业地等他家主子,那伸长了脖子的样子让人想到忠犬八公——
忠犬八公看见花眠,仿佛看见了地狱的恶鬼,恐惧又心虚的模样,长大了嘴,“这这这”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口,转身落荒而逃。
玄极让花眠在城门外等着自己,然后跟着走了进去。
花眠低着头在宫门前踢石子,相当无聊,正满心腹诽这易玄极真是势利眼,喜欢她的时候恨不得把月亮摘下来给她;一成侍从后,连杯热茶水也不给,只扔人在这喝西北风……
“哎。”
第八百身叹气后,花眠万万没想到,再冻得鼻子都快掉之后,她没等来易玄极,反而等来了阎王爷——
那拥着狐裘领子的少年从高高的树冠一跃而下,花眠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他身后那满月,少年蹁跹飘摇而落,如皓月之中月神下凡。
……要是月神大神脸色不那么臭就好了。
“我以为我的警告已经很明白了,”无归冷着脸,看着被寒风吹得小脸通红,这会儿正仰着脸眨巴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自己的人,“要么来寻回他,要么远远躲开,永远不要提起你是剑鞘一事——”
“遗忘咒封印被解开了,你的咒也不太好用……呃。”在无归瞬间一个挑眉中,花眠半张脸一缩,缩到围巾的后面,“……我原本确实是想来看看他登基,就离开的。”
“然后呢?”
“……然后不小心听了个墙角,”藏在围巾后,她声音因为心虚越来越小,“封印邪神,他可能会死嗳。”
无归唇角抽搐了下。
想一巴掌怕死这小没出息的。
“死怎么了,缺你一个给他刨坟造陵的还是怎么了?”无归提高了声音,伸手一把拧住花眠的耳朵,“还是你恨他入骨,觉得自己不能错过他葬身黄泉的精彩一幕,非要亲眼看着他死了你才能安生在你的现世过完下半辈子——”
“嘶,嘶……疼。”
“你还知道疼!”
“……哥,我不是想看着他去死,”花眠伸手轻拍拍无归拧着自己耳朵的手背,“我只是在想,诸夏苍生,还有易玄极生死存亡之际,我选择转身离开,那——那我和狐族那个五公主有什么区别……我认认真真喜欢过易玄极的!”
无归:“……”
花眠沮丧地低下头,嘟囔:“现在也挺喜欢的。”
无归:“……”
花眠:“要不是当初他用你祭剑,你浑身是血躺在我怀里奄奄一息,我和他的孩子都能打酱油……”
无归:“被锁妖塔的剑当胸穿过这么小的伤居然出血还奄奄一息还真是对不起啊?”
凉飕飕的声音让花眠整个脑袋都快缩进衣领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归:“自你离去,诸夏不过短短数月,你哪来的可以打酱油的孩子?”
花眠:“……”
无归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个“义薄云天”“豪情壮志”的妹子,听见她一口一个“这时候走了和那狐族女人有什么区别”就气的想背过气去——没区别就没区别,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有什么错?!
想到这,无归上下打量了一圈花眠:“你现在这样还能拉弓吗?”
花眠闻言,似这才被提醒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瞪向无归:像是一只被惊醒的王八。
无归翻手,一把精致小弓出现在他手中,花眠看了一眼,正是她以前用的那把……接过弓在手里掂量了下,倒是趁手。
此时余光一闪,正巧看见不远处,易玄极被青玄、青雀兄妹二人外加一堆太监簇拥着走出宫门,远远看去,一身玄色衣裳几乎要融入月色当中去……
花眠手中无箭矢,却将手中小弓对准玄极眉心方向,缓缓拉开弓弦——
远处宫人见状,无不惊慌失措,一太监看花眠手中弓无箭矢,那就只剩下个“大不敬”,于是那总管模样的大太监尖着嗓子嚷嚷了:“大胆,何人在玄武门前撒野!”
话语刚落,却见前方,那尊贵至极之人只是束手而立,站在那,目光微沉看着不远处那着装怪异的姑娘,任由她拉弓,似用无形箭矢瞄准自己——
他于风中而立,一动不动。
她手中弯弓如满月。
而后手腕微微一抬,终于只听见“徵”地一声,弓箭破弦之音穿出,众人眼前一个恍惚,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便感觉到那无形箭矢破风“嗖”地射出,众人心中咯噔一声,就连青玄也没来由地在心里突了下!
就在这时,半空之中,本应为空气的箭矢忽然有了形状!
蓝色的箭矢仿佛火焰一般,以极快的速度穿过狂风以凌厉之气向着男人面门飞去——
无归脸色一变,花眠也没料到这是什么情况,等她反应过来时,无归已经一跃而起,身轻似燕般向着那蓝色箭矢追去,同时拔出腰间佩剑!
“陛下!”
“公子!”
“主人!”
一顿乱七八糟的呼叫声中,无归快,却终究快不过花眠射出箭矢,那剑转瞬来到玄极面前,他却没有丝毫躲避——
终于,那一箭擦着他的头顶,挑断他束发发带,发带随风不知飘至何处,满头青丝倾泻而下,迎寒风飞舞!
静。
此时,玄武门前,众人呆立原地,只可用一个“静”字概括。
花眠听见自己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跑得急,脚下打滑差点摔个狗啃泥,她能听见自己的胸腔发出如破旧的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声音……满嘴都是血腥铁锈味。
当她跑到那个人的面前,猛地停下来,在身后众人一片倒吸气之中,她踮起脚抓着他的耳朵,强行让他附下身来,左右查看他的脸,他的脑袋,确定这脑袋还好端端地在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