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随着领主统治的不断发展,铁匠的生意开始越发紧俏,军械也成功的开始提升产量,武器制造工业也应运而生。
如今的佛罗伦萨有二十旗的城市,七十六旗的农村。
一旦外敌来犯,公民们都要及时的带着装备前来应援。
但真正的常备军不是公民,而是被称之为‘condottieri(签约者)’的雇佣军。
“他们的价格很昂贵吧——”海蒂在与另一位富商共进晚餐的时候好奇道:“还有训练和安置的费用,加起来恐怕不是比小开支。”
旁边肥头大耳的商人摆了摆手,拿起烤兔肉的骨头来跟她比划。
一个单位的‘lance’最少由三个人组成,也就是骑士、军士和侍从。
“价格的话……”他摸了摸胡子不确定道:“二十弗罗林一个月?”
海蒂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数字。
三个人才二十金币?!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在达芬奇的画坊里月薪是六十索尔迪,约等于半个金币,那时候确实日子过得战战兢兢,连温饱都不确定是否能够满足。
可后来到了杜卡莱王宫,她的薪水就直接涨到了每个月五六个金币,相当于直接翻了十二倍,而且因为各种成果的出品,领主还会不定期的赏赐她丰厚的金币,她的资产如今已经达到了接近四百枚。
按照这个数额来比对的话,小桶一幅画就可以换一百多枚金币,养着他一个画家就等于是养了多少雇佣兵啊……
“原先是挺昂贵的,但是黑死病一散,那些农妇又跟老鼠似的一生一窝,人也就不值钱了。”商人喝了一大杯葡萄酒,晃了晃酒杯道:“您还需要来些啤酒吗?真是味道好极了!”
海蒂在晚宴结束之后,坐马车回城堡的路上都在不断换算着汇率和价格。
铜币银币之类的东西算起来确实麻烦,但如果能够调整雇佣兵的雇佣方式,和他们签订更加完善的合同,也许……
马车还没有停稳,德乔就出现在了附近,高高扬起手示意车快些停下来:“大人——”
别告诉我又开始打仗了。
海蒂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又是什么事?”
“鲁切莱家族的小儿子——领主大人的亲侄子,他发烧的特别严重,好而且好像被什么魔鬼给附着身!”德乔匆匆踩上马车的踏板,示意车夫调转方向往另一边行驶,语速飞快地跟她解释道:“这件事刚发生不久,领主大人也已经先动身出发了。”
“魔鬼?”海蒂皱眉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不仅发烧,身上还出了红疹,”德乔仿佛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后面的话:“——而且还有一条恶魔一样的舌头!”
什么?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鲁切莱宫前,她拎着小布包提起裙摆快步穿过中庭和长廊,在一众仆人的指引下前往了三楼的卧房。
已经有好些人围在了那里,孩子的母亲,洛伦佐的姐姐南妮娜跪伏在床边正怮哭不止,侍女们手忙脚乱的试图帮一些忙,嗅盐瓶也被打落在了地上。
海蒂一出现,人们都下意识地分开了一条道路,让她能够靠近那个孩子。
出于谨慎,她戴上了口罩和手套,示意旁边的侍女给她看看这孩子的状态。
小乔凡尼已经呼吸都有些微弱了,他看起来颇为狼狈和可怜——
不仅有明显的高热症状,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而且口鼻周围颇为苍白。
哪怕有仆人在按住他的四肢,他也在不断地挣扎,仿佛真的是被恶魔附身了一般。
“请您一定要救救这个孩子——”鲁切莱先生此刻手足无措,甚至看向洛伦佐以拜托他说句什么:“他——我们都不敢让教士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中邪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另一个老妇人用巧力让孩子张开口,给她看那条奇怪的舌头——
没有任何白苔,舌面光滑且红肿,泛着一种诡异的肉红色。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特征。
海蒂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判断。
这是小儿猩红热。
她离开那个世界前,担任美国电话局局长的儿子都已经六十余岁,小孩儿时的样子也颇为遥远。
可她记得自己深夜里离开拍摄棚区,在昏暗的灯光下照顾那孩子的情景。
“这不是中邪,”她举起油灯观察孩子的皮肤,压低声音道:“是一种传染病。”
这个房间里估计都有很多致病原,最好要换地方通风消毒。
“不是——不是魔鬼,”南妮娜此刻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我们——”
“你们站远一点,如果触碰过他的话,一定要记得洗手。”海蒂掏出了她自己缝制的小布包,拿出了里面的注射器和备用药剂。
得亏是个小孩子……不需要太大的剂量。
按照现在青霉素工坊的出产速度,两个月勉强能够有一整支,菌种和工坊规模都需要改进。
“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好他……”
“不要紧,他如果被送到教廷,一定会被当做妖魔给活活烧死!”南妮娜无法控制的抓紧了她的手腕,把皮肤都攥的发白。
洛伦佐上前把姐姐拉开,试图安慰她道:“我们现在就试一试,你这么惊慌只能吓到孩子。”
后者发出一声悲鸣,差点又要昏厥过去。
“首先要做皮试,”海蒂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侍女:“拿盐和清水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两家是姻亲,河畔的净水房也有一直稳定地向这边供给纯净水,玻璃瓶的密封效果也颇为不错。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配比了生理盐水,又临时用小碗弄了微量的青霉素溶液,取出了随身携带着的注射器。
南妮娜一看到这个眼熟的东西,就急着想要给她帮忙:“是要给孩子灌肠吗?我现在给他脱裤子!”
“不——不是。”海蒂取出她定制的空心针,把针头装在了注射器上。
她先前简直无法想象人们是怎么用没有针头的注射器吸白内障的——整个钢筒直接插进去吗?
就从古希腊一直延用到现在?
针筒和空心针都是在修建青霉工坊时设计制造的,达芬奇因为要去巡视周围水系和旧渠的缘故,在临行前帮她改进了许多东西——他确实是个贴心又细心的好友。
海蒂小心地吸入了青霉素溶液,在他起疹情况较小的上臂挑了个地方进行皮试,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
千万不要过敏,过敏就真的救不了你了。
趁着这个时间,她拿了纸笔写了简单的医嘱,教侍女们怎么用药水帮他擦洗身子,以及用浓度多少的盐水定时漱口。
在她低声解释的时候,洛伦佐就站在她的身后,眼神温柔而又复杂。
时间一到,她再次去看皮试的位置,心里在暗暗祈祷。
没有反应,一切都好。
“我将把这管药水注射到他的身体里。”海蒂看向孩子的父母,鼓足勇气道:“他可能会因为疼痛挣扎哭泣,请你们不要太焦急。”
“好的——一切都拜托给您了!”
她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一切都是正确的。
但为了救这个孩子的性命,还是要照着当初在医院里见闻的那样尝试一次。
小乔凡尼被翻了过来,屁股露在了空气之中。
她学着护士那样在他的屁股上画了个十字,然后让肌肉里推注了青霉素。
小孩呜咽着试图逃离,但被大人们按着无法动弹。
她有些紧张的把一管稀释后的药水推了进去,祈祷这一切能够派上用场。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解释着要更换房间和定时通风的理由,而且嘱咐那对父母要观察自己身上是否有红疹或者发热。
等睡前祷的钟声遥遥响起,他们已经布置完新的房间,返回那边去确认小男孩的情况。
守在一旁的女仆露出笑容来,示意小乔凡尼已经睡熟了。
他不仅呼吸均匀了许多,连高烧也在消退。
睡着的样子就像小天使一样。
-2-
海蒂心里计算着那管青霉素的用量,心里并不是很确定。
还好这孩子病得不算太严重,她根本没有储备多少这种药,可能刚才的那一管都剂量不够足。
他们几人确认了孩子的状况,一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大概还要给他注射六到七次,”海蒂在夜灯下确认着瓶子里的药粉,语气有些不确定:“药可能不太够用,但他应该会渐渐恢复健康的。”
鲁切莱先生激动地说不出话,旁边的侍从直接给了她一个满当当的钱袋:“请一定收下我们的谢礼——小乔凡尼是我们非常珍爱的四儿子,我和南妮娜都不能失去他!”
海蒂犹豫了一下,但侧头看到了洛伦佐鼓励的眼神,还是接了这个谢礼。
也是,有这些金币就可以生产更多的药物出来,以后也可以救更多的人。
“请问这个药是从哪里来的?波斯商人或者阿拉伯人那里吗?”南妮娜急切地问道:“我们派人多去购买一些,应该也可以给其他孩子留着备用吧?”
“这个……是我自己制造的,”她无奈笑道:“下一管恐怕要等上两个月了。”
“这一切都要感谢领主大人的支持,”海蒂看向旁边安静的洛伦佐,又看向那对夫妇,表情颇为诚恳:“小乔凡尼一定会好起来的。”
夫妇两简直想把她留在宫中当做永远的客人,临送别时也不厌其烦地表达着谢意。
但等海蒂上了马车,洛伦佐也坐了进来,肩膀几乎能够触碰到彼此。
她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坐错车了,起身就想往外走。
“坐下。”他淡淡道:“我是骑马过来的。”
海蒂心里叹了口气,把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屏蔽开,安静地等待着回宫。
此刻已经夜凉如水,蟋蟀的声音在远处此起彼伏,还能听见巡夜官的警犬偶尔吠叫几声。
她的坐姿放松而又优雅,但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
洛伦佐原本在看窗外的治安情况,又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
哪怕在夜色之中,那两弯细眉和浅蓝色的眸子,也如同油画中才会出现的美人一般。
他想问她一句什么,又或者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但……说什么才好?
如果问候她,最近工坊还需要什么帮助,又或者是她还希望做些什么,会不会殷勤的有些异样?
已经夜深了,谈论天气也不太合适。
对了……她的那两只兔子……
他轻咳了一声,打算简单聊句什么。
马车却停了下来。
“大人,已经到了。”
海蒂应了一声,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先下了车,伸手扶她下来。
那纤长又白净的手带着淡淡的温度,在碰触的那一刻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一秒。
海蒂没有发现这个人的沉默有些反常,只礼貌性地道了一声谢谢。
他们一起从侧边上了楼梯,一路无言。
两人在楼梯口分开之际,海蒂下意识地开口道别。
“晚安,美第奇先生。”
对方淡淡瞥了她一眼,径自上楼离开。
小乔凡尼在五天后渐渐痊愈了。
他的发烧症状完全消失,红疹也退散了好些,连舌头都开始缓慢地恢复正常。
虽然食欲和精神状态还是很差,但也比之前奄奄一息的样子要好了太多。
与此同时,鲁切莱家族和美第奇家族一块给予了青霉工坊更加雄厚的赞助,用不菲的金币数量来确认自己可以用药的优先权。
海蒂渐渐也拥有了一批能干又得力的手下,德乔在她的影响下也开始渐渐学着认字和看书,在很多时候都可以帮到她好些事情。
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平顺,只是也少了些什么。
——达芬奇有三四个月没有回来,连杜卡莱王宫里都寂寥了不少。
偶尔她低头弹着莫扎特的曲子,会突然想听听这位老朋友演奏的里拉琴。
但还没等复活节来临,达芬奇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大概是路途和风霜的洗礼,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身上也开始散着一股青年特有的锐气,眼神坚定而又明亮。
而且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足够震惊整个佛罗伦萨的消息。
——默罕.穆德二世和路易十一都相继去世了。
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但又似乎完全符合常理。
默罕穆德二世在还没有离开人世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就开始为了家产和权力争斗不休,哪怕从土耳其那边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也足够让人联想到先前的许多事情。
而路易十一年纪实在太大,见上帝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有海蒂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神情微不可见的变化了一下。
她知道那个法国国王是怎么死的。
美第奇的情报机构……真是越来越成熟了。
达芬奇这一次不仅勘测完了附近的各个水系,而且提出了疏浚运河、架设桥梁等多个建议,相关提案也被采纳了一部分。
如果能按计划完成水渠和桥梁的建设,人们的出行交通和生活用水都会方便许多。
不仅如此,他还给海蒂带了好些奇怪的礼物,以及一布袋的各种野果子。
如果那些蔬菜和水果都不能产生能够快速发酵的青苔,要不要试试这些形态奇怪的野果?
海蒂颇为开心地接受了这个礼物,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渐渐暖和了的原因,还是因为那野果子里真有个什么奇怪的品种。
她真的找到了一个类似甜瓜的东西。
它看起来只有现代的西红柿一般大小,而且在带回来的时候已经长满霉菌了。
但这霉在刮下来放入培养基之后,发展的速度是其他菌种的三十倍不止,速度快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可在和金色葡萄球菌的对比实验之中,它又非常欢快地吞噬掉了几乎所有的葡萄球菌,繁衍的速度如同兔子和田鼠。
——这简直是个奇迹!
如此强大的吞噬能力,以及旺盛到令人咋舌的发展速度。
有它在,青霉的制备应该也突飞猛进吧。
海蒂直接带着达芬奇去看了牛肉汤罐里最新的进展——菌丝均匀又细密,完全比从前的要好太多。
两个人趴在旁边看了好久,笑的跟小孩儿一样。
复活节终于来到,城中的剧院也开始上演老套的神话故事,叛徒犹大永远都蹩脚的如同一个小丑。
按照惯例,他们一行人都要去圣母百花大教堂参加祈祷和圣吻仪式。
这是个老传统了——早在两三百年前,原本是教众们相互亲吻,以赐予对方平安。
但由于异性的吻容易引发异教徒的攻讦和抹黑,后来教廷便规定教众们只允许亲吻同性的唇。
再到后来,便改为亲吻金属盘和圣像。
他们一行人排成长列,在主教的注视下交接着金属盘。
“愿平安伴随你,我的兄弟。”
洛伦佐放下了银盘,人们开始一一低头亲吻和传递。
“——伴随圣教。”
海蒂接过了银盘,漫不经心地给了它一个吻。
由于痛经的关系,她一夜都睡的不是很安稳。
达芬奇接过了她手中的银盘,忽然想起了古希腊的浪漫小说、奥维德的诗歌,还有默罗德的那一句“我告诉那位少女她很漂亮,于是紧随其后亲吻了圣像牌。”
他怔了一下,意识到主教正在注视着自己,于是低头也飞快地吻了一下。
却刚好是她刚刚亲吻过的位置。
带着些许的微热,以及淡淡的柑橘香味。
海蒂……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在深呼吸。
青年有些慌乱地看了眼旁边的姑娘,对方却在仰望彩色玻璃上的圣像。
主教的声音遥遥传来,显得渺远而不真实。
“——伴随你的灵魂。”
☆、第38章 第 38 章
听说那来自米兰的领主大人已经求婚成功了, 下个月就会在阿尔伯第家族的府邸里举行盛大的婚礼。
海蒂一边确定着青霉素的发酵速度和制备规模, 一边听着来自各个途径的各种说法——
有人说那位多情又霸道的领主是连哄带骗才驯服了那妩媚的贵族小姐, 也有人说这是两个贵族之间的又一笔交易。
还有人声称他看见了斯福尔扎带着别的□□在外头快活逍遥——但这句话似乎可信度有些存疑。
海蒂听着这些八卦, 心里没有把那些危言耸听的阴谋论当一回事。
在这个时代, 贵族联姻是颇为常见的事情——洛伦佐的姐姐就是如此。
美第奇家族和鲁切莱家族的关系既紧密又亲切, 在生意上也多有往来。
她上次去深夜急诊的宫邸就坐落在城市的西边,那里也正是新兴纺织区的发展之地,连她购置的整个工坊也就在那附近。
年轻的鲁切莱先生不仅拥有古老的血统, 而且和美第奇兄弟关系一直颇为不错, 在十年前他们还曾一起去庆贺西斯图斯四世教皇的当选。
政治婚姻不仅可以交换资源、稳定格局,也有助于一起联合起来抵抗外敌。
她回过神来,继续看笔记本上的数据, 心里感觉轻盈又快活。
托达芬奇的福, 那甜瓜上的霉菌被提纯后进行发酵,速度一下子就提升到了令人长长松一口气的程度。
如果今后这工厂不断扩大规模,他们甚至能稳定供应整个城市的药物使用。
这种新兴药物当然昂贵又稀有,但起码已经能每个月治疗两三位患者。
富人们都隐约听见了这风声, 开始以更加热忱的态度向美第奇家族示好。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洛伦佐再次召见了她。
“一百人理事会?我?”
“考虑一下?”洛伦佐低头审批着水利沟渠方面的文件, 语气淡淡道:“有一位老先生死于中风,如果你想参与的话, 鲁切莱先生和其他几位来自领袖团的人愿意选你。”
她怔了一下, 表情还是有些不安。
倒不是她对政治感到恐惧, 或者本身怯懦软弱。
而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好, 有些突然和超出认知。
“在想什么?”他终于抬起头来,端详了两秒她的神情:“你在怀疑。”
“您说的这个一百人理事会,里头有女性吗?”
“之前没有。”洛伦佐抿了一口清水道:“但现在可以有。”
“足够安全吗?”
领主沉默了几秒,缓缓站起了身。
“你恐怕弄错了本末。”
“把你安排到这种地方,本身为的才是能够让你能够更加有威严,以及得到更多显要者的庇护。”
海蒂忽然就听懂了他这两句话的言外之意。
她现在是并不安全的存在。
原因同样是因为那突然现世的新药。
这世上任何珍贵而美好的事物,都注定会被窥伺和掠夺。
而她手里拥有的盘尼西林,是可以击退几百年来许多医生完全熟手无措的恶疾的药物,简直如同神迹一般让人能为之跪服。
如果海蒂的存在,只是知道这一个配方的女人,她可能会被直接抹杀掉存在,由美第奇来单独封存这个秘密。
但她懂得的,远远大于这被许多贵族敬畏的事物。
甚至可以说,她简直如同神迹本身。
从微生物到妇幼产护,从医药制备到战争格局的推演,几乎任何领域都有她发挥的余地。
而且比起那些喜欢泛泛而谈的空想家不一样的是,她几乎提出的每一样事物,都是可以即时验证和利用的。
达芬奇可能需要数月才能证明他的疏浚法是否有用,好些江湖骗子也会打着异教的旗号兜售所谓的神药。
可只有她注射的盘尼西林,能够当晚就让人消退病症,比放血灌肠要来的有效得多。
这种存在,不能掠夺,不能抹杀。
想要长期获利,就只能给予它最大程度的保护和关联。
“首先,你现在的身份是美第奇家族的远亲,但同样也是贵族身份。”
他绕开了办公桌,缓缓走近了她。
那低沉又悦耳的嗓音如同天鹅绒一般丝滑,仿佛是无线电台的播报一般。
“其次,女性参与政治,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海蒂回过神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从阿基坦的埃莉诺到玛格丽特一世,对吗?”
他笑了起来:“你无法做女皇,但仍然可以效忠于我。”
在中世纪,女性对政治和战争的影响也颇为深刻。
比如狮心王的母亲,被称为‘欧洲皇祖母’的埃莉诺,她于几百年前先后嫁给了法国国王和英国国王,在七十多岁的高龄时期仍然执掌着英国政治,为十字军东征筹饷募兵,甚至只身一人带着巨额赎金去德国救回了儿子。
再比如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一世,二十二岁夺权上位,在之后的多年里统一了瑞典、挪威,在权术和人心的对弈上如鱼得水,几乎控制着整个斯堪的纳维亚。
颇为讽刺的是,在近百年里,女性倒是地位不断下降,甚至被斥为是罪恶的存在。
——罗马教廷和如今的主流基督教认为女性是‘引诱男人犯罪的’堕落之物,不配被教育和平等对待。
但洛伦佐本身就是个叛逆的领主,他能公然与教皇对抗,能鼓励波提切利创作多幅异教神话,做任何事都是从家族和他本人的利益出发。
如果海蒂加入这个类似议会的组织,她完全可以作为美第奇的又一张喉舌,共同协助他在更多领域达成法令的通过。
“我加入。”她笑了起来:“乐意之至。”
这个消息很快从内部传到各个家族之间,有人直接恼怒的开始咒骂,还有人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论声望,海蒂在佛罗伦萨可以说受拥戴的程度水涨船高,她救下了许多人的妻子和孩子,而且还拥有珍贵到可以起死回生般的神药。
她分享了制备浅蓝色油彩的配方,让许多画家得以长舒一口气,也养活了周边城市的好些旷工——胆矾一度被大量开采和售卖,在圣诞节的小摊上也颇为常见。
基思勒大人博学、仁爱、宽厚,在佛罗伦萨学院的言谈都让许多学者为之震服,爱慕者和敬仰者比比皆是。
同样重要的是,她也是这守护着整个城市的美第奇之一。
这已经是足够有力的理由了。
如今的人民议会和选举都以废除,也不存在对立党派的争斗。
就在去年,洛伦佐改建了政体,设置了由三十人领袖团和七十人议员团组成的理事会。
这采取了古老的终身制,空缺也由内部选举替补,其实就是变相的君主专.制与集权。
去年海蒂在听说这个新闻的时候,还心里感叹这个时代集权的必要性——
与其让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轮流把持着方向盘,还不如把一个明白人焊在车座上。
但把这项改革和她现在的入选结合起来看,似乎前后有些微妙的联系。
毕竟以三十人选举剩余的七十人是已有的规则,她的加入也全部符合规范到强行巧合的程度。
海蒂当选的那一天,鲁切莱先生笑着赠与了她象征着荣誉的勋章,台下的人们在或笑或沉默着鼓掌。
她转头看向那簇拥着的人群,又看了眼最高位置上的那位领主。
然后也笑的颇为平静。
从一开始,海蒂就知道为什么他会扶持她这样的人。
——因为非常好控制,甚至可以说,他握着她所有的把柄。
如果他们两人在同一个利益立场上,她既无家族背景也无党羽,即使能力出色也不会影响到他的权力。
如果有一天她叛逃或者有了异心,从她的血统到她这些年来犯过的禁忌,他随时可以把她押往教廷火刑烧死。
真是个精明的商人。
在圣母升天节来临之际,达芬奇那边终于完成了接近一半的工程,效果也颇为令人欣喜。