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拿过了戚麟的剧本,挑了根红笔开始画情感曲线。
从第一次在剧院的道歉的诧异惶恐、畏惧不安,到第二次专程拜访的急切和表达欲,再到第三次又登门拜访被怒喝前的具体心理感受,剧本的空白侧被注释了整套的逻辑线和感情线变化,整个人物也因此呼之欲出。
有了层次感,内心情感也更加清晰立体,故事的叙述也因此有了曲折和递进,让人越来越能代入进去。
戚麟看着他边写边讲这些东西,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江绝,”他深呼吸道:“我要是想演《人鱼歌》,就不能只看自己的那一部分剧情,要去读通整个故事,再用这个故事来具体分析这个角色,像你这样挖掘内核变化,是这样吗?”
四幕戏,八句词。
但只有搞懂纵横交错的人物关系,甚至琢磨透了对手其他场景台词的言下之意,他才能把自己的那八句词完美的呈现出来。
今天学这一点点,虽然领悟的不多,却好像终于能窥见那一角下藏在深海里的冰山。
这……才是表演。
江绝颇为欣慰的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令所有学生始料不及的是,这场期中报告演出虽然没有学姐学长们看,台下却坐了来自好几个娱乐公司的星探、副导演甚至制片人,显然是过来挑好苗子的。
而且不动如佛的秦老师直到正式演出的前一刻,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真是要了亲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争取晚六点准时更新
☆、第 11 章
秦老师笑眯眯地跟同学们介绍完到场嘉宾的时候,好些人脸都吓的发白,生怕自己搞砸了场子,有两个定力不够的小姑娘急的眼眶都红了。
这可是关乎他们前途的大事,谁不想在大一就被这些公司相中,直接去拍电影拍电视剧?哪怕就是当个配角也好啊!
戚麟不想,而且他知道江绝也不想。
都是二三线的公司,下头有两位从前还给自己敬过酒,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江绝十几岁能在全国一流的话剧院里担主角儿,想来从能力到资源也同样不缺,再说了——他回头还想跟自家亲爹谈谈能不能让SPF签了江绝呢,其他人就更甭跟自己抢了。
所以小戚同学对这事儿反而出奇淡定,还颇为友善的安慰下那些瞬间紧张起来的同学们。
这440宿舍的两位,在乱哄哄叽叽喳喳的人群里,都心态平和的出奇。
秦以竹打量着这两太子爷,笑的颇为玩味。
这才开学两个月,大伙儿都只学了个皮毛,演三五分钟的小品都略有些吃力。
不管是调度、台词、动作,能一套完整的走下来都需要长时间的排练和磨合,有些学生一见着下头好几个大墨镜盯着自己,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其实那六七个人来这儿看看热闹,也主要是看皮相。
这是个越来越浮躁的时代。
拥有高颜值高话题度的人,哪怕在电视剧里从头替身到尾,都会有大群粉丝争先恐后的帮着辟谣反黑,生怕外人说一句坏话。
而电视剧电影也越来越商业化,够狗血够娱乐性就得了,真搞出像《心迷宫》、《盲山》之类讲逻辑讲深度的片子,票房能回本那都是菩萨保佑。
粉丝经济正红的时代,谁想跟钱过不去?
情怀和深度能值几个钱?
一双双眼睛盯着那些少男少女姣好的面容,露出不同的神情出来。
直到戚麟和江绝上场的时候,刚才还略有些疲惫的众人才为之一振。
两个人都换了租的戏服,显然是不同官阶的制服。
那军官一走上台前,马靴的闷钝响声回荡开来,划分出清晰的时代感。
年轻的男人神情淡漠,握着手杖脊背笔直,一看便是军队出身受过训练的。
他在坐下前打量了眼那把椅子,显然并不太满意。
伴随着戏剧开场,嘈杂的舞台声跟着响起,一个身形略有些佝偻的小职员弓着身小碎步赶了上来,一路撞到不少人又连声道歉,整个人看起来窘迫极了。
“戚麟好可爱啊……”
“他穿这么脏的戏服都超好看哎。”
“嘘,小点声。”
那小职员看戏看的正投入呢,突然猛地打了老长一个喷嚏,还没来得及用手捂住,那一堆唾沫星子就全都喷了出去。
坐在前面的将军懵了一下,不悦地掏出手帕擦干净脖颈和头发,继续专注的看向舞台,显然不想被打扰。
可小职员凑过头去看那肩章,又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他的神情变得懊丧又惶恐,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确认那肩章,最后还是忍不住凑到将军耳朵旁边小声道歉。
将军正专心看着戏,冷不丁耳朵旁边被凑近了道歉,连热乎乎的气息都全喷在了他脸上,差点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大伙儿看的越来越投入,甚至都忘了评价戚麟和江绝的颜值和衣服,全都聚精会神的关注着剧情的进展。
将军在不同场合被烦的不胜其扰,没想到第三天那神经病又跑过来了——
“我昨天来打搅了大人,”小职员跟鼻涕虫似的粘在旁边,声音含混的嗫嚅道,“我不是如您讲的来开玩笑的。我来是向您赔礼道歉,因为我打喷嚏时溅着您了,大人。”
“说到开玩笑,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在下胆敢开玩笑吗?”他说的又急又快,因为急着证明自己,甚至又往将军那边靠近了一点,声音也跟着拔高:“倘若我们真开玩笑,那样的话,就丝毫谈不上对大人的敬重了,谈不上——”
那将军做出各种想打断的手势,脸色越来越铁青,偏生都明显成这样了也挡不住那职员的滔滔不绝。
他被气的手腕发抖,如同驱赶一只牛虻般猛地指向门口,一声怒喝道:“滚出去!”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震得人往后仰,真实的怒气瞬间爆发出来,连带着把刚才三幕里递进的压抑感悉数释放出来!
“好!”观众席里不怕事儿大直接鼓起掌来,人们都烦透了这个啰嗦又神经病的小职员,巴不得他死远一点。
那职员被吓蒙了,看着那将军抖了一下,声音如蚊呐:“什么,大人?”
将军被他烦的猛地一跺脚,忍着揍他的冲动咬牙道:“滚!出!去!!”
那小职员跟失了魂似的哆哆嗦嗦走回家里,连制服都没脱就瘫在地上,两眼发空没半点精神。
然后他就死了。
好几个同学同时起立鼓掌,连带着口哨声和欢呼声也在教室里散开。
那横死过去的戚麟灰头土脸的被江绝扶了起来,两个人笑着往台下鞠躬,一起退了下去。
“我真是明白为什么你让我随便选了,”戚麟一走下台就把假发和帽子一同扯掉,急不可耐的开口道:“你刚才完全才是主角!我都是陪衬你的!你太棒了!”
江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地一个熊抱搂紧,又猛地松开。
戚麟帮他摘了闷热的帽子,开始在后台脱制服:“我真的都觉得你是从军队出来的了,就那个眼神——你凶我的时候我差点被吓哭了你知道吗!”
江绝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开始帮他解决勾在一起的扣子。
戚麟张开双手任由他帮忙解扣子,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后台,这才小声的开口道:“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啊。”
江绝动作一顿,帮他把外套脱下来,同样张开双手让他帮自己解扣子。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帮了我这么久,教会了我这么多东西,可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戚麟特别沮丧的叹了口气,闷闷道:“你什么都不缺。”
这要是别的专业,或者别的同学,都好说的多。
带着哥们去打排位上分,去酒店里大吃一顿豪华晚餐,或者请他坐私人飞机出去玩。
可他们两都是表演系的同学——
别说请江绝吃顿大餐,他自己现在去应酬都不敢动筷子。
开什么玩笑,表演班一个星期查一次体重和腰围,健身房和操场每天全是人好吗!
吃两筷子美味要出去跑四圈,当仇人才送零食!
这要是其他的同学,送些公司里的小资源,介绍他们去电视剧里当个配角啥的也很厚道了。
问题在于,江绝明显不像个普通人。
戚麟从小在名流圈子里混大,对某些东西的嗅觉再敏锐不过。
他绝对不是普通家境出身的人。
江绝听到这六个字的时候显然呆了一下,连马靴都差点卡住脚踝。
他不会在时装周晚宴的时候看到自己了吧?!
他——发现了?
“你是……怎么想的?”
他开口的时候,努力把心虚感压下去,声音湿润又微微有些颤抖。
“我从小混这个圈子,还是很好判断的。”戚麟显然没太讶异,指了指他内衬的衣服:“你的衣服没有商标,没有LOGO,显然是有专门的裁缝定制。”
江绝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有明确的人生和职业规划,还有超于常人的专业能力。”
“还有谈吐姿态,以及对不同款式西服和皮鞋的熟悉程度。”戚麟摸了摸下巴,语气没有半分犹豫:“他们都在穿潮牌和AJ,你穿的是山羊皮牛津鞋,同样也是手工的,对吧。”
他爹从前还专门找裁缝帮忙做过两双类似的,后来自己嫌款式太老气扔家里吃灰了。
“臭小子根本不懂什么叫格调。”戚先生当时如是评价道:“肤浅!”
“我很识货吧,”肤浅的小戚同学笑起来道:“这样,回头十一月你表演的时候,我去后台给你送花篮。”
江绝跟着他一起把所有道具折叠放回篮子里,眼瞅着有同学说笑着走进来,压低声音道:“其实你已经回报我很多了。”
“有吗?”戚麟凑近他眨眨眼:“你也折服于我的英俊了?每天看着脸都很下饭?”
这笨蛋能不能正经一点。
“不,第一,我没有每天看你的脸。”
江绝脚步一顿,神情认真了许多。
“第二,你其实是个……活动的素材库。”
我跟着你出门晃悠一天,回来可以悄悄写四五页的笔记。
戚麟愣了半天,脑子里把他的话又过了一遍。
“——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笔记狂魔江小绝自动跟随人形素材库戚小麟的日常(?)
☆、第 12 章
如果是周末陪戚麟出一次门,哪怕只是买早餐然后去自习室,也如同过五关斩六将一样。
那真的一路都像在打副本,要搞定无数的小怪和BOSS。
平时大家都忙,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加上晨功都出的颇早还有老师盯着,没人敢闹太大动静,生怕被轰出学校去。
可只要一到周末,什么私生不私生的,他但凡走出这个寝室,就绝不得安宁。
江绝一开始只是想顺路去吃早餐再自习看书,没想到这舍友的人生会艰难成这样。
餐厅里会有各种学长学姐在认出他来之后热情打招呼顺带抢着买单,去超市或者书店老板们全都能跟变魔术一样,掏出一摞本子来笑容可掬地拜托他签名或者合影,甚至每周末都有不同的人蹲在那等着合照。
江绝自己跟着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吃完一碗面,全程感觉自己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旁边的戚麟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切,起身时还不忘给特意坐在旁边的小女生递纸巾。
平日里去学校的任何店里想要买单,老板也多半是不让的——
有的粉丝已经抢先在那垫了成百上千块,哪里舍得自己偶像花钱。
这些事情显得荒谬又奇异,但更超脱逻辑的,是各种私生粉。
江绝就是在这些人身上收集反派行为特征并加以总结的。
不管他们在哪里,做任何事情,总会有不同年龄的人冒充是他们的学姐学长、其他院系的老师,甚至是舍管阿姨,就为了近距离的骚扰戚麟。
他们大多眼神狂热,望着戚麟时如同捉到了传说中的独角兽,甚至不顾他自己的反抗都要伸手过去摸摸衣角袖子。
戚麟被各个手机摄像头怼着脸,连哀嚎声都不能发出来,只强行绷着笑容找逃跑路线。
江绝一般在这个时候会灵活卡位帮他掩护,顺便快速记忆这些人的微表情声调和眼神变化。
那是一种近乎陷入邪/教般的失控神情。
不谈私生粉的偏执和疯狂,校内师生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复杂。
老师们都是成年人,总会把自己心里的鄙夷与审视略作掩饰,表面上大多露出友好温和的样子。
可学生们就不一样了。
不管戚麟顶着他的这张脸走到哪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都不在少数。
而江绝便安静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如同来观察众生的编剧一般,把无数人的反应和动作尽收眼底。
他只要站在戚麟身边,就可以看到教科书般的无数市侩神情。
讨好、谄媚、厌恶、轻蔑……
甚至比去菜市场还要素材丰富。
有时候江绝甚至会看着随时随地和大家合影签名的戚麟,思考自家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以及未来自己是不是也要面对这些。
如果说江绝神奇的专业能力,是深入揣摩角色并快速入戏,那戚麟恐怕可以算有超能力了。
只要他在外面,可以面不改色的从食堂签名到图书馆,无论是学生是路人还是保安过来骚扰,全都报之以温暖微笑与礼貌问候,就算被私生粗鲁的抢走刚买的本子或者书,一转头也不会在镜头或者眼睛前发作脾气,至始至终都干净温柔,满足所有爱他的人的想象。
这种涵养和自我控制能力简直是神仙作法一样。
“这些——全都是素材吗?”戚麟窝在懒人沙发上,竖起耳朵来好奇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观察他们?”
“学表演要理解很多东西,”江绝耐心地解释道:“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做每件事的动机和原因,以及各种串联起来的小动作和表情。”
从前有个脑筋急转弯。
把大象放进冰箱里,需要几步?
开冰箱门,放大象,关冰箱门。
江绝对生活中的一切都习惯性观察与理解,就如同在认知无数个‘冰箱’,了解每一个打开和关闭的方式,这样才能在进入角色时把他自己放进去。
“如果这么比喻的话,你不像大象。”戚麟中肯的评价道:“像狐狸。”
江绝皱起眉,对此不太理解:“我哪里像狐狸了?”
“哦你见过北极狐吗,就那种看起来超级精明,但偶尔会一个猛子栽进雪里,跟胡萝卜似的拔都拔不出来——”戚麟一本正经道:“你就是那种狐狸。”
江绝沉默了几秒钟:“我没有。”
绝对——没有。
“但是,为什么你要一直这样?”江老干部平时不玩手机,对某些人们约定俗成的事情迷惑不解:“为什么要给所有人签名?对每个过来骚扰的人都那么客气?”
这样活着该有多累啊。
当初有个私生饭装成宿管老师冲进他们宿舍,江绝直接动手报警,还是被戚麟给死活拦了下来。
因为只要这事传出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私生粉发现有机可乘,将来这宿舍楼他都住不下去。
“这就是我来学表演的原因啊。”戚麟伸了个懒腰,笑的无奈而坦然:“我和你现在的职业是截然相反的,你是演员,我是偶像。”
偶像的工作,就是经营魅力与梦想。
不可以恋爱,不可以破坏形象,哪怕手机怼到脸上或者被强行索吻了,也绝不可以被镜头拍下一张臭脸。
他必须做一个精致而完美无缺的存在,保持二十四小时营业。
戚麟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
他温和,坦率,又带着几分微微的疏离。
“你也知道我爸爸是谁了,”他慢慢道:“这个秘密一旦公开出来,人们都会说,看啊,戚麟果然是靠后台这么红的。”
“咬着牙一直坚持,甚至不是为了红或者不红。”
“只是想告诉自己,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应得的。”
我应该拥有为自己骄傲的权利。
他的作品,是深夜里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写出来的。
演唱会全场半开麦连唱带跳,十五套舞蹈全程不出错。
小提琴钢琴还有木笛都信手拈来,文化课成绩还算合格。
他的面容和身材,是连续多年长期健身塑形与节食来保持的。
有关他的一切,放在业内望去,没有多少同龄人能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
在江绝未曾接触过的世界里,这个男孩拥有引领万千宠爱的光芒,却也在试图摆脱这些少年时期的战利品,去博取一场新生。
江绝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忍住拿本子做笔记的冲动,只凑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今天的表演很优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从小到大极少有的主动碰触别人:“人物诠释的非常细腻,我很喜欢。”
“是吗!”戚麟猛地坐了起来,两眼发光:“你在主动夸我!”
下一秒,两人的电话同时响了起来。
他们各自默契的偏了偏头,一个去了阳台,一个去了走廊。
“秦老师?”江绝站在走廊旁的窗口,注视着往来的人流。
“是这样的,”秦以竹的语气显然有些犹豫:“今天有个副导演来观摩演出……对你非常感兴趣,想邀请你去参加一个试镜。”
“你现在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试镜?”江绝略有些惊讶,很快道:“我这就下来。”
另一边,戚麟站在阳台上吹风,不出意外的又看见了对准自己窗口的摄像头。
“嗨,爸?”
“你又又又上热搜了。”戚鼎翻着微博网页,语气颇为赞许:“虽然大部分人说你靠脸就能赢,但确实演的还挺像——你在家里也这么打喷嚏的,丑死了。”
“是!吗!”戚麟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心想这回上热搜的速度也太快了,下意识道:“我下铺说我演的特!别!好!”
他一提起江绝来,笑容都有些蠢乎乎的。
“你……下铺?”戚鼎顿了一下,半试探半引导的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小伙儿有点眼熟?”
“那当然了,”戚麟利落道:“爸,他是我们上回看话剧的那个男主角儿,这几个月我进步这么大都是他帮忙补的课。”
啥?戚总裁愣了半天,心想有这么一回事吗。
他端起咖啡杯,试图继续循循善诱之:“你就没发现……他跟谁长得有点像?”
当初要不是他查到这一层关系,才不会跟学校打招呼把两人放一块认识认识。
“像……谁?”戚麟茫然道:“柏原崇?”
戚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呛到,差点喷到屏幕上面。
“麟麟啊。”
“哈?”
“你有时候这缺根筋的劲,是真的随我。”
☆、第 13 章
秦以竹没想到启星影业的人会相中江绝,
这个导演确实非常识货,能看见这个少年短短几分钟里所绽放的戏感和张力。
问题是……江绝不像其他的学生,家人未必会同意这么早的曝光。
不管怎么说,先给双方一个会面的机会吧。
“这位是陆光简陆导演,”她起身引见道:“《星途》的副导演,今天原本是来学校挑电影配角的。”
“但是你的气质很贴合我们的男主角,”陆导演轻快地和他握了手,顺势递上刚打印出来的一页台词:“这部电影是由魏风先生担任制片人和总导演,选角不仅限于已签约的艺人。”
原来这位先生把自己当成素人了。
江绝哑然失笑,他接过那页台词,礼貌道:“我已经签约了明煌娱乐,也有一直有经纪人。”
陆光简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秦老师,后者显然心情更为复杂。
《星途》讲述的,是一个偶像在当红时期因车祸失忆,以普通人的身份来摸索着认知过去拥有的一切,再在众多的爱与关注下重新获得记忆与自我的故事。
男主演不仅要演事业巅峰期的万人迷状态,还要表演一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偶像的失忆者。
而且伴随着两条故事线的交叉叙述,他既要诠释失忆前毒舌高傲的双面性格,又要表现出普通人努力适应明星身份的一部分。
这部电影制作并不算大,导演魏风是典型的文艺派,他关注角色和剧情的立体程度胜过商业价值,同时着力于挖掘和表现不同的社会关系,以众生百态的再现、人物内心的深度挖掘而荣获过国内外的多个奖项。
两年前,他的一部小成本作品《白血人》因为关注社会问题,非常意外的拿下了十亿票房,被众多的投资方看中。老板们纷纷试探着塞钱,想把自己的演员塞进去镀金混奖,但魏导演当真是个实诚人,说不干就不干,天生就是和钱过不去。
陆导作为他的好兄弟兼下属,相当理解他在追寻着什么。
“镜头在这里。”陆光简指了指手机,示意道:“随便挑两段台词,我们录一段看看。”
秦以竹往后退了一些,抱胸倚在墙边看向江绝。
这孩子基本功扎实,浸入能力强,眼睛里很有灵气。
这种灵气,是他被保护着充分接触世俗生活才会有的东西。
江绝看完剧本介绍之后,心想这片子应该找戚麟才对,但自己心里也其实对这个角色颇感兴趣。
他静默地低下头,开始感受片段之中的情绪。
镜头中的那个人再抬起头时,眼神冷漠里带着狐疑,斜眼扫了一圈外场,扯出一个略带着痞气的笑容来。
“这外头人山人海全都是来等我的?”
这个人坐在凳子前,光线下的侧影显得冷寂而又孤独。
他侧头听了一会儿,笑容更加玩味和讥讽。
“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妈妈爱你——姐姐爱你?”
“听啊,她们在喊我羽宝贝。”
他的声音轻柔又磁性,偏生冷到了骨子里。
“我已经二十八了,瞧瞧,我在外头有多少个妈妈?原来我还是个宝宝呢?”
那尾音上扬的颇为漂亮,音色悦耳的如同情话,可每个字都透着些绝望的笑意。
越羽平日里骄傲自负,但因为两面派的生活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才会之后借着车祸而丧失作为明星的所有记忆,幻想自己的前半生都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这一场车祸不仅在调整他和这个职业的关系,也在让他和粉丝之间重新互相认知与接纳。
自我代入为普通人身份的越羽,一改从前营业状态时无底线宠溺粉丝的虚伪,要求界限与尊重,用更独立的姿态去保护自己的私生活和心理状态,也因此引发媒体的热烈讨论和社会争议。
这部电影实际上在探讨的,是永远在镁光灯下活着的人,是否应被重视心理状态,是否应拥有必要的尊重与私人空间。
手机镜头中的江绝转了个身,刚才还傲慢又冷漠的神情便骤然不见,从眼神到姿态都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
那个人双手合拢,颇为戒备的捂在脸前,看向窗外时显得惶恐而又无措,在下意识地微微摇头。
“不……不,”他转过头去,看向旁边的朋友,声音微微有些急促:“我只想出门上班,再这样下去我会迟到的。”
门口的保姆车只会载他去别的地方,他根本不是什么明星,这房子也陌生的让人害怕。
可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从前的两居室是在哪里了。
“我不是什么歌手,你们真的认错人了,”他努力地挣扎着躲开其他人的碰触,声音微弱又带着恐惧和无力,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你们别碰我——求求你们放我回家——”
陆光简看着镜头里的他呼吸一滞,转头再次看向秦以竹:“秦老师——这个学生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