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巴倒是好脾气,“没办法,我是受人之托,向至高无上的念青唐古拉山起过誓的。”
早喻对念青唐古拉并没有好感,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一直在熟睡的无夏这时忽然大喊了一声:“我不信!不信!”
早喻忙探头去看,指尖无夏双目合着,两只手握得紧紧的,出了一额的汗,显然是正在做一个极不愉快的梦。早喻有些犹豫,边巴却十分果决,“叫醒她。”
早喻推推她,“无夏,坐噩梦了吗?”
无夏倏地睁开眼,无神失措地注视着前方。一张俏脸煞白,神情委屈,似有说不出得愤恨遗憾。
早喻不得不在她耳边大声叫道:“无夏,醒来无夏。”
终于,无夏听见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
无夏闭上眼,努力回想梦境,过了一会儿,惊讶道:“我记不清了。”
早喻大奇:“这么快?”
无夏道:“似乎是和流云尼玛有关的,又似乎我就是流云尼玛。在梦中,我本就十分彷徨无助,后来终于有人来关心我了,却带给我更多的伤害。”
早喻与边巴迅速对望了一眼,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他们都谈及无夏将会受到伤害。
“所以,你不信那是真的?”
“我不记得了。”无夏冲她苦笑:“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就像写满了字的黑板,顷刻间,所有的字被擦去,一个也不剩。只有粉笔的灰告诉你那些字曾被写上去过,却一个不留的消失了。我就像一块黑板,”她指指自己的头,“许多事情出现在这里,然后又生生被人抹去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早喻点头,“我明白。这也是我早前出现过的情形。明明那种乍喜还悲的感情还在,却怎么也抓不住事由。”
边巴问:“你说有人关心你却带给你更大的痛苦,那是什么意思?”
无夏惨然一笑,咬着牙,坚定地吐出两个字:“背叛。”
边巴似乎震动了一下,脸色微变。
早喻凝起眉,细细思量。
“背叛”,谁被背叛?无夏?还是流云尼玛?无夏说她感觉在梦中自己是流云尼玛,如果是流云尼玛被背叛,是谁背叛了流云尼玛?那背叛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一重重的迷雾,如同层层迷幛,遮住了千年前的真相。如今,不知由于什么样的机缘,他们几个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追寻“背后的故事”。这一切缘起于贡觉玛之歌,早喻看看手腕,一缕暗红的光流过,她又一次的在心中发问:“贡觉玛之歌,你究竟要引领我们到哪里去?”
这时边巴停了车,舒一口气道:“佛祖保佑,我们居然赶到了。”
无夏早喻抬起头,看见一座庄严古寺就立在眼前。金黄色的房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浮云游动在宝蓝的天空下,随着微风,扭动着形体,伸展翻扬,幽怨着,徘徊不去。他们下车,迎面扑过来的寒风,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着冰雪的味道,无夏深深吸进一口,冰凉沁入心扉,似乎连肚肠也变得水晶般剔透起来。
边巴道:“这就是达宗贡桑寺了。”
“达宗贡桑寺?并不大嘛。”无夏有些失望。
“幸亏不大,不然上千年的战乱,这里早就毁了。这那曲城,可是世界上最高的城市呢。”
只是一个小城,却繁华的很,人群熙熙攘攘,人声,叫卖声,念经声,交织着,有了世间一切城市的嘈杂。
边巴又道:“这是藏北最后的繁华之地了。藏北,包括阿里的一切物资来自这里。如果我们继续向文部去,就再也见不到这许多的人了。”
达宗贡桑寺虽然不大,来上香的人却多,在门口就已闻到香火呛人的味道。还有不少藏民,聚在门前小小的广场上,交流着自己一路所来的所得。
边巴感慨,“这里虽繁华,却恒久不变,你们看见那位老妈妈了吗?”他指指一位坐在门口石阶上的老妇:“三年前我来,她就坐在那里,据说已经坐在那好些年了,别人问话也不答,也没有人认识她。这些年了,还在这里坐着。”
高原,这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虽然现在是秋季,太阳的火舌仍然伸到了头顶,晒得人头皮发烫。可眼前这位坐在石阶上的老妇,却好像十分享受这暴烈的阳光。她的脸上纹路深刻的似乎是有里向外裂开的,黝黑的皮肤,迷茫的双眼。干裂的嘴唇轻轻动着,不知在喃喃说些什么。她手里拿这一支转经桶,银制的柄被磨得发亮,吱吱转着,不知把她的思想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边巴上去大声同她打招呼,她似乎没有听见,双眼一瞬不瞬望着前方,口中径自喃喃说个不停。
无夏拉拉早喻的衣袖:“早喻,为什么我觉得这老妇有些面善?”
“嗯?”早喻奇怪,细细打量起她,看了半天,点点头:“是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无夏你见过的人多,可我守着我的店,哪里有机会见到这藏族老妇呢?”
边巴在那边打过招呼,就道:“进去吧,流云尼玛就在里边。”
边巴带她们走过正殿,穿过深深的天井,来到一条回廊上。
一路上早喻留心观察,只见但凡有墙壁的地方,便绘有各式各样的壁画,有些在佛殿内的,已被烟火薰得模糊不清,有些露天的,又被风吹雨打褪了色,也有一些保存的尚完好的,颜色鲜亮,线条清晰,与早喻在青海看见的孙老的作品风格类似,无夏也笑道:“这是孙老的手笔吧?”
早喻存疑:“这还是壁画的原貌吗?”
边巴听早喻说过孙老的经历,道:“幸好,孙老的工作十分严谨,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们拐过一个弯,边巴说:“就是这了。”
早喻无夏一看之下,齐齐惊呼了一声。
当时孙老曾向早喻详细描述了壁画的情形,却没有涉及流云尼玛的面貌。在来这里的路上,她曾无数次设想,流云尼玛的模样与无夏必然十分相像,否则边巴不会如此断言无夏就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而此时,她亲眼看见了传说中的流云尼玛,开始明白为什么边巴对此事确信不疑了。
壁画中的流云尼玛,有一双细长微向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之际,有说不出的婉约妩媚。只是在眉宇之间,微有些怅惘忧愁,活脱脱正是无夏的模样。
边巴说:“你们看,连眼角下一颗小小的痣也一模一样。”
无夏显然受了极大的震动。她伸出手去,微有些发颤,抚上画中人的额头,那是无夏的额头;手指划过脸庞,那是无夏的脸庞;指尖触上她的指尖,连指甲也是一样的清秀水灵。她注视着流云尼玛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也在注视着她,她们之间,竟似乎在无声的交流着什么。
良久,无夏抬起头,颤悠悠的笑了一下,柔声道:“我从小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根在哪里。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根。”她贴墙而站,恰恰与流云尼玛一般身高,她的额头正好可以抵上流云尼玛的额头。两个人,一个在画中,一个在画外,相互依偎着,如同双生子一般。无夏闭上眼:“原来,我是从这里出去的,原来,我的根真是在千多年前。”
早喻望着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从心底升出。这情形,竟像是一个人看着镜子,里里外外共有两个她。这真是一千多年前的壁画吗?还是经过人的修改,演绎?到底,这样的巧合,中间时间间隔若是短点,就不会显得那样令人难以置信。
边巴似看出她心中疑惑:“孙老并没有动过这幅壁画,你看,这些斑驳的地方还在,颜料也与那些修复过的不同,这是原品。”
早喻点点头,再看无夏,她仍靠在壁画前,眼睛闭着,一颗颗的泪珠相继跌下。而画中的流云尼玛,却睁着一双妙目,注视着远方。
早喻叹口气,走过去,对无夏说道:“不错,你的确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她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开始彻底相信关于流云尼玛的一切了。贡觉玛之歌带我们来,就是为了找回你留在这里的记忆。我想我们不应该放弃,我们应该继续,找出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她指着画中的流云尼玛说,“你看,她穿的是唐式的云裳,却梳着藏族姑娘的细辫,而金城公主其他的侍女,却没有这样奇特装束的。她果然是有特殊背景的。就如传说中所说,她有汉人的血统,却又是个道地的藏族姑娘。”
无夏睁开眼,这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画中的流云尼玛,慢慢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从她的嘴角漾开。“多奇怪,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这服装发式不同,我还以为是在照镜子呢。这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我呢,那么久之前,我真的曾经生活在这里?真的曾经是流云尼玛吗?看,这是金城公主,这是尺带珠丹赞普,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关于他们的记忆也没有呢?”
早喻道:“一千多年呢,谁有那么好的记性?上个月发生的事,我都差不多忘了。”
无夏点点头,恋恋不舍,流连良久,才道:“我想去喇尔扎措,我想回家看看。”
边巴看看天色,道:“那我们要赶快,这一次在路上,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
早喻也同意。
三个人出了寺门,默默不语。
经过石阶上那老妇的时候,无夏忽然停住。她凝神看着那位老妇,全神贯注,目不转瞬。
边巴不知就理,正要上前去催,却被早喻一把拉住,“边巴,你再看清楚些,不觉这位老妈妈面熟吗?”
边巴茫然:“我早就见过她,并没有觉得认识她呀。”
突然,早喻心中一道灵光闪过。她走到老妇身边,试探性的,轻轻唤了一声:“吉玛?”
无夏蓦地抬起头,她也想起来了,这位老妇看起来面善,是因为她的神情看起来,像极了孙老画中的藏族少女吉玛。
老妇人听见早喻那一声呼唤,正在摇转经桶的右手忽然顿了顿,她抬起眼,看了看早喻,不动声色,又将目光调到远方未知的所在。
早喻刚觉失望,却听边巴轻声道:“你是数年来,她第一个睁眼看的人。”
早喻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她向无夏招招手,示意无夏过去试试。
无夏轻轻走过去,立在老妇的身旁,不说,也不动。忽然一阵风起,将无夏的大衣的衣角撩起,从老妇的眼前拂过。老妇的手又停下来,她的眼顺着衣角向上,最后定在了无夏的脸上。
那是一双混浊暗淡的眸子,就在接触到无夏眼睛的一刹那,突然变得有神起来。早喻他们三个都发现,老妇脸上重重叠叠的皱纹,似乎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光彩。
早喻心中一喜,蹲下来,握住老妇的手,问道:“你是吉玛吗?”她褪下手腕上的贡觉玛之歌,摊开在老妇的眼前。
“呛啷”一声,老妇手中银质的转经桶跌在地上。她伸出手,颤抖着,想去接过贡觉玛之歌。早喻眼明手快,迅速收回,又问:“你是吉玛吗?”
老妇还是不回答,却蓦然抬头与早喻对视,眼中充满了悲怆无奈的哀求,两只手直直伸出来,从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早喻看着,心中不忍,道:“我知道你就是吉玛,为什么你不承认呢?是这贡觉玛之歌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吗?你为什么还想要它呢?”
边巴走到早喻身边:“早喻,她真的是吉玛?”
早喻点头:“你看,她看见无夏的神情,还有看见贡觉玛之歌的神情。没错,她就是孙老所说的吉玛。”
无夏问:“她不是疯了吗?还失踪了,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了?”
早喻道:“据孙老说,她是因为贡觉玛之歌才疯的,又离奇失踪。我猜想,她出现在这里,必然与贡觉玛之歌又很大关联,而且,说不定,她这些年一直就在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人和孙老都找不到她。”
说完,早喻又去问:“老妈妈,我知道您就是吉玛,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您知道吗?那位孙画家,他找了你好些年呀。”
吉玛仍“呜呜”地发着没有意义的声音,眼泪却止不住地宣泄而出。
无夏有些焦急:“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哭,样子很着急,却什么也不肯说。”
边巴一直没有想到这个多年来坐在达宗贡桑寺门口的老妇,竟与神秘的喇尔扎措族的传说又那么深的渊源,到此时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说:“看来,她不是不肯说,而是说不出来。”
“这又是为什么”无夏也看出些蹊跷。
“我想,”早喻缓缓道:“这大概还是与贡觉玛之歌有关。”
“把贡觉玛之歌借她用用吧,”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清瘦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边巴“啊”了一声,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无夏却是又惊又疑,她不知这老者是谁,却听见他说出贡觉玛之歌来,显然对于贡觉玛之歌知之甚详。
早喻挑起眉毛,看向那老者,那位老者也正在注视着她。早喻沉住气问:“您是说,我应该把贡觉玛之歌给吉玛吗?”
那老人尚未回答,就见吉玛扑过来,抱住老人的腿哀哀痛哭。老人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吉玛的头发,仿佛她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老人说:“就因为吉玛当年说错了一句话,结果很受了些苦,你们就帮帮她吧。”
无夏狐疑:“您又是谁呢?”
老人不答,反倒笑眯眯地望向边巴。边巴忙道:“这位就是喇尔扎措族的大先知索杰次仁大师。”
早喻也“啊”了一声,道:“这些年来,吉玛都在喇尔扎措?”
索杰大师赞赏地冲她笑笑,“这位姑娘,真是聪明。”
他有着藏人典型的细缝眼,却炯炯有神,看着早喻,洞若观烛。早喻突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调开目光。
索杰大师道:“四十年前,那是一个月亮升过达尔果山顶的夜晚,有人发现了她,倒在当惹雍湖畔。我们救醒了她,她却不说不动,就像被魔鬼夺取了魂魄。后来我请示贡觉玛,女神说只有贡觉玛之歌才能让她从新开口说话。贡觉玛之歌已经失落了很多很多年,女神说,吉玛会找到贡觉玛之歌的。”
他看了看早喻,又看了看无夏,道:“五年前,吉玛忽然要走,我们留不住,就派人跟着。她到达宗贡桑寺门口坐着,一坐就是五年。我们猜,她一定是来找贡觉玛之歌的,果然,她等来了你们。”
无夏此刻心中好奇的要死,一连串问道:“请示贡觉玛?您真的可以和贡觉玛交流吗?吉玛阿妈又怎么知道贡觉玛之歌在哪里?这些年她一直在这里坐着,是你们照顾她的生活吗?您说她因为说错了话,受了很多苦,您又怎么知道的?”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理边巴不停向她使眼色,向前跨了一步。
之前无夏一直背光而站,索杰大师这时才正眼看清无夏。
他一愣,不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凑到跟前仔仔细细打量无夏。
无夏任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了好一会,半天才说:“您是看着我很像一个人吗?”
索杰大师叹了一口气,眼眶居然有些红了,“很像,看上去简直就是那个人。你就是我们归来的流云尼玛。我们喇尔扎措族千年来的使命,看来将在我手中完成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既然你是归来的流云尼玛,为什么贡觉玛之歌却带在别人的手腕上?”
早喻无夏听出她画中的蹊跷,齐声问道:“贡觉玛之歌不可以带在别人的手上吗?”
索杰大师点点头:“不可以。人人都知道,这贡觉玛之歌是受过西亚尔诅咒的,除了流云尼玛,谁戴上她,都会大祸临头的。你们看吉玛,她就受到了西亚尔的惩罚。”
早喻无夏面面相嘘,她们只知道贡觉玛之歌是流云尼玛从西亚尔处得来的,却从未听边巴提过西亚尔的诅咒。两个人齐齐向边巴瞪过去。
边巴也是一片茫然,道:“别看我,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索杰大师道:“你们也别怪他,这本是喇尔扎措族的秘密,边巴不是喇尔扎措族人,所以不知道。只是在我们族人中,却人人都知道。”
早喻问:“大师,您说贡觉玛之歌能帮助吉玛,我们应该怎样做?”
索杰大师道:“很简单,请这位姑娘将贡觉玛之歌套在吉玛的手腕上。”
早喻遵言照做。几个人一起观察,贡觉玛之歌并没有任何异状,却见原先一直不安惶恐的吉玛神色渐渐平和,也不再低声呜咽,终于,手一松,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了,睡着了。
索杰大师看着她,无限怜悯,说道:“在喇尔扎措三十余年,她没睡过一个整觉,常常整夜哭泣,到早霞出来才睡。”
无夏不以为然:“这西亚尔的诅咒怎么这么狠毒?听早喻的描述,他应该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才对。”
索杰大师闻言吃了一惊,道:“你是我们归来的流云尼玛,是西亚尔忠实的使者与奴仆,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无夏道:“人家说他是恶魔西亚尔,这难道是真的吗?吉玛做错了什么事?要受这样的惩罚?不是流云尼玛就不能戴贡觉玛之歌,这千百年来,不知还有多少人为了贡觉玛之歌而受苦。也难怪人家说贡觉玛之歌是不祥之物。”
“无夏!”早喻就是无法忍受有人说西亚尔是恶魔,没想到连无夏也这样说,大是出乎意料。
无夏静了一下,也觉过分,不再言语,却看向一直沉默的边巴。
边巴却避开她的眼神,向索杰大师行了一礼,道:“尊敬的大师,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方子昆老先生已经去世了,但我找到了他的徒弟。”
索杰大师似乎对于方子昆去世的消息并不意外,点点头转向无夏:“你师傅方子昆和我有很深的渊源,他最终不辱使命,把你送回高原了。”
无夏早喻边巴三个人一起愣住。早喻随即明白索杰大师是误会了,道:“大师,我才是方子昆的徒弟。”
这回轮到索杰大师意外,“你?”他看看无夏,又看看边巴,再看看早喻,问道:“方子昆是你的师傅?”
早喻肯定地点点头:“是。”
索杰大师又问无夏:“那你呢?”
无夏摇头:“我只在很久之前见过方子昆老先生一面,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是早喻的朋友。”
边巴也道:“没错,这位连早喻才是方子昆老先生的后人。”
索杰大师彻底迷惑了,独自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找到归来的流云尼玛?那这个姑娘是谁呢?为什么她可以承受贡觉玛之歌而不受到诅咒呢?”
早喻听了,有些大概明白,边巴就是受了索杰大师的托付去找师傅,而师傅只怕应承了帮索杰大师寻找流云尼玛的转世。只是看来师傅找错人了,流云尼玛的转世不是自己而是无夏。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她与无夏相识,带无夏回到高原,这也算是替师傅完成了遗愿吧。早喻想到这有些宽慰。
索杰大师这边对边巴说:“这其中有些关节我想不明白,需要请示贡觉玛,这两位姑娘能不能与我们一起会喇尔扎措?”
早喻他们几个从拉萨一路闯关似的来到那曲,已是疲惫之极。尤其是边巴,几天来为了照顾早喻和无夏,费尽心力,熬得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嘴上起了好几个大大的火泡。
当下几个人与索杰大师商量后,决定先在那曲休息一夜,第二日再出发去文部。边巴有些放心不下,道:“这样的天气,只怕拖不得。”
索杰大师摆摆手道:“贡觉玛会保佑我们的。”
边巴见他说得肯定,便不再多言。他已是累到极点,一进旅馆房间,倒在床上便鼾声大作,睡的不省人事。
早喻抽出空来,给骆梅打了个电话。
那一头骆梅乍听见早喻的声音,又惊又喜,笑道:“你总算是露头了,真不容易。怎么样,寻根之旅一切可还顺利?”
早喻张了张嘴,却怔住。这些日发生太多事情,峰回路转,出乎意料,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好了。
骆梅竟也象是了解早喻的心情,只笑问:“一言难尽是吗?那就先放一放。我这边,你头我的事,倒是有了些眉目。”
早喻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我托你的什么事?”
“什么事?!”骆梅气苦,“我在这里替你查资料,找线索,差点跑断腿,你竟然忘了托我什么事?”
早喻只得低声下气:“实在是对不起,只是这些天发生太多的事,我的脑袋乱成一团,真的不太记得了。”
骆梅冷冷哼了一声,道:“你难道忘了那个用来装贡觉玛之歌的黑玛瑙匣子?”
早喻不由“哎呀”,拍着脑袋道:“我真是忘的一干二净。怎么样,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是。你还记得那些四足头上有角,有些象麒麟的动物吧?那是传说中,念青唐古拉山的吉祥宝物。而足下有三簇火焰的图案,则是念青唐古拉山神的图腾。”
“什么?”早喻握紧话筒,脑中一片混乱。她一直以为,那图案是某个家族的标志,没想到却是代表着念青唐古拉山神。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惊讶?早喻自己也不明白,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在那里出了差错,漏掉了些什么。那是一些及其关键的东西,不止关系到流云尼玛的故事,甚至于她和无夏息息相关,那是什么呢?早喻百思不得其解。
躺在床上,早喻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每次一合眼,就似乎看见那双深沉明亮的眸子和噙在嘴角冷冷的笑。每次在半睡半醒之间,都会听见寂寞的叹息。还有那神秘的图腾,不停地在眼畔跳跃晃动。
正无奈间,无夏推门进来。她说:“早喻,我睡不着。”
早喻苦笑:“我也是,明明十分累了,可就是睡不着。”
无夏挤到早喻床上,幽幽道:“这一路上,我都没怀疑我就是流云尼玛得转世,直到今天,见到了流云尼玛,却突然不确定了。”
早喻大奇:“这怎么会?”
无夏偏头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当我看见壁画中的流云尼玛时,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如梦如幻,却并没有那种熟悉的亲切。总象是,中间有一种虚空的隔膜,虽然我们有某种联系,可好像并不亲密。我们并非一体,而是完全不同的人。”
早喻听着,不由又去揉眉心,“无夏,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人的。我也没有,我没有经验。可你在达宗贡桑寺的时候,分明激动难抑呀。”
“是,到现在我仍然激动,那是找到家的感觉。可是,家找到了,家里住的却都是陌生人。”
早喻不语,无夏又道:“索杰大师说贡觉玛之歌只有流云尼玛的转世才能承受,可是我们两人都可以佩带而不受伤害,这是为什么?还有你说过,西亚尔对你说,是贡觉玛之歌告诉他你就是流云尼玛,因为你手上带着贡觉玛之歌;还有,苏杰大师误会我是你师傅的弟子,因为我长得像流云尼玛,那说明什么?”
早喻耸然动容:“难道我师傅的弟子就应该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无夏点点头,道:“我开始怀疑,你才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第6章
早喻闻言一震,“呼”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时间只觉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久久作不得声。
无夏接着说:“我想了很久,这些日子经历的越多,就越觉得有太多的谜团解不开。而假如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这些谜团就全都能解释了。比如说为什么你总能梦倒流云尼玛的记忆而我不能;你能看到西亚尔并同他交谈而我不能;还有贡觉玛之歌总会从你身上发出异光。如今更有索杰大师的话,解释了为什么你师傅在这件事上如此神秘。他是为了找你,流云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