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看见他这样的动作,倒是想起正事来,于是笑道:“跟三伯父一拉家常就把正事给忘了。三伯父既然回京了,哪里有不进宫的道理?太后要知道了肯定也要责怪我的疏忽。三伯父不如这就跟我回宫吧。”
终于说到正题了,琅琊王点头应承:“好,容我跟驸马交待一声。”
“这倒不用了,”长公主笑道:“驸马替我去找一件紧要的事物了,现在定然没空。”
“这个…不打声招呼…不大好吧?”
“驸马每十天要进宫探望永嘉,眼看着明儿就是日子,三伯父到时候再打招呼也不迟。”长公主笑眯眯地说着,不再给他推搪的机会,打开门招呼方僭:“方僭,琅琊王要回皇城。”
“是。”方僭应了一声,又小声禀报:“昨夜在承德门打架的那几个明光军已经带来了。”
“哦?”长公主朝琅琊王看了一眼笑道:“明光军都是琅琊王的旧部,看在琅琊王的面子上就别追究了。”她朝琅琊王甜甜一笑,“算他们运气好。”
“是。”方僭答应了,跟手下嘱咐两句让放人。同来的羽林军自然不忿,问道:“方大人,就这么放了那几个小子?他们这是哪里来的狗屎运?”
旁边一个年长写的斜眼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你懂什么,咱们长公主这是给琅琊王立下马威呢。”
其他人立即追问:“难道长公主早就知道琅琊王藏在公主府上?咱们不也是点人头对不上才发现琅琊王的吗?”
年长的羽林郎更是倨傲,“长公主自然有她的神机妙算,你们懂什么。”
方僭沉着脸斥责:“你们在这儿乱说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满嘴胡说八道,当心长公主知道了有你们好看。”
有人嬉笑道:“只要方大人你不跟长公主说,她又怎么能知道呢?”众人爆出一阵笑声。方僭走公主的路子一路升上来,羽林军中不满的大有人在。这些人都是凤都的亲贵子弟,自视甚高,因此对方僭也就愈加鄙薄,言语中时常带着些戏谑嘲笑,并不顾及他的面子。而方僭心中自然雪亮,却不在乎,当下嘿嘿冷笑两声,去追赶长公主和琅琊王。
两人已经在公主府门口等了一会儿了,见他赶到,长公主便对琅琊王笑道:“三伯父您看,让他安排车驾,他到比我们来的还要迟。要是在明光军,这可是要打军棍的吧?”
琅琊王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滴水不漏滴摇首道:“我掌明光军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如今怎么样我可真不知道。”刚才处置那几个明光军的事情让他悚然而惊,看起来永德今日到公主府上来绝非偶然,难道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私会龙霄?自己未受旨意而私离封地入京,这本来就是犯禁的事情,所以才要小心行事趁夜进城。他自以为事情进行的机密,不料一早就被羽林军堵在了公主府,而安插在长公主身边的探子竟然一点消息都没能提前探出来。
琅琊王没见到长公主与驸马在书房中的交锋,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所指望的那些探子早就被长公主严密监视起来了。
自从先帝大丧之后就没有见过长公主的琅琊王直到此时才赫然发现自己以前似乎低估了这个侄女。
“三伯父在想什么,也不说话了?”长公主的声音打断了琅琊王的思绪。她来的时候乘的是小轿,回去有了琅琊王自然不能再那样简慢,换了一辆大些的驷车。
琅琊王一边抚着胡髭,一边说:“我是在猜啊,你究竟丢了什么东西让龙霄这么火急火燎地给你找回来。”
长公主笑了,“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她也不等琅琊王追问,自动解释:“兴元二十七年,我父皇镇守落霞关的时候曾经受过一次重伤,三伯父还记得吗?”
“嗯。当时我已经返回封地,但是听说先帝伤的很重,被急送回凤都医治,这才保住了性命。知道你皇祖驾崩,先帝登基的时候,还需要别人搀扶才能行毕大礼呢。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事儿了?”
长公主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目斟酌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三伯父算是叔伯中与父皇亲厚的一个,永德一向将伯父当作唯一可以依靠的长辈,所以在三伯父面前,永德也不想隐瞒。只是在告诉三伯父之前,可否请伯父给永德一颗安心丸吃?”她抬起眼,直视琅琊王,“伯父未受皇明潜回凤都,到底与龙霄在商议什么机密?”
琅琊王迎着她的目光,一直小心隐藏的锋芒不经意地闪过。他笑道:“我要说龙霄跟我商量明光军军务,你肯定不信吧。”
长公主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有点揶揄又有点自嘲地说:“如果这军务是关于明光军接掌内廷的,我信。”她忽然握住琅琊王的手,十分恳切地说:“伯父,你万万不可听龙霄的煽动,此事关乎我们周朝的国运。”
琅琊王有些吃惊,他试图抽回被她握住的手,“这我懂,你不用担心。”他敷衍道。
然而长公主的力气却大的出奇,一时间竟然无法摆脱。永德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迫使他关注自己的话:“伯父不懂。”

九、明晦亦殊悬


“琅琊王建修字子恭,惠帝兄也。多谋健谈,美姿容,好骑射,尝与都尉罗迹行猎于九嶷,谒舜帝陵。”
《后周书·琅琊王传》
载着琅琊王和长公主的车驾到了居延宫门口,太后早已经得到消息派了身边掌事的太监在宫门口迎接。然而车驾停了一小会儿却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随驾扈从的骑郎们都有些脸色不大好看,面面相觑,眼神交流间总是若有若无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方僭有些看不下去了,来到车外低声提醒:“长公主,居延宫已经到了。”
长公主在里面说:“知道了。”却仍不见人下来。方僭尴尬起来,拿不准这个情形是该进还是该退了。正准备再出声提醒,长公主声音透过车壁传出来,“此事几乎可以确定…”声音极低,如果不是他几乎贴在车壁上,耳目又向来比寻常人聪明些,是绝对听不见的。
琅琊王的声音更低:“可是你没有证据。”
沉默了一下,长公主的声音才继续响起:“会有的。”
方僭不落痕迹地后退了几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清楚不管在说什么,都是极端机密的事情,如果被人发现他在偷听,那麻烦就大了。
里面的谈话想来告一段落,琅琊王和长公主总算从车中出来,看着两人整齐如新的发髻衣物,那些心中暗自期盼另外一段皇室绯闻的人很难说心里是不是闪过失望。好在两人似乎都有心事,面色严肃,对周围诸人的神态并没有太过在意。
早就等候在宫门口的太监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给两个人磕头行礼,“见过琅琊王,长公主,太后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方僭留意到在作出反应之前,琅琊王和长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种含义复杂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直接把他们刚才在车中的密议和太后联系起来。是关于太后的什么事情被抓住把柄了吗?
对着迎上来的太后,琅琊王和长公主行动几乎一致地躬身行礼。太后赶忙一手一个将他们扶住,不让他们真的拜下去。口中直呼不敢当:“琅琊王是先帝最看重的兄弟,请千万不要多礼,当真折杀臣妾了。长公主你不拦着琅琊王倒跟他一起来臊我吗?”
长公主掩着嘴笑道:“你们都是长辈,哪里有我这个小辈说话的份儿。”
太后白她一眼,无奈道:“就你道理多,也不怕琅琊王见了笑话。”
三人一边热络客套着,一边相互让进居延宫的主殿。长公主打量了一圈,没看见罗邂,正奇怪,太后就扯着她趴在耳边笑道道:“别看啦,小谢今儿休息,不在这儿。”
长公主素来不是扭捏的人,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句打趣却让她脸红起来,迅速转过脸去,似笑非笑地说:“太后可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吗?”
她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四围打量的琅琊王,不出声地以口型说:“驸马府。”
太后眼皮一颤,扬声召唤宫女去把昨日她亲手蒸的桂花糕拿上来请琅琊王品尝。又对对一边抚着胡髭一边望着她们微笑的琅琊王笑道:“臣妾从小与长公主一处长大,情比姐妹,淘惯了,琅琊王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琅琊王倒是真觉的赏心悦目,“太后和永德同掌着大周的天下,情同姐妹这是朝廷之福,我哪里会怪呢?”他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太后当年也是在永德宫中的吧?我记得永德身边有四个宫女,名满凤都啊…太后在其中?”
太后微笑点头,不胜唏嘘,“当年的四个姐妹,如今只剩下离音还在长公主身边了。”
“哦…”琅琊王的目光转向长公主,“那其他人…”
永德万料不到话题居然会转到这个上面,一直愣愣听他们说,琅琊王的问题突然抛过来,她甚至来不及回应。倒是太后替她把话接过去:“晗辛命苦早早死了,珍色是个有福的,元清二年封了宜阳公主。”
这一提琅琊王立即省起,轻轻扣着案面问道:“就是那位和亲西乌桓的宜阳公主?”见两人点头,感叹道:“西乌桓自宜阳公主和亲后与我大周南北呼应,在北方牵制丁零,这才换得了这两年边境无事。一个弱女子竟然有这样的手段和能耐,不愧是永德调教出来的。”
长公主自然不爱听这样的奉承,淡淡一笑,心思却转到了别处,一边听着太后与琅琊王闲话,一边招过随从低声吩咐了两句。
依旧是太后回应着琅琊王的感叹:“王爷说得是,四个姐妹里,只有妾身是最无用的…”
“太后过谦了,太后贵为天子之母,岂能说无用呢?”琅琊王哈哈笑着,目光却扫向长公主。“永德侄女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哦…”长公主不急不缓地说:“三伯父倒是提醒我了,三伯父既然进了宫,是不是应该去觐见陛下?”
正在给两人轮流斟茶的太后动作突然顿住,抬眼瞧着琅琊王,竟像是在期待他的回答。长公主提醒她,“太后,茶满了。”
琅琊王见这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点头微笑:“那是自然,只是不知道何时可以…”
“现在就不错。”长公主微笑,“这会儿陛下刚用过膳,天气热,睡觉会有暑气,三伯父去正好让他醒醒神儿。”从掌权起,长公主就亲自负责小皇帝的起居教导,每日再忙也会抽空过去看看他,说起来自然而然地就将起居日程娓娓道来,与太后相比,倒像她才是皇帝的生母一般。
太后怔怔望着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就红了眼圈,她怕人察觉,连忙低下头去。
长公主却正向她看过来,“我还有事走不开,就烦劳太后陪琅琊王去觐见了。”
太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我吗?好的。”
琅琊王冷眼旁观,暗暗摇头,心中暗自掂量,总觉得长公主有些锋芒太露,太后此刻失势,由她摆布,万一日后翻了身,只怕不会善罢干休。他眼皮一颤,望向太后,心中渐渐发凉。
长公主向从人稍微嘱咐了几句,目送琅琊王和太后坐上步辇朝皇帝居住的明庐而去,直到花树掩映,看不见人影了,面上微笑都没有褪去。
她一路缓步而行,只让方僭跟着,走到无人处突然停下来,侧脸望着垂头不语的方僭,忽而一笑,说:“你这几天不大高兴啊。”
方僭不语,忽然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扣住她的腰,动作霸道不容质疑。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拒绝,反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永德,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对吗?”
“怎么这么说?”长公主抬脸看着他,一幅惊讶的样子。
“你真正在意的是谢紫钦那小子吧?你让他叫你的乳名。”
长公主挑起眉毛,问:“你怎么知道?”
“他跟我打听,我平时在私下怎么称呼你。还说你让他叫你的乳名。”方僭说完才发现长公主的表情有些奇怪,虽然目光仍然明亮,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凝结了起来,倒像是琉璃盏一样晶莹透亮却没有温度。她挂在嘴边的笑意也一样,冷冷透出寒意来。
“是吗?”良久长公主才有了回应,望向远处的目光收回来时已经又有了暖意,她温和地笑着,轻轻扶上方僭的面颊,“方僭,只有你是真心对我的。”
方僭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永德,我…”
“我知道。”她不让他说下去,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有一件事情我要托你办,我只能信任你了。”
“为了你,让我上天入地我也去。”
长公主注视着他,神情已经没有一丝异样了。“虽然不用上天入地,可也不大容易。我要你今日就出发去落霞关。”
“落霞关?去那里干什么?”
“替我找一个人,再替我杀一个人。”
方僭脸上肌肉一颤,眼中渐渐泛出兴奋来。

十、君情倘未忘


“帝幼时骁勇好斗喜色,素为熙帝不喜,及即位始敛,勤于政务,鲜少狎游,至薨后宫妃嫔有品衔者不过十余人,其中八九乃清河王府旧人也。诸臣赞曰帝英明睿智,克己复礼,乃圣君也。”
《后周书·惠帝纪》
罗邂正在给落霞关写密信,忽然接到宫里传来的信儿,说是长公主在等他,急忙换了衣裳出门。他不放心将密信留在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幅用白色米浆写上隐形字的绫缎揣进怀中。
此时盛夏已过,转眼漫天蝉鸣都已经凋敝,风吹来,也有一丝隐约的凉意了。然而紫薇宫中树影依旧婆娑,凉风起处树梢枝头森森龙吟,愈加衬得紫薇宫中的宫室殿堂幽深空旷。罗邂到的时候离音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了。
“罗大人,长公主正在等您,这边请。”
“有劳了。”罗邂客气一声,跟她进去。他近来是这里的常客,每日值守完毕后总要来这里走动,众人也都习以为常,无论长公主本人的想法如何,事关她的私密,多数时候众人对于这些来来去去的入幕之宾也都只做视而不见状,似今日这般郑重其事还是头一回。
离音走了两步,停下来等他跟上,与他并肩而行,低声说:“公主今日心绪不佳。”
“哦?”罗邂停下来看她。长公主是少见的人精,越是相处越发觉她心中城府之深几不可测,她说的话和做的事,脸上的表情甚至那双眼睛里的目光总让人觉得与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情绪这个字,对于长公主来说,也不过是与人周旋的工具而已。因此听离音说她心绪不佳,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离音说:“方僭大人死了。”
“什么?”罗邂怔住。这些日子都没有看见方僭,听说是外出办差了,不料却听见他的死讯。
离音看了他一眼,似乎意有所指,“长公主是为了你除掉他的。”
“为了我?”罗邂仍觉难以置信。
“嗯,”离音点头,继续向前走。罗邂紧紧跟在她身边。离音冷笑道,“不过这也是他咎由自取。”她将那日方僭对长公主说的话复述给他听。
罗邂又惊又怒,只觉不可思议。
离音小心观察他的面色,叹息道:“方僭此为其实并不稀奇。他原本就是心胸狭窄善妒难容之人,你刚一来就蒙公主对你青眼有加,也难怪他会背后给你下绊子。只是…”离音不屑嗤笑,“也做得太蠢了些。那日回去,长公主就对奴婢说紫钦伟人恭谨严顺,心高气傲,尤其不喜张扬与长公主的关系,见了方僭回避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找他打听这种闺房中昵称?以紫钦的聪明,即便想要对比求证,也不会直接找他去问。他真以为旁人都如他那般猥琐吗?”
罗邂一时没有说话,轻轻咳嗽了几声,借以掩饰心头突如其来的波澜。短短几句话件,他从开始冷眼戒备到震惊不信再到厌恶愤怒,种种心情此刻却因为离音所引述的长公主的话而意外平复,一阵不可言说的喜悦从心底很深的地方泛上来,竟然在倾刻间将他久已觉得冰冷麻木的感觉烫熨得温暖适意。
离音不失时机地说:“谢紫钦,你何德何能,竟能得长公主这样一个知己。”
罗邂依旧不语,仰头望天,秋高云淡,此刻天空似乎异样地澄明。离音的话他当然听见了,只是有一刻恍惚,竟然无法分辨那句话是出自离音口,还是出自自己的心。
沉默间,两人已经到了长公主的寝殿外,离音似乎要跟他作对,明知道他此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长公主,偏要拉住他的袖子,殷殷叮咛,“虽然方僭不上道,可毕竟一场恩情,你要劝长公主别太介怀呀。”
“晓得了。”罗邂点头。
宽大的寝宫前室书案上依旧凌乱,罗邂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去,从书卷奏折里发现了一个写着“医案”的卷宗,脚下不由一顿。
“那是先帝的医案。”静静的声音冷不防响起,罗邂一震,转过头,就看见那个身着素色衫裙的女子倚在大屏风旁,微微有些倦怠的脸上似笑非笑。
“阿丫。”罗邂张开臂膀,将她护进自己的怀中。长公主轻轻叹息着,把脸埋在他的颈侧,身子紧紧贴着,渐渐火热。
“阿丫,阿丫,阿丫。”罗邂吻着她的发她的脸,一连串轻呼着她的乳名,“我该拿你怎么办?”像是膜拜最神圣的珍物,他的吻一点一点覆盖住她,把她完全纳入自己从未向人敞开过的范围中。
长公主热烈地回应他,带着前所未有的狂热,让罗邂产生一种自己像是被火焰包围的错觉。他们都阅人无数,却都从未体验过这种激情,那种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灵魂也仿佛不复存在的,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把各种算计和心思都抛开,让全部的生命力都挥洒在对方身上,直至燃烧成灰。
当罗邂清醒过来,发现他们竟然来不及回到内室,一切就发生在那张书案上时,几乎被另一种火焰焚掉。他手忙脚乱拿衣物盖住两人的身体,耳朵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低头却看见阿丫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自己,即使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她的眼睛里竟然还能闪过揶揄之色。
“别看,”他捂住她的眼睛,那样的目光让他突然觉得自惭形秽。
阿丫眨了眨眼,她长长的睫毛扫过罗邂的掌心,激起另一阵酥麻。“我们进去好不好?”他低声问,并不真是征求她的意见,因为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摔进了长公主大屏风后面的大床里。
“子衾,”阿丫捧住他的脸,不让他的吻没有休止地落在自己脸上。她用力看着他,无比认真:“你要对我好,你一定要对我好。你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什么。”
“我会的,我会的。”罗邂挣脱她的双手,亲吻她的颈她的肩。
“子衾,你不能背叛我,不要背叛我。”
罗邂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几岁血气方刚的时候,她柔嫩的皮肤温软的身体让他无法思考。“我不会背叛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发个誓吧,罗子衾,用你的名字发誓。”
“好的,我发誓,用我的名字发…”后面的话被冻结在口中说不出来,他像是被一阵寒霜兜头罩住,前一刻飞扬的灵魂此刻几乎化作轻烟飞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安了安神问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目光清明,“我让你用你的名字发誓,用罗邂这个名字发誓,永不背叛我。”
罗邂闭上眼,不禁苦笑。黑暗如期而至,将他吞噬。他似乎忘记了呼吸的方法,胸闷得几乎要炸掉。良久,才有了勇气睁眼去看躺在身下的女子,“你早就知道了。”他的平静的语气让自己都觉得吃惊。继之而来的是无可抵挡的愤怒,“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一直在耍这我玩呢吧。”
他冷冷地抽身而起,拽过衣服穿上。他必须努力抑制自己逃跑的冲动,必须表现出镇静自若来,“原来你就是这样靠身体治理你的国家经营你的后宫?说什么为了我除掉方僭,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用了吧?明光军已经逐渐在接管皇城各处的防务,你抛弃了羽林军,所以杀了方僭,而我,你什么时候来杀我?”
也许是太过愤怒,当那幅白色绫绢从衣襟里跌落的时候,他只是看着,一时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
长公主伸手接住白绫,她赤裸着上身坐起来,将白绫覆盖在胸前,春光在白绫的覆盖下影影绰绰,浮凸有致。
罗邂脸上变了色。
阳光落在白绫上,写过字的地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暗黄。长公主低头看着绫绢,手指一一抚过若隐若现的字迹和她自己的身体,动作妖冶充满诱惑,罗邂情不自禁地干咽了一下。
“这又是什么?”长公主问,声音清冷,饱含讥诮,“你从北边千里迢迢地回来,难道真是牵挂我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她冷笑,“那么我给你的信物呢,在哪里?”
罗邂迷惑不解,“信物,什么信物?”
长公主嘲弄的神色中多了几丝凄婉,她轻声吟道:“梧桐雨,紫薇乱,秋风长,燕双飞。”
罗邂觉得时光好像在她浅淡的念诵中飞流倒转,眼前半裸的幽怨女子一瞬间化为若干年前梧桐树下仰脸看着他的那个小女孩,她高兴地叫他:“子衾,子衾,这个字比你的名好多了。”
罗邂仿佛看见了年方弱冠的自己拍着她的头说:“你喜欢就好,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
“好,以后我叫你子衾,你叫我阿丫。”她眼珠子转了一圈,自豪地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叫我阿丫的。只有父皇母妃可以,哦,还有阿寐,她也这么叫我。”
少年被她精灵古怪的神情迷住,饶有兴致地顺着她的话问,“那为什么我可以这么叫你呢?”
“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夫婿呀。”小阿丫理直气壮地说,在看见少年脸上掩饰不住的红晕终于哈哈大笑,一脸恶作剧似的促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了。”
少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诘问道:“小毛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夫婿吗?”
“当然知道。”骄傲的公主仰头回答:“就是我能全心信赖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你,”她的手指头伸到少年的鼻尖前,“你就是我的夫婿。”
“全心信赖一辈子不离不弃?”少年料不到小小的女孩口中竟然会说出这么荡气回肠的话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这个给你,”小女孩伸出手,手掌上躺着一个精致的锦囊。
“这是你做的?”他接过来看,哑然失笑。月白色锦囊是用上等的蜀锦做得,织纹精细华丽,只不过下面穗子上坠着一块桐木牌子,描金的字号是凤都名店锦绣阁。
阿丫涨红了脸,赌气道:“你不要就算了,拿回来。”
“唉,别呀。”少年紧紧握着锦囊不松手,拉她在太湖石上坐下,耐心讲解,“女子送给夫婿的信物要自己亲手做的,才能代表自己的心思。你这锦囊虽然精美,但是出自别人的手,那岂不是成了别的女子送给我的信物了?”
“啊?”阿丫恍然大悟,皱着细细的眉头愁道:“那怎么办,我不会织锦囊啊。”
罗邂笑起来,有点解气,“你也有不会的呀。”替她抚平眉头,“你在这个锦囊上写几个字,不就成你的东西了吗?”
“这样也行?”阿丫高兴起来,“这好办。”
她下面的动作让罗邂目瞪口呆。只见她在身上东翻西翻,终于从一个口袋中找到一截画眉用的炭笔,得意洋洋向罗邂炫耀,“今天早上嬷嬷给我装的,说我如今也要画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