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真的要开始了。
她坐在城主的位置上, 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力来处理大小的各种事情。
先前在伴随着达芬奇和洛伦佐往东方征服罗马教廷的领地时,她更多的是在后方做医疗兵和后援官——哪怕是做这种事情, 也已经让许多腐朽又自负的男人刮目相看了。
在那段时间里,她也不断借转移伤员的方便,观察着这个时代的人发动战争和相互对峙的状态。
刻板,僵硬,而且一成不变。
海蒂曾经对这些事情充满疑惑,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理解。
不管是打哪个国家, 或者是军队里来了哪些异国的支援, 人们就跟浑然没有任何想法似的,机械又呆板的攻城以及守城。
——攻城,就是架长梯,用投石车击垮防御,再不然就是发射各种子弹弓矢和火.炮,重点就是击溃城门的防御,以此来带领军队杀入城中,将城市完全控制住。
而守城的一方,往往也是只知道在城墙上进行射击或者倒油,而且处理战报的速度也迟缓到如同一群老头儿在打仗一般。
海蒂在观察了许久之后,后知后觉地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和这些中世纪的战士将领,最大的差距不是受教育的程度,而是对信息的接收量。
这是看似如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却又极其致命的一点。
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度过了与收音机和黑白电视相伴的二十世纪,而且报刊杂志的发达也是古代人无法想象的。
来自英国美国德国的任何消息,都可以通过无线电进行快速答复和接洽,哪怕是根本不参加战争的普通平民,每天阅读和听闻到的信息都是海量的。
而这些信息,其中有不少都是千年以来的历史沉淀。
从现代英语拉丁语的各种词汇,到化学物理以及医药的认知,她拥有的宝贵知识比那女仆裙里缝着的金银珠宝要珍贵的多。
拿破仑的灵活战略也好,诺曼底登陆时的精巧思考也好,她无形中已经了解了太多的知识。
如今再回到五百年前,许多东西都重归混沌寂静。
可只要海蒂足够清醒和谨慎,她脑子里的这些记忆都会起到逆转历史的效果。
——何其可怕。
法军没有贸然的过来进行骚扰,他们的船队在海上行进了太久,而且还有些分散。
按照道理,他们应该在集结以后开始准备的进攻事项,包括组建军营,组装投石机,以及清点所有的人数。
然而两支舰队抵达卢卡城外的海湾时,显然都很快地发现了问题。
——这附近,竟然一棵树都没有。
留给他们的,只有光秃秃的树桩,以及尖利又毫无作用的礁石。
卢卡城的领主早就吩咐她的上千名雇佣兵把附近所有能用来做建筑材料和燃料的树木砍了个干净,连好些枯枝和灌木丛都没有放过。
而法军抵达这里之后,显然也根本找不到能帮忙搭建军营的东西。
他们一共被波旁公爵调动了接近三万人,眼下只是陆陆续续上岸了五千有余,剩下的人恐怕要等三四天才能全部赶到。
五千多人也不可能睡在沙滩上,老将军思忖之后决定让他们去离城堡一英里左右的近处直接驻扎。
然而当这几支部队开始摸索着前行的时候,远处高山上躺在荒草之中的人笑了起来。
“轰——啪!”
“轰隆——砰!砰!砰!”
当某一匹马儿或者哪个倒霉蛋在既定的位置落脚时,地面开始相继爆裂飞炸,连巨大的礁石都瞬间被气流拍到了高处,再如炮.弹一般重重地抛落下来!
无数的泥土砂石在这一刻犹如狂浪一般疯狂飞溅,如同有无形的怪物在咆哮吼叫着摇摆尾翼一般。
“救命——”
“这是什么东西?!”
“撤退!撤退!”
“不许撤退!继续往前走!”
将领们的声音被淹没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原先还阵型稳定的士兵们直接选择按照他们自己的意志逃窜或者往前走。
这几支部队都全部成了一摊散沙。
吼叫声哭泣声哀嚎声乱作一团,尖利的嚎叫声交织在一起,还有好些人人抱着断腿残肢试图往船的方向跑。
更加恐怖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哪里还是触雷点。
有人在回撤的那一刻又踩到了地.雷,连带着他的马一起被炸到了天上,连脑袋都碎成了许多块。
还有人试图往前跑,可同样会踩到引爆器,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跟着湮灭在了灰尘里。
爆炸声犹如新年的烟火一般此起彼伏,滚烫的热浪能够灼伤人的皮肤。
在这些先遣者们遭受重创的时候,后面的船支也在陆续抵达,但显然有些迟疑。
他们并不理解为什么在海边就有这么激烈的战事,而且还有这么恐怖的爆炸声——海上的风浪再大他们都能隔着老远听个清清楚楚,真是活见鬼了。
海蒂站在高高的山丘上,身旁站着露里斯与列奥纳多。
“六十五。”男人拿着表格,对照着地面的位置在一个红点上画了个x。
海蒂低头观察着狼狈逃窜的人们,揉了揉眉头道:“万一把他们全吓回去了,那我们也不用打仗了。”
“未必。”露里斯一脸傲慢地看着那些逃兵一般的法国人:“他们可是雄心勃勃的想要一路杀到罗马的。”
“话说回来,”她侧头看向海蒂,语气里带着几分狐疑:“你说这次宣战,到底是波旁公爵夫妇的主意,还是小国王的意思?”
海蒂耸了耸肩,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了闷钝的爆炸声。
“六十四。”列奥纳多晃了晃笔杆,又画下了一个x。
“我连小国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由衷的怀念电视机和各种杂志,语气放松了一些:“但愿这是个被父亲溺爱宠坏的独子。”
列奥纳多的地雷,是在遇到海蒂之前就开始设计甚至实验的。
在这样一个知识和信息都极为贫乏的年代,人们都如同蠕虫一般忙碌又麻木的过完一生,可他却似乎对所有领域的事情都充满事情。
当初海蒂在图纸里找到蝙蝠翅膀般的飞行器设计图时,与地雷有关的描述就放在不远处。
他对□□和对地雷的内部构造都理解的颇为新颖——
虽然海蒂完全不清楚地雷的正确做法,但他这样歪打正着的摸索探究,却也做出了颇为不错的作品。
区别只是在于,如果没有遇到海蒂,他的这些奇思妙想也许永远都得不到领主们的认可与推广。
黑火.药的配比在完善到黄金比例之后,许多军械也得到了升级和加强。
至少在眼下来看,光是沙滩上预先埋好的地雷,都够这些法国佬折腾两三天。
——有人已经试图带着马站在海里了。
整整三天,绵长的海岸线上都雷声轰鸣,在五月的春天里犹如遭受着夏季暴雨的侵袭一般。
法国人的船只在海湾附近排成长龙,还有些直接掉头就走。
他们已经完全被吓懵了——
地雷阵的位置都是几个数学家联合设计过的,既不会因为连锁反应造成全部埋雷点的连环引爆,也不会因为他们的错误估计就让那些人侥幸通过这里。
至少有四千人或死或伤,更多的军队选择留在海岸旁边,观察这些魔鬼诅咒一般的诡异事件。
——没有一个敌军,没有任何一个守军,却杀了如此多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试图找到一个行进的正确位置,或者绕的再远一些以接近卢卡城。
可两侧都有山崖的阻挡,地势便如同一个张开的口袋。
随军出行的神父掏出了十字架试图驱散这无形的恶魔,却也嘟囔着摇头跑回了船上。
领主大人披着天鹅绒大氅立在山崖上,淡淡开口道:“可以动手了。”
下一秒,明绿色的信号弹飞到了天空之上,尖锐的蜂鸣犹如一声唿哨。
☆、第62章 第 62 章
法军绝大多数人都注意到这空中的变化, 可更多人都一脸茫然。
——他们国家的炼金术师显然做不出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从地上往天上飞的流星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尖利的声音?
军队还在驱赶着牲畜代为踩雷,地面却开始传来隐约的震颤。
有人敏感的抬起头来, 却看不到是什么在朝着他们过来。
——就仿佛是狼群在低吼着靠近猎物一般。
无数的枪.炮和巨.弩在接近这里, 雇佣兵们脚步沉稳噤声不言。
紧接着,远处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守兵,以及黑漆漆的枪.炮口。
法国人都看懵了——
这些人不要卢卡城了吗?他们怎么敢开城墙出来?!
而且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枪炮——难道是佛罗伦萨孤注一掷地想要把所有筹码都压在这个海湾了吗?
“开火——”
露里斯高吼一声, 紧接着好几管火.炮都开始迸裂火光——
炮.弹呼啸着在长空中划出数道抛物线, 如同上百只鹰隼在扑向猎物一般。
人群开始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般向两侧奔跑散开, 但船只的上空很快传来了爆.炸。
火焰如恶魔一般吞噬着滋长着,无数蓝白红的旗帜在烈焰中被付之一炬。
“开火——!”
第一梯队开始后撤,另一轮则如同接轨一般轮换上前。
巨.弩和巨炮同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连带着还有许多人在惊慌逃窜时又引爆了地雷。
这原本是一场以少战多的艰难守城,如今却被逆转到了这种地步。
已经有号角声在遥远处响起, 甚至有好几艘大船直接选择掉头离开。
山崖的长风寒冽如夹杂着冰雪。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气, 在高处扭头看向达芬奇。
“二十二。”他低头又画了个一个叉,抬眸也看向了她:“在想什么?”
“在思考波吉亚的事情。”她皱眉道:“罗马教廷故意让他把法国的机密泄露在佛罗伦萨的权力中心,是不是也在表态?”
“很有可能。”达芬奇点头道:“教皇本身也受着法国的钳制,甚至有一部分领土其实也本应属于法国。”
在这个情况下, 罗马教廷向过去关系交恶了至少一二十年的美第奇家族泄露这种信息,其实也是在发出一种信号。
——他们与法国相处的并不和睦。
——以及此刻是足够合适的契机。
如果凯撒·波吉亚求婚的对象是另一位佛罗伦萨的贵族小姐,并且成功与她交换了誓言与戒指,那么整个意大利的南部都极有可能联合起来, 毕竟佛罗伦萨和那不勒斯的关系也颇为不错。
教皇想要的……可能是夺回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控制权。
海蒂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 她露出有些担忧的神情, 看着陆续退却的船只道:“他们已经开始转移目标了。”
哪怕这边有三四千人或死或伤,他们也可以选择其他的位置进行攻克。
——但比萨城早已被加强了防御工事和守城兵,那么他们会不会直接顺着阿尔诺河一路攻至芬奇,再从芬奇打到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城那边不用担心。”达芬奇伸手轻按住她的肩,摇头道:“前两天已经传来了消息,连罗马教廷都公开表示谴责法国人的宣战行为——至少这一次,他们站边的时候还算有脑子。”
法国恐怕原本想控制着罗马来一场南北夹击,但没想到会被亚历山大六世直接背刺。
“我们在这个地方守不了多久了。”海蒂皱眉道:“卢卡城是军事要塞,可短短三天里都让他们折损了这么多人——列奥,其他四个方向的地雷还剩多少?”
“加起来有一百一十二枚,我们的雇佣兵认识标记和重要性,不会乱来。”
整个卢卡城都已经固若金汤,哪怕有不长眼的倒霉蛋自己闯出去还误触了地雷,也不会牵连城里的其他人。
“我们该走了。”海蒂低声道:“法国人不会蠢到拿人命来强行开路。”
“但也不用回去支援佛罗伦萨,”达芬奇认真了神色道:“那边的军火在四年前,也就是你向洛伦佐提出加强军备的建议时,就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囤积和发展。”
“也就是说……”海蒂看向他的那双眸子:“我们可以往西北打过去。”
卢卡城以北是阿萨瓦公国,再往北是紧紧毗邻的热内亚与米兰公国。
一旦占领那拥有蜿蜒海岸线的热那亚,他们就……站在了法国的面前。
“足够大胆的想法。”列奥纳多扬起了眉毛:“不过我们在这里还需要至少驻留一个月。”
这是个非常谨慎的选择。
在整个中世纪,暗杀与潜伏都无处不在,美第奇家族的领主洛伦佐虽然以仁慈和博爱著称,同样也被怀疑是多起暗杀的背后金主。
如果他们贸然离开,可能会有南方来的法**队秘密潜入城中,然后占领抢夺这里的一切。
海蒂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密令与纹章的双份验证。
从此刻起,卢卡城只可出不可进,军队所有雇佣兵的档案和指纹也被再次统计确认。
他们在这里需要逗留至少三十天,以等待自佛罗伦萨的消息。
托美第奇的福,现在两地的通讯被缩短到了三天,这已经是一路驿站换马的极限了。
法国人果然继续往南,在比萨城附近徘徊不走。
他们在卢卡城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总想着至少讨点什么好处再回去。
三万多人的军队不是小数目,光是控制和管理都是件难事。
然而南方的几位领主早已修筑了铜墙铁壁,回击的也足够强硬。
当好消息从南方传来的时候,海蒂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最好跟着她的直觉闹得越大越好。
如果双方都装傻充愣,只当做那突袭的海军是前来抢掠财宝的乱贼,以后的纷乱还会有无穷大。
欧洲的地图被瓜分的如同碎裂的饼干渣,前后五百年都是无休无止的战争和互相骚扰,统一这个词听起来像个笑话。
别说统一欧洲,哪怕只是统一意大利,都足够推动整个地区的科技、文化和经济用更快的速度发展。
一定要打。
她定了定神,眼神落在地图的‘genova’上。
热内亚,如今几乎控制了一整个第勒尼安海,是无比富饶与脆弱的存在。
除了意大利语的‘genova’之外,它还拥有另外一个拉丁文名字——‘janua’。
传说janua是一种拥有两张面孔的神怪,它的一张脸往前看,一张脸往后看,站立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之门上。
也正因如此,英文的一月被称为‘january’,象征着一切的结束和开始。
海蒂望着那犹如下弦月一般的轮廓,内心平静而又深沉。
她隐约感觉,如果能夺下这个国家,也亦将昭告一段历史的结束与开始。
夺走它,她就会成为一个可以与佛罗伦萨抗衡的领主,以及足够能够影响意大利局势的政治人物。
控制他,也意味着她将直面来自法国的威胁,以及更多的麻烦与挑战。
可只要她再往前走——
再控制更多的权力与军队,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与地位。
那郁郁不得志的前世,被恶意曲解和冷嘲热讽的无数丑闻,还有一度身不由己的现世,都将被颠覆和改写。
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炽热而又清晰。
“我来陪你。”他凝视着她道:“不要再露出这样彷徨的表情。”
海蒂抬起头来,看向列奥纳多时怔了几秒,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做过领主。”她低声道:“也没有插手到……这种地步。”
“可你会做的很好。”列奥纳多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而且我会成为你永远的幕僚。”
从战争机器到长桥城门,从医药救治到火.药轰炸,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海蒂,你是足够强大的存在。”他握紧了她的手,如同骑士一般宣誓效忠:“你做到了无数女性都不敢幻想的事情。”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
是啊。
我做到了。
-2-
整个卢卡城还保留着先前的布置,设计上也足够稳妥。
他们选定了露里斯的大哥作为守城者,吩咐来自佛罗伦萨的支援回撤南方,分走了五分之四的兵力继续北行。
大军从一条地道中撤离,在最后一个人推着车出来之后封死了出口。
车队开始浩浩荡荡地往北方行进,如同回归的大雁长阵一般。
海湾旁边有还算平坦的长路,行路时还算顺畅。
这附近有连绵的山脉,将这一带切分成两块。
西边是崇山峻岭之中碎如饼干渣般的许多小镇,东边则是米兰公国与摩德那公国的地盘。
他们选择不去招惹那些领主的主意,直接抄近道去热内亚。
在离别之前,洛伦佐领主那边就早已收到了消息。
他的回复依旧简短与有力。
“——佛罗伦萨是你永远的后盾。”
海蒂把那一页信函折叠放好,心里松了一口气。
最核心的这个人没有猜忌,已经是绝对的幸运了。
如果控制佛罗伦萨的是另一个糊涂的领主,在得知她决定北伐热内亚的时候,恐怕就会开始猜忌甚至做出不理智的指令,那她可能连卢卡城都保不住。
打下热那亚并不算很困难的事情。
从地理位置来看,它易攻难守,又因为许多资源变成足够有吸引力的存在。
实际上,在整段历史里,它简直如同摇摆的珍珠耳坠一般,被反复折腾过太多次。
当初在罗马人过来盖房子之前,这里的土著是利古里亚人。
等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拜占庭人又将这里据为己有。
然后伦巴底和法兰克人也相继前来,轮流享受了一下这得天独厚的超棒港口。
再后来这里逐渐繁荣,成为了热那亚共和国,还和威尼斯打过好几次仗。
在未来的几百年里,它还将在西班牙帝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的手中来回倒腾,归属权也不断颠沛流落,也一度被英国人当做一块国际交易的奶酪。
海蒂颇为清楚,由于自己和达芬奇的存在,也许未来的几百年历史都会被改写,将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也完全无从想象。
至少在现在,她可以用足够冷静和成熟的战略,先把这弯月一般的城池夺下来。
拥有得天独厚的深水港口,将来等局势稳定以后,就可以扩张发展舰队和国际贸易,甚至去探索其他的大洲。
而一旦美洲和亚洲的存在足够明确,许多资源和药物的获取也终将能够开启。
她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想的太深远了一些。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打算在佛罗伦萨城里拥有一个还算稳定的工作,在这种陌生的城市能苟活偷安就好。
后来她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杜卡莱王宫——现在已经是旧宫了,从炼金术师一路转变成政治和商业的隐秘影响者。
从佛罗伦萨到米兰,从米兰到卢卡,从前已经放弃幻想的许多事情都在不断地转变为现实,如今连米兰城里都有美第奇家族售卖青霉素的工坊与店铺。
所有的选择与判断,都如同蒙着眼睛在深渊之上走钢丝。
侥幸的是,哪怕先前有过错误的决断,她也顺利活了下来。
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多,能够满足的诉求也不断在扩大着。
再过五年,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路都颠簸不断,有时候因为车轮要轧过太多石块的缘故,她晚上会被震醒许多次,睡眠也不算好。
这个时代显然没有什么高速公路,有时候遇到大坑或者沟壑,能不能把装载着巨.炮的木车推过去都是个问题。
而在这个时候,达芬奇的存在就简直如天神一般。
——谁都不能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就是可以做到这些。
找来一些看似脆弱的木枝,或者拆一辆木车把它改造成一座桥,哪怕那桥梁看起来模样古怪又身形单薄,长龙般的军队也可以畅行而过。
海蒂站在桥的另一头,神情讶异到无可附加。
这个男人……会制造色彩,会铸造青铜像,还会设计桥梁。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大军穿行而过之后,选择在深坑的另一端扎营休憩。
刚才还是桥梁的一堆木头,在达芬奇的解释和指挥下,又被几个伙计的手忙脚乱的重新组装成了原来的车。
除了木头上面多了好些压痕之外,使用性完全没有被影响。
海蒂站在旁边围观了复原的全程,一度有些怀疑她的眼睛。
“你看起来很惊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不是在我的手稿里早就写过吗?”
海蒂长长吁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怀疑你其实是梅林。”
“那看来,我的亚瑟王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笑意加深,低头又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吾王陛下。”
露里斯在远处翻了个白眼。
篝火已经被支了好多处,一侧是拍打着波浪的海湾,另一侧是连绵起伏的高山。
星星点点的火光便夹杂在海与山的间隙,犹如天神坠落人间的项链。
人们的喧闹声被山风与海浪淹没,犹如寂静的虫鸣。
“说到梅林,你们听说过那个预言吗?”露里斯拨弄着篝火,看着低头吃着烤鱼的海蒂道:“就是红龙与白龙的传说。”
“什么?”达芬奇给她递了个盐罐,显然有些好奇:“你好像对北方那边的事情都很了解?”
“雇佣兵就应该如同老鼠一般,对各个方向的动静都足够了解。”露里斯摇了摇手指,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伴随着话语不断跳动着:“这个预言,在去年应验了。”
“什么?”
“什么?!”
“千真万确。”季诺家的二哥信誓旦旦帮腔道:“这不光是法国来的消息,威尼斯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在一千年前,英国曾有个国王想修筑一座高塔,但那座高塔无论如何加固,都会在深夜中崩解殆尽。
国王向他的魔法师询问这个问题,而后者把才七岁的梅林带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这是因为你的高塔是建在一片深沼之上的。”男孩注视着国王说道。
那看似平滑的地面,下面其实是暗流涌动的地下深潭。
“而深沼之中,会耸立两块巨石,中间则沉睡着一红一白的两条巨龙。”男孩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让人会忍不住想起他与大地之母的血缘。
国王召集了人马,让他们掘开了塔下的地面,果真发现了那谭沉湖。
而在巨石之间,也果真睡着火红银白的两条眠龙。
“所以——红龙是威尔士,白龙是撒克逊,”露里斯扶正了滑下来的胡子,压低嗓门道:“按照那位大魔法师的预言,这两条龙会争斗不休,最后红龙终将终结一切。”
海蒂伸手烤着火,听得有些走神。
暖烘烘的感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旁边有人还没跟上思路,摆了摆手道:“这就是个哄三岁小孩的睡前故事而已——石中剑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这个预言它确实是被实现了——就在去年的八月,亨利·都铎打败了理查三世!”季诺先生高声道:“他现在是英格兰全新的王!”
海蒂愣了一下,反问道:“金雀花王朝被终结了?”
“被终结了!如今人人都在谈论这位亨利七世!”
她怔怔地想说句什么,却又把想法全都压了下去。
方才涌起的睡意被驱散了许多,她的内心又如同涌起了伦敦的白雾。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从西泽尔·凯撒到亨利·都铎,危险的存在到底还有多少?
他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玫瑰战争,开创了堪称英国黄金时期的都铎王朝,让兰凯斯特的红玫瑰与约克的白玫瑰合并组为红白相间的都铎玫瑰,让这一王徽拥有了不灭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