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又累又饿的新颜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忽然一片阴云遮住了月光。她猛地惊醒,身体小幅的震动刺激了缠绕在身上的花枝,更加深的嵌入血肉。她却几乎没有注意到疼痛,目光被天上的异状所吸引,无法离开。
宽广的黑色遮住了天空,不但是蓝月,还有满天星光,都被那无边无际的影子吞噬掉。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脸旁边的花树枝蔓也无法看清。空气中充盈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气流暗暗流转,象是被什么东西局限在了这个空间里,无法像之前的风那样自由回旋。新颜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包括天地日月星辰都被一个巨大无比的怪兽吞进了肚子里似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就连之前被捕获得慌乱也突然消失无踪。
树丛花丛中的动物都不安的骚动起来,新颜可以听见远处树上栖息的夜鸦成群地惊起,惊慌失措地,刮噪地满天盘旋乱飞,几点绿光夹杂其中。新颜远远看着,认出来是白天看见过的那种翠鸟,黑暗中,这样的鸟倒成了唯一的光源。翠鸟们也失去了镇静,一只只不要命似的往黑暗如海的夜空上冲。就在这时奇景出现,翠鸟向上飞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好像一头撞上了什么,噼噼啪啪的爆裂开来,化作一团团刺目的莹碧火焰,纷纷坠下,仿佛燃火的星辰突然坠落。一时间碧色火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一片昏暗中倒也壮观灿烂。
然而吸引新颜的确是被这些碧色火焰照亮的情形。即使看的不是很清楚,却也明白了这一片无边的阴影是的的确确有形的物体。
“就象是给天盖上了一个盖子。”后来新颜这样形容给石定襄听。
而这个时候,借着火光,她甚至可以看见盖子上不规则的纹路。如果把一块一平方厘米大小的鱼皮放大一千万倍,大概就会看见这样的纹路。她突然想,会不会,这块黑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动物。几乎立即,她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这个时候,她看见了黑影的尾端,那是一只鸟被放大了几千倍的尾翼。
一只巨大无朋的鸟,正从她的上空飞过。新颜吃惊的几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如果那无边无际的黑影真的是一只鸟的话,按照那样的高度和经过的时间来估算,这鸟身体的长度大概超过两百公里,是一架波音747的一千倍。这样算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她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她这样想着,连连否定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鸟?即使知道这个世界诡异得出奇,这样的事情也仍然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但是,慢着。
新颜脑中突然亮过一道闪电,想起来刚才看见的情形。这大鸟没有羽毛,有的是鱼皮一样的纹路,难道这大鸟就是传说中的鲲鹏,展其双翼阔达五百里的大鹏鸟。
宽阔无边的黑影终于过尽,月亮重新露出面来。星空也恢复原来水洗一样的清澈璀璨,除了仍在熊熊燃烧的碧色火焰,一时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突来的骚乱。仿佛这时才从震惊中醒过来,城堡里响起无数声尖叫,脚步声杂乱响起,间杂着呼喊呵斥训骂的声音,甚至还能听见女人哭泣的声音。死寂沉静了一整天的城堡好像受到了大鹏鸟的刺激,突然之间复活了。
躺在半人多高的花丛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勉强根据身下土地震动的频率判断出有人的脚步在接近。新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困境,虽然之前对这个城堡心怀戒备,即使决定来找食物也不愿意惊动任何人,可是比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几朵花给困死,她宁愿让人类发现自己,不知道这样的决定究竟算不算作为人类顽固的傲慢?迅速判断清楚情况,她不假思索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没费什么力气就引起人们的注意,几乎立即就有人朝这边过来。新颜听见有人大声的叫道:“这里有人,花丛里有人,一定是菲莼花又在恶作剧了。”
恶作剧?新颜苦笑,这个世界不但有蓝月亮大鹏鸟,还有会恶作剧的花,这算不算是惊喜?就在她自我解嘲的时候,眼前的花丛被人小心翼翼的用两根长棍分开,露出她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的脸。
月光撒了她一头一脸,可以清晰辨认出五官。来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看见新颜,突然一愣,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新颜猜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衣着打扮在他们眼中属于异类,不想吓跑他,于是尽量做出和善的样子,冲那男人微笑,说道:“我被这些花给捆住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那男人听见她说话,浑身上下突然一抖,结结巴巴地说:“我,小人,小人认识您…难怪,难怪…”
新颜不明所以,见他语无伦次说不明白,忍不住问道:“难怪什么?”
“难怪大鹏鸟会出现在这里。”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忽然扑通一声在新颜脚边跪下,大声说:“恭迎朱凰大人驾临白隼堡。”
第 6 章
六
“朱凰?大人?白隼堡?”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从缠人花枝中解救出来的新颜有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尴尬。一边享受着盛情殷切的招待,以便茫然的重复着这几个陌生的名词。“这么说这个城堡叫做白隼堡?”坐在精致明亮的餐厅里,她一边大嚼着不知名的肉脯,一边问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穿全白制服长裙,身材粗壮的女子。
“是啊。”那女子布满雀斑得脸微笑着给她盛了一碗香气浓郁的汤,催促道:“您多吃点,我伍味的手艺可是白隼堡上下最好的呢。”
“伍味?”看着眼前明晃晃杏黄色的汤,新颜重复着那女子的话,明显感觉到眼睛耳朵嘴巴都不够用。
“伍味是我的名字,我是白隼堡的厨娘。”伍味自豪地自我介绍,满脸得意地在新颜身边坐下,用幼稚园老师对小朋友讲话的腔调耐心地说:“就好像您的名字是蔻茛,您是朱凰大人一样。”
刚含进嘴里的一口汤“噗”的一声喷出来,汤汁淋漓溅开,新颜面前一片狼籍。
“哎呀,是汤太烫了吗?”厨娘伍味手忙脚乱地替她收拾,嘴里还不忘自夸:“多可惜啊,我这汤浪费一口都是可惜啊。”
“等等,”新颜一把抓住她在自己眼前挥个不停的手腕,问道:“你刚才说我叫什么?蔻茛?朱凰大人?”
“嗯,怎么了?”伍味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啪的一声响亮地一拍双手:“对了,您一定比较喜欢凤凰城的风味,这个难不倒我,我做的酉肉筱饼连凤凰城罗翰楼的大厨吃了也要脸红,您一定想吃吧,我这就拿去。”一边说着,也不等新颜回答,径自跑了出去。
新颜苦笑不止,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说了半天厨了这位厨娘的名字,还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在出声呼救之前,她曾经预想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偏偏就是没料到这个叫白隼堡的地方几乎人人都认识她。“不对不对,”她使劲摇头,不是认识她,而是认识一个叫做朱凰大人的人。似乎他们都认为她就是那个什么朱凰大人。
伍味的手艺的确不错。新颜也饿得狠了,脑子里面一边乱七八糟地做着各种猜想,嘴上也毫不客气的把堆在眼前的食物一口气打扫干净。
凤凰城,会不会就是她看见的那个黑色的城池呢?记得那里最高处飘扬的是一面绘着金色凤凰的大旗。从伍味的话来推想,朱凰大人似乎来自凤凰城,或者至少跟凤凰城多少有些联系。想到这里,新颜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她心头猛地一跳,连忙闭上眼,当时的情形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黑色高大的城墙上,被银铠武士们簇拥着的纤长人影,宽大的黑色袍服在风中飞扬,即使在很远的地方,她似乎也能看见那双冰蓝无波的眸子。他是谁?看见他的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喜是悲,想亲近又怀着戒心。他把自己推开,温和,却毫不犹豫,那人究竟是谁?
门突然被推开,沉思中的新颜一惊,抬起头来。站在门边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瘦高青年,身穿浅灰色长袍,腰间缠绕着半尺宽深灰色腰带,介于灰白之间的长发垂在肩后,就连一双眼睛也是浅淡的灰色。餐桌到门口的距离不过两米,新颜看着这个人,却感觉很模糊,似乎就是一团灰色的影子,暧昧的存在着。
“您休息好了吗?”他问,声音沉稳没有温度,听在新颜耳中,就像是一团呛人的灰尘。
她不动声色的在心中皱眉头,直觉的不喜欢这个人。看着他,就想起当初第一眼看见白隼堡时戒备不喜的心情。其实这里的人都热情好客,如果真要解释这种不喜的心情何来,新颜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朱凰大人?”见她不说话,青年礼貌的提醒。
“你叫我朱凰大人?”新颜向后靠在倚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直视对方的眼睛,“为什么?”
像是没有预料到会遇见这样的疑问,青年愣了一下,目光闪动,反问道:“难道您不记得了吗?”
新颜大皱其眉,心中不悦加重,没有回答。眼前这个人的话,越发让她确定对他的不信任,就是这样的感觉,狡猾而不坦诚的试探,胡狼一样随时窥伺着机遇,不知道下一刻会发起什么样的攻击。
“那么,您一定也不记得我了。”青年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您也一定不记得凤凰双翼的事情了…那么凤凰双翼折损的消息看来是确实的了。”
“既然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不妨说给我听听。”新颜不耐烦地打断他一系列的推测,语调冰冷的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她的脑子又开始不合时宜的思考一些与眼前情况毫不相关的问题,比如她突然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似乎自己的处世的性格变得很不一样了。比起在家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要积极主动了很多。虽然人地生疏,独自流落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却冷静自持,无论什么样的遭遇都能保持乐观镇定,努力主导局面。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改变,所以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料想不到她如此直白,灰色的青年也不禁一愣,随即一笑:“朱凰大人的指令,怎么敢不遵从?”他自顾自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在新颜对面,“我的名字叫做伥灯,我是白隼堡的管家。”说话的时候,他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新颜的脸,像是想要从中发掘什么秘密。
新颜毫不客气的与他对视,努力不流露情绪的点点头,“幸会。”这话说的毫无诚意,连一丝客套的意思都没有,只传达出一个意思,知道了。
伥灯似乎对她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继续道:“白隼堡曾经隶属于凤凰城,如今却是独立的势力。”他小心的看着新颜的神色,“难道大人真的没有印象了?您曾经坐镇白隼堡,主持对南方罗河的星野之战。”
“你说的是朱凰大人吧。”新颜不动声色地说着,忽而一笑,“看来这位朱凰大人应该长得跟我很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带兵打仗?新颜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您就是朱凰大人!”伥灯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觉提高,“凤凰城主左右近身相随的凤凰双翼之一,银凤朱凰里的朱凰大人!”
“很神气的名字嘛。”新颜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这个人虽然让人喜欢不起来,说起话来倒是比那个叫伍味的厨娘要轻松的多,一下子该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说我是什么朱凰大人,反正我知道自己不是。”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多谢你的招待,请转告伍味,我很喜欢她做的东西。我要走了。”
“不行!”伥灯冲过来拦住她的去路,“你不能走。”
“为什么?”新颜冷静地看着他,耐心地说:“我不是朱凰,你认错人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不想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伥灯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整个人插在新颜和门的中间,灰色的眼珠中迸出光芒,咬牙低声道:“凤凰城主对朱凰大人非常看重。大鹏鸟出现在这里,说明银凤大人也来了。”
这两句话似乎说的没头没尾,新颜却立即就明白了话外的意思。如果银凤朱凰并称凤凰双翼,应该都是凤凰城主的左右手,而银凤来到白隼堡,说明凤凰城主已经知道了朱凰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所以伥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否则大概无法向凤凰城交待吧。“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呢?”她平静的问。
伥灯忽然笑了,目光瞟向餐桌上残余的碗盘,说道:“我知道朱凰大人的厉害,所以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了。”
新颜心中咯登一下,暗自运气,发现果然手脚酸软,无法动弹,明白刚才吃的食物中被下了药。她恶狠狠盯着伥灯,脑中飞快的思索,有什么应对方法。沉默了一会,冷冷笑道:“如果我真的是朱凰,你不怕我脱身以后报复吗?”
伥灯不语,拎过一把椅子,靠在门边坐下。
新颜又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银凤大人大概不久就要到了。等他来了再说吧。”
既然没有办法脱身,新颜索性坐下来。打量这间布置类似波斯风格的房间,银色窗户上垂着绿色丝绒窗帘,圆形的镂花灯台从绘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上垂下,灯台上既不是蜡烛,也不是电灯,而是四个八角形淡粉红色瓶子,柔和的光芒从瓶子里散出来,照亮整个房间。“那瓶子里装的什么?”她问伥灯,反正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多了解一些事情总是好的。
伥灯似乎对她的问题很吃惊,想了一下才答道:“是熏霓水。”见新颜一脸茫然,只得解释道:“西方柱天山上有一个熏霓潭,潭水白天萃取阳光,夜里再将光芒放射出来。天柱山的主人将潭水贩卖到各地,赚进大量财富。”他顿了顿,补充道:“四年前,您带领大军攻占天柱山,从此熏霓潭成了凤凰城一大财源。”
“是朱凰,不是我。”新颜不厌其烦的纠正他,心中更加肯定自己不是朱凰,四年前,她还在大学里读书,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象。突然变得身手敏捷,受到怪梦困扰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如果说她曾经怀疑过这些异象与这个奇怪的世界有关的话,那么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众人口中的朱凰大人。
伥灯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去分辩,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地给她。
“这是什么?”新颜接过去,一边问,一边观察。银色的镜子,手掌大小,一面光滑平整,另一面印刻着一只金碧辉煌振翅欲飞的凤凰。她一怔,脱口道:“这凤凰我见过。”那座黑色的城池上,高扬的旗帜就是这样的金色凤凰。
“这是凤凰城的标志。”伥灯回答,“你看另外那一面。”
新颜依言看去,平滑的那一面突然显出五彩符纹,图形变幻不定,如同水面涟漪向四周波辐,渐渐出现一幅活动的画面。一个红衣女子,身穿宽大的袍服,侧坐在一头青牛背上。青牛在水面上奔行,蹄下水花飞溅,映出七彩虹影。那女子一手挚着缰绳,一手高举青铜长剑,长发在风中飘扬,一面火红的凤凰旗凭空高悬,仿佛火红的霞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女子正回过头去高喊着什么,新颜凑近去仔细瞧,那女子也正好将脸转向她。
新颜以为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墨黑的眸子在瓜子型的脸上湛放精光,没有血色的脸在红衣的映衬下益发的苍白,就连目光流转间的凌厉也是如此熟悉。难道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朱凰?她望向伥灯。
伥灯点头道:“这就是朱凰蔻茛。”
“蔻茛?”
“蔻茛是朱凰的本名。只不过因为朱凰的名声太响亮,所以本名反倒不为人知。”他变得有些热切,“现在你相信了吧,你就是蔻茛,就是朱凰啊。”
“只不过长得像而已。”新颜煮烂的鸭子嘴硬,面不改色的找理由,没敢告诉他自己就姓寇。
第 7 章
七
新颜不信任伥灯,这样的情绪清楚地从她眼中流出,明白让对方感知。并非针对他的话,而是他的立场和态度。对于一个还没露面就先用药捆住别人手脚的人,大概也没人会轻易原谅的。而且对于一定要将她留下的理由,伥灯的解释并不能让新颜满意。如果真的是要讨好凤凰城主的话,不是应该给予她更隆重的接待吗?新颜再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事情,把一个重要的客人留在餐厅里面,只由管家出面作陪,而真正的主人避而不见,这样的待客之道,放在哪个世界都是不通人情世故的。
“我要见这白隼堡的主人。”
“啊?”
看着对方意外的神情,她冷冷道:“你的主人不会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吧?如果我真的如你所愿是所谓的朱凰的话,他不来见我是不是太怠慢了?”
“堡主不理世事已经很多年了。即使堡中的人,也不常能见到他。”
也就是说这里真正的主人是伥灯,那个所谓的堡主其实没有任何实权。新颜也不是真心要见他,只不过是试探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她此刻半靠在餐厅窗边的一个类似沙发模样的长型软垫上,懒洋洋斜睨着端坐在门口,守住出路的伥灯,用冷笑掩饰心头的焦躁。被困在这里了,真是出乎意料。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要说跟人打架,能不能支撑着走出这白隼堡都是个大问题。
那团灰色的影子,新颜心里就是这么形容伥灯的,她是在没有办法看清楚这个从头到脚一身灰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即便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也还是直觉地称他为灰色的影子。那团灰色的影子,除了在强调朱凰与她之间的关系时,会稍显因热切而起的情绪外,总体来说态度可以说是相当冷静的。感觉上就像一团染上泥污,变成灰色的雪。新颜这样形容,并且打心眼里相信自己的判断。
新颜不发问的时候,他也就安静枯燥地坐在那里,放任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因为无言的沉默而变得尴尬。很少有人能在与人相对无言的时候还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算是在家时的新颜,虽然沉静孤僻,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可是作为主人的伥灯,对这样的环境仿佛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没有对话,也能老神在在的枯坐下去。
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耗着,当然是因为对方在等待什么。新颜当然不喜欢眼前的情况,似乎被对方掌握了所有的优势和主动权。可是对于所处环境和导致这样环境发生的原因一无所知的自己,此刻除了无力之外,竟然无计可施。
“你刚才说到的大鹏鸟,好像跟朱凰有什么关系的样子?”既然不能改变现状,至少尽量多的摸清情况,虽然完全不能信任这团染尘的冰雪,蛋她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伥灯盯着她看,仿佛要挖出她真正的意图,过了一小会才反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你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四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新颜用尽所有的耐心保持平稳的语调,说:“我跟你说过三次了,再说一遍,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见对方仍然将信将疑的样子,不耐烦的甩甩头发:“信不信由你。”
“好吧。”研判了一会,伥灯扯动嘴角,似乎要在脸上制造出微笑的样子,只可惜在新颜的眼中,那样的面部肌肉抽搐,根本无法与笑容产生任何联系。他站起来,向她走来,长长的灰色袍角随着脚步扬起,仿佛凭空起了一阵飞尘。“那我就从最基本的来给你讲吧。”他伸出手,新颜本能的向后靠,可是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眼前一花,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个有着金色凤凰标志的银色镜子就不知如何脱手而出,落在了他的手里。
“你干什么?”
仿佛看不见新颜对他的怒目,伥灯凝神盯着镜面,手腕微微晃动了一下,新颜仿佛感受到投射在他面上的光线不易察觉的变幻了一下。
伥灯把镜子递还给她,说道:“这个世界的中心,是一个叫做梧桐原的地方,而梧桐原的中心,就是凤凰城。”
镜子上出现的,是一片丘陵起伏的无垠旷野,从空中俯视下去,在远方天际有一道绵延蜿蜒的山脉。沿着山脉的脚下一周,是黑色高大的城墙,以及高高飘扬的凤凰旗帜。“果然,这就是凤凰城。”新颜低声自语,丝毫也不觉意外。
“凤凰城是这个世界唯一从上古传承下来的势力,所有其它的势力都只有一代的历史。这就是为什么凤凰城会成为支配这个世界的力量。”
新颜诧异的抬起头,“你是说只有凤凰城是世袭,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伥灯漠然地回答,“大概最早创世的那位就是这么规定的吧。”
“你说凤凰城支配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占据着大大小小的地盘,有像白隼堡这样与世无争独立世外的,也有规模庞大独霸一方的。因为不可能传世,所以当势力的主人死后,就会发生动乱战争,有野心的人彼此争夺势力,分裂地盘。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失败的人自然活不下去,但即使打败了敌人,也未必能成功,因为一切都要有凤凰城主的认可,才能成为独立的势力。”
白隼堡与世无争独立世外?新颜冷眼看这那团灰色的冰雪,不予置评。
伥灯继续道:“一切都是以凤凰城主的喜好来决定的,他如果喜欢了,就会允许势力独立。比如白隼堡主就是在五年前取得了他的许可,成为独立的势力。如果他不高兴了,就会出兵征讨那些他眼中的反叛,把冒出头的势力打压下去,三年前南方最大的势力罗河就是这么灭亡的。”
“还真霸道啊。”新颜随口应合着,心中隐隐察觉他话中有些不实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却一时也无法明确指出。“那么,这个凤凰城主的本领很高强啊,从来没打过败仗吗?”
“历代凤凰城主身边,都有如影随形地左右手,为他征讨四方,主宰这个世界。这是两个人,通常一银色和红色凤凰为标志,因为是凤凰城主身边无可替代的人,就好像他的双手一样辅佐着他,所以世称凤凰双翼。”
“凤凰双翼?”新颜低声重复,之前听他提到过,“似乎你说过,什么银凤朱凰?”
“是。这一代的凤凰双翼分别以银色和红色凤凰作为标志,一男一女,被称作银凤朱凰。”伥灯眼中迸出异样光芒,“朱凰就是你。”
“不是。”新颜坚决反对,丝毫不留余地。
伥灯早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根本不理睬她,继续道:“银凤,本名陟游,他的坐骑就是大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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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翻滚,黑云压城。
被压制在遥远天边的橘色阳光将凤凰城黑色高大城墙的影子,斜斜拉长,城后高耸入云的山峰如匕首一样直插天界。乌云仿佛墨色的瀑布,顺着山峰从天庭奔涌而下,兜头将整座城池连同四下里地无边旷野一同覆盖。朔风横卷,如同震怒中的邪魔,呼啸撕扯着大地上的生灵,连天衰草在铺天盖地的烈风中摇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