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佐微微颔首,示意他们打开大门,让众人在会议厅以南的中庭观看演示。
铁门被石块固定好放在平地上,不远处还有两三只鸽子在阴凉下蹦来蹦去。
达芬奇端着长.枪向绅士们展示它的构造,当着他们的面往里面填装了三枚弹.药。
枪.支的原理,是利用弹簧装置以及火.药,让弹.药能够以极大的冲击力喷射而出,以达成远距离杀伤敌人的目的。
弹.药本身在人或者马匹的身上穿洞可能并不算大,但冲击力会直接让脆弱的**被轰出一个大窟窿。
而在急救和止血手段有限的情况下,这就是致死的力量。
达芬奇一直有研究相关的内容,但受海蒂的启发,制造了更加英明的燧发装置。
当他扣下扳机的时候,击砧会因弹簧的作用下将点火用的燧石狠狠击打在火门上,而火星可引燃火.药造成击发,进而引发枪.械的射击。
比起这种看起来颇为老式的燧发滑膛.枪,这个年代的人们还在使用火绳作为引燃工具——如象鼻一般的粗长绳索要从枪口里一直挂到地上,而且要保持在燃烧的状态里,一旦烧没了还要随时更换。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动,也足以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和提升。
人们颇有些谨慎的躲在远远的地方,只有海蒂站在达芬奇的身后。
她的蓝裙在阳光下犹如一朵鸢尾花,披落的黑发微卷,典雅又透着英气。
这个武器,是她和列昂纳多一起完成制造和实验的。
足够强大,也足够致命。
“三。”
“二。”
“一。”
伴随着达芬奇扣下扳机,爆裂般的轰鸣声顷刻响了起来——
“砰!”
“砰!!”
“砰!!”
三发打完,空气中立刻泛起了硝烟的味道,连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伴随着烟雾散去,人们再次探出头来,去看那扇旧门的情况。
在看似坚固的钢铁上,有三个清晰而翻卷的枪口,效果好到让人为之惊诧。
“足够强力,也足够有效率。”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洛伦佐,又看向那些满脸讶异的议员。
有的人甚至在询问达芬奇之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抚摸那块铁板,还试图伸手去掰扯被炸裂的边缘。
明明像个被打破的纸口袋,真自己伸手掰的时候反而纹丝不动。
有……这么厉害吗?
在这场会议之后,领事会又开了几次会议,最终采纳了她的建议。
佛罗伦萨开始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去扩张佣兵团,同时还发布了垦荒令。
不仅如此,比萨也被派驻了多位特派官员,美其名曰为外交官。
铁匠铺接连着接到了多笔生意,城市的西区也开始修筑专门的军械生产厂区,听说再过两三年就可以落成了。
也就在这些改变发展的同时,一些流言也开始不胫而走。
有人在坊间议论,说美第奇会不会重演历史,再来上一轮的淫.妇政治。
在四百年前,罗马城中有几位贵族妇女因为成为了教皇的情妇,见解的开始控制着整个教廷。
她们用妍丽的姿色对教皇进行了迷惑,而她们生育的子孙则相继成为一代又一代教皇,教廷的威严也相继迸裂。
这个称呼被用到当今领主身上,就显得有些阴暗和丑陋了。
他是诸多个领主国中没有任何私生子风闻的人,也一向被人们赞颂着正直、威严与慈爱。
而那位加入领事会议的年轻女人,同样看起来是个虔诚的教徒,连往来的情人都没有。
虽然这种传闻显得荒诞而可笑,可也许正是因为荒诞和猎奇,才被游手好闲的人们拿来做香艳的揣测。
但也很快就消失了。
洛伦佐批复完克希马写来的密报,看了眼站在窗旁的海蒂。
她在凝神看向远方,还在等自己做出关于扩军的回应。
“在看什么?”他淡淡道。
海蒂收回眼神,下意识道:“我在想……如果将来住在阿诺河的南岸,能够偶尔去**利山脚下散步,也许会很自在。”
她转过身,笑着看向他:“您有决定了么?”
对于那些流言蜚语,她完全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多嘴一句。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切都在黑暗中覆灭了,宛如无事发生。
洛伦佐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无需多言。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0章 第 40 章
听说斯福尔扎在带着他的新娘返回米兰之后, 举行了相当盛大的游.行, 如今都结束好几个月了还有人在乐此不疲的讨论着。
那位领主确实相当宠爱他的妻子, 各种珍珠宝石如同流水一般的送过去, 还命来自各处的画家创作了许多幅与她有关的画像。
也就在这个关头, 远处忽然又传来了战报。
那不勒斯王国发生了叛乱, 现在国内已经乱成了一团。
这件事显然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在前后几百年里,整个欧洲都处在各种混战中, 分裂和重组的速度让人都有些记不清历史。
可问题在于, 这一次在发生叛乱的时候,教皇又插手了。
而且是公开支持叛乱谋反的那一方——这绝对是个糊涂的选择。
海蒂早在刚来佛罗伦萨的第一年,就已经听闻了好些臭名昭著的事情。
原先威胁整个佛罗伦萨城, 命令市民们交出洛伦佐·美第奇的, 就是西克斯图斯二世教皇,去年听说因为重疾死在了一个深夜——到底是因为疾病还是谋杀,就不得而知了。
这位教皇通过买卖圣物,出售各种神职, 以及变着法子巧立名目就提高税收,在罗马和诸地征敛了许多财富。
他傲慢又狂妄, 不但公开威胁美第奇家族,还一度教唆威尼斯向费拉拉发动战争, 做出种种的恶臭行径直接在这几十年里败坏了教廷的声誉, 让人们的敬仰之心在不断地往下跌落。
在这位教皇暴毙之后, 另一位被称呼为英诺森八世的教皇通过行贿顺利上位, 开启了更加道德沦丧的敛财之路——赎罪券。
这东西出现在四百年前,现在已经完全从战争奖励沦为了荒诞的奢侈品。
海蒂有次例行去教堂做弥撒的时候,正巧碰见有教士效仿罗马那边的口吻,在不厌其烦的对每一个人兜售赎罪券。
“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你们只有消弭了这些罪过,死后才能上天堂!”
那教士喋喋不休道:“只要金币一敲进钱柜里,死人都能从地狱被大天使接走!”
海蒂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走过去多听了几耳朵。
教士为了让这几个富人掏出钱来,绘声绘色地跟他们讲述罗马教廷那边的情形——
有人因‘手滑’杀害了妻子,有人因为嫉妒刺死了他的弟弟,这些罪行都统统只要八枚土耳其金币就可以免除罪行,死后一样可以进天堂。
“为什么?”
教士一抬起头来,瞥见一个模样清丽的年轻姑娘皱着眉看向她,愈发露出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那是因为教会掌握了‘功德库’!里头储存着基督无限的恩功——赎罪券一买,罪行就可以被拨出来抵消掉了!”
这一套说辞在佛罗伦萨还不算有效,法制和道德尚且占有一席之地。
但到了教廷那边,一切都在快速的堕落之中。
英诺森八世的儿子沉迷赌博,输了钱就直接控告对方诈骗。
教廷依赖着出售神职权位,以及来自大量妓院的税金,几乎从上到下都腐朽一片。
也不知是他们真的忘乎所以了,还是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
这一次那不勒斯王国发生叛乱,英诺森八世直接公开支持反叛者,让各个城邦都议论纷纷。
海蒂和领事会的所有人都倾向于被冒犯的那一方,领主也直接用最快的速度批准了军队的出发,三个月便大胜而归——
达芬奇亲自设计的多种枪炮和连弩全部都在那场战役中被淋漓尽致的实验了强度和爆发力,除了少数出现了闷火以及炸膛的情况以外,有几款甚至在雨天里也杀伤力爆棚。
那不勒斯公国很快恢复了秩序,领主还特意写信过来表达谢意。
佛罗伦萨在众公国眼中的存在开始无声无息的改变了。
在以前,它代表着艺术与繁荣,也似乎软弱而易侵犯。
如果不是那领主以身相抵去请求过那不勒斯领主的帮助,可能在四五年前,这座城市就毁在了教皇的手上。
如今倒是情况调转,两个国家开始共同调动着军力防御起教皇来——
而且还相当的成功。
达芬奇的官职被一提再提,现在也加入了领事会议,接受越来越多人的敬仰目光。
伴随着圣诞节的到来,宁静又祥和的氛围越发浓厚。
鉴于从前几年每次圣诞节都出大小事故,海蒂头一次选择不去观看任何庆典和活动,只想着安安心心地在城堡里休息一阵子。
她这段时间从生意到领事会两头跑,虽说确实收获颇丰却也忙得脚不沾地,实在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显灵节的那一天,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三架自动钢琴开始共同演奏,人们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达芬奇同她分享着一只烤山鸡,空气中还散着奶酪布丁热乎乎的香味。
在又一支舞曲奏响之际,忽然有人用力推开了大门,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径直跑到了领主的身边,神情颇为焦急——
罗马教廷的军队在向佛罗伦萨靠近!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不少法国人!
海蒂刚咬了一口鸡翅,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个节了。
怎么年年这个时候都会出事——罗马教廷就不能消停一些吗?!
领主直接示意侍从们安排在场的客人有序撤离,披上外袍大步走了出去。
“海蒂——你就呆在王宫里哪里都不要去,我先去帮忙布置守城的阵型,”达芬奇匆匆的站起了身,显然还有些不放心,又看着她道:“我卧室里有一把小型的□□,你应该拿得动。”
“好,我过去取,你不要担心。”海蒂下意识道:“你也小心流矢和暗箭。”
他们两人匆匆分别,开始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城做准备。
海蒂在找到那把□□之后,首先带着德乔去清点剩下的药物储备,准备随时在后方帮忙治疗重伤的军事。
她不确定自己可以救治多少人,但必要的包扎止血和清理创伤的手段都已经提前和修女们科普过,这时候应该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按照现有的军事体系,弗洛伦撒想要防备罗马教廷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后者的军饷不知道有多少被官吏们中饱私囊,连随便一个小官都吃的脑满肠肥。
可问题在于,当初同时并立的三教皇被同时废除之后,如今的罗马教廷实际上依附着法国,而且同时还拥有意大利的一大部分管辖权。
——蜘蛛国王已死,小国王又尚且年幼,这个国家当真如洛伦佐所言,由那对野心勃勃的夫妇代为摄政。
那支庞大的军队在三天后果真抵达了城下,开始架设攻城梯和各种投石车,前线也陆陆续续地有伤员送过来。
听他们说,现在的战势拉扯不下,法国的长弓手和火铳都相当强力,再加上人数的优势,佛罗伦萨抵抗的略有些艰难。
海蒂有些心烦意乱的听着这些讯息,在交代完药粉的稀释和注射方法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如果要守御攻城的话,沸水和沸油也应是极有杀伤力的武器。
她在这一瞬间就想到了城西的开水房,还有那运行良好的锅炉。
“德乔!跟我带着人过去!”
在这一刻,她直接带着车队去了开水房,嘱咐匠人烧旺炉火多多煮些沸水,哪怕直接煮不经过滤的河水都可以,然后用马车驱动着接近二十多桶水去了城下。
等人们开始准备卸货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远处的马粪堆,抬手指示道:“把那些粪水舀进去!”
大伙儿虽然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却也颇为顺从的照办,开始七手八脚的把那些滚烫的粪水混合物往升降梯上搬。
开水是烫伤人的利器,而夹杂了粪便的开水不但污臭难忍,还极易引发难以治愈的细菌感染。
海蒂在这一刻直接带着他们把一桶桶热水送到城楼之上,再找准角度倾洒而下。
那些沸水劈头盖脸的浇上攻城者的脸上和手上,有些人为了躲避甚至直接从长梯上猝然坠落,摔到地上便没了气息。
达芬奇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西边,他在帮助填装弹药和调整巨弩。
在注意到这接连不断的沸水开始如链条般不断供应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海蒂过来帮忙了。
两人隔着遥远的城墙对望了一眼,然后继续默契的相互配合着继续击退这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海蒂临时指派了自己手下的几个伙计帮忙控制运水浇粪倒水的过程,第一时间返回了后方,开始教那些惊慌失措的农妇们做三明治——
这个时代连这样简洁又方便的食物都没有。
它原本就起源于犹太人的逾越节,如今由她来指挥着批量生产也似乎足够合理。
只吃些干面包不足以支撑巨大的体力消耗,要给予士兵们足够的糖分和脂肪才可以。
成箱的快捷食物被送了过去,士兵们甚至不用停下来就可以一手吃饭一手操控箭弩,滑膛/枪的轰鸣声犹如此起彼伏的烟火声。
战争开始逆转,城外的攻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领主直接吩咐打开城门反攻出去,甚至可以直接南下攻到罗马。
既然是那教皇主动发起的战争,他们不仅可以夺回四年前被占领的萨尔扎纳城,甚至能夺下更多的领地和港口。
巨型□□由十辆车同时往外运输,雇佣骑兵和滑膛.枪手都开始成群结队的向外开动。
海蒂匆匆安排好护士般的女仆修女们带着药物登上另一辆马车跟着前行,忽然发现她安排了绝大多数人,自己却好像没有去处。
这夜间的两三个小时里,法国人开始不断撤退,城内也有人在驻守保护。
如果她跟着前行,也许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
还没等她找到另一辆车,那褐发的青年骑着黑马疾步而来,利落快速的在她的面前停下。
“上来吗?”列昂纳多一挑眉,对着她伸出了左手。
“好。”海蒂握紧了他的手,一个用力就上了马鞍,坐在了他的怀中。
他不假思索地握着缰绳抱紧了她,抬眸高声道:“hya——”
黑马昂首长嘶,带着他们两人同军队一起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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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国的面积是佛罗伦萨的两倍,而且在东西两侧都拥有贸易港口。
虽然罗马本身难以发展贸易和农耕,但教皇国东北侧的大片领土都颇为肥沃,而且拥有多个临海港口。
一旦强攻下来,就可以与威尼斯和法国有更加便捷的接触,以及能够更加快速的发展舰队。
这场突袭战争来的猝不及防,但谁也没有想到佛罗伦萨这样的一座小城能够凭借惊人的武器抗衡法国和教皇国。
而那不勒斯也以极其惊人的速度进行回援,开始出动军队攻击罗马教廷的福萨诺瓦及周边地区。
这样一来,反而教皇国腹背受敌,法国的军队倒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撤了回去,还跟洛伦佐又重新签订了一条合约,表示这些行动完全是‘被蛊惑’和‘无意冒犯’。
英诺森八世直接慌了阵脚,开始忙不择路的跟两国同时发出和平条约,再次要求休战。
——正如同四年前他的前任做的一样。
不计后果的煽风点火甚至发动战争,然后再颇为狼狈的想要强行收场。
可这次没有这么容易了。
洛伦佐原本就看中了东部地区多时,此刻乘胜追击着夺下了多座城市,一路从乌尔比诺打到了佩扎罗,开始掠夺沿线一带的城镇。
虽然这些村庄和领地都有部分雇佣军或民兵看守着,可谁都没见过那样骇人的火.炮和枪.支,有的部队甚至在听到轰鸣声时就开始狼狈的四处逃窜,根本没有守卫的意思。
也就在这个档口里,教皇再次请动了来自威尼斯和其他公国的说客,希望再次求和。
虽然美第奇家的小儿子也在罗马,可那位领主显然儿子众多,完全无法构成真实威胁。
和约不仅仅让教廷重新承认了美第奇家族的教籍,还直接授予了他在当地的教皇身份——
政教合一的双重荣誉无异于给予了洛伦佐更加锋利的獠牙,连加冕礼都直接在签和约之后当场完成。
这一战,直接让佛罗伦萨的领土横贯岛屿的中部,吞噬的多座城池都重新安排了人予以管控,甚至连北方毗邻的斐拉拉公国都惶恐不安的派大使过来示好。
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刻,大军凯旋归去,佛罗伦萨城陷入了五天五夜的狂欢之中。
雇佣兵和铁匠们快活地跳着舞,演员们绘声绘色地再现着那辉煌的时刻,教堂里的唱诗班开始编出新歌来赞美这位领主的种种功绩,连带着多位画家都开始创作全新的绘画,试图让更多的美第奇族人与众神同列。
如今的洛伦佐·美第奇,不仅是政治意义上的最高领袖,同时还是这座城市的教皇。
哪怕是赎罪券在钱柜中叮当作响,金币的光芒也照亮的是美第奇的家徽。
他久违的饮酒举杯,向众人示以致意,人们高声欢呼祝愿他长命百岁,佛罗伦萨的春天永不离开。
这一场宴会实在举行的太晚,以至于等到宾客们相继离开杜卡莱王宫的时候,天际已经晨光熹微。
洛伦佐久未饮酒,今夜放纵般的喝了太多,以至于走路时都有些摇晃不稳。
克拉丽切和孩子们早在子夜时分就已经相继睡下,克希马只能脚步有些不稳的把他扶去书房休息,免得打扰到有些神经衰弱的领主夫人。
海蒂见他一个人有些搀扶不动,便过去帮忙扶了一把。
喝这么多,痛风的时候恐怕又要受不少苦。
那男人眼神说不出是沉醉是清明,在被扶进书房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
他有些艰难地站稳,转头看向了克希马。
“你到门口等候,我有些话想对基思勒小姐说。”
侍从听话的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门外。
海蒂下意识地帮他倒了一杯清水,轻声道:“喝一点吧,也该醒醒酒了。”
洛伦佐没有接,而是皱着眉看向她。
他原本想开口感谢她为佛罗伦萨做出的一切,以及她在战争中出色的包扎止血技术。
如果没有她,也许现在这座城市已经被教皇夺走了,他和他的家人们也未必能够平安活下去。
可在这一刻,他在夜色中注视着她,心里却有几分不甘心。
他已经习惯了放弃太多东西了。
从年少时放弃初恋的爱人,到为了婚姻和政治稳定放弃自己的自由,再到为了家族和城邦的平衡放弃许多索求与执念——
作为一个领主,他应永远冷静,永远清醒。
也永远能面不改色的放下任何事情。
当他注视着那双浅蓝色眸子的时候,内心却仿佛能听见野兽在挣脱铁链一般的嘶吼声。
正如在那场舞会中的一样,他只要再低一下头,就可以吻到她。
仅有的理智在断裂崩解,无法控制的感情在黑暗中不断燃烧着。
“洛伦佐先生。”海蒂叹了一口气:“您还是喝一点水吧,我该走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顾她眼神的错愕便倾身吻了上去。
可他的唇瓣碰触到的,是她微暖的手心。
她用最快的速度伸手挡住了他。
柔软的唇瓣亲吻到了她手心的掌纹,连长线的起伏都颇为清晰。
在这一刻,洛伦佐忽然酒醒了。
他们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刻,然后他后退了一步。
海蒂怔然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
她深呼吸了一刻,突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
洛伦佐神情复杂的想要解释一些什么,最终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她仓皇的行了一个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只剩他一个人站在黑夜里。
连月光都早已被雾霭遮挡。
海蒂甚至没有与门口的克希马交谈一句,就匆匆地一路往下走。
她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有这种心思——不管这是一时失控还是蓄谋已久,却完全超出她的预料,甚至让她感觉到惊惶和害怕。
等海蒂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达芬奇的门前,屋子里的灯光还亮着。
她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我不能再留在佛罗伦萨了。
她不可能成为谁的情妇,也不敢与狮鹫朝夕同处。
今天可能只是一个错位的吻,之后也许是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行为。
——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她现在拥有足够多的金币,而且也有足够信任的旅伴。
“海蒂?”列昂纳多打开门时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她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有些惊慌却又无法开口。
她无法和他描述那个吻,以及自己顾虑和恐惧的一切。
“我想离开这里了。”她哑声道:“去哪里都好。”
“什么时候?今年?”列昂纳多试图让她镇定一些:“发生什么事了?”
“明天就走,你愿意吗?”
她的青霉素还要带走一部分,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交代。
这种时候一走了之,只会引发更多的连锁反应。
“去米兰怎么样?”对方却显然没有任何顾虑,甚至对他的那些职位和俸禄都毫不关心:“我得到了斯福尔扎的邀请,我们可以过去做宫廷乐师,或者其他的事情——”
“好,”海蒂不断地深呼吸道:“明天就走,对吗?”
“对,我带着你离开。”达芬奇注意到她还在微微发抖,侧身让了一下:“你在这里休息,我就睡在外面的草堆上,不要害怕,好吗?”
她捂着嘴点了点头,还是与他互道了晚安。
在钻进带着余温的被子时,带着无花果叶淡淡香气的温暖气息包裹住她,犹如一个绵长的拥抱。
海蒂只感觉自己放松了一些,下一秒便沉入了梦乡。
她按照先前早已定好的约定,一大早就去料理完药坊和工坊的事物,然后去与领主夫人以及领主大人告别。
理由是想要出去游历和学习,以及收集一些稀有的材料。
领主夫人虽然有些讶异,但仍然友好的给了她一大袋金币。
领主沉默不语,却也点头应允了她和达芬奇的一同辞行。
放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洛伦佐注视着她转身远去的背影,忽然又开了口。
“我们会等你回来。”
我会等你回来。
海蒂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身看向了他,语气里蕴含了太多的意味。
“如果我不呢?”
达芬奇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仿佛在给她足够的力量和支持。
他放松了些,忽然望着她笑了起来。
“不,你会的。”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1章 第 41 章
海蒂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的离开, 而且还在离开的时候放下了这样多的事物。
她和美第奇先生都清楚那晚的不理智行为, 也明白许多事情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
值得庆幸的是, 那位先生及时的恢复了清醒, 而且没有做任何过激的行为。
不仅目送她远去, 而且允许她带着一部分资产离开佛罗伦萨。
海蒂恐惧的事情, 与性并无关系。
哪怕在前往米兰的路上,这件事也让她一阵阵的后怕,如同不小心踩过了毒蛇的尾巴一样。
她意识到的, 是这个男人对他自己的极端控制能力, 以及她对自己的盲目自信。
对于一个成熟而冷静的人而言,发现这两者的感觉无异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悬崖旁。
人是容易被飘飘然的感情吞噬的,容易被簇拥着走向不理智的深渊的笨拙生物。
无数的夸奖、一次又一次的成功, 以及各种物质的富足, 都可以消磨掉本应时刻保持的谨慎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