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真的没有办法克服对他的关注,当天市在天风阁里看到那不为人知的记录时,尽管一个劲儿对自己说,不要去看,不要去管,却还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那段记录看了一遍。
天下人人都知道摄政王,却没人知道摄政王曾经经历过这样一次惨败,也从没有听说过摄政王曾经失踪长达两年。这不过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竟然已经不为人知,若非有人刻意压下此事,断不至于如此。
“哟,纪姑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天市回神,才发现已经到了御膳房的门口。她眨了眨眼,找回自己的思路,笑道:“陛下留摄政王赐膳,专门让我来嘱咐一声。”她想了想,选了几样精致的小菜,配雷泽鱼羹和金菊糕,又仔细交代了做法,这才离开。
一出御膳房又有些懊悔,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
然而也不愿意再多周折,不过一顿饭,真弄得人人都在意了也不好。
皇帝用膳,天市照例是要在一旁记录的。
几样菜一上来,小皇帝拍手笑道:“今天的菜式新鲜,以前都没吃过。皇兄,你来尝尝。”
摄政王答应了,每样夹了些吃了,也连连称美味。
天市从头到尾头都不抬地记录,小皇帝不耐烦,亲自过去把笔从她手中夺过来。“我说,不就是吃什么菜说什么话吗?你要多久才能写完这几个字?”
天市好脾气地笑,“不是不愿意打扰陛下和摄政王吗?毕竟我不过是个女史。”
“天市,”一直没有说话的摄政王突然开口,“这么生分做什么?陛下和我,谁都没有将你当做外人。过来坐”天市要过了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目光挪到他身上,忽然心底涌起一股意气来,她疏淡地笑了笑:“王爷这话,天市如何敢当。”她收拾笔墨起身,“天市也不做那讨人嫌的人了,陛下王爷请尽兴。”走到皇帝身边,终究没忍住,叮嘱道:“陛下心情好,吃点新鲜的就好,切莫饮酒。”
小皇帝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啰啰唆嗦的,赶明儿你也别做女史了,改叫你嬷嬷好了。”
即使摄政王在场,天市也忍不住瞪起眼来,伸手往小皇帝的衣领里一探,冰凉的手指激得小皇帝哎哟叫了一声。
在摄政王沉沉的笑声中,天市昂首离开。
天市的住处,就在皇帝寝宫后面的一个独立小院。
这一夜月色正好,天市将记录的起居注锁入柜中后,索性换上木屐,自己抱了一瓶梅花酒,溜溜达达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也不进屋,就在石几旁坐下,仰头看着天空中半轮月亮,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心情自然是好的。
天市无可辩驳。那人的出现会影响情绪波动,这早已经是认了命的。
她一边喝着酒,一边细细回味今日见到他的点滴。其实在见到冬虫夏草的同时,她就已经隐约有了预感。
虽然这几年他不在京中,却仍然会时不时打发人来送些东西进来。有时候是在外面买的泥娃娃,竹编的小人儿小马,有时候是一条双桨船,有时候也会是两只鹦鹉,或者一盆海棠。从来也不说是给谁的,自然都进了小皇帝的帐,只是天市看着,总觉得,这里面也有给她的一份。
她一直默默将这份心意收藏着。
然而今日的冬虫夏草却不同。那是他养在自己内书房的宠物,旁人连看都看不到的。不止是因为这些东西贵重,更因为这是他心爱的东西。所以看到的那一刻,她便心如鹿撞,耳根子发麻。她知道那人终于要回来了。
三年前的雪夜,绝望的撕裂之后,天市曾经想过离开,回家去,就当这一切不过是场梦好了。
然而包袱都收拾好了,看着小皇帝的眼睛却又说不出话来。
毕竟,是她的血亲。他的母亲最后的嘱托。
而且,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她也放不下这个小屁孩,因为那一夜窝在她怀中抽泣的孩子,眼神里流露出的分明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伤痛。
守着他,就是守着那个人。
即使他曾经那么义无反顾地抽身离去,天市却无法放开。
他还缺少一个幸福,天市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解释。
“你这地方好啊。”有人在院门口说话。
天市毫不惊讶,对于他的如影随形几乎是百分百的笃定。
她不说话,抱着酒瓶子侧目看着他。
摄政王益阳双手拢在袖中,不紧不慢地踱进来,看看她手里的酒瓶子,失笑:“你这个样子,十足小酒鬼。”
天市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理他,一仰头又是一口酒。
他伸手将酒瓶拿过来,“很好喝的样子?”也喝了一口,咂吧咂吧,含笑看着天市:“有点甜。女孩子喝的。”
“本来就没让你喝嘛。”天市劈手夺回来,抱在怀中,“别跟我抢。你有那么多好东西,这个别跟我抢。”
摄政王笑了一下,索性在石桌上坐下,也学她的样子看着夜空。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突然轻轻道。
天市斜了他一眼,冷淡哼了一声。
他轻声笑起来。这一整日,他笑得特别多,甚至让天市有种刻意的感觉。他有话要说,天市知道,便不出声。
“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天市斜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你是摄政王,你不知道吗?”
这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果然,那个人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毒舌的好机会。“我是摄政王,又不是你的奶妈,什么时候率土之滨都莫非你纪天市之臣了?”
“我哪儿有这个面子啊,人家都说,率土之滨,莫非摄政王之臣。王爷不必太谦。”
摄政王咬着牙哼哼:“我就知道,养你就是个祸害。迟早有一天我这条命都为你丢了。”
“当年南越君臣害不死你,先帝害不死你,纪家那一大家子害不死你,我哪儿有这个本事。”天市冷眼瞧着一朵浮云过来,遮住月亮,淡淡地说。
摄政王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就知道不该让你做什么女史,自己的事情未必做得好,倒去私窥朝廷密档。这种事要放在别人身边,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天市拍拍手,仰头瞧着他笑起来:“你看,你命大,我命好,都是千年祸害,咱们俩才是绝配。”
摄政王垂目看着她,星光落入她的眼中,晶亮莹润。“从咱们第一次见面,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今天是你第一次向我行礼。”
天市渐渐笑不下去了,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问:“准备好了吗?”
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但摄政王明白,轻轻笑起来:“天市,难道没人跟你说过,在皇宫里,聪明未必是福,聪明又不知掩饰一定是祸吗?”
天市挑衅:“你要杀人灭口?”
“灭你的口?”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你自己会笨死,用不着我操心。”
天市悠悠望着他,“三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为什么?”
“我总是想,也许,等你不需要担心的时候,你会回来看我。”
摄政王沉默了片刻,叹口气:“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天市微微地笑起来。这些年,如果说在皇宫中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在想哭的时候,要努力笑。
“下月初四,太后陵寝完工,你随我去考宫。”撇下这句话,他起身离开。
十五 两位夫人
“天市姑娘!”紫岳看见天市,兴奋地迎过去,“很久没见到你了。”
天市微笑,“是啊紫岳,很久没见了。”她向后面瞧了瞧,咋舌不止:“这排场真大。”
紫岳失笑。
由于是为太后考宫,在京有品秩的命妇都要随行。命妇们出门是最啰唆繁琐的,除了按照品阶不可更改的轿子规格,服饰颜色配饰形制外,其余能争奇斗艳的地方绝不肯放过。于是乎各府里几乎倾巢出动,有些人钟鸣鼎食的世族命妇虽然品阶略低,但排场绝不肯落于人后,别人随身四个丫头四个嬷嬷的,她们一定要八个丫头八个嬷嬷。还有些虽然家世不如人,但不差钱的,更是想尽办法在别人能看见的地方镶金装银,于是轿子虽然只是个四抬,轿夫们却是一身锦缎,脚踩云靴,比一些落魄的部员京官还要堂皇些。
天市却无从去攀比这些,不是她没这个心,而是她此行的身份,是皇帝的銮驾侍从。
当得知天市将随摄政王为太后陵寝考宫时,小皇帝做了此生第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御驾亲临。
天市承认,小皇帝之所以会在摄政王反复劝说下仍然意志坚定地要一同前往,除了对母亲的思念外,更重要的是,自己若无其事的一句话:“此去一个月,天市就不能陪在陛下身边了。”
正是由于皇帝的加入,才导致本来一个小规模的视察变成了京城命妇们浩浩荡荡的郊游行动。
所以当天市看到等候在京城朱雀门内的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车驾队伍时,她实在不好意思抱怨什么。
正和紫岳寒暄着,博原骑着马过来传话:“王爷让府里两位夫人和纪姑姑一起陪同陛下解闷。纪姑姑,两位夫人已经在陛下銮驾前等候了,快过去吧。”
天市抬头望向博原,阳光灿烂,从他的背后照过来,看不清面孔,只是隐约看见斜过他面孔的那条黑色的影子。她恍惚想起来,听人说起过摄政王身边四大金刚之首是个独眼龙。于是笑道:“你一定就是博原了。”
博原一怔,跳下马来:“博原见过纪姑姑。”
他抬头,天市这才看清了五官,不禁一呆,“咦”了一声。“是你?”
博原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天市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道:“早就听说了紫岳还有个大师兄,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失礼了。”
天市一边说着,低头敛袖福了一福,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紫岳和博原哥儿俩交换眼神,心中一动,问道:“王爷现在在哪里?”
博原赶紧回话:“正与二位夫人在陛下那儿。”
天市点点头,向紫岳笑道:“看来今天没机会了,咱们总得找个时间叙叙旧啊。”
紫岳笑道:“这一路上,总有机会的。”
天市来到皇帝銮驾前的时候,皇帝身边的一个玩伴儿小太监犰狳正一脸不高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发脾气。看见天市过来,连忙跳起来抱怨:“纪姑姑可算是来了,快去看看吧,都是什么人啊。”
“怎么了?”天市隐约猜到大概和摄政王的那两位夫人有关,笑着安慰,“不就是多了两个伴儿吗?放心,她们不会为难你的。”
一边说着,踩着脚踏进了銮驾。
迎面就有两个人过来齐声笑道:“天市姑娘,好久不见。”
天市定了定神,认出那两个年轻的宫装女子来。她眨了眨眼,笑道:“竟是你们两个?”
小皇帝长风正不耐烦地穿上朝服,听她这么说,不禁问道:“你认识她们俩?叽叽喳喳吵死了。”
在两个女子突然安静下来的尴尬中,天市失笑,“这是当年陪过我的含笑和金蕊呀。”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含笑金蕊,三年不见,已经出落成了美貌少妇,身穿代表品秩的霞帔宫装,显得比真实年龄要大些,甚至显得比天市本人还要大些的样子。
摄政王就在銮驾内,天市一眼也没有向他看。
她向含笑金蕊跪拜:“内廷女史纪天市,拜见二位夫人。”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拜之礼,倒是让那两人吃了一惊,笑也笑不出来了,赶紧过来要扶起天市,不料她力气大得出奇,固执地将拜礼完成。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摄政王仍然一言不发。
小皇帝长风挑着半边眉毛将三个女子打量来,打量去,似乎觉察到其中的微妙,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皇兄,这个人连拜朕都没这么一本正经过,你这两位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摄政王深深看了天市一眼,笑道:“故人,故人而已。”
天市已经起身,笑道:“我还想呢,王爷府里美眷如云,特特带了两个什么样的人来,原来是她们俩。陛下您不知道,含笑这个丫头最会说笑话,金蕊也十分有趣,有她们陪着,您定然不会觉得这一路无聊了。”
一边说着,天市一边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纸笔来,在侧面的一个小几上铺开,自己挽着袖子研墨。小皇帝长风第一个反应过来,提高声调问:“喂,你干什么?”
天市粲然一笑,“臣的职责就是记录陛下每日言行呀,陛下您明明知道的,还问。”
“你,你,你…”小皇帝也顾不上跟自己的朝服叫劲了,也不顾銮驾行走中的晃动,跳起来就要抢天市的笔:“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你还在这里讨人厌。这儿又不是在宫里,你不许记!”
天市抬头看着皇帝,严肃地问:“陛下,起居录是陛下不能干涉的。”
“那是在宫里!你是内廷女史,不是出巡女史,只要朕不在宫里,你就不许记。”
天市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放下笔起身,“既这样,臣请告退。”
“你到哪里去?”
“臣是内廷女史,不是出巡女史,陛下出巡期间,不是臣的职责所在。”她狡猾地一笑,“既如此,臣想请十日假。”看了看冲自己瞪眼的皇帝,她恶劣地说:“带小孩很累的。”
说完转身就走,刚出銮驾的门,就听见皇帝在里面大喊:“死天市,你给我回来!”
銮驾正在行进中,她根本下不去,只能在侍卫们诧异的注视下,在边上坐下。侍卫不解其意,跑过来问:“纪姑姑?”
天市深深吁了口气,将胸口憋闷的浊气全都吐出去,才换上笑脸:“没事儿,就是出来透透气。”
“陛下在叫您呢。”
天市回头朝门的方向看,正巧那门打开,摄政王探出头来:“陛下叫你。”
天市无奈,只得又回到銮驾内。
“陛下,您所在的地方就算内廷。您真的想要我跟在身边讨人厌?”
皇帝撅嘴瞪着她,赌气不说话。
天市扫了眼含笑金蕊,想了想说:“摄政王给您找来的人都是最佳的玩伴儿,您就放我出去玩玩吧。”
小皇帝神态软了些,“你想怎么玩?带我去好不好?”
摄政王似乎终于找到说话用的舌头:“陛下,天市替您到前面去瞧瞧,有什么好玩的回来再请您一块儿去,可好?”
小皇帝看看天市,又看看摄政王,叹口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冲含笑金蕊问道:“喂,你们俩有什么好玩的主意没?”
金蕊眼珠子转一圈,说:“陛下会猜令吗?”
含笑也说:“对,对,对,咱们玩个新鲜的令吧。”
天市松了口气,再次退出銮驾。
摄政王跟在她身后:“你这怎么下去?”
天市瞧了他一眼,不吭气儿。
摄政王笑道:“还是我来帮你吧。”
他吹了声口哨,天市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紫岳纵马过来,他身边还有一匹体态神骏的青花马,摄政王益阳挺身一跃,已经跨在了那匹马上。
天市瞪大了眼,没想到居然他还有这样的伸手,正惊讶,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从銮驾上拽下来。
天市惊叫一声,身子已经落在了马上。
摄政王益阳在她耳边笑道:“三年不见,又胖了。”
天市大怒,用胳膊肘使劲向后一捅,益阳的笑声变成了痛喘。
“真得好好收拾你了!”他一夹马腹,青花马箭一般冲出去。
十六 较量
天市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她居然就被那个人困在怀里,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庞大的扈从卫队,向偏僻的山林里飞奔而去。她相信至少有三百个人看见了她在摄政王的马上,也相信两人这亲昵的举动不肖半日就会传遍整个出巡的队伍,继而传遍京城,以及所有关心京城动态的人耳朵里。
但这样的担心只出现了一小会儿,飞一般的速度就让天市忘记了别的烦恼,不得不紧紧抓着身前的马鞍,全神贯注对抗心头升上来的恐惧。
摄政王察觉到她的紧张,笑起来,“怕了?”他大声问,风在耳边呼啸。
天市没有功夫搭理他。这是她第一次骑马,第一次侧坐在马鞍上飞奔,第一次在他怀里,被他气息缭绕着包围,与外界隔绝。她只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尖叫出来,不让自己去抓他的手臂或者投入他的怀里以寻求安全。
“怕吗?抓紧我。”他诱惑她。
天市倔强地摇头,大大睁着眼睛,想借着外界的刺激,来抵抗他的魔力。然而风太大,根本看不清楚任何事物,风灌入眼睛,一切树木花草人员车马都呼啸着飞快晃过,她什么都看不清。
摄政王低头看她,将她与自己的较量尽收眼底,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傻瓜。”他轻声骂,一把将她收入怀里,腾出一只手臂环住,另一只手一抖缰绳,“驾!”
青花马愈发疯跑起来。
天市没有抵抗,沉沉低下头去。
一马两人远远离开了大队人马,穿过路边的山地,绕过山脚,来到一处树林里。
当青花马缓缓停下来的时候,人和马都已经汗透了。
摄政王放开揽着她的手臂,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没有动,只有青花马打着响鼻喷出腾腾热气,时不时脚下踩踩,让马上的两个人终于有了一两次轻微的接触。
“下来吧。”他在她耳边说,翻身下了马,向她伸出手来。
天市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凭他的手伸在半途,视若不见。
“还在生气呢?”他微笑,像是一个容忍调皮孩子的父亲。
天市终于有了一丝动作。
她艰难地放开抓着马鞍的手,送到自己眼前,因为太用力,太久,手心留下了深红色的凹痕,隐隐作痛。
“喂,你多少给我点面子嘛,真不理我?”他嬉笑地想缓和气氛。
“你…”天市开口,声音发涩。她痛恨怨妇一样地埋怨质问,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把话问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摄政王一怔,手缓缓落下。他转过身去,也不知是要掩饰什么,口中却仍然笑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心了?无非是帮你嘛,你不是想出来透气吗?”
天市冷冷地说:“我想出来透气,是为了躲开你。”话口一旦打开,心头的不满和委屈就再也压抑不住,她冷笑一声:“当然,还要躲开你那两位新夫人。”她活动着手掌,一张一合,想要抚平疼痛麻木的感觉。“这不也是你的用意吗?把我调开,把你的人留在陛下身边。”
“把我的人留在陛下身边?”他看着她,有些诧异,“你这样想?”
天市赌气不去看他,身体却渐渐不听使唤了。
从来没有骑过马的她,一路又紧张又僵硬,此时已经接近极限,却仍然僵直地侧坐在马背上。她踮着脚尖勾着马镫,此时小腿已经隐隐有抽筋的迹象了。
“放我下去。”她说,因为不得不示弱而生自己的气。
益阳失笑,“你呀!”他说,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却不肯再松手,环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休息。“到底是在跟我生气,还是在跟你自己生气?”他摸着她僵硬的手臂和腰背,皱着眉头数落:“以前你多可爱,一点也不像如今这样别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天市闭上眼不吭气儿。
他的怀抱,他的手,他的声音。此刻连这数落都令人觉得心里面暖暖的。天市心想,还有什么资格妄谈保持距离呢,他总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俘虏自己。
他并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将她扶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的脚,为她按摩小腿。“真奇怪,好像每次见你,我抱着你的脚。你说你怎么回事儿?”
“我的事儿?”天市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你方我好不好。我的腿脚只要不见你就没事儿,见了你就准出问题。”
“是吗?”他轻声问,手指抚过她的腿肚,落在她的脚跟,用力握紧,“说明有缘分。”
天市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明明是你强求,还说缘分。”
“喂,对年纪大的人应该有礼貌吧,不要乱吐口水。”摄政王一本正经地抗议,终于惹得天市笑了起来。
“你的笑容…”他抚上她的脸,“很久没见到了。”
天市把目光投向天空,努力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
当年他离开,她在哭。
“天市,当年我…”他犹豫着,该不该解释呢?
天市给了他答案:“别说了,有意思吗?”
益阳于是闭了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是天市曾经烂熟于心的。他的怀抱,他喘息的声音,他手臂的力量,都那么熟悉。这是她这几年来不敢奢望的梦,从那个雪夜起,就只能成为回忆的感受。他的鼻息喷在颈侧,他的手臂环绕着身体,这是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的,现在变成现实了。天市有些茫然,不晓得该如何去回应。
于是她很煞风景地问:“这里没有人,你这样做给谁看?”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于是又解释:“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问问…”简直是越描越黑,天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摄政王的脸埋在她的颈窝,沉默了片刻,涩然笑了:“是这样吗?天市,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天市没有回答,心想,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将她带到京城来,那时是为了陪伴太后;然后又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照顾皇帝。他的温存总是在要将她丢到一个困局之前,她还能怎么想?
“这三年,我想了很多。”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予取予求的傻丫头了。
“是,你长大了。”摄政王放开她,恋恋不舍地:“学会多想想了。这样很好。”
天市难过起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表现出对当初那个自己的怀念。天市觉得他似乎总是这样把她丢在漩涡中让她自生自灭,过段时间再来看,会欣慰地说:“很好,你还没死。”他一丝歉意也没有,一丝懊悔也没有,却好像她的成长都是他的功劳。
“我该回去了。”天市压抑着自己的心情,站起来。
他拉住她的手:“别走!”
天市猛然回头,“别走?留下来干什么?等着你把我一再像棋子一样摆弄?”
他看着她,有些话早在目光中就已经泄露。
天市生气了,“说话呀。如果你想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做一个没有自己想法的东西摆弄呢?”她跪下来,与他平视,带着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压迫感,“你知道的,三年前你就知道,我告诉过你,你不是吴刚我不是玉兔,我愿意追随你,只要你开口。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对我说呢?”
“说什么?”他的语调有些突兀,“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好,我承认利用过你,可我一直在尽量为你做最好的安排…”
“不需要。”天市静静打断他,“不需要你为我做最好的安排,我自己能应付。只要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你根本不懂。”摄政王摇了摇头,顽固的石头一样。
天市冷笑,“不就是要扳倒纪家吗?”
摄政王的目光一闪。
“十年前你带兵远征南越,刚出了大散关就遭遇伏兵惨败。这件事情我在天风阁的档案里读到过。”
摄政王的面色变得冷峻,“说下去。”
“你失踪了半年的时间,外界却说你是因伤静养。回来后你也十分低调,齐王的名衔已经不再,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需要靠衢平王的接济,在他所掌管的禁军中供职。奇怪的是对于你回来这件事情,先帝从来没有任何表示。直到太子出生后,在满月宴上纪煌向你敬酒后,你才重新恢复了齐王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