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性之间便只有烂俗的**与罪恶?”波提切利伸出指节敲了敲少年的脑门:“教会说什么便是什么的话,教皇也不会妻妾成群孩子一堆了。”
“那为什么教皇和主教会有私生子?”米开朗基罗护住脑袋,试图搞明白一些长久的困惑:“按照教条,他们不应该与妇人有染才对啊。”
海蒂笑着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道德从来都没有靠谱过。
当它对人有利的时候,便是那夺目又光明的旗帜,如同火焰一般能猛烈燃烧。
当它挡住**的时候,便会被弃之如敝履,也许路过的人还会忍不住跟着踩一脚。
中世纪的人们反对性与爱,反对世俗享乐与人性解放。
五百年后的人们依旧有许多反对的东西,只不过把奉为圭臬的神学换成了所谓的道德正确而已。
“米基,你有考虑过去柏拉图乐园或者佛罗伦萨学院读书么?”列奥纳多突然开口道:“也许你可以听听学者们如今在谈论什么。”
“是个好建议。”海蒂赞同道:“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少年怔了一下,又露出拘谨的表情:“可是多梅尼科先生那边……”
“我们来和他说一声就好。”达芬奇从怀里掏出一份手稿,递到了他的手边:“这是我画的解剖图,也许看完之后你可以受到许多启发。”
“解——解剖图?!”米开朗基罗下意识地翻了两页,意识到这真是解剖人体以后的手稿。
他本能地想扔掉这种魔鬼才有的东西,却又因为画家的职业习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是肌腱的分解图,还有手指和手肘的肌肉分解……
不……我不能看这种东西……
可难怪达芬奇先生会对脖颈附近的肌肉这么了解,原来这个地方剖开以后是这个样子……
列昂纳多见那少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忍不住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他扬起手指提议道:“有空我们再一起解剖一具吧,刚好我对大腿附近的肌肉还有些没弄懂的地方。”
波提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扭头又看向拉斐尔:“你什么都没听见。”
小拉斐尔诚实的点头:“没听见。”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2章 第 52 章
于是达芬奇真的又带人拖了一具尸首回来。
由于这位天才这两年一直在米兰设计大教堂的缘故, 那片荒凉的野坟地拥挤了不少, 听说什么年龄和体态的尸体都能找到。
米开朗基罗一脸复杂的跟着达芬奇坐马车离开了杜卡莱王宫, 回来的时候都快哭了。
海蒂颇为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 后者甚至试图想躲开她的碰触。
“大人, 您如果知道我碰过什么东西的话, ”米开朗基罗红着眼睛道:“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靠近我了。”
这种事情——简直是在渎神!
海蒂眨了眨眼,身后帮忙托住裹尸布的波提切利随口道:“她是炼金术师,合理合法的接触过这些。”
少年懵了一秒钟:“您是说——”
“列奥的解剖学知识都有大半是她教的, 你觉得呢?”
米开朗基罗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直接蹿了出去, 都不敢再看她一眼。
虽然口头上推却和抗拒还是挺多,但真到了解剖的环节,画家们反而开始出奇一致的进入热忱状态。
海蒂给拉斐尔递了一杯橘子水, 拜托他去帮自己临摹葡萄藤病株的形态, 又把德乔扔那帮忙看着小孩,自己去了地下通风室里帮他们打下手。
画家对某些细节的严苛与认真,是外人往往不能理解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没有人比海蒂更加理解。
当初达芬奇接了一位贵妇人的画像订单, 从脸部轮廓到发色眸色都设计的颇为精妙,但是一拖能拖接近四五个月, 一度还差点想直接放弃这幅画作。
原因听起来有些可笑——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脖颈前垂落的珠链。
这种小细节似乎随便画画就可以了,但达芬奇为了分析出来这种项链垂落的形态, 甚至找来许多数学方面的书籍进行复杂的曲线计算。
海蒂已经放弃‘让卢浮宫里多几幅名画’的伟大想法, 只送了条类似的珠链让他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下午。
如今他们四人一块进了解剖室, 虽然都因为尸体的气味或者外观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干呕, 却也没有人愿意离开。
三个画家当然是因为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他们能在这与一条大腿肌肉呆一下午加一晚上。
而海蒂过来陪伴他们,更多的是担心米开朗基罗的精神状态。
——毕竟他还是太小了一点。
这个时代的男孩可能十三四岁就能结婚生子了,但在她的眼里都还是个小孩子。
米开朗基罗从上马车到进地下室的时候一直都在不断忏悔,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去接受鞭刑的觉悟。
但他这两天已经不由自主的把达芬奇的手稿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一度激动到天亮了都没有睡着。
——随便一页对于骨骼和肌理的分析,都足够让他对美术和人体的理解增长许多倍。
单纯靠在工坊里的机械重复作业,又或者是靠自己慢慢的领悟和开窍,可能他要在三四十年以后才能明白这些细节和问题。
这实在是如同天赐的恩惠一般,他捧着那卷手稿的时候简直想站在达芬奇的门口唱一整晚的赞美诗。
那位先生虽然穿的太华丽浮夸了一些,而且似乎谈吐上也有倨傲的一面,可他绝对是个大师级别的人物——无与伦比!
达芬奇没注意到自己多了个总是一脸敬仰的小跟班,还在思考着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所以应该先从哪里下手?”波提切利戴好了口罩,连淡金色的及肩长发也已经用发绳固定好。
他陪达芬奇来过几次,也渐渐熟悉了这里的昏暗灯光和刺鼻味道。
“腿根?”达芬奇打开了刀具包,对着旁边的米开朗基罗解释道:“我们要先划开表皮,去掉一部分脂肪,然后去观察肌肉和骨骼。”
少年飞快地点着头,不敢看那尸首却又颇有些兴奋。
“你第一次来,可能对刀具什么的不太熟悉,在旁边观察就好。”达芬奇说了一半,注意到海蒂站在自己的身边,下意识地强调道:“——以及一定要洗手,三遍。”
大腿看起来就是一块实肉,但真正揭开表皮观察内里的结构,就可以发现它可能如蜂巢一般结构复杂。
粗壮的多个动脉在刀口下颇为脆弱,但剥离出来以后就如同树杈一般。
横向和纵向的肌肉都错综贴近,盆骨和腿骨的位置也似乎大有讲究。
一开始他们还会闲聊打趣,后来整个地下室都只有长笛一般的风声。
海蒂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是在陪几个医生坐着手术,回过神时举着油灯帮他们把视野再变清晰一些。
米开朗基罗一开始还会害怕和恶心,但在两三个小时之后就完全进入了状态,跟着达芬奇一起分析股外侧肌和股中间肌在绘画时的表达。
画画实在是颇为精妙的艺术。
画家们记住了骨骼的形态,学习着肌肉的分布,最终却用皮肤和衣物来将它们遮掩出模糊的轮廓来。
就仿佛一个人精通多国语言和千百种修辞,最后却用绵长的鼻音来表达一首诗歌。
解剖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风格也颇为不一样。
波提切利是冷静而缜密的,可能连静脉的走向都会仔细研究。
而达芬奇更加自然和顾及全局,手起刀落时没有犹豫,而且会大胆试错。
至于米开朗基罗,他虽然平日里在众人面前可能沉闷而不善言谈,但在这种时候却会主动询问许多问题,态度比谁都要来的积极。
海蒂便立在旁边静静地为他们掌着灯火,偶尔提醒一句列奥不要又挑断了那根动脉。
她听着他们低声交谈的絮语,偶尔会想想拉斐尔会在什么时候过来。
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这四位大师又会成为怎样杰出而耀眼的人物?
好在明智的炼金术师记得带了一个午餐篮下来,里面做好的三明治被瓜分一空,连清水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是早上八点左右开始的这项工作,出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晚祷的时间。
海蒂洗手的时候多搓了两遍肥皂去除异味,先上楼去照顾拉斐尔。
她其实很喜欢小孩。
在前世的时候,她原本是先与前夫领养了一位男孩,然后又与另一位前夫生育了一儿一女。
只要不是萨莱那样难以劝诫又性格恶劣的顽童,她其实都有足够的耐心与爱。
——哪怕那个领养来的孩子不肯亲近她,后来还试图伤害她,可她也能够理解与接受许多事情。
德乔见到海蒂的时候,表情有些担忧。
“拉斐尔不肯睡觉。”她解释道:“他以为你们在生他的气。”
海蒂怔了一下,快步走进了小男孩的卧室里。
天使般的小男孩坐在床头,手里还抱着速写本。
“大人,”他小声道:“我把所有的葡萄藤都画完了。”
“你做的很好,”海蒂坐在了他的身边,接过了那几乎被画满的本子:“噢——确实是很优秀的作品。”
男孩低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肯带我下去呢?”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你太小了,还不适合去接触那些尸体和内脏。
海蒂担心他看过某些腐烂的器官以后会做噩梦,所以一整天都让德乔看着他不要溜下来。
“没有,亲爱的。只是有些事要等你长大了才可以做——我们都很爱你。”她让他睡在自己的臂弯里,语气放缓了一些:“你今天尊重了我们的约定,我给你一个奖励好不好?”
于是达芬奇与波提切利回到庭院时,隐约能听见温柔又低沉的讲述声。
他们对视了一眼,意识到是海蒂在给拉斐尔讲睡前故事。
米开朗基罗显然对此毫无兴趣,他还沉浸在今天学习到的海量信息里,直接晃了晃沾着水珠的双手就冲回卧室做笔记和备忘录去了。
而另外两个男人则靠近了亮着小灯的窗口,试图听完整个故事。
海蒂讲的内容,和圣经和异教都毫无关系。
可怜的人鱼为了寻找真爱来到了皇宫里,却被夺走了最美妙的歌喉,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一般。
被虐待和羞辱的灰姑娘沉默地打扫着房间和壁炉,却因为仙女教母的恩典拥有了最华丽的裙摆,与王子在夜宴中跳了一整晚的舞。
拇指姑娘一路颠沛流离难以安定,还差点嫁给老瞎子般的鼹鼠先生,最后却被带去了花与精灵的王国。
小男孩靠在她的怀里,睡的香甜又满足。
海蒂轻轻吹灭了灯,把他放好之后走了出来。
她忽然有些怀念自己的儿女,以及与他们有关的每一段记忆。
她走出屋舍的时候,庭院里空空荡荡,连猫儿都不曾停留。
犹如轻纱一般的月光倾洒下来,繁星明亮又欢快地闪烁着。
褐发青年屏住呼吸关好了门,低声说了一句晚安。
他坐回灯前想要记录今天解剖的心得,但又开始不自觉地发呆。
笔尖无意识地滑动着,描绘出那披落着长发的人鱼。
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他心里的那个人。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3章 第 53 章
达芬奇对故事有着天然的向往。
他在接触过剧院以后就有多半时间泡在那里, 不厌其烦的帮忙调整着舞台甚至亲手做戏服, 哪怕是老掉牙的骑士救美人也可以看许多遍。
这个时代的乐子也就这么多。
戏剧大概有四种, 但基本上都和基督教离不开关系。
宗教剧便是对圣经各种场景的复现, 大小节日时都会公开表演, 几乎城内的每一个人都能背出三博士来朝时的祝词。
神秘剧则稍微有趣一些, 把重点放在了大小人物遇到神迹的惊讶和猎奇上,至于上帝复活天使显灵之类的事情,也总能找出些不同的花样出来。
而道德剧更受到绅士和教众们的推崇, 剧情大多都是僵硬又刻板的宣传美德讨伐罪恶, 不过显然也渐渐失去了人们的关注。
最后一种,则是无关神灵的笑剧。
小人物们插科打诨犯上作乱,滑稽到能引发场中观众们一阵一阵的笑声。
达芬奇与佛罗伦萨城内的多个剧场都有多年合作, 好几个老板都抢着请他喝酒以表示感谢和亲近。
时间一久, 再好玩的笑剧也失去了乐子。
可他那晚在拉斐尔的窗边听见的枕边故事,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内容。
与神灵无关,与道德无关。
故事里有丰富而奇妙的新世界,男女老少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喜乐与追求。
而且所有的剧情都只是为故事而服务, 直到最后也没有说教般的捍卫道德。
直到两三天之后,达芬奇都在回味那几个故事。
当他听拉斐尔说海蒂最近有常常过来的时候, 忍不住问了有关的事情。
于是小拉斐尔一边搅拌着鸡蛋清一边跟他讲了白雪公主和冰雪王后的故事。
太有趣了——他甚至想再听一遍。
为什么毒苹果会卡在喉咙里?
纯金的马车,会说话的花斑鸠, 还有内心中的镜子碎片……
某个被淑女们一致评价为‘优雅成熟’的男人陷入沉思之中, 开始思考怎么可以多听一些故事。
牛痘的接种还算顺利, 至少美第奇家族的小孩儿们基本上全都接种成功了。
小皮耶罗和他的兄弟已经被送去了罗马教廷, 一年大概才回来三四次,不过她已经安排了修女学习如何接种,之后再补也来得及。
其他几个家族也渐渐听到了风声,既诧异于天花可以被预防,又羡慕美第奇家族拥有这样博学又睿智的远亲。
伴随着天气渐渐温暖起来,海蒂开始在更多的葡萄园里逡巡,一方面是确认植株的恢复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新的商机。
她清楚遗传学方面一些基本常识——如果能够培养出抗病性良好、果实饱满又汁水甜美的葡萄,她也许能抢夺欧洲一大片的葡萄酒市场。
古代的蔬菜和水果都是被人工不断选择培养的,它们一开始可能干瘪又苦涩,比如西瓜也曾如番茄一般形状怪异,但伴随着选种和培育,这些食物不断被放大着诸多优点,成为了后来的样子。
在这种时刻,列奥纳多的存在就简直如同骑士一般了。
她不得不承认,除了老鼠之外,她还有许多恐惧的东西。
而在灌木丛生的农庄里,这些东西都非常——非常的多。
小到毛毛虫与大片的虫卵,大到半个手掌般的蝗虫和螳螂,还有树林和葡萄藤上的蜘蛛。
这些东西对于农妇而言都再平常不过,哪怕是巴掌大的蜘蛛突然落到她们的身上,她们也只会粗暴的把虫子拍开,极少数才会尖叫出声脸色苍白。
海蒂努力保持着修养与得体,而列奥纳多便心领神会的在旁边保护着她。
他会挥舞着树枝帮她开路,哪怕是隐藏在落叶堆里的草蛇都会被提前吓跑,至于蛮横的野犬、试图敲诈勒索的农人,还有草木间时有出现的虫蚁,在这位骑士面前都不成问题。
海蒂已经习惯了跟在他的身后前进,偶尔也会和他讲解有关遗传方面的事情——
他们在四个月前开辟了一亩豌豆田,开始记录遗传表达方面的猜想。
列奥纳多平日里总是会有聊不完的话题,哪怕是窗边曾落下一只被打湿翅膀的云雀都想和她讲。
而在这几天里,他显然踌躇又犹豫,比从前安静了许多。
海蒂还在观察着豌豆苗的发育情况,一边记录着繁杂的信息,一边随意开口道:“列奥,最近在想什么?”
青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没什么。”
“真没有什么?”她瞥了他一眼,眼里流露出笑意来:“那我不问了。”
“不——等一等。”列奥纳多闷闷道:“可以和我讲几个故事么?”
“故事?”海蒂笔尖一顿,绕开了一丛歪倒的植株,反应过来了什么:“是拉斐尔把那几个童话故事告诉你了么?”
列奥纳多并不清楚‘fairy-tale’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我很喜欢,从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
海蒂眉毛微扬,心里忽然觉得有几分可惜。
她知道他的性子与喜好,如果这样的人放到五百年后,可能也完全顾不上画画,反而沉迷真人秀和电视剧集的拍摄制作了。
当初在斯福尔扎宫里看见他设计的舞台场景时,海蒂就觉得有些遗憾。
列奥其实创作出了比那些画作更为复杂和绚丽的作品,但许多都只能留在这个时间点里,无法在未来再现。
如果这个时代也有摄影机的话,人们会更加赞叹世间竟有这样的天才。
“好啊。”她应道:“那就随便讲一个好了。”
大概是列奥如今已是高挑又俊美的成年人的缘故,海蒂没有选择那些哄小孩入睡的童话故事,而是给他讲了《魂断蓝桥》。
1940年的时候,她因为个人的原因错过了《煤气灯下》和《卡萨布兰卡》的片约,选择与克拉克·盖博共同出演《繁荣小镇》。
那位绅士后来凭借《一夜风流》与《乱世佳人》获得了多项大奖提名,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白瑞德。
也就在那一年,《魂断蓝桥》一炮而红,听说在东方也相当的受欢迎。
海蒂回忆着前世早已散场的那段岁月,低头写着意大利文的实验报告,和列奥纳多讲了一个悲伤又压抑的故事。
年轻的舞蹈演员在长桥上与军官一见钟情,为了见他最后一面错过了舞蹈演出,最终被命运捉弄沦落风尘,成为依靠出卖身体而苟活的妓女。
可军官并没有如传闻所言战死他乡,反而带着荣誉与骄傲再次归来。
那堕落又痛苦的姑娘最终无法释怀,在成为新娘的前夕跳下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座长桥。
达芬奇原本在侍弄着豌豆苗听她讲述故事,后来动作也渐渐停顿了下来。
等到海蒂讲完那坠桥的结局之后,他也久久没有开口。
海蒂观察着他的表情,放缓了语气道:“也许这个故事太凝重了一些。”
但对于贞洁和爱情的观念,这个时代的人们恐怕会体会的更加深刻。
极端的自制与纵欲交缠反复,爱和性被完全割裂,而且柏拉图般的感情被不合逻辑的强行推行。
可哪怕是在最黑暗的中世纪,人们也渴望着爱情,仿佛是野兽的本能一般。
去靠近对方,去成为对方生命中的唯一,甚至可以爱一个人到甘愿为此死去。
“我好像懂了一些。”达芬奇喃喃道:“她选择坠桥,不一定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残缺的,不再贞洁和干净了。”
“你觉得……”
“也许是因为这种感情,原本就是苛求完美与极致的。”他下意识道:“因为爱,所以想要把人生中所有的美好都奉献给另一个人,想要成为无可挑剔又足够值得被爱的存在。”
而当她做不到的时候,巨大的失落感和愧疚感就会如同深渊一般将她吞噬。
海蒂怔了一下,望着他道:“这不太像你会说出的话。”
她记忆中的列奥,是对艺术专注到近乎刻板的男人。
他会拥抱自己,也会牵自己的手,也曾语气坚决地表达过对爱和异性的抗拒。
可他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懂得这些的?
青年抬眸看向了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对她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去经营牧场,去做葡萄藤的研究,去处理青霉素和政治的各种问题。
他便下意识地追随前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与她有关。
他的世界已经挤不下其他的任何人了。
“是啊。”他垂眸笑了起来。
“也总该会懂的。”
正如一场避无可避的东风。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4章 第 54 章
“buon ferragosto!”
伴随着教堂高塔的古老钟声敲响, 绵长又低沉的谢主曲也同时响起。
“智慧啊!你由至高者的口中出生, 从地极到地极, 治理万物, 宽猛相济:求你来教导我们智慧之路——”
上千盏灯烛高悬在教堂的圣像旁, 排列成长龙的信徒们同唱诗班一起吟咏祈祷。
圣母百花大教堂犹如广开大门的赎罪告解之所, 落在穹顶上的晨光也宛如是上帝的注视。
“——全能者为我作了奇事,今后万代的人都要称我有福。”
钟声在整个佛罗伦萨城如星辰一般环绕,连孩童都静默了声音, 无数人低沉又虔诚的祝祷重合交叠, 如同无形的砖石在堆积成通天塔。
又是一年一度的圣母升天节。
耶稣的圣像被拖拽到了高处,象征着他与圣母一同回归天堂。
洛伦佐穿着深红色的长袍立在机械鸽子之前按下了机关,后者长鸣一声扬翅冲进了马车上的烟花塔上, 下一秒爆炸声开始旋转迸发, 马儿高嘶着往前跑去。
游.行和庆典也因此开启,化妆成天使和圣者的演员们在长列中高唱着赞歌,□□布景上描画着无数的圣迹。
“我的灵魂,要颂扬上主我天主——”
教士跟随着狂欢的队列一同前行, 向道路两侧的人们递予象征着好运的橄榄枝。
一心想为着儿女祈福的农妇簇拥着向前争抢,还有小偷在人群中浑水摸鱼。
海蒂差点被人群冲走, 被挤得踉跄了一下。
在她往后仰倒的那一刻,列奥纳多伸手抓紧了她的手。
他们对视了一眼, 身后的赞歌嘹亮而又欢欣。
“我的心神, 欢悦于我教主天主——”
她定了定神, 回握住了他的手, 跟着他一起逆着人流往另一处走。
□□队伍离开的同时,骑士们骑着骏马昂首而来,人群后退着为他们空出赛马的场地,还有小贩提着藤篮兜售着浆果和糖块。
大力士们举着橘子树将石块般的肌肉绷紧裸露,还有小孩儿开始尖叫着追逐起来。
烟花迸裂的声音伴随着马车的远去渐渐消散,更多的看客开始挥舞着银币为骑士们下注。
海蒂原先只是想过来走个形式,如果总是缺席容易被猜忌误会。
但大概是由于佛罗伦萨扩张颇大的缘故,这两年的城民也多了不少——真应该直接和那些美第奇们坐在一起,起码贵宾台上没有被踩断脚趾的风险。
列奥纳多大笑着牵着她脱离开蜂群一般的人潮,风笛声和提琴声犹如缭乱的群鸟一般在上空起起落落。
她在空旷些的地方站定,长舒了一口气道:“去年在米兰也没碰见这种阵仗。”
列奥纳多掏出银币买了杯橘子水递给她,扬长了声音道:“两三年前,你可就嘟哝着再也不要来这凑热闹了。”
海蒂挑起了眉毛,喝了两口才缓过来:“绝不——到了圣诞节的时候,我做完弥撒就走!”
青年笑着帮她拍了拍背,侧头看了眼越来越嘈杂庞大的人群,笑着开口道:“其实这个节日原本是在一两千年前,由罗马的君主定下的休假传统。”
牲畜牛马们挂上花环蹄铃,被驱使着跑过整个城市供人们取乐,所有的酒馆和小店都可以休息一阵子。
他们一路往王宫里折返,开始讨论返回米兰的事情。
葡萄已经有好些提前熟透了,毒性测试的时间也提前了一个多月。
如果笼子里的那几只兔子状态正常的话,也许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正式离开这里了。
三五成群的游客实在太多,他们至少一路上碰见了四个法国人,海蒂一面侧头观察着他们的背影,一面挥手散了些浓烈的香水味。
“现在杜卡莱王宫已经快搬空了,”她叹了口气道:“夫人和小孩儿们全都过去了,油画倒是一样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