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音迷幻凌乱,变速节拍被裁剪的漫不经心又匠心独运。
没有人能否认这个奖只能属于他。
霍刃下意识地握紧了椅靠,在节目结束时才终于松开力气继续迎着镜头微笑鼓掌。
等三台摄像机陆续偏离开,他才微微侧身,唤了一声昀哥。
谢敛昀十指交叉一言不发,同样在临场拆分这个作品编曲结构。
“……差距好大。”
“是。”谢敛昀抬指虚扶银边眼镜,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他这个既是商品又是作品,所有架构都漂亮的跳不出毛病。”
霍刃在听姜叔收到邀请函的时候,还好奇过CORONA今年怎么没有入围。
现在这么一比对,他们能拿到新人奖都已经是极其幸运了。
论台风,论作品的成熟程度和新锐度,他们这个刚刚出道的新团还差的太远。
跳的整齐有力量只是一个起点。
还要更多——他们还需要得到更多更多。
到了庆功宴的时候,大伙儿跟姜叔轮着去敬了三圈酒,默契地等应酬结束以后再回酒店吃塑身餐。
庆功宴的鹅肝红酒炭烧牛排样样都不能碰,他们几个两个小时下来就吃了点凉菜和紫甘蓝。
“今天都辛苦了,好好休息。”姜叔用热毛巾揉着脸,这会儿酒气还没消下来:“这回没时间去附近逛,专辑还没做完,明天早上的飞机我已经订好了。”
“您也早点睡。”薄玦拉上窗帘道:“辛苦。”
霍刃思忖片刻,在姜叔关门之前问了一声:“裴老板来了么?”
“来了,302。”姜叔隔着门缝打哈欠:“找他干嘛?”
“编舞的事情想问问。”霍刃皱眉道:“皇冠奖……差距太大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姜叔反而笑了起来:“这事儿不能急,今天拿奖的那个前辈熬了二十年才到这一步,你才出来多久?”
话虽是这么说,霍刃还是一颗心悬在夜雾般的焦虑不安里。
他的安全感突然被动摇。
在时国,旧男团大部分都随着年龄淡出娱乐圈,新男团目前只有CORONA一家独大,正是风头无量的时候。
先是演唱会又是受邀OSC亚洲大典,他原本觉得一切都稳定到极点。
今天终于见到世面,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刚刚入行的一介新人。
在一众巨星中微不足道。
霍刃跟同房间的薄玦打了声招呼,快步去了302门前。
他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裴老板,这会儿伸手想要敲门,反而有种莫名的踌躇。
少年低着头定了定神,还是快速叩了两下。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对方从猫眼里看了一眼,开门道:“小同学怎么过来了?”
霍刃下意识看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仰着头。
他十五岁时站在裴如也面前,自己一米七五,对方一米八七。
自己要仰着头看他,就像个小孩儿。
如今十九岁,自己一米八五,对方一米九二,一样要抬头才能望他。
裴如也身上有种霍刃无法模仿的气定神闲。
沉稳,洞察,从容到带着几分游戏人间般的感觉。
男人刚刚洗完澡,几绺碎发在额际湿漉漉垂着,眼神审视而含笑。
霍刃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长达五六秒没有应答,掩饰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如也不催促他开口,开了门返回桌旁,给自己续了一杯底的威士忌,想了想又把酒瓶放了回去,从冰箱里找了瓶脱脂牛奶,倒了半杯递给了霍刃。
霍刃双手接了牛奶皱了皱眉,很想说一句我都十九了,不是小孩。
却还是低着头先唤了他一声。
“老师。”
好像这个称呼一出口,接下来的交流就会简单许多。
“我看到皇冠奖的现场了。”
反而像有种隐秘的委屈。
裴如也摇晃着玻璃杯里的琥珀色酒液,唇角扬起笑意。
“还有呢。”
“他是怎么做到的?”霍刃索性趴在他的对面,坐在高脚椅上语气烦闷:“他那套舞每个动作我都记下来了,根本跳不出来。”
“而且那个人还在边跳边唱歌升KEY,三个转音半点问题都没有。”
霍刃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依赖他。
他是队长,他就算再焦虑不安,都会本能地把负面情绪和顾虑都按下来,尽量不给其他队友带去影响。
可是在裴如也面前,问什么都可以。
偶尔抱怨几句也可以。
他在他的面前,不是队长,也不是SPF签约艺人,就只是他的学生。
霍刃不知不觉地顺着自己的话一路往下讲。
“那个得奖的组合用的是约德尔唱法,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阿卡贝拉可以配合约德尔?”
“他们的专辑都根本不用修音吗?为什么声音质感会干净到那种程度……”
裴如也瞧见牛奶被喝完了,安静地给他又续了半杯。
少年半趴在小吧台上,抿了一口垂着睫毛道:“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强。”
“确实。”
霍刃立刻抬起头看他。
“老师。”他不依不饶道:“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么样?”裴如也把酒杯推到一边,慵懒道:“你不够强,还不是我教的不够。”
倒也是在坦坦荡荡地认错。
“我是该反省一下,回头写个三千字检讨给你。”
霍刃想了想,还是摇头:“也不行。”
“老师,”他不跟他开玩笑,认认真真道:“新专辑的编舞……我们做更难的吧。”
“我去拜托姜叔,多分点排练时间给我们。”
现在已经是午夜一点半,少年没有任何困意。
他的野心突然张扬的很有底气。
“我想拿到那顶皇冠,昀哥玦哥他们也都想。”
“老师,你多教教我们,可不可以?”
裴如也递给他一张纸巾,走回工作台把电脑旁的U盘取了下来。
“不用你过去找他谈。”
他把U盘放到了少年右手掌心,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宠溺。
“时间表和团队已经安排过,先拿这几首舞的拷贝视频回去看。”
“教你三年……差不多算入了门,是该再难一点。”
现在CORONA的男团舞,是只学了皮相没学骨。
等骨骼精髓都到位了,还要找灵魂在哪里。
——都慢慢来。
U盘是银红色的贝壳,在掌心里光滑冰凉,仿佛是一个礼物。
霍刃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得到应允,像小狼崽子竖起尾巴般状态都变了。
“老师,你把主打歌的舞已经编完了吗?”
“先回去睡。”
“老师,上次跟你说我想学雷鬼——”
“先回去睡。”裴如也把最后小半瓶冰牛奶倒进玻璃杯底,懒懒道:“你四个半小时以后还要起来赶飞机。”
霍刃拎着U盘快速一饮而尽,眼睛里盛满笑意。
“老师,十六楼见。”
裴如也把他送到门口,倚着门框淡笑。
“嗯,十六楼见。”
-2-
这次二专几乎全都是在碎片时间里写的,被取名为《Nonsense》。
第一张《宝石璨光》充满朝气和张力,第二张则解开更多桎梏,去寻找一种有突破感的力量。
《荒谬感》一共有十四首歌,定位适合健身房/冲刺复习/寻求内心支持,哪怕是慢歌都会给人坚定与认同。
谢敛昀前前后后写了九首DEMO,最后被钟老师和其他高层保留了五首。
中文专和英文专都已经陆续录制完毕,十一月把编舞熟悉完,十二月就开始拍MV走推歌流程。
“本来都说好了一月出歌,”姜叔送他们回公司时絮絮叨叨道:“裴老板盯着你们编舞没做完,这会儿还得划时间再练。”
“从这会儿到过年,别的通告广告我都推了,好好学别浪费时间。”
“是是是。”谢敛昀戳着电梯按钮凉凉道:“还说带我们去马尔代夫放假——”
“放个屁。”姜叔踹他屁股:“舞再跳得稀烂明年一年都不准吃甜的!”
于是他们再度进入了天天待在六边形玻璃练舞房的老状态里。
薄玦还在和团队沟通协调器乐编曲,谢敛昀偶尔逃两节课提前写三专,他们两职能担当偏创作,平时分的舞步少,相对压力会小很多。
霍刃几乎快睡在了十六楼。
裴老板说到做到,难度一加码就没有手下留情过。
他现在做梦都会听见竹刀抽过来的声音。
“第一步,是对着镜子找到所有基础动作的完美定点。”
所有舞蹈最后归纳到尽头,人体动作只有几百种。
剩下的都是无穷无尽的排列组合。
男人声音冷沉如寒水。
少年全身练习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还在如张开双翼的鹰隼般踏着鼓点翩飞不停。
“第二步,是忘掉镜子。”
你需要完全熟悉掌握有关舞蹈的一切。
然后忘掉镜子,开始心无旁骛的感受和创作。
竹刀在地板上敲了数声,清脆鸣响仿佛松枝坠雪。
霍刃闭上眼眸扬臂折腰回旋而起,每一个动作的弧度力道定点都再也不需要用目光确认。
“第三步,是成为移动的节奏器。”
要能够被路边任意一段BEAT唤醒。
哪怕睡意未消,哪怕站立在黑暗里,你的身体也要天生能契合任何节奏。
然后如同本能般的继续跳舞。
梅笙遥池霁和龙笳每天陪着他定点练到晚上八点,剩下的时间继续去练歌健身,偶尔泡个澡提前休息。
霍刃会在他们走后继续练到午夜。
心无旁骛,八风不动。
裴如也给他找了近三千多条不同国别的MV编舞,他一周内就全部看完,脑子中自动建立素材库,每一帧都记得清清楚楚。
快速慢速变速FREESTYLE练习成了常事,有时候裴如也BEAT都不放,用竹刀随机敲着拍子,他便闭着眼睛在蜂巢中即兴跳舞,仿佛永远都不知疲倦。
薄玦瞧见霍刃肉眼可见的又清减了回去。
在动物园里好不容易养了点苹果肌,这会儿下巴都瘦尖了。
薄玦面上没当回事,隔天就拎了苹果雪梨回十七楼炖汤。
苹果原本就是香料,削掉皮切成小块以后放在雪梨汁慢慢炖开,馥郁香味跟钩子一样挠的人心里痒痒。
这汤不仅能滋养脾胃,睡得时候也能安神许多。
灶台上小火咕嘟咕嘟冒着泡,甜香味在深冬的干冷空气里肆无忌惮地往外飘。
谢敛昀先探头过来,噗呲一声道:“哥们,分一碗?”
“不分。”薄玦面无表情地搅着汤勺:“你体重快过线了,大冬天的全团下去罚站不合适。”
谢敛昀嫌弃道:“不给就不给,戳人心窝子像话嘛。”
接着池霁和梅笙遥一块探头过来。
“报告!队长还在加练,裴老师好像在教他编舞和LOCKING!”
薄玦把火关小,给两个弟弟各盛了一小碗。
“别烫着。”他伸手揉梅笙遥的头发:“酸不酸?”
“苹果有点,但是汤的味道刚刚好!”梅笙遥笑的眼睛弯弯:“薄哥手好巧啊!”
“小池再来一碗?”
“好,么么哒~!”
两只小的一本满足的走了,龙笳刚好洗完了澡,揉着头发凑到厨房门口,嬉皮笑脸地唤了声薄老师。
“没你的份。”薄玦扫他一眼:“剩下的都是刃刃的。”
“就一小碗。”龙笳哄道:“我都没喝过小薄老师炖的汤,这不合适。”
薄玦哐的把锅盖放好,凶巴巴道:“苹果汤没有,苹果皮这一堆。”
“小薄老师——”龙笳伸手顺着他墨缎般的光滑长发,靠着墙不肯走,低笑着又叫了一声:“薄玦,你喂我一口我就走。”
薄玦拧着眉毛侧头道:“勺子在这不会用么?要我喂?”
龙笳刚好在凝神看他的眉眼,两人对视一秒,同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很快把视线偏离到旁侧。
“先走了。”龙笳转身道:“你记得给霍霍发条短信,他现在回来都是倒头就睡。”
“知道。”
等脚步声远去,薄玦低头看了会儿锅里苹果汤咕嘟不停的泡泡,拿了个小碗盛了出来。
他默不作声地把甜汤放在了龙笳门前桌架上,指节叩了两声径自回房关门。
过了会儿,龙笳缓缓把门打开,先是望了一眼门口的汤,又去望薄玦紧闭的门。
他哑然失笑,坐在门口看着那扇门把汤一口口喝完,去厨房把碗洗干净放好,回房间安心睡觉。
霍刃再回十七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
大伙儿基本都睡了,薄玦还给他留着一盏夜灯。
他先前看到了短信,动作轻快地把苹果雪梨汤悉数喝完吃干净,身体变暖不少。
薄玦没睡,还在清理洗手间散乱堆放的护肤水洁面乳剃须膏。
这些繁琐的小事他一直做得很顺手,但大多数时间不是因为洁癖,是因为心里装着事。
霍刃打了个招呼好好道了声谢,说甜汤很好喝。
薄玦笑着应了一声,催他快点去洗澡休息。
再洗完澡出来,霍刃瞧见他还是没有走,已经闲到用消毒纸巾擦镜子上的雾气了。
“哥?”
霍刃也不问他在烦恼什么,叼着牙刷顺口道:“我帮你绾头发吧。”
薄玦还在专心擦镜子:“行。”
薄玦这头长发垂落腰侧,看着飘逸古典,其实日常很不好打理。
当初大伙儿住在动物园大通铺的时候,第一天晚上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过长的头发如果睡前不编梳绾好,第二天再睡醒会打结成团,弄起来会更废时间。
——于是轮流帮薄玦绾头发也成了CORONA的传统睡前日常。
霍刃握着牛角梳帮他把长发上下梳好,轻握着发束帮哥哥编头发。
薄玦还在看镜子里的自己,突然问道:“霍霍,你读初中的时候……谈过恋爱么?”
霍刃笑道:“哪儿有时间啊,没呢。”
薄玦闷闷道:“我也没。”
以前都在忙着比赛练琴,就没碰见过哪个合适的人。
“那你……如果谈恋爱的话,会选什么类型的人?”
“不知道。”霍刃淡定道:“我连肥皂剧都没看过,根本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
“很简单啊。会想要被他抱抱,总是想赖在他身边,偶尔想到他心情都会变得很好。”薄玦侧头看他,笑的有些自嘲:“也可能是我小说看多了,总是喜欢乱想。”
少年动作一顿,耳朵尖有点红。
他听到这几句话时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选,居然是裴如也。
第 55 章
霍刃只当自己是天天泡十六楼糊涂了, 晃了晃脑袋把这可笑的念头赶了出去。
他哪里有谈恋爱的时间和资格。
薄玦瞧着镜子里少年跟狼崽子似的甩着碎发,噗嗤一声笑着接了梳子:“行了行了,是我想太多, 你赶紧去睡吧。”
霍刃随手在他的发尾打了个蝴蝶结:“宝蓝色很配你。”
“这发带还是我上次过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 ”薄玦被夸两句心情就变得很好:“我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条。”
这个话题很快被他们都忘在了脑后,开始全速冲刺准备新歌的发布。
姜叔在正式带着皇冠出道以后整个人都像是越活跃年轻了,当初刚在SPF时看着还双鬓泛白,现在不仅把头发染得像处在四十多岁的壮年, 气态语调也轻快了不少。
他野心大胃口大,跟六个大男孩一商量,定了个走险的方案。
十二月十五号所有MV才录制完毕, 正式发售要等二月十日。
“这样, 跨年晚会给你们接了白川台规模最大的那一场,光是舞台都有接近二十五米长。”姜叔点了根烟不急着抽, 跟他们捋整体的流程:“跨年晚会完了要去客串新春综艺嘉宾,新人王冠军返场时间刚好在大年初一,你们前一天去国家台参加春节联欢晚会, 后一天去新人王, 时间刚刚好。”
梅笙遥蜷在沙发尾旁边迷迷糊糊补着觉,旁边坐着谢敛昀还在喝感冒药。
“全都是跳新舞?”霍刃确认着难度:“这次我们才排了一个多月……”
“不可能每次都给你们一整年拿来准备新专辑。”姜叔给谢敛昀递了张纸,继续道:“之前给一年是让你们攒足够多的经验和DEMO, 一回生二回熟, 以后都按照今年这个节奏,我瞧着挺好。”
对座的龙笳在看他发的行程单,还没看完新综艺的内容, 突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MUSI打歌榜?”他语调扬高了几分,又很快压了下来:“我们二月十三号还要再去一次白川?”
时国的双王牌打歌节目, 一个叫《MUSI最强榜》,另一个则是《巅峰星流》。
不过后者属于娱乐为主打歌为辅,更多地展现艺人们的性格闪光点,互动游戏较多。
而《MUSI最强榜》的打歌公信力,在全国网络和线下大大小小的排行榜中,完全配称龙头。
最强数据统计:专家级的民意调查和抽样问卷会每周公布结果,且全过程透明公开。
最完整分数结构:专辑线上销量+线下销量+全电台播放次数+观众投票+路人临时试听倾向调查。
这个节目本身由十大娱乐公司和文化公司共同投资控股,每周都有十组艺人表演打歌,无论新人前辈都得同台全开麦竞技,翻车和逆袭现场都一度成为年度头条。
“这个……确实是重点。”姜叔干咳一声,拿起自己面前这一份的行程表上下看了会儿,慢悠悠地把核心问题抛了出来:“你们去的还是新年特别档,有十五组艺人分票。”
所有人同时动作静止数秒。
“听说冯天后和Tiwi也要来这一期。”谢敛昀面条状滑到沙发边缘:“我是从小听她们的歌长大的,这怎么比……”
“我觉得可以,”霍刃沉吟片刻道:“刚好新专辑还是二月十日正式发布,刚好造势。”
姜叔听见他应了,骤然松口气道:“是个好机会,不能放。”
这事儿好就好在是和一众新人前辈同台竞技,坏也坏在这个点上。
节目本身确实憋着坏,就是要把压力感拉到最高点,全开麦还配的是现场乐队,把艺人们的水平放到明面上来供观众们判个高下。
在这个节目中靠新歌翻身成名的也有,靠车祸现场被新人完全碾压的也有。
是福是祸全看表现——毕竟同框才出真绝色。
霍刃这边应下来,其他人渐渐心里有底,也陆续点了头。
他们和队长朝暮共处下来,对他有种本能地信任和依赖。
只要霍刃带着他们往前走,没有什么可怕的。
姜叔见这事讲的差不多了,铅笔在新综艺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正欲往下讲,忽然门被叩了两声,紧接着助理抱着文件夹走了进来。
“姜叔。”他面露难色道:“来了个客人。”
“谁?”姜叔不以为意:“姓王的找我打麻将?没空。”
助理快速看了眼霍刃,俯身在姜叔耳边低语了一声。
大叔眉头微皱,声音沉了下来:“他来做什么?”
助理也不敢在这多说,惨兮兮地看着姜叔等他出去。
霍刃在被助理看的那一瞬间后背就绷直了。
他握着指节没有说话,却还是在不由自主地深呼吸控制情绪。
“知道了。”
姜叔抄起外套站了起来:“你们五个滚下去练舞练琴,霍刃跟我下去一趟。”
“队长怎么了?”梅笙遥半睡半醒道:“我也要去。”
“有个小破代言指定要他一个人送个人情,我带他下去打个招呼把事情推了。”
霍刃跟着姜恕进了电梯间,握着指节半天没说话。
电梯从十七楼降到十楼,再从十楼降到一楼。
少年后背冷汗在涔涔往下落。
“知道你爸来了?”姜恕斜了他一眼:“怕成这样?”
“不是怕。”
霍刃再度深呼吸,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不是怕,是本能般地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关系。
他在年少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习惯把很多东西献祭掉。
最初时科大少年班没有拿成,那个男人心怀愧疚,戒酒戒赌接近半年,甚至让他和母亲都觉得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后来被牺牲掉的是出国访问名额,重点大学少年班选拔营。
再后来,唯一能去家长会接受老师祝贺的母亲也去世了。
献祭的东西越来越多,得到的短暂安宁越来越少。
以至于霍刃放弃读高中的时候,甚至得到过一阵不合时宜的安全感。
是不是把这个也放弃掉,你会让我再多喘口气活几年?
离开这个家,彻底和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分割,你就再也不会如同噩梦一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姜恕瞧见这个玩笑没有缓解半点,反而让气氛变得更紧张,于是又咳了一声。
“我们去G楼。”
“等一会儿有什么事,我和他谈,你去隔壁观察间坐着去。”
“我不开门,你别出来。”
霍刃还在思索怎么才能拒绝这次会面,听见他打算帮自己挡下来,反而有些抗拒。
他不愿意让姜叔接触这种渣滓般的烂人。
姜恕平时偶尔也有脾气臭的时候,碰到下属做错事也会当着他们的面劈头盖脸地训人。
但本质是很好的大叔,甚至他才像是真正的家人。
“我……我自己来。”霍刃用全部力气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我自己见他。”
姜恕叼着烟瞥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大力揉他的脑袋。
霍刃被揉的差点没站稳,护着发型啊了一声。
“臭小子逞什么能呢?老子混江湖的时候你都没生出来,你边儿呆着去。”
霍刃捂着头看他,不情不愿嗯了声。
被攥紧的心脏却突然被放松了。
他们去的是特殊考评室。
这种地方有两个房间,中间那堵墙其实是单面镜,坐在右边的人绝不会看到左边还有一排位置。
等霍刃坐好,姜叔确认隐形门关严实了,墨镜一戴西装一扣,抽着烟等助理放人。
姜叔活了五十多岁,碰到的善人恶人都不少,自个儿也没少被阴过。
他清楚这孩子还不够通这种书上教不出来的东西,得当面见识一下。
今天隔着一堵墙看清楚看透了,来日再碰见更恶的人和事时心里才有数。
霍刃自坐下时双手就把衣角握的死紧。
门很快响了一声,助理面无表情地把一个中年男人请了进来。
那人年轻时原本也面相好看瞧着像个人,靠着花言巧语入赘了霍家,老实了没几年就被狐朋狗友诱进了赌局里,然后先是赌光家底,后是偷着把霍家房车典当,把一个小康之家搅的稀烂。
再到如今时,一张脸烂的只剩酒糟鼻肿眼泡,脸上和下巴上的钥匙划痕根本褪不掉。
“您没有预约,只能和姜爷会话五分钟。”
“好的好的好的,”中年男人对着助理点头哈腰,不自觉地用手拉扯尺码古早的POLO衫,还替助理关门:“谢谢啊——谢谢!”
霍刃看清他样子的时候,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
男人转过身看见姜恕,气态又跟着怂了一截。
他结结巴巴地问好,好言好语地介绍自己。
“我是张武,是霍刃的爸爸,这是证明我们关系的户口本复印件,这是我身份证……”
张武几句话说完,既没有从那尊佛的墨镜里瞧见半点表情,也没得到什么回应,额头的汗腾地就下来了。
“这孩子,本来也是自己不好好读书,放着高中不上跑来当艺人。”
他心一横,对着那墨镜自顾自地把编好的说辞往下讲:“他胡闹任性,估计给您家公司添了不少麻烦,但这确实也给我们家带来了蛮多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