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台辅!”祥琼斜睨着他问:“你又怎么欺负我们台辅了?”
“啊,祥琼啊。”六太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一边坐起来,一边向她招手:“来来,有些问题请教你。”
“请教我?”
“你以前在芳国的鹰隼宫里住了多少年?”
“三十年。”虽然搞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祥琼还是坦然回答。如果是在十年前,大概会觉得被冒犯吧,祥琼想着,微微一笑,时间,是一剂忘却的药。
“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过吗?”六太继续问。
“没有。”怎么会呢,那时候的她单纯的近乎愚蠢,是一朵不知窗外风雨的温室之花。
“那么,在金波宫呢?在金波宫呆了多久?”
“你到底想问什么?”景麒皱起眉头打断他们两人。
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了景麒一眼,谁都没有理会,祥琼突然有点明白六太的用意了,微笑着回答说:“十年。”
“有没有想溜出去玩呢?”
祥琼已经完全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了,笑吟吟的看着木然坐在一边的景麒说道:“何止啊,我每过几个月就会找借口到各地去跑跑。现在想来,让我再在皇宫里呆三十年哪里也不去,我一定会疯掉的。”
“哈!”六太站起来,走到景麒面前裂开嘴笑,“你明白了吗?”
景麒一脸茫然:“明白什么?”
“唉,真是死脑筋啊。”六太无力的做鬼脸,“祥琼都已经明白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延台辅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见识过真实的世界,就无法安心的窝在皇宫里了吧?”祥琼笑着解围:“就像我一样,在外面跑了一圈以后,就总忍不住往外跑。”
“唔。”六太点头,“还是你聪明啊,比这个石头脑袋聪明多了。”他的手指向景麒,“何况阳子是从蓬莱来的,你也去过蓬莱的,那么不同的世界,跟蓬莱比,金波宫的时间是停止的啊。我看她已经很好了,不像我们这个,什么疯狂古怪的主意都想的出来。”
“可是延王并没有弄伤自己阿…”景麒还是耿耿于怀。
“笨蛋!”六太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他们这些王,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吸引他们。比如那个家伙会跑去赌博,还要输得精光,被人扣住做苦力,因为身为王,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被大臣念也好,被人笑话也好,他就是很热衷这样。阳子会把自己弄伤,一定是你把她保护的太好了,因为没有一点受伤的可能,所以才会这样的。”
“我把她保护的太好了?”景麒愕然,是这样吗?他问自己,希望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不让任何可能的危险靠近她,担心她的睡眠,担心她太过劳累,这样的心思不都是麒麟对主上的关心吗?这也能算是保护的太好了?
“景麒。”六太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辅佐过两代景王的,难道自己就没有比较吗?”
景麒一怔,说不出话来,细细思索。
祥琼这才有空插话问六太:“那个,延台辅,请问你最近有乐俊的消息吗?刚才逛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他,还以为他早来了呢。”
“咦?那家伙不是说在庆国吗?前些日子捎信来的。”
“是这样啊,主上的确和他见过面啦,不过我们都想他应该会到了。不知道这家伙最近都在哪里。”祥琼颇为失望。
景麒突然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哎,台辅…”
祥琼想叫他,被六太拦住:“算了,让他去吧。这家伙最近有些头脑混乱呢。”
景麒走出书房,无声的叹了口气,六太的话他当然听的见。说的没错,他的确脑中一片混乱,自从那个梦开始,就没清醒过。
他使劲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让思维清晰些。
雁国的天空明亮澄澈,云海的颜色也比庆国悦目,五百年的治世,果然非比寻常啊。景麒想着,心头却越发沉重,即使玄瑛宫旖旎美丽的景色也无法让他心情轻松些。绯红色的樱花随着轻风漫天起舞,落红纷扬,映着绿水白石,美丽的不真实。他心底深处,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主上种种古怪的行为在六太的解释下合情合理,难道,一直以来的想法都不对?看来还是太不了解她了。他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好好回忆一下他当年是如何跟予王相处的,有不同吗?
可是,不正应该不同吗?这些年,他一直做的,不就是不要予王的悲剧重演吗?那么他对待两个人的方式肯定会有不同的,不对吗?难道还是将她保护的太过了?
不行了。他大步走出去,脑中一片混乱,不能想下去了,他实在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淡金色长发在脑后飞扬,他必须要找点事情做,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景麒?”飞快的与一个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被拽住胳膊,“你到哪去?”
景麒回头,看见那个高大英武的延国之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尚隆笑着说:“虽然麒麟有世上最快的脚程,你也不用跑这么快吧?”
景麒索性闭口不言。
尚隆朝另一个方向抬抬下巴,“阳子在那边。”
“多谢。”景麒想了半天,只说出这句话来。
十五
景麒远远就看见阳子坐在水潭边白色石头长凳上,樱花从树上飘落,随风打着转,在她身边翩舞。她长长的红发照例束在脑后,发稍轻轻飞扬,像火焰一样跳动。不,不是梦中那朵诡异,令人惊心动魄的火焰,此刻那红发宛扬,柔和轻巧,把她小麦色的皮肤衬托的越发充满活力。
景麒想起十年前,他被伪王舒荣囚禁在征州,是阳子带人来就他。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样子的主上。之前的印象还停留在蓬莱初见时她的犹豫娇弱的样子。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听见她的呼唤,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碧绿眼睛,深色皮肤,男装束发,仗剑而立,英姿勃发的主上。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微微喘息着,看样子经过一番搏杀。那一刻,他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王气,那种与天启无关,纯粹作为一个王而存在的气势。于是他生平第三次低下高贵的头,以角触地,无比虔诚的,向她重复自己的誓言。如果第一次匆忙的盟誓,是为了能带她来到常世的话,这一次他是心悦诚服的伏倒在她面前,等着他的王说出宽恕的承诺。
六太让他比较自己对两代景王不同的方式,现在想来,对于予王,他通常是以麒麟的身份去劝诫,而对于阳子,则是以宰辅的身份顺从,这就是区别,对吗?
低头看着水池的阳子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朝这边看来,看见他,忽然笑了一下,冲他点点头。
景麒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不对,这不是区别。区别不在于他如何对待两位王,而在于两位王本就是不同的。他劝诫予王,是因为那是予王。与阳子的相处,却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王。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他一惊,被自己一直忽略的心情弄糊涂了,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王,那他是为了什么紧紧跟随在她身边呢?难道除了王气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让他追随吗?
她朝他走过来,脸上扬起浅浅的笑容,漫天花雨中,他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在不久前,在尧天城外的那条小溪旁,她也这样的笑过。他还记得当时的震撼,那种陌生的甜蜜,一下子充盈胸臆,难于抒解。
仿佛已经隔世,这刹那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的感动中带这些许连自己也惊讶的悲伤。
“主上…”他向她低头行礼,避开她探寻的晶碧眸子。这样的独处,如果大胆的对视,会让他疲于应付的。
“唔,我正要找你呢,景麒。”阳子的笑容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离去,开口说话,语调已经又变回女王般从容镇定。“刚才尚隆教训我来的,说我有事情应该跟你商量,而不应该自己胡乱猜测。”她抬头看着他,“我应该信任你的,不是吗?”
“是。”公事公办的情绪,似乎适合两人相处的。他收敛起迷茫混乱的心思,沉着的问道:“主上有什么吩咐?”
“是关于麦州的旱情。”阳子转身重新坐下,打量着他,“尚隆说我应该告诉你从水禺刀上看见的东西。”
“主上…”他猛地抬起头,“主上从水禺刀得知了大旱的原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竟然还要延王来指出这一点,他竟然知道的比自己早,景麒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不只是不满,还有失落。
“你对我不也是有所保留吗?”阳子反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庸只会因为主宰一方的人而出现?这么重要的事情,台辅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景麒哑口无言。
“景麒,”阳子有些伤感:“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不信任了?”
“不,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信任主上。”辩驳的话在他能够仔细思量前冲口而出。
“而我也应该给你同样的信任,对吗?”阳子深思着,苦笑:“即使最亲密的人,也有猜忌的时刻,景麒,你跟我都不是坦诚的人啊。”
“主上…”那句最亲密的人让他的心狂乱的跳动。
“来,让我告诉你我从水禺刀上看见了什么。”
“红莲?”尚隆跟六太对上头,说了阳子告诉他的从水禺刀上看到的幻像。六太皱着眉头嘀咕:“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没有说明白嘛。不过景麒估计红莲是一切的根源,这点看来是对的。”
“哦?他怎么说?”尚隆让人送进来一壶酒,自己倒进杯中,“喂,来一杯?”
六太厌恶的别过脸:“又喝酒,味道难闻死了。”
“唉…”尚隆大声叹息:“麒麟真是一种讨厌的生物啊,不吃肉,不喝酒,麒麟的存在真是令人同情阿…”
一个桃核准确无误的砸在他的头上,六太冷冷的说:“麒麟的存在不令人同情,有你这样主人的麒麟才令人同情。”
尚隆苦笑,他的麒麟大概是唯一一个会对主人毫不客气的动手的麒麟,真不知道谁更令人同情。
六太假装看不见他额角上被桃核砸出来的浅淡红印,说道:“景麒告诉我,他也做过关于红莲的梦。”他转述困扰景麒的梦境,最后总结道:“而他认为那红莲就是阳子。”
“说到这个…”尚隆舒服半躺在长椅中,“麒麟什么时候有预知能力了?”
“什么意思?”
“水禺刀显示的内容,为什么会先出现在景麒的梦中?难道他有预知能力?”
“废话,当然不是这样。”六太不以为然。
“那你怎么解释这样的事情呢?”
“这…”
“你不会要告诉我这是巧合吧?”
“当然不是。我说话,你少打岔。”六太对他的主上怒目而视。
“好,好。”尚隆呵呵笑着,有滋有味的品着他的美酒。
低头啄磨了半天,不得要领,六太不甘心,“喂,那你说为什么景麒会梦见水禺刀上的景象?”
“我怎么知道。”尚隆吊儿郎当的说,“我又不是天帝。”
“你…”六太看见他的样子气就打一处来,“那你说那么多干什么?”
“只不过好奇嘛。”尚隆无辜的眨眼,转而一笑:“我倒是想知道景麒知道水禺刀上的情形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樱花花瓣浮在面上,远远望去,似乎一层绸缎铺在水面,连池水也变作了浅粉红色。
阳子伸手,轻轻触及水面上的花瓣,水波微漾,花瓣载沉载浮,水面依旧平静。阳子抬头看了看景麒,伸手捡起一条树枝,插进水中,大力搅了搅,水面顷刻扭曲,浮在上面的花瓣四下散开,仿佛整个绸缎被撕碎,变形,美景不复,只剩下一片凋零景象。
景麒倏的瞪大眼,脑中一片空白。
阳子站起来,看着他说:“就是这个样子,水禺刀上反映出来的,就是这样被搅乱扭曲撕碎的虚空,只不过那里面不是这些花瓣,而是一朵红莲。红莲因为揉碎的虚空而萎谢,化作…”
“化作火焰坠下。”景麒接着她的话说,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一片铁青。
阳子惊讶:“你知道?”
景麒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怎么回答?怎么告诉主上,她就是那个乱主,一切因她而起。他可以想象知道真相,她心里有多难过。她会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甚至会对自己的努力产生怀疑,为什么会成为乱主?她会寝食难安,不顾一切的要去杀死庸,那太危险,庸带有剧毒,瞬间就会要了她的命。
景麒后退一步,使劲摇头,不行,不能告诉她,至少现在不行,等他们回到庆国,准备妥当之后,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能告诉她。庆国离不开她,景麒看着她疑惑的眸子,心乱作一团,他无法想象,以她倔强强硬的个性,如果知道了真相,还有谁能劝的住她。
“景麒?”阳子看着他失神落魄的转身离去,无论怎么呼唤,都不回头,一丝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主上?”
阳子回头,看见朝她走来的蓝发美女,点点头:“祥琼啊。”
“台辅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跑掉了。”
“你都看见了?”
“唔,我一直看着呢。”祥琼调皮的挤挤眼,“本来要找你的,看见台辅在,就没过来。”
阳子斜睨她,“干什么鬼鬼祟祟的?直接过来就好了。”
祥琼笑的暧昧,却转了话题:“乐俊还没有到,我有些担心。”
“乐俊?”阳子这才想起来,一直没有见到这个好友,“这些天太多事情了,是我疏忽了。你是想让我看看他在哪里?”她拔出水禺刀,刀尖指着水面,“来,我们一起看。”
水波荡漾开去,映出一处青山绿水的野外,大老鼠摇着尾巴慢悠悠的走着,他的身后背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再走一天,我们大概就能到明郭了,你一定能在那里找到你的父母的。”
“嗯。”小男孩低低答应着,有点没精打采的。
“怎么了?一点也不见高兴的样子?”
“到那个时候,乐俊你就要离开了,对吧?”
“嗯…我跟朋友约好了要见面的,等见过面,我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你说的哦,不能忘了…”孩子的声音随着水纹的波动隐去。
阳子和祥琼对视着,心照不宣的笑了,“至少我们知道他这回捡到什么了。”祥琼微笑着说。
“只是,我怕他赶不及尚隆的庆典呢,现在还在庆,这家伙,一点也不着急啊。”
“我看不用担心。”祥琼以前在明郭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可以买到飞兽,来得及的。”
阳子一本正经的说:“那家伙没有钱…”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叹气:“还是找人去接他吧。”
十六
尚隆的诞辰庆典近在眼前,举国上下都忙做了一团。各国的王和麒麟,雁国的飞仙们都已经陆续到达,玄瑛宫里突然多了许多人。没完没了的召见,没完没了的国宴,还有数不清的公务,没有了帷湍和朱衡,尚隆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所以说能干的臣子比英明的主上更重要,”尚隆呷着酒说。即便忙乱不堪,每天总会抽出时间来见阳子。他喜欢晚上来。此刻,庆典的前夜,两个人并肩坐在玄瑛宫高大的屋顶上,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正殿内,天官亲自带人布置明日庆典的现场。脚下是高脚飞檐,铜制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吟唱着,优雅的声音直送入远处的云海。缕缕流云似乎就在耳畔飞舞,风寒露重,阳子禁不住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斗蓬。
“冷了吗?”尚隆一直注意着她。
“没关系,还好。”阳子摇摇头,发稍四下飞舞,“朱衡大人还不肯进宫吗?难道他不知道你身边离不开他?”
“唉…”尚隆苦笑,“这个家伙平时看起来挺温和的,谁知道脾气那么倔,钻进了牛角尖就怎么也出不来。”
“我看你也有责任吧?”
“呃?”尚隆一愣,“你说什么?”
阳子看着他微笑:“他不进宫,难道你就不能去见他吧?有什么事情,坦白说开了不是更好吗?总比现在这样,你坐在玄瑛宫里苦恼好。”
尚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的样子。
“从来没人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吧?”阳子转向苍茫云海,“即便是你身边的重臣,也不会指责你作为王的自尊吧?不过如果你真的认为能干的臣子比英明的主上更重要,为什么不亲自去和能干的臣子谈一谈,看看他会不会回心转意呢?”
尚隆的眼睛越瞪越大,漆黑的眸子如星光般闪亮。
阳子终于被他盯的不自在起来,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的脸上开花了?”
“不…”尚隆看着她,着迷的摇摇头,突然爆出一阵大笑,他大力拍拍阳子的肩膀,高兴的说:“我果然没有看错,阳子,你以后的成就会在我之上。”
“呃?”阳子有点摸不清头脑,“什么意思?”
“你说的对!”尚隆站起来,垂首看着她:“的确是我的问题,与其坐等对方妥协,不如我采取主动。君臣见的开诚布公才是最可贵的。”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在屋顶青檐上摔碎,清脆的碎裂声在夜色中回响,他十分认真的注视她,问道:“阳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看看关弓城的夜景?”
“现在?”阳子先是一愣,随即释然,雁国的王就是这样一位坐言起行果敢敏捷的王。站在高出,依稀可以看见云海下关弓城的灯火,繁星般闪亮。
“对,去找朱衡,一起见识一下世上最繁华的城市夜景,以后…可能机会不多了。”高处的风大,他后半句话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阳子没有听清楚。
世上最繁华的城市,阳子心中想着,侧头看看身边挺立的尚隆,他也注视着那片依稀的灯火,目光深邃闪耀,嘴角微微抿着,那样的神情,在作为王者所特有的霸气与骄傲中,似乎还有着浓重的不舍和眷恋。她不由诧异,为什么,会在他的神情中看见这种不应该有情绪?
“尚隆…”
“怎么?”他含笑看着她,目光如夜色般温柔。
“你是不是有心事?”话一出口,阳子就后悔了。这样问会不会冒犯了他?五百年治世的明君,在无数人心里神明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事?
他一时没有做答,深深的盯着她看,眼波深沉难测,似有赞许,更多的却是无奈。
阳子不自在的避开,勉强笑着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这样子,怪吓人的。”
尚隆淡淡一笑,重又坐下,半晌,轻叹一声:“被你看出来了。”
“怎么?”
他向后躺倒在屋瓦上,双肘支着上身,寥拓的望着星空,嗓音似乎也如夜色般深沉:“只是突然生出一种急迫感。”
“呃?”阳子不明白。
“五百年的时间,也许太长,长的让许多人忘记了有些事情如果不及时做,就会来不及了。”
“来不及?”阳子觉得一阵头皮发紧,“为什么会来不及?难道,难道…”
“傻丫头…”尚隆温和的笑着,眼睛望向夜空深处,“你真以为这一切会毫无止境的继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我…”阳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乱作一团。她当然知道会有结束的一天,可是尚隆啊,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尚隆?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她半蹲在他的身边,急切的问。
尚隆喃喃的说:“不知道关弓的繁华还能维持多久?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诞辰庆典。”
阳子震惊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很吃惊对不对?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可是真的来了,也很茫然无措呢。”尚隆坐起来,紧紧盯着她:“因为我突然发现,有些事情已经来不及去做,有些话,已经来不及说出来。”
眼波无声交流,那一刹那,阳子突然有点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突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尚隆眼中的光芒闪了几闪,渐渐灭下去。他站起来,爽朗一笑:“或者,根本不说还更好,对不对?”向她伸出手,“来吧,我带你去看关弓夜景。”
阳子心头振荡余波未消,迷迷茫茫的把手递给他。他顺势一拉,把她拉起来,却没有松手的意思,“阳子…”
“嗯?”
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英武的脸上显出一种兴奋的调皮,“敢不敢跟我干点疯狂的事情?”
“什…什么?”她被他笑的心里发毛。
“你相不相信我?”
阳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这个心思缜密,思维活跃的君王面前,她总由中手足无措的局促感,就象是小学生对老师的仰慕,如果这仰慕中也包括了信任的话,那么…“我相信你。”她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好!”尚隆握紧她的手,“别害怕,跟我来。”
阳子紧张的被他拉着走到屋顶最外面的飞檐角上,脚下就是翻腾卷动的云海,风呼啸着,带动风铃狂乱的响起来,丁点的立锥之处,让她双腿发抖,摇摇欲坠。
他轻笑:“有好多年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情了。”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跳穿云海,直接跳到关弓去,你说好不好?”
他的黑发在风中伸展,纠缠着她的红发。
她倏的回头,瞪大眼:“你疯了!”他们会摔死的,摔的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尚隆胸有成竹的笑着:“所以让你相信我啊。阳子,我不会拿你的安危开玩笑的,使令们会接住我们的。你试过这样自由坠落的感觉没有?那种摆脱一切凡尘,自由在空中飞翔的感觉?三百年前我干过一次,结果被猪突他们骂了个半死。我曾经答应不再做,可是啊,不是快要结束了吗?就再试一次吧。你跟我一起来吗?阳子?”
他的声音一贯的沉着从容,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企盼。阳子想起来之前他要说却未说的话,只怕那是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听到的话,她心中微微感到歉疚,明白此刻的他,是用某种他自己仪式,来纪念永远不会存在的情绪。她想起不久前,从树上摔下来的瞬间,那下坠的快意,那时的她,不也是试图借由那种烧灼的疼痛,来摆脱心里迷乱的茫然吗?
“好吧。”她点头,闭上眼,“尚隆,带我飞吧。”
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跌出去,风呼啸着迎面扑来,刀子一样凌虐她的脸。她不由自主张开手臂。他们以疯狂的速度下跌,心脏几乎从喉咙跳出来,阳子无法睁开眼,感觉身体被潮湿凌厉的风挟裹着,朝下界摔去。恐惧像带有魔力的手攥住她的肺部,她无法呼吸,胸口憋涨的几乎要爆开。即使一直牵引她的那只大手,也无法让她安心。
“主上!”一个严厉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阳子感觉到下坠的去势突然顿住,什么东西接住了她。还没有睁眼,那熟悉的青草气息就让她突然安心。“景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