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师项急忙扶住她。两人肢体接触的一刹那,无数过往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一股混杂了愤怒不甘与怨恨的情绪如强风般呼啸扑过,扫得她面颊生痛。她急忙缩手,被那样强烈的情绪吓到,怔怔看着眼前儒雅沉稳的男子,无法想象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面孔下面,竟隐藏了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了?”她突兀的躲闪让他不知所措,师项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疑虑。
“没…”新颜敷衍着,仍然不敢置信,“师项,”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好象是要把对他原本的印象给唤回来,“师项,师项,”她闭上眼,忆起定襄带笑的容颜,不由得怀疑,那样亲切的笑容后面,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新眼,你不可以这样想!她立即警告自己,要是这样,往后人和人之间还怎么相互信任?
“朱凰大人?”师项被她叫得莫名其妙,不得不出声询问。
新颜一震,回过神来,双目炯炯,死死瞧这他。“师项,”她又唤了一声,决定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深深吸了口气,她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背。
脑中闪过的,竟然是他和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一起的样子,那个灰色的影子,怅灯。
师项眼看着她脸色骤变,与自己手背接触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突然明白了原由,面色一白,飞快地甩脱她的手。
她盯着他,眼中尽是不信和痛心,“为什么,你会和怅灯在一起?我看见你们在密谋着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师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这样的指控让他受到侮辱。他伸出手掌,竖在身前,象是要发誓的样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新颜追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和语气都凌厉起来,及肩的长发无风自扬,整个人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压迫的气势。
师项看见她这个样子,反倒慢慢镇静下来。他沉声道:“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什么真相?”新颜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师项抬起手,解开自己的衣扣,露出自己的身体,“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

第 29 章

二十九
深夜暗室,突然一个男人解开自己的衣服,敞开的衣襟下是精壮的胸膛,新颜不由红了脸,有些窘迫,有些心慌,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虽然带着淡淡的怒气,原本凌厉的气势却弱了许多。
师项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足以让她看清楚他身体的每个细节。“我在凤凰城,除了是城主的老师外,也兼任着医官的职务。无论是城主还是银凤朱凰,若是受伤或者生病,都有我来照料。”
“这我知道。”虽然师项平和的语气让稍微缓解了一点她的不适,新颜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他的裸露,目光上下左右游移不定,最后终于发现最好的选择,还是直接望向他的眼睛。温和若春阳的一双眼睛,她此刻甚至隐隐有了一些曾经向他请教听他教诲的印象。印象中,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新颜真的不希望,刚才那刹那间感受到的是真实。
“朱凰大人?”看着她的神情渐渐飘远,师项不得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是。”新颜回神,“这些天你一直照顾我的身体,我当然知道你是妙手神医。”她微弱地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拖延时间。从他的语气和刚才的那些印象中可以感觉到什么,她有种直觉,师项此刻要向她揭露的真相,会让他本身和丛惟对立起来。这是她不愿见到的,如果这样,真相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
师项却没有察觉她复杂的心态,径自说下去:“因为都是我来料理,所以对几位的身体,我最熟悉。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城主的身体和我们的有些许不同,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是主宰的缘故。”
“有什么不同?”尽管不情愿,他的话还是引起了新颜的兴趣。
师项神色复杂的笑了一下,手指指向自己的腹部,“这里,城主比我们多了一样东西。”
新颜看过去,开始还有些疑惑,正常男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同,想象不出丛惟身上会多出什么不同来,直到他的手指划到腰际,新颜才突然间恍然大悟。她吃惊地指着那里,张大嘴,却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师项平静地看着她,好像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微有些涩然地笑了一下:“现在你明白了吧?原本我以为只有城主跟我们不同。可是后来我在你的身上也发现了…”
新颜仍旧吃惊地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腹部,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完全忘记了尴尬难堪。此时大脑已经乱作一团,思维像脱了缰的野马飞快地四下飞散,根本不受控制。她胡乱看了看周围,想走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无奈双腿发软,动弹不得。还是师项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肢体相触的瞬间照例有大量印象涌入脑海,新颜却已顾不得这些,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而师项想来也不愿意让她窥到太多心思,立即松手,转过身去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云荒泽的光芒仍在变幻着,将两个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两人一坐一立,都如泥塑了一般,久久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新颜才悠悠吐出一口气来,苦笑了一下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真相?”
“是。”师项歪着头想了想,“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这个东西叫做,叫做…”陌生的名词,他回想的有些艰难。
“肚脐。”新颜低声替他说出来,苦笑连连。一个人有肚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刚才在师项的身体上,原该有肚脐的地方是一片平整,这代表着什么?她几乎立即就能猜想到,师项定然是在为她治疗胃部那个箭伤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着和丛惟一样的肚脐。
“只有我和丛惟有肚脐,别的人都没有?”
师项默然点头。
“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新颜问,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自己。肚脐,是胎儿时期供应养分的脐带留下的痕迹。没有脐带,胎儿无法成活,那么这些没有肚脐的人,是怎么来的呢?新颜茫然抬起头,云荒泽金黄色的光芒映亮了她的脸。
只有她和丛惟与众不同,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有肚脐。而丛惟,他说过远古的梦想是他的祖先,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传下来的血脉,想来应该是母体孕育而生的。而其他的人,既然不是由母体孕育,就该是有什么人创造的了。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云荒泽的方向,“我明白了。难怪丛惟说这个世界没有生命,难怪他说是他赋予了这个世界生命。”滴落尘土间的酒液不止能让土地生长出绿苗,也能让没有生命的泥土变成鲜活的人吧。“原来,上古那个捏泥人的游戏,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游戏?”师项突然爆出一声呛笑:“不错不错,的确是游戏,我们这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丛惟手中的玩具。”
新颜冷眼看着他,想到和石定襄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一刻突然了解了他的心中苦涩。自视甚高的一个人啊,本以为自己学识渊博,受人尊重,连这个世界的主宰也要尊他为师,却想不到竟然是被别人捏造出来的。这样的事实,无论对谁来说,都难以接受,对于师项,只怕只能叫做残酷了。
然而眼下却顾不得师项的心情,一旦理清了原委,思绪立即伸展开来。她一边思考,一边问:“即便你发现我也有肚脐,也不可能就断定别人都是,都是…”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总不能问人家怎么知道自己是泥捏的吧?
师项是聪明人,也不用她的话说明白,立即了解了她的意思。既然最隐秘的秘密都说了,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坦白说道:“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之前我给朱凰蔻茛疗过伤,她的身体跟别人没有区别。所以后来我在你身上发现了肚脐以后,最先的反应就是你不是朱凰。”
新颜心头猛地一跳。差点忘了蔻茛的事情,见他这么说,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不是朱凰了。明明人人都知道,为什么非要把我当做朱凰呢?”
“你的确是朱凰。”师项看着她,大概是想起了曾经并肩奋斗的往事,神情有一瞬间变得非常温和,“我和你,还有银凤一同为城主效力,多年并肩,当然知道你就是朱凰。只不过,不是最初的朱凰而已。”他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语气中更多了些感慨:“其实有段时间我注意到朱凰好像有些不同,但是既然比以前更好了,也就没太留意。我那时完全不知道,朱凰已经不是蔻茛了。这样的秘密,一直被城主身边的人死死的守着。”他笑的有些失落,不知道这个秘密,就说明他被排除在那些“身边”的人之外。此时回想起来,当初乍然得知真相时的震怒,难保没有这样的酸涩的心情在里面。
师项继续说:“当时以为你不是朱凰,我去找城主质问。银凤朱凰是凤凰城的根本,除了差错,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城主失口说出了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你不是蔻茛。”
“那么蔻茛呢?蔻茛到哪里去了?”新颜赶紧抓住机会问。她最介意地就是这个,丛惟越是不肯说,她就越好奇。
“我也不知道。城主他不肯说,银凤和青鸢也不肯说。”
“哦。”新颜有些失望,蔻茛的下落对她来说越发的神秘。
“你不是蔻茛,为什么会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呢?我跟城主大吵了一架,最后他才告诉我,你那个世界的存在。”他望着新颜苦笑,“你看,我们这些人,连自己怎么存在,为了什么存在都不明白,真是好笑。”
“我们那边的人,也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啊。”新颜的安慰有些蹩脚。
“城主终于被我激怒,说出了最大的秘密,原来,我不过是云荒泽里的一捧泥。”
“原来是这样…”新颜揣测着他当时的心情,想必如同石破天惊,无比震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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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项闭上眼,往事仍在脑海中跳跃翻滚,那个孩子,他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学生,与他之间有着超越主从的亲密,以为自己的存在是他不可缺少的,甚至以为自己比他更了解这个世界。谁知道到头来,才突然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幻的假象。他苦笑,低声说道:“枉我还一直以为我在帮助他了解这个世界,结果连我自己都是他创造的。他说的对,他是神,而我不过是他掌心的一条纹路。”
新眼看着他,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绝望。一直以来认定的生存价值在刹那家被打得粉碎,难怪直到现在一旦提起,他还如此愤恨。可是…“这一切跟怅灯又有什么关系?”
师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几乎忘了怅灯的事情,经她一提醒,才恍然回神,用力搓了搓脸,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说:“那次跟城主的争吵,几乎让我们两个决裂,我离开了凤凰城。那时也没有什么目的,就四处周游,然后碰上了怅灯。”他顿了一下,这话并不确实,遇见怅灯并非偶然,当然这话没必要对新颜提起。
“然后呢?”新颜追问,满心不赞同,忍不住道:“你如此高洁的人,怎么会认识那个人?”
“高洁?”师项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你竟然这样看我吗?”微微一笑,神态潇洒从容,看在新颜眼里更加笃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
“其实我跟怅灯是旧识,他原本也是城主身边的人。”
“哦?”新颜耸耸眉,这倒是没想到的,看丛惟身边的陟游师项这些人,一个个朗月清风,就连习惯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的青鸢,也是磊落飒爽的人物,怎么还会有怅灯这样阴暗暧昧得仿佛仿佛一团灰尘的人存在?
师项看出她的不以为然,淡淡一笑,解释道:“怅灯原本也不是这个样子的。闯了一个大祸,本该被处死的,因为及时想办法补救了,所以才免于一死。但是处罚躲不掉,城主夺去他身上七成活力,将他驱逐出凤凰城。我们这些人,跟怅灯都算是就识。”
“七成活力?”这样的说法很奇怪,可是联想到怅灯那种近似于飘忽的无质感和丛惟赋予万物生命的能力,却也不难想象那是怎么一回事。“被夺去七成活力的人,会变成什么样?”任她想破脑袋,也无法丛怅灯的表面猜想出来。
“无法想象的痛苦。”师项平声回答,语气中无法窥探他真正的心思,“一切生命的迹象都只剩下三成,所以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颜色,只是一团灰色的存在。而他眼里的世界,也是一样。有很多地方他无法涉足,有很多事情他无法做。一句话,生不如死。”
“可他还能做白隼堡的管家呢,看来不算太差啊。”
师项看着她不说话。
新颜察觉到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怅灯能成为白隼堡的管家,是朱凰大人你安排的。”
“不可能!”新颜跳起来,直觉的否认:“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给他安排,我那么讨厌他…”一股无名的火别在胸口。因为离乱咒的缘故,在烟罗城时她多数时间神志不清,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却一直有隐约的印象,对某些人和物极端厌恶。况且醒来这两日,从师项和绯隋的话语间也能察觉到自己之所以会有如今的处境,全拜这怅灯所赐,甚至因此而杀了白隼堡主,伤了丛惟。
她对白隼堡主没有任何印象,也可能因为过去的记忆正点点滴滴地恢复,虽说得知自己杀了人,却因亲身的经历模糊不清,没有直观的体验,而无法产生太大的震撼。可是丛惟就不同了,那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记得的人,在意识的最深处,她无法接受自己伤害丛惟的事实。因此得知怅灯是罪魁祸首,便理所当然地痛恨他。此刻却听说居然是自己安排在白隼堡的,新颜难免心中慌乱,隐约感到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我为什么会安排他去白隼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项对她的连连逼问却无法回答,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说道:“那时我已经不在凤凰城了,又怎么会知道呢?”
新颜对他的小动作似乎很感兴趣,歪头盯着他抚在衣领上的手,似乎有什么模糊的记忆闪过。然而中就无法捕捉到清晰的印象,她有些沮丧,坐下来继续问道:“那当初怅灯闯了什么样的祸,居然受到那样的惩罚?”
“我也不知道。”师项苦笑,解释道:“我始终不是最重要的那几个人。”
新颜明白了,没有说话。他之前说过,现在再次提到,他被排除在丛惟最总要的人之外,很多机密的事情并不了解。这么说来,丛惟并不信任他,或者说不认为他有那样的资格?
师项继续说:“在云荒泽畔,有一座螺旋城堡,只有能进入那城堡的人,才是城主真正的心腹。我从来也不被允许进入。遇见怅灯后,我跟他讨论过这个事情,他也不能进入那城堡,可是他相信城主主宰这个世界的秘密就在那城堡里。”
“主宰世界的秘密?”新颜一怔,“主宰世界需要什么秘密?”
“怅灯认为,城主有一种力量,能够控制这个世界。这里量的来源,就是主宰这世界的秘密。”
“我明白了。”新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找到这个秘密,就能成为主宰?”
“嘘!”师项喝住她,“朱凰大人,这里还是凤凰城,说话要小心。”
新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好笑,丛惟又怎么会在意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十分肯定,这样的话丛惟肯定没少听过,而且也决不会放在眼里。他就是那样的人,眼中只有他觉得重要的事情,而如何防止别人偷走他的地位恰恰是他最不在意的。因为,新颜的心忽地沉了一下,有种淡淡悲哀泛上来,她能从他的眼中清楚看到一种无可奈何的厌倦。
只是,以师项的聪明,和他的地位如何看不出丛惟这样的心情呢?怎么会突然这么可疑地小心谨慎起来?新颜诧异地看着师项,疑云突起,一个她不愿意想到的念头闯进来,突然心虚,莫非他心中有鬼?

第 30 章

三十
丛惟站在摘星楼的窗边,垂目看着脚下淹没在云荒山巨大阴影中的梧桐宫,紫色的长发在颊边无风自扬。青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城主,青牛已经准备好了。”
“白隼堡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黎殷也一直没有消息。”她顿了顿:“您真的要让朱凰大人去白隼堡吗?”
丛惟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苦笑:“除了她,还有谁能救出陟游呢?”
“我…”
青鸢刚吐出了一个字,丛惟面色突变,断然道:“不行!”
他迅速离开窗口,走了几步,在房间中央停住,略微缓了缓口气,又说了一遍:“你不能去。”
“可是朱凰大人会在那里完全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她就还是要离开,你想这么说,对不对?”丛惟温和地笑了笑,目光投向窗外暗金色的天空,“离去或者留下,早在当年我就已经让她选择过了。我不能阻止她回来,却可以把她送回去。”
震惊的神色从青鸢如夜色般深沉的双眸中流露出来,仿佛被吓到一样,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听来的话:“把朱凰大人送回去?她好不容易才回来,您不是还为她重塑了青牛吗?为什么又要把她送回去?”
丛惟眸光转而深沉,他缓缓地说:“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青鸢,我生而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你是凤凰城主人的影子,这就是我们生来就被赋予的命,无论我们是否乐意接受,都无从改变。新颜她也一样,她不属于这里,无论我们是否渴望有她在身边,甚至无论她本身怎么想,都不能改变她始终要回去的结局。”
金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给那张苍白的脸庞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个时候的主宰,仿佛被夜光洗净了锋锐的气息,回复月光般的澄澈。青鸢看着,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当时只有七岁的主宰的时候。时光的瞬间的错乱骤然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青鸢不及细想,脱口问道:“莫非这就是当初她要离开的原因?”
“或许吧。”丛惟的笑容中更多的是无奈,“如果发生的一切事情,最终的结局是她的离开,那么只能说是命定的了。”
究竟是些什么事情,有些青鸢是知道的,有些却不大明白。
新颜不确定这是不是梦境。她闭上眼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人。火红的衣袍,飘扬的长发,晴空下如跃动的火焰一样躁动着,浑身上下充满了耀眼的活力。那张脸,半是熟悉,半是陌生。起初的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然而很快就确定,那双眼睛中闪动的飞扬热烈的光芒,永远无法在自己的眼中找到。
是蔻茛。她明白了。这个仿佛燃烧着的自己,就是人们口中若隐若现,无限神秘的朱凰蔻茛。怎么会见到她?是魂魄入梦吗?
不知什么原因,蔻茛如火般飞扬的笑容突然凝固,继而隐去,仿佛被乌云遮住了阳光一样。新颜没有疑惑太久,她看见了丛惟。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仿佛在较量着什么。丛惟清冷的表情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如此陌生,让新颜不寒而栗。终于,蔻茛深深吸了一口气地问:“你知道了?”
丛惟寒着脸,无声地点头。
蔻茛脸上出现一种奇特的笑容,她用很慢很慢的声音,仿佛挑衅似的说:“我找到了,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丛惟淡然回答,不是要求,甚至不是命令,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你不会走。”
蔻茛猛然仰起头,背风而立,长发如黑色的火焰包裹住她的身体,她桀骜地笑着:“你有本事的话,就来阻止我吧。”
丛惟不语,盯着她看,眼神异常凌厉。新颜暗暗心惊,她曾经将丛惟的眸子形容做结了冰的湖面,宁静深沉。而此刻,蔻茛的无礼仿佛成了冰锥,他的目光借着碎裂变得无比锋锐起来。这样的丛惟,新颜从来没有见过,即使是在遥远的记忆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他也从不曾这样过。新颜觉得,如果自己被这样的目光紧盯的话,不用片刻,一定会被凌迟。然而那个火一样的女子,却能够在掀起惊涛骇浪的冰凌中飘然而去,毫不将这个凤凰城主人放在眼内。
丛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笑着,“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新颜突然一震,那样冷酷的笑容,那样轻慢的态度,仿佛一切的人和事都只是他掌中的玩物而已。这一刻的丛惟如此陌生,与她认识的那个,截然不同。或许,这就是蔻茛要离开的原因吧,如果换作自己,也定然要逃离的。新颜突然觉得疑惑,究竟丛惟是改变了?或是只是掩藏了自己的真面目?她身体一阵发寒莫非人人隐讳不提的蔻茛的下落,就跟这个冷酷而志在必得的笑容有关吗?
猛然睁开眼睛,透过棱花窗口浸润进房间的夜色涌入双眼,新颜发现自己身上也罩着一层寒霜,寒意无言地浸润着她的,丝丝入骨。她缓缓坐起身,在光线无法涉足的角落里捕捉到那股存在感。“是你吗?”最初的诧异过后,微笑爬上唇角。
“你怎么知道?”如湖水般清澈的声音中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倒语气中的熟稔与他周围冰凉的气息交融在一起,竟然令人奇异的感觉到温暖。
新颜一时没有回答,专心感受着这一刻心头突来的浅淡喜悦, “刚才我梦见你了,还有蔻茛。你们…似乎闹翻了。”
那边静了一会才说:“那不是梦。”
“那么就是记忆咯?”新颜了然。不知道是属于谁的记忆,通过身体的接触流进了她的脑中。白天人事纷杂,那些记忆混杂在一起,难以理清头绪。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其中最具震撼的就自然而然地占据了整个心思。
“也不是你的记忆。”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僵硬,“是另外一个在场的人的记忆。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难怪觉得那样的你有些陌生…”话说到一半突然品出他话中的意思:“你说我跟蔻茛从来没有见过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离去,所以你把我弄到了这个世界?”
丛惟从黑暗中走出来,让光线落在的脸上,冰蓝色的眸子停留在她的身上,目光中带着微凉的悲哀让她说不下去。“让你卷进这个世界的纷争,是我最大的错误。”他伸出手,隔空描画她脸庞的轮廓,微笑中却带着绝望的满足:“可是我却很自私地庆幸这个错误。”
有那么一瞬间,新颜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眼眸深处的闪烁的光芒让她几乎忘记了一切,一头扎进那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意中去。丛惟却只给她片刻的沉迷,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她拉回到现实里来。“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的。”
新颜看着他。
“还记得陟游吗?”
那个月光一样的孩子。新颜笑了,“他是我弟弟的梦想吧。听说他失陷在白隼堡,你是想让我救出他吗?”
“跟我来。”丛惟向她伸出手。
他的指尖修长,触感沁凉,只在皮肤下极深的地方,有丝丝体温透出,使生命得以维持。新颜微微吃了一惊,蓦地将他整个手掌握住,“你的手,好凉。”
时间停顿,记忆涌入,她看见一片璀璨的星空。天鹅绒一样的夜空上,镶嵌着星星点点柔和的光芒,将夜空的颜色,染作了深邃的蓝。新颜感觉到一股强大吸引力扑面而来,将她全部的心神强悍地拉扯进着深得看不见底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